董摶霄字孟起,磁州人。由國子生辟陝西行臺掾。時天大旱,從侍御史郭貞讞獄華陰縣,有李謀兒累殺商賈于道,為賊十五年,至百餘事。事覺,獄已具,賄賂有司,謂徒黨未盡獲,五年不決,人皆以為憤。摶霄知之,以言于貞,即以尸諸市中,天乃大雨。授四川肅政廉訪司知事,除涇陽縣尹。入為戶部主事,陞員外郎,拜監察御史。又出僉遼東肅政廉訪司事,歷江西行省左右司郎中,遷浙東宣慰副使。其歷官所至,往往理冤獄,革弊政,才譽益著稱于時。
至正十一年,除濟寧路緫管,奉旨從江浙平章教化征進安豐,兵至合肥定林站,遇賊大破之。時朱皋、固始賊復猖獗,軍少不足以分討。有大山民寨及芍陂屯田軍,摶霄皆獎勞而約束之,遂得障蔽朱皋。我軍屯朱家寺,賊至,追殺之。乃遣進士程明仲往諭賊中,招徠者千二百家,因悉知其虛實。夜縛浮橋於淝水,既渡,賊始覺。賊衆數萬據磵南,我軍渡者,輒為其所敗。摶霄乃麾騎士,別渡淺灘襲賊後。賊回東南向,與騎士迎敵,摶霄忽躍馬渡磵,揚言於衆曰:「賊已敗。」諸軍皆渡,一鼓而擊之。賊大敗,亟追殺之,相藉以死者二十五里,遂復安豐。
十二年,有旨命摶霄攻濠州,又命移軍援江南。遂渡江,至湖州德清縣,而徽、饒賊已陷杭州。教化問摶霄計,摶霄曰:「賊皆野人,見杭城子女玉帛,非平日所有,必縱慾,不暇為備,宜急攻之。今欲退保湖州,設使賊乘銳直趨京口,則江南不可為矣。」教化猶豫未決,而諸將亦難其行。摶霄正色曰:「江浙相君方面既陷於賊,今可取而不取,誰任其咎!」復拔劍顧諸將曰:「諸君荷國厚恩,而臨難苟免,今相君在是,敢有慢令者斬。」計乃決。遂進兵杭城。賊迎敵,至鹽橋,摶霄麾壯士突前,斬殺數級,而諸軍相繼夾擊之,凡七戰,追殺至清河坊。賊奔接待寺,塞其門而焚之,賊皆死,遂復杭州。已而餘杭、武康、德清次第以平,摶霄亦受代去。
徽、饒賊復自昱嶺關寇於潛,行省乃假摶霄為參知政事,俾復提兵討之。摶霄曰:「必欲除殘去暴,所不敢辭。若假以重爵,則不敢受。」即日引兵至臨安新溪,是為入杭要路,既分兵守之而始進,兵至叫口及虎檻,遇賊,皆大破之,追殺至於潛,遂復其縣治。既又克復昌化縣及昱嶺關,降賊將潘大奫二千人。賊又有犯千秋關者,摶霄還軍守於潛,而賊兵大至,焚倚郭廬舍。摶霄按軍不動,左右請出兵,摶霄曰:「未也。」遣人執白旗登山望賊,約曰:「賊以我為怯,必少懈;伺其有間,則麾所執旗。」又伏兵城外,皆授以火砲,復約曰:「見旗動,砲即發。」已而旗動,砲發,兵乃盡出,斬首數千級,遂復千秋關。
未幾,賊復攻獨松、百丈、幽嶺三關,摶霄乃先以兵守多溪。多溪,三關要路也。既又分為三軍:一出獨松,一出百丈,一出幽嶺。然後會兵擣賊巢,遂乘勝復安吉,七戰而克之,賊將以其徒來降者數百人。既數日,賊復來窺獨松。摶霄即以兵守苦嶺及黃沙嶺。賊帥梅元來降,且言復有帥十一人欲降者,即遣偏將余思忠至賊寨諭之。賊皆入暗室潛議,思忠持火投入室內,拔劍語衆曰:「元帥命我來活汝,汝復何議!」已而火起,焚其寨,叱賊黨散去,而引賊帥來降。明日,進兵廣德,克之。有蘄賊與饒、池諸賊,復犯徽州。賊中有道士,能作十二里霧。摶霄以兵擊之,已而妖霧開豁,諸伏兵皆起,襲賊兵後,賊大潰亂,斬首數萬級,擒千餘人。獲道士,焚其妖書而斬之。遂平徽州。
