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左卫率谢灵运辄杀人,御史中丞王准之坐不纠免官。武帝以廓刚直,补御史中丞。多所纠奏,百僚震肃。时中书令傅亮任寄隆重,学冠当时,朝廷仪典,皆取定于亮。亮每事咨廓然后行,亮意若有不同,廓终不为屈。迁司徒左长史,出为豫章太守。
征为吏部尚书。廓因北地傅隆问亮:「选事若悉以见付,不论;不然,不能拜也。」亮以语录尚书徐羡之,羡之曰:「黄门郎以下悉以委蔡,吾徒不复厝怀,自此以上,故宜共参同异。」廓曰:「我不能为徐干木署纸尾。」遂不拜。干木,羡之小字也。选案黄纸,录尚书与吏部尚书连名,故廓言署纸尾也。羡之亦以廓正直,不欲使居权要,徙为祠部尚书。
文帝入奉大统,尚书令傅亮率百官奉迎,廓亦俱行。至寻阳,遇疾不堪前,亮将进路,诣别,廓谓曰:「营阳在吴,宜厚加供奉。一旦不幸,卿诸人有杀主之名,欲立于世,将可得邪?」时亮已与羡之议害少帝,乃驰信止之,信至已不及。羡之大怒曰:「与人共计,云何裁转背便卖恶于人。」
廓年位并轻,而为时流所推重,每至岁时,皆束带诣门。奉兄轨如父,家事大小,皆咨而后行,公禄赏赐,一皆入轨,有所资须,悉就典者请焉。从武帝在彭城,妻郗氏书求夏服。廓答书曰:「知须夏服,计给事自应相供,无容别寄。」时轨为给事中。元嘉二年,廓卒。武帝常云:「羊徽、蔡廓,可平世三公。」少子兴宗。
年十岁丧父,哀毁有异凡童。廓罢豫章郡还,起二宅,先成东宅以与兄轨。轨罢长沙郡还,送钱五十万以裨宅直。兴宗年十一,白母曰:「一家由来丰俭必共,今日宅直不宜受也。」母悦而从焉。轨深有愧色,谓其子淡曰:「我年六十,行事不及十岁小儿。」寻又丧母。
后拜侍中,每正言得失,无所顾惮。孝武新年拜陵,兴宗负玺陪乘。及还,上欲因以射雉,兴宗正色曰:「今致虔园陵,情敬兼重,从禽犹有余日,请待他辰。」上大怒,遣令下车,由是失旨。竟陵王诞据广陵为逆,事平,孝武舆驾出宣阳门,敕左右文武叫称万岁。兴宗时陪辇,帝顾曰:「卿独不叫?」兴宗从容正色答曰:「陛下今日政应涕泣行诛,岂得军中皆称万岁。」帝不悦。
兴宗奉旨慰劳广陵,州别驾范义与兴宗素善,在城内同诛。兴宗至,躬自收殡,致丧还豫章旧墓。上闻谓曰:「卿何敢故尔触网?」兴宗抗言答曰:「陛下自杀贼,臣自葬周旋,既犯严制,政当甘于斧钺耳。」帝有惭色。又庐陵内史周朗以正言得罪,锁付宁州,亲戚故人无敢瞻送,兴宗时在直,请急,诣朗别。上知尤怒。坐属疾多日,白衣领职。
后为廷尉卿,有解士先者告申坦昔与丞相义宣同谋。时坦已死,子令孙作山阳郡,自系廷尉。兴宗议曰:「若坦昔为戎首,身今尚存,累经肆眚,犹应蒙宥。令孙天属,理相为隐。况人亡事远,追相诬讦,断以礼律,义不合关。」见从。
出为东阳太守,后为左户尚书,转掌吏部。时上方盛淫宴,虐侮群臣,自江夏王义恭以下咸加秽辱;唯兴宗以方直见惮,不被侵媟。尚书仆射颜师伯谓仪曹郎王耽之曰:「蔡尚书常免昵戏,去人实远。」耽之曰:「蔡豫章昔在相府,亦以方严不狎,武帝宴私之日,未尝相召。每至官赌,常在胜朋。蔡尚书今日可谓能负荷矣。」
时义恭录尚书,受遗辅政,阿衡幼主,而引身避事,政归近习。越骑校尉戴法兴、中书舍人巢尚之专制朝权,威行近远。兴宗职管九流,铨衡所寄,每至上朝,辄与令录以下陈欲登贤进士之意,又箴规得失,博论朝政。义恭素性恇挠,阿顺法兴,恒虑失旨,每闻兴宗言,辄战惧无计。
