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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四 列传第四十四

苏味道 李峤 崔融 卢藏用 徐彦伯

苏味道赵州栾城人也。少与乡人李峤俱以文辞知名,时人谓之苏、李。弱冠,本州举进士。累转咸阳尉吏部侍郎裴行俭先知其贵,甚加礼遇,及征突厥阿史那都支,引为管记。孝敬皇帝妃父裴居道再登左金吾将军,访当时才子为谢表,托于味道,援笔而成,辞理精密,盛传于代。

延载初,历迁凤阁舍人检校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寻加正授证圣元年,坐事出为集州刺史,俄召拜天官侍郎圣历初,迁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味道善敷奏,多识台阁故事,然而前后居相位数载,竟不能有所发明,但脂韦其间,苟度取容而已。尝谓人曰:「处事不欲决断明白,若有错误,必贻咎谴,但摸棱以持两端可矣。」时人由是号为「苏摸棱」。

长安中,请还乡改葬其父,优制令州县供其葬事。味道因此侵毁乡人墓田,役使过度,为宪司所劾,左授坊州刺史。未几,除益州大都督府长史神龙初,以亲附张易之昌宗,贬授郿州刺史。俄而复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未行而卒,年五十八,赠冀州刺史味道与其弟太子洗马味玄甚相友爱,味玄若请托不谐,辄面加凌折,味道对之怡然,不以为忤,论者称焉。有文集行于代。

李峤赵州赞皇人,隋内史侍郎元操从曾孙也。代为著姓,父镇恶,襄城令。峤早孤,事母以孝闻。为儿童时,梦有神人遗之双笔,自是渐有学业。弱冠举进士,累转监察御史。时岭南邕、严二州首领反叛,发兵讨击,高宗令峤往监军事。峤乃宣朝旨,特赦其罪,亲入獠洞以招谕之,叛者尽降,因罢兵而还,高宗甚嘉之。累迁给事中。时酷吏来俊臣构陷狄仁杰李嗣真裴宣礼等三家,奏请诛之,则天使峤与大理少卿德裕侍御史刘宪覆其狱。德裕等虽知其枉,惧罪,并从俊臣所奏。峤曰:「岂有知其枉滥而不为申明哉!孔子曰『见义不为,无勇也。』」乃与德裕等列其枉状,由是忤旨,出为润州司马。诏入,转凤阁舍人则天深加接待,朝廷每有大手笔,皆特令峤为之。

时初置右御史台巡按天下,峤上疏陈其得失曰:

陛下创置右台,分巡天下,察吏人善恶,观风俗得失,斯政途之纲纪,礼法之准绳,无以加也。然犹有未折衷者,臣请试论之。夫禁网尚疏,法令宜简,简则法易行而不烦杂,疏则所罗广而无苛碎。窃见垂拱二年诸道巡察使所奏科目,凡有四十四件,至于别准格𠡠令察访者,又有三十余条。而巡察使率是三月已后出都,十一月终奏事,时限迫促,簿书填委,昼夜奔逐,以赴限期。而每道所察文武官,多至二千余人,少者一千已下,皆须品量才行,襃贬得失,欲令曲尽行能,则皆不暇。此非敢堕于职而慢于官也,实才有限而力不及耳。臣望量其功程,与其节制,使器周于用,力济于时,然后进退可以责成,得失可以精核矣。

又曰:

今之所察,但准汉之六条,推而广之,则无不包矣,无为多张科目,空费簿书。且朝廷万机,非无事也,机事之动,恒在四方,是故冠盖相望,邮驿继踵。今巡使既出,其外州之事,悉当委之,则传驿大减矣。然则御史之职,故不可得闲,自非分州统理,无由济其繁务。请大小相兼,率十州置御史一人,以周年为限,使其亲至属县,或入闾里,督察奸讹,观采风俗,然后可以求其实効,课其成功。若此法果行,必大裨政化。且御史出持霜简,入奏天阙,其于励己自修,奉职存宪,比于他吏,可相百也。若其按劾奸邪,纠擿欺隐,比于他吏,可相十也。陛下试用臣言,妙择贤能,委之心膂,假温言以树之,陈赏罚以劝之,则莫不尽力而効死矣。何政事之不理,何禁令之不行,何妖孽之敢兴?