十四年,除水軍都萬戶。俄陞樞密院判官,從丞相脫脫征高郵,分戍鹽城、興化。賊巢在大縱、德勝兩湖間,凡十有二,悉勦平之。即其地築芙蓉寨,賊入,輒迷故道,盡殺之,自是不復敢犯。賊恃習水,渡淮北據安東州。摶霄招善水戰者五百人,與賊戰安東之大湖,大敗之,遂復安東。
十六年,勦平北沙、廟灣、沙浦等寨。尋進兵泗州,不利。賊乘勝東下,斷我軍糧道,乃回軍屯北沙,糧且絕,與賊死戰,凡七晝夜。賊敗走,奪賊船七十餘,乃得渡淮,保泗州。時方暑雨,湖水溢,諸營皆避去,而摶霄獨守孤城,賊環繞數十里攻之。摶霄坐城上,遣偏將以騎士由四門突出賊後,約曰:「旗一麾即還。」既而旗動,騎士還,步卒自城中出,夾擊之,賊大敗。然賊寨猶阻西行之路,乃結陣而往,翊以奇兵,轉戰數十合,軍始得至海寧。朝廷嘉其功,陞同僉淮南行樞密院事。摶霄建議于朝曰:
淮安為南北襟喉、江淮要衝之地,其地一失,兩淮皆未易復也。則救援淮安,誠為急務。為今日計,莫若於黃河上下,并瀕淮海之地,及南自沭陽,北抵沂、莒、贛榆諸州縣,布連珠營,每三十里設一緫寨,就三十里中又設一小寨,使斥堠烽燧相望,而巡邏往來,遇賊則并力野戰,無事則屯種而食。然後進有援,退有守,此善戰者所以常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也。
又海寧一境,不通舟楫,軍糧惟可陸運,而凡瀕淮海之地,人民屢經盜賊,宜加存撫,權令軍人搬運。其陸運之方,每人行十步,三十六人可行一里,三百六十人可行一十里,三千六百人可行一百里。每人負米四斗,以夾布囊盛之,用印封識,人不息肩,米不著地,排列成行,日行五百回,計路二十八里,輕行一十四里,重行一十四里,日可運米二百石。每運給米一升,可供二萬人。此百里一日運糧之術也。
又江淮流移之民,并安東、海寧、沭陽、贛榆等州縣俱廢,其民壯者既為軍,老弱無所依歸者,宜設置軍民防禦司,擇軍官材堪牧守者,使居其職,而籍其民,以屯故地。於是練兵積穀,且耕且戰,內全山東完固之邦,外禦淮海出沒之寇,而後恢復可圖也。
十七年,毛貴陷益都、般陽等路,有旨命摶霄從知樞密院事卜蘭奚討之。而濟南又告急,摶霄乃提兵援濟南。賊衆自南山來攻濟南,望之兩山皆赤。摶霄按兵城中,先以數十騎挑之,賊衆悉來鬪,騎兵少却,至磵上,伏兵起,遂合戰,城中兵又大出,大破之。而般陽賊復約泰安之黨,踰南山來襲濟南。摶霄列兵城上,弗為動。賊夜攻南門,獨以矢石禦之。黎明,乃默開東門,放兵出賊後。既旦,城上兵皆下,大開南門合擊之,賊敗走。復追殺之,賊衆悉無遺者。於是濟南始寧。詔就陞淮南行樞密院副使,兼山東宣慰使都元帥,仍賜上尊、金帶、楮幣、名馬以勞之。有疾其功者,譖於緫兵太尉紐的該,令摶霄依前詔,從卜蘭奚同征益都。摶霄即出濟南城,屬老且病,請以其弟昂霄代領其衆,朝廷從之。授昂霄淮南行樞密院判官。未幾,有旨命摶霄守河間之長蘆。
十八年,摶霄以兵北行,且曰:「我去,濟南必不可保。」既而濟南果陷。摶霄方駐兵南皮縣之魏家莊,適有使者奉詔拜摶霄河南行省右丞,甫拜命,毛貴兵已至,而營壘猶未完。諸將謂摶霄曰:「賊至當如何?」摶霄曰:「我受命至此,當以死報國耳。」因拔劍督兵以戰,而賊衆突至摶霄前,捽而問曰:「汝為誰?」摶霄曰:「我董老爺也。」衆刺殺之,無血,惟見其有白氣衝天。是日,昂霄亦死之。事聞,贈宣忠守正保節功臣、榮祿大夫、河南行省平章政事、柱國,追封魏國公,諡忠定。昂霄贈推誠孝節功臣、嘉議大夫、禮部尚書、上輕車都尉,追封隴西郡侯,諡忠毅。
至正十二年,潁、亳盜起,朝廷以泰不花為河南行省平章政事,緫兵討之。哈剌不花上書陳十事,其七言兵機及攻守方略。泰不花大喜,即辟為掾史。未幾,奏除左右司都事。泰不花以哈剌不花嘗為探馬赤,有膂力,善騎射,俾統前八翼軍,為先鋒將。明號令,信賞罰,士皆樂為之用,而料敵成敗,所向無失。是時,荅失八都魯軍潰于長葛,收集散卒,復屯中牟。哈剌不花軍於汴梁南彭子岡。有自長葛來者言,緫兵官已為賊所敗,次中牟。哈剌不花曰:「賊既捷,兵必再至,我不可不往援。」遂整兵而前。既而有使馳報:夜四鼓,賊從洧川渡河,未知其所向。哈剌不花曰:「是必襲荅失八都魯營耳。我行已緩,不及事,不若以精銳斷賊歸路,覆之必矣。」於是領軍徐行。天未明,伏軍其歸路。賊果襲荅失八都魯營,大掠輜重而回。哈剌不花伏軍四起,賊大敗,盡俘獲之。當是時,荅失八都魯雖以平章政事緫大兵,而哈剌不花功名與之相埒。
十七年,山東毛貴率其賊衆,由河間趨直沽,遂犯漷州,至棗林。已而略柳林,逼畿甸,樞密副使達國珍戰死,京師人心大駭。在廷之臣,或勸乘輿北巡以避之,或勸遷都關陝,衆議紛然,獨左丞相太平執不可。哈剌不花時為同知樞密院事,奉詔以兵拒之,與之戰于柳林,大捷。貴衆悉潰退,走據濟南,京師遂安,哈剌不花之功居多。哈剌不花後遷河南行省平章政事以卒。
初,哈剌不花與信州人倪晦,字孟晣,同事泰不花為掾史。晦涉書史,精文墨,機識警敏,泰不花深委任之,言無不從;而哈剌不花或有所論白,多沮不行,由是心銜泰不花。及泰不花事敗,走詣哈剌不花求援,而哈剌不花不能曲為保全,乃縛泰不花送京師,致之死地,君子以是少之。
延祐二年,寧都賊起,行省命英率各萬戶軍討之。賊勢甚張,英屢戰皆勝,斬獲不可勝數,積屍盈野,水為不流。行省平章李世安,遣英迓江浙平章張閭所領軍於閩境,至木麻坑,擒賊蔡五九。又追賊至上虎嶂,遇賊三千餘人,盡殲之。
至治元年,以大臣薦,授忠武校尉、益都淄萊萬戶府副千戶。天曆元年,授宣武將軍。至順二年,行省命英招捕桂陽州賊張思進等二千人。英至,布以威信,皆相率請降。元統元年,授懷遠大將軍、同知海北海南道宣慰使司事。
至元三年,萬安軍賊吳汝期等作亂,聚衆三千人。英至,賊皆就擒。未幾,李志甫起漳州,劉虎仔起潮州,詔命江西行省右丞燕帖木兒討之。方賊起時,英已致仕,平章政事伯撒里謂僚佐曰:「是雖鼠竊狗偷,非刀王行不可。其人雖投老,必可以義激。」乃使迎致之。英曰:「國家有事,吾雖老,其可坐視乎!」據鞍橫槊,精神飛動,馳赴焉。及賊平,英功居多。
至正中,毛貴陷益都,英時年九十有六,乃謂其子弘曰:「我世受國恩,美官厚祿,備嘗享之。今老矣,縱不能事戎馬以報天子,尚忍食異姓之粟以求生乎!」水漿不入口者數日,遂卒。毛貴聞之,使具棺衾以葬。將斂,舉其尸不動,焚香祝曰:「公子弘請公歸葬先塋。」祝畢,尸遂起,觀者莫不驚異。山東宣慰使普顏不花及憲司,請卹典于朝,有曰:「不食寇粟,餓死芹泉,有夷、齊之風,為臣之清者也。」芹泉,谷名,英所居也。