则天善之,乃下制分天下为二十道,简择堪为使者。会有沮议者,竟不行。寻知天官侍郎事,迁麟台少监

圣历初,与姚崇偕迁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俄转鸾台侍郎,依旧平章事兼修国史久视元年,峤舅天官侍郎张锡知政事,峤转成均祭酒,罢知政事及修史,舅甥相继在相位,时人荣之。峤寻检校文昌左丞东都留守长安三年,峤复以本官平章事,寻知纳言事。明年,迁内史,峤后固辞烦剧,复拜成均祭酒平章事如故。

长安末,则天将建大像于白司马阪,峤上疏谏之,其略曰:「臣以法王慈敏,菩萨护持,唯拟饶益众生,非要营修土木。伏闻造像,税非户口,钱出僧尼,不得州县祗承,必是不能济办,终须科率,岂免劳扰!天下编户,贫弱者众,亦有佣力客作以济糇粮,亦有卖舍贴田以供王役。造像钱见有一十七万余贯,若将散施,广济贫穷,人与一千,济得一十七万余户。拯饥寒之弊,省劳役之勤,顺诸佛慈悲之心,沾圣君亭育之意,人神胥悦,功德无穷。」疏奏不纳。

中宗即位,峤以附会张易之兄弟,出为豫州刺史,未行,又贬为通州刺史。数月,征拜吏部侍郎,封赞皇县男。无几,迁吏部尚书,进封县公神龙二年,代韦安石中书令。初,峤在吏部时,志欲曲行私惠,冀得复居相位,奏置员外官数千人。至是官僚倍多,府库减耗,乃抗表引咎辞职,并陈利害十余事。中宗以峤昌言时政之失,辄请罢免,手制慰谕而不允,寻令复居旧职。三年,又加修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封赵国公景龙三年,罢中书令,以特进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睿宗即位,出为怀州刺史,寻以年老致仕。初,中宗,峤密表请处置相王诸子,勿令在京。及玄宗践祚,宫内获其表,以示侍臣。或请诛之,中书令张说曰:「峤虽不辩逆顺,然亦为当时之谋,吠非其主,不可追讨其罪。」上从其言,乃下制曰:「事君之节,危而不变,为臣则忠,贰乃无赦。特进赵国公李峤,往缘宗、韦弑逆,朕恭行戡定,揖让之际,天命有归,峤有窥觎,不知逆顺,状陈诡计,朕亲览焉。以其早负辞学,累居台辅,忍而莫言,特掩其恶。今忠邪既辨,具物惟新,赏罚傥乖,下人安劝?虽经赦令,犹宜放斥,矜其老疾,俾遂余生,宜听随子虔州刺史畅赴任。」寻起为庐州别驾而卒。有文集五十卷。

崔融齐州全节人。初,应八科举擢第,累补宫门丞,兼直崇文馆学士中宗在春宫,制融为侍读,兼侍属文,东朝表疏,多成其手。圣历中,则天幸嵩岳,见融所撰启母庙碑,深加叹美,及封禅毕,乃命融撰朝觐碑文。自魏州司功参军擢授著作佐郎,寻转右史。圣历二年,除著作郎,仍兼右史内供奉四年,迁凤阁舍人久视元年,坐忤张昌宗意,左授婺州长史。顷之,昌宗怒解,又请召为春官郎中知制诰事。长安二年,再迁凤阁舍人三年兼修国史

时有司表税关市,融深以为不可,上疏谏曰:

伏见有司税关市事条,不限工商,但是行人尽税者。臣谨按周礼九赋,其七曰「关市之赋」。窃惟市纵繁巧,关通末游,欲令此徒止抑,所以咸增赋税。臣谨商度今古,料量家国,窃将为不可税。谨件事迹如左,伏惟圣旨择焉。

往古之时,淳朴未散,公田籍而不税,关防讥而不征。中代已来,浇风骤进,桑麻疲弊,稼穑辛勤。于是各徇通财,争趋作巧,求径捷之欲速,忘岁计之无余。遂使田莱日荒,仓廪不积,蚕织休废,弊缊阙如,饥寒猥臻,乱离斯起。先王惩其若此,所以变古随时,依本者恒科,占末者增税。夫关市之税者,谓市及国门、关门者也,唯敛出入之商贾,不税来往之行人。今若不论商人,通取诸色,事不师古,法乃任情。悠悠末代,于何瞻仰;济济盛朝,自取嗤笑。虽欲宪章姬典,乃是违背周官。臣知其不可者一也。