石抹宜孫字申之。其先遼之迪烈糾人。五世祖曰也先,事太祖為御史大夫,自有傳。也先之曾孫曰繼祖,字伯善,襲父職,為沿海上副萬戶。初以沿海軍分鎮台州,皇慶元年,又移鎮婺、處兩州。馭軍嚴肅,平寧都寇,有戰功;且明達政事,講究鹽策,多合時宜。為學本於經術,而兼通名法、縱橫、天文、地理、術數、方技、釋老之說,見稱薦紳間。宜孫其子也。
至正十一年,方國珍起海上,江浙行省檄宜孫守溫州,宜孫即起任其事。其年閩寇犯處州,復檄宜孫以兵平之。以功,陞浙東宣慰副使,分府于台州。頃之,處之屬縣山寇並起,宜孫復奉省檄往討之。至則築處州城,為禦敵計。
十七年,江浙行省左丞相達識鐵睦邇承制陞宜孫行樞密院判官,緫制處州,分院治于處。又以江浙儒學副提舉劉基為其院經歷,蕭山縣尹蘇友龍為照磨,而宜孫又辟郡人胡深、葉琛、章溢參謀其軍事。處為郡,山谷聯絡,盜賊憑據險阻,輒竊發,不易平治。宜孫用基等謀,或擣以兵,或誘以計,未幾,皆殲殄無遺類。尋陞同僉行樞密院事。當是之時,天下已多故,所在守將各自為計相保守。於是浙東則宜孫在處州,邁里古思在紹興為稱首。
十八年十二月,大明兵取蘭溪,且逼婺,而宜孫母實在婺城。宜孫泣曰:「義莫重於君親,食祿而不事其事,是無君也;母在難而不赴,是無親也。無君無親,尚可立天地間哉!」即遣胡深等將民兵數萬往赴援,而親率精銳為之殿。兵至婺,與大明兵甫接,即敗績而還。時經略使李國鳳至浙東,承制拜宜孫江浙行省參知政事,階中奉大夫。
明年,大明兵入處州,宜孫將數十騎走福建境上,欲圖報復,而所至人心已散,事不可復為。嘆曰:「處州,吾所守者也。今吾勢已窮,無所於往,不如還處州境,死亦為處州鬼耳!」既還,至處之慶元縣,為亂兵所害。事聞,朝廷贈推誠宣力效節功臣、集賢大學士、榮祿大夫、上柱國,追封越國公,諡忠愍。
邁里古思者,寧夏人也,字善卿。至正十四年進士,授紹興路錄事司達魯花赤。苗軍主將楊完者在杭,縱其軍鈔掠,莫敢誰何,民甚苦之。俄有至紹興城中強奪人馬者,邁里古思擒斬數人,苗軍乃懼,不敢復至其境。邁里古思名聲遂大振。
會江南行臺移治紹興,檄邁里古思為行臺鎮撫,乃大募民兵,為守禦計。處州山賊焚掠婺之永康、東陽,邁里古思提兵往擊之,與石抹宜孫約期夾攻其巢穴,山賊以平。擢江東廉訪司經歷,仍留紹興,以兵衛臺治。時浙東、西郡縣多殘破,獨邁里古思保障紹興,境內晏然,民愛之如父母。江浙省臣乃承制授行樞密院判官,分院治紹興。
會方國珍遣兵侵據紹興屬縣,邁里古思曰:「國珍本海賊,今既降,為大官,而復來害吾民,可乎!」欲率兵往問罪。先遣部將黃中取上虞,中還,請益兵。是時朝廷方倚重國珍,資其舟以運糧,而御史大夫拜住哥,與國珍素通賄賂,情好甚厚,憤邁里古思擅舉兵,恐且生事,即使人召邁里古思至其私第,與計事,至則命左右以鐵鎚撾死之,斷其頭,擲廁溷中。城中民聞之,不問男女老幼,無不慟哭者。
黃中乃率其衆復讎,盡殺拜住哥家人及臺府官員掾史,獨留拜住哥不殺,以告于張士誠,士誠乃遣其將以兵守紹興。拜住哥尋遷行宣政院使,監察御史真童糾言:「拜住哥陰害帥臣,幾致激變,不法不忠,莫斯為甚。宜稽諸彝典,置于嚴刑。」於是詔削拜住哥官職,安置潮州,而邁里古思之冤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