臣谨案易系辞称:「庖羲氏没,神农氏作,日中为市,致天下之人,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班志亦云:「财者,帝王聚人守位,养成群生,奉顺天德,理国安人之本也。仕农工商,四人有业。学以居位曰仕,辟土殖谷曰农,作巧成器曰工,通财鬻货曰商。圣王量能授事,四人陈力受职。」然则四人各业久矣,今复安得动而摇之!萧何云:「人情一定,不可复动。」班固又云:曹参相齐,齐国安集,大称贤相。参去,属其后相曰:「以齐狱市为寄,慎勿扰也。」后相曰:「理无大于此者乎?」参曰:「不然。夫狱市者,所以并容也,今若扰之,奸人安所容乎?吾是以先之。」夫狱市,兼受善恶。若穷极,奸人无所容窜;奸人无所容窜,久且为乱。秦人极刑而天下叛,孝武峻法而刑狱繁,此其効也。老子曰:「我无为而人自化,我好静而人自正。」参欲以道化其本,不欲扰其末。臣知其不可者二也。

四海之广,九州之杂,关必据险路,市必凭要津。若乃富商大贾,豪宗恶少,轻死重义,结党连群,喑呜则弯弓,睚眦则挺劒。小有失意,且犹如此,一旦变法,定是相惊。乘兹困穷,或致骚动,便恐南走越,北走胡,非唯流逆齐人,亦自搅乱殊俗。又如边徼之地,寇贼为隣,兴胡之旅,岁月相继,傥因科赋,致有猜疑,一从散亡,何以制禁?求利虽切,为害方深。而有司上言,不识大体,徒欲益帑藏,助军国,殊不知军国益扰,帑藏逾空。臣知其不可者三也。

孟轲又云:「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今行者皆税,本末同流。且如天下诸津,舟航所聚,旁通巴、汉,前指闽、越,七泽十薮,三江五湖,控引河洛,兼包淮海。弘舸巨舰,千轴万艘,交贸往还,昧旦永日。今若江津河口,置铺纳税,纳税则检覆,检覆则迟留。此津才过,彼铺复止,非唯国家税钱,更遭主司僦赂。船有大小,载有少多,量物而税,触途淹久。统论一日之中,未过十分之一,因此壅滞,必致吁嗟。一朝失利,则万商废业,万商废业;则人不聊生。其间或有轻訬任侠之徒,斩龙刺蛟之党,鄱阳暴谑之客,富平悍壮之夫,居则藏镪,出便竦劒。加之以重税,因之以威胁,一旦兽穷则搏,鸟穷则攫,执事者复何以安之哉?臣知其不可者四也。

五帝之初,不可详已;三王之后,厥有著云;秦、汉相承,典章大备。至如关市之税,史籍有文。秦政以雄图武力,舍之而不用也;汉武以霸略英才,去之而勿取也。何则?关为御暴之所,市为聚人之地,税市则人散,税关则暴兴,暴兴则起异图,人散则怀不轨。夫人心莫不背善而乐祸,易动而难安。一市不安,则天下之市心摇矣;一关不安,则天下之关心动矣。况浇风久扇,变法为难,徒欲禁末游、规小利,岂知失玄默、乱大伦。魏、晋眇小,齐、隋龌龊,亦所不行斯道者也。臣知其不可者五也。

今之所以税关市者,何也?岂不以国用不足,边寇为虞,一行斯术,冀有殷赡然也!微臣敢借前箸以筹之。伏惟陛下当圣期,御玄箓,沉璧于洛,刻石于嵩,铸宝鼎以穷奸,坐明堂而布政,神化广洽,至德潜通。东夷暂惊,应时平殄;南蛮才动,计日归降。西域五十余国,广轮一万余里,城堡清夷,亭堠静谧。比为患者,唯苦二蕃。今吐蕃请命,边事不起,即目虽尚屯兵,久后终成弛柝。独有默啜,假息孤恩,恶贯祸盈,覆亡不暇。征役日已省矣,繁费日已稀矣,然犹下明制,遵太朴,爱人力,惜人财,王侯旧封,妃主新礼,所有支料,咸令减削。此陛下以躬率先,尧、舜之用心也。且关中河北,水旱数年,诸处逃亡,今始安辑,傥加重税,或虑相惊。况承平岁积,薄赋日久,俗荷深恩,人知自乐。卒有变法,必多生怨,生怨则惊扰,惊扰则不安,中既不安,外何能御?文王曰:「帝王富其人,霸王富其地,理国若不足,乱国若有余。」古人有言:「帝王藏于天下,诸侯藏于百姓,农夫藏于庾,商贾藏于箧。」惟陛下详之。必若师兴有费,国储多窘,即请倍算商客,加敛平人。如此则国保富强,人免忧惧,天下幸甚。臣知其不可者六也。

陛下留神系表,属想政源,冒兹炎炽,早朝晏坐。一日二日,机务不遗,先天后天,虚心密应。时政得失,小子何知,率陈瞽辞,伏纸惶惧。

疏奏,则天纳之,乃寝其事。

四年,除司礼少卿,仍知制诰。时张易之兄弟颇招集文学之士,融与纳言李峤凤阁侍郎苏味道麟台少监王绍宗等俱以文才降节事之。及易之伏诛,融左授袁州刺史。寻召拜国子司业兼修国史神龙二年,以预修则天实录成,封清河县子,赐物五百段,玺书襃美。融为文典丽,当时罕有其比,朝廷所须洛出宝图颂则天哀册文及诸大手笔,并手𠡠付融。撰哀册文,用思精苦,遂发病卒,时年五十四。以侍读之恩,追赠卫州刺史,谥曰文。有集六十卷。

二子禹锡、翘,开元中,相次为中书舍人

卢藏用字子潜,度支尚书承庆之姪孙也。父璥,有名于时,官至魏州司马藏用少以辞学著称。初举进士选,不调,乃著芳草赋以见意。寻隐居终南山,学辟谷、练气之术。

长安中,征拜左拾遗。时则天将营兴泰宫于万安山,藏用上疏谏曰:

臣愚虽不达时变,窃尝读书,见自古帝王之迹众矣。臣闻土阶三尺,茅茨不翦,采椽不斲者,唐尧之德也;卑宫室,菲饮食,尽力于沟洫者,大禹之行也;惜中人十家之产,而罢露台之制者,汉文之明也。并能垂名无穷,为帝皇之烈。岂不以克念徇物,博施济众,以臻于仁恕哉!今陛下崇台邃宇,离宫别馆,亦已多矣。更穷人之力以事土木,臣恐议者以陛下为不爱人、务奉己也。

且顷岁已来,虽年谷颇登,而百姓未有储蓄。陛下西幸东巡,人未休息,土木之役,岁月不空。陛下不因此时施德布化,复广造宫苑,臣恐人未易堪。今左右近臣,多以顺意为忠;朝廷具僚,皆以犯忤为患。至令陛下不知百姓失业,亦不知左右伤陛下之仁也。臣闻忠臣不避死亡之患,以纳君于仁;明主不恶切直之言,以垂名千载。陛下诚能发明恕之制,以劳人为辞,则天下必以陛下为惜人力而苦己也。小臣固陋,不识忌讳,敢冒死上闻。乞下臣此章,与执事者议其可否,则天下幸甚。

神龙中,累转起居舍人,兼知制诰,俄迁中书舍人藏用常以俗多拘忌,有乖至理,乃著析滞论以畅其事,辞曰:

客曰:天道玄微,神理幽化,圣人所以法象,众庶由其运行。故大挠造甲子,容成著律历,黄公裁变,玄女启谟,八门御时,六神直事。从之者则兵强国富,违之者则将弱朝危,有同影响,若合符契。先生亦尝闻之乎?

主人曰:何为其然也?子所谓曲学所习,曘昧所守,徒识偏方之诡说,未究亨衢之通论。盖曰「先天不违」,称「人神之主」。范围不过,三才所以虚中;进退非邪,百王所以无外。故曰「国之将兴听于人,将亡听于神。」又曰:「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人无衅焉,妖不自作。」由是言之,得丧兴亡,并关人事;吉凶悔吝,无涉天时。且皇天无亲,唯德是辅,为不善者,天降之殃。高宗修德,桑谷以变;宋君引过,法星退舍,此天道所以从人者也。古之为政者,刑狱不滥则人寿,赋敛蠲省则人富,法令有常则国静,赏罚得中则兵强。所以礼者士之所归,赏者士之所死,礼赏不倦,则士争先。苟违此途,虽卜时行刑,择日出令,必无成功矣。自叔世迁讹,俗多徼幸,竞称怪力,争诵诡言,屈政教而就孤虚,弃信赏而从推步。附会前史,变易旧经,依托空文,以为征据。覆军败将者,则隐秘无闻;偶同幸中者,则共相文饰。岂唯德之增惑,亦乃学人自是。呜呼,习俗讹谬,一至此焉!

昔者,甲子兴师,非成功之日;往亡用事,异制胜之辰。人事苟修,何往不济?至若环城自守,接阵重围,无阙地形,不乖天道。若兵强将智,粟积城坚,虽复屡转魁刚,频移太岁,坐推白虎,行计贪狼,自符鸡鬬之祥,多贻蚁附之困。故曰,任贤使能,则不时日而事利;明法审令,则不卜筮而事吉;养劳赏功,则不祷祠而得福。此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太公犯雨,逆天时也,韩信背水,乖地利也,并存人事,俱成大业。削树而斩庞涓,举火而屠张郃,未必暗同岁德,冥会日游,俱运三门,并占四杀。杜邮齿劒,抑唯计沮;垓下悲歌,实阶刓印。若以并资厌胜,不事良图,则长平尽坑,固须恒济,襄城无噍,亦可常保。是知拘而多忌,终丧大功;百姓与能,必遗小数。金鸡玉鹤,方为楚国之殃;万毕枕中,适构淮南之祸。刻符指盗,反更亡身;被发邀神,翻招夷族。嗟乎,威斗赭鞭,不禳赤伏之运;筑城断冈,何救素灵之哭!火灾不验,裨灶无力以窥天;超乘阶凶,王孙取监于观德。九征九变,是曰长途;人谋鬼谋,良归有道。此并经史陈迹,贤圣通规,仁远乎哉,讵宜滞执?

客乃蹙然避席曰:鄙人困蒙,不阶至道,请事斯语,归于正途。而今而后,焚蓍龟,毁律历,废六合,斥五行,浩然清虑,则将奚若?荅曰:此所谓过犹不及也。夫甲子所以配日月,律历所以通岁时,金木所以备法象,蓍龟所以筮吉凶。圣人以此神明德行,辅助谋猷,存之则恊赞成功,执之则凝滞于物。消息之义,其在兹乎!客于是循墙匍匐,帖然无气,口㰦心醉,不知所以荅矣。

景龙中,为吏部侍郎藏用性无挺特,多为权要所逼,颇隳公道。又迁黄门侍郎,兼昭文馆学士,转工部侍郎尚书右丞先天中,坐托附太平公主,配流岭表。开元初,起为黔州都督府长史,兼判都督事,未行而卒,年五十余。有集二十卷。

藏用工篆隷,好琴棋,当时称为多能之士。少与陈子昂赵贞固友善,二人并早卒,藏用厚抚其子,为时所称。然初隐居之时,有贞俭之操,往来于少室、终南二山,时人称为「随驾隐士」;及登朝,趑趄诡佞,专事权贵,奢靡淫纵,以此获讥于世。

徐彦伯兖州瑕丘人也。少以文章擅名,河北道安抚大使薛元超表荐之,对策擢第,累转蒲州司兵参军。时司户韦暠善判事,司士李亘工于翰札,而彦伯以文辞雅美,时人谓之「河中三绝」。

彦伯圣历中累除给事中。时王公卿士多以言语不慎密为酷吏周兴来俊臣等所陷,彦伯乃著枢机论以诫于代,其辞曰:

曰:「唯口起羞,惟甲胄起戎。」又云:「齐乃位,度乃口。」曰:「慎言语,节饮食。」又云:「出其言善,千里应之;出其言不善,千里违之。」亦云:「可言也,不可行也,君子不言也;可行也,不可言也,君子不行也。」呜呼!先圣知言之为大也,知言之为急也,精微以劝之,典谟以告之,礼经以防之。守名教者,何可不修其诂训而服其糟粕乎?故曰,言语者,君子之枢机,动则物应,物应则得失之兆见也。得之者江海比隣,失之者肝胆楚、越,然后知否泰荣辱,系于言乎!

夫言者,德之柄也,行之主也,志之端也,身之文也,既可以济身,亦可以覆身。故中庸镂其心,右阶铭其背,南容复于白圭,箕子畴于洪范,良有以也。是以掎摭瑕玷,参详躁竞,审无常以阶乱,将不密以致危。利生于口,森然覆邦之说;道不由衷,变彼如簧之刺。可不惧之哉!其有识暗邪正,虑微形朕,破金汤之籥,封祸乱之根,用𧮪讘为全计,以号詉为令德。至若梧宫问荅,荆、齐所以奔命;韩、魏加肘,智伯所以危残。蔡侯绳息妫也,亟招甲兵之罚;郑曼图宗卿也,而受鼎镬之诛。史迁轻议,终下蚕室;张纮诡说,更齿龙渊。凡此过言,其流匪一,或秽犹粪土,或动成刀劒,或苟且其心,或脂膏其吻。挟邪作蛊,守之而不懈;往辄破的,去之而弥远。亦何异韩臯聚音,厖也群吠,得死为幸,何循名之立乎?虽复伯玉沮颜,追谢于元凯蒋济贻恨,失誉于王陵,犀首没齿于季章,曹瞒�舌于刘主,当何及哉!孔子曰:「予欲无言。」又云:「终身为善,一言败之,惜也。」老子亦云:「多言数穷。」又云:「聦明深察而近于死者,议人者也。」何圣人之深思伟虑,杜渐防萌之至乎!

夫不可言而言者曰狂,可言而不言者曰隐。钳舌拱默,曷通彼此之怀;括囊而处,孰启谟明之训?则上言者,下听也;下言者,上用也。睿哲之言,犹天地也,人覆焘而生焉;大雅之言,犹钟鼓也,人考击而乐焉。作以龟镜,姬公之言也;出为金石,曾子之言也;存其家邦,国侨之言也;立而不朽,臧孙之言也。是谓德音,诣我宗极,满于天下,贻厥后昆。殷宗甘之于酒醴,孙卿谕之以琴瑟,阙里重于四时,郢都轻其千乘。岂不韪哉,岂不休哉!但楙探世猷,克念丕训,审思而应,精虑而动。谋其心以后发,择其交以后谈,不蹙趋于非党,不屏营于诡遇。非先王之至德不敢行,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翦其谍谍之绪,扑其炎炎之势。自然介尔景福,锡兹纯嘏,则悔吝何由而生,怨恶何由而至哉?孔子曰:「终日行,不遗己患;终日言,不遗己忧。」如此乃可以言也。戒之哉,戒之哉!

神龙元年,迁太常少卿兼修国史,以预修则天实录成,封高平县子,赐物五百段。未几,出为卫州刺史,以善政闻,玺书劳勉。俄转蒲州刺史,入为工部侍郎,寻除卫尉卿,兼昭文馆学士景龙三年中宗亲拜南郊,彦伯南郊赋以献,辞甚典美。景云初,加银青光禄大夫,迁右散骑常侍太子賔客,仍兼昭文馆学士先天元年,以疾乞骸骨,许之。开元二年卒。

彦伯事寡嫂甚谨,抚诸姪同于己子。自晚年属文,好为强涩之体,颇为后进所効焉。有文集二十卷,行于时。

史臣曰:才出于智,行出于性。故文章巧拙,由智之深浅也;行义诡实,由性之善恶也。然则智性禀之于气,不可使之彊也。苏味道李峤等,俱为辅相,各处穹崇。观其章疏之能,非无奥赡;验以弼谐之道,罔有贞纯。故狄仁杰有言曰:「苏、李足为文吏矣。」得非龌龊者乎!摸棱之病,尤足可讥。崔融卢藏用徐彦伯等,文学之功,不让苏、李,止有守常之道,而无应变之机。规谏之深,崔比卢、徐,稍为优矣。

赞曰:房、杜、姚、宋,俱立大功。咸以二族,谭为美风。苏、李文学,一代之雄。有惭辅弼,称之岂同。凡人有言,未必有德。崔与卢、徐,皆攻翰墨。文虽堪尚,义无可则。备位守常,斯言罔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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