先是,大明世奢侈无度,多所造立,赋调烦严,征役过苦,至是发诏悉皆削除。由此紫极殿南北驰道之属皆被毁坏,自孝建以来至大明末,凡诸制度,无或存者。兴宗于都坐慨然谓颜师伯曰:「先帝虽非盛德,要以道始终。三年无改,古典所贵。今殡宫始撤,山陵未远,而凡诸制度兴造,不论是非,一皆刊削,虽复禅代,亦不至尔,天下有识当以此窥人。」师伯不能用。
兴宗每奏选事,法兴、尚之等辄点定回换,仅有存者。兴宗于朝堂谓义恭及师伯曰:「主上谅暗,不亲万机,选举密事,多被删改,非复公笔迹,不知是何天子意。」王景文、谢庄等迁授失序,兴宗又欲改为美选。时薛安都为散骑常侍、征虏将军,太子率殷恒为中庶子。兴宗先选安都为左卫将军,常侍如故;殷恒为黄门,领校。太宰嫌安都为多,欲单为左卫。兴宗曰:「率、卫相去,几何之间。且已失征虏,非乃超越,复夺常侍,则顿为降贬。若谓安都晚过微人,本宜裁抑,令名器不轻,宜有选序,谨依选体,非私安都。」义恭曰:「若宫官宜加越授者,殷恒便应侍中,那得为黄门而已?」兴宗又曰:「中庶、侍中,相去实远。且安都作率十年,殷恒中庶百日,今又领校,不为少也。」使选令史颜祎之、薛庆先等往复论执,义恭然后署案。既而中旨以安都为右卫,加给事中,由是大忤义恭及法兴等。出兴宗为吴郡太守,固辞;又转南东海太守,又不拜,苦求益州。义恭于是大怒,上表言兴宗之失。诏付外详议,义恭因使尚书令柳元景奏兴宗及尚书袁愍孙私相许与,自相选署,乱群害政,混秽大猷。于是除兴宗新昌太守,郡属交州。朝廷喧然,莫不嗟骇。先是,兴宗纳何后寺尼智妃为妾,姿貌甚美。迎车已去,而师伯密遣人诱之,潜往载取,兴宗迎人不得。及兴宗被徙,论者并言由师伯,师伯甚病之。法兴等既不欲以徙大臣为名,师伯又欲止息物议,由此停行。
顷之,法兴见杀,尚之被系,义恭、师伯并诛,复起兴宗为临海王子顼前军长史、南郡太守,行荆州事,不行。时前废帝凶暴,兴宗外甥袁𫖮为雍州刺史,固劝兴宗行,曰:「朝廷形势,人情所见,在内大臣,朝夕难保。舅今出居陕西,为八州行事,𫖮在襄、沔,地胜兵强,去江陵咫尺,水陆通便。若一朝有事,可共立桓、文之功,岂与受制凶狂,祸难不测,同年而语乎。」兴宗曰:「吾素门平进,与主上甚疏,未容有患。宫省内外既人不自保,比者会应有变。若内难得弭,外衅未必可量。汝欲在外求全,我欲居内免祸,各行所见,不亦善乎。」时士庶危惧,衣冠咸欲远徙,后皆流离外难,百不一存。
重除吏部尚书。太尉沈庆之深虑危祸,闭门不通宾客,尝遣左右范羡诣兴宗属事。兴宗谓羡曰:「公关门绝客,以避悠悠之请谒耳,身非有求,何为见拒?」羡复命,庆之使要兴宗。兴宗因说之曰:「主上比者所行,人伦道尽,今所忌惮,唯在于公。公威名素著,天下所服,今举朝惶惶,人怀危怖,指㧑之日,谁不影从?如其不断,旦暮祸及。仆昔佐贵府,蒙眷异常,故敢尽言,愿思其计。」庆之曰:「仆比日前虑不复自保,但尽忠奉国,始终以之,正当委天任命耳。加老罢私门,兵力顿阙,虽有其意,事亦无从。」兴宗曰:「当今怀谋思奋者,非复要富贵,期功赏,各欲救死朝夕耳。殿内将帅,正听外间消息;若一人唱首,则俯仰可定。况公威风先著,统戎累朝,诸旧部曲,布在宫省,谁敢不从?仆在尚书中,自当唱率百僚,案前世故事,更简贤明,以奉社稷。又朝廷诸所行造,人间皆言公悉豫之,今若沉疑不决,当有先公起事者,公亦不免附恶之祸也。且车驾屡幸贵第,酣醉弥留。又闻斥屏左右,独入合内。此万世一时,机不可失。仆荷眷深重,故吐去梯之言,公宜详其祸福。」庆之曰:「此事大,非仆所能行。事至,政当抱忠以没耳。」顿之,庆之果以见忌致祸。
时领军将军王玄谟大将有威名,邑里讹言玄谟当建大事,或言已见诛。玄谟典签包法荣家在东阳,兴宗故郡人也,为玄谟所信,使至兴宗间。兴宗谓曰:「领军比日殊当忧惧。」法荣曰;「顷者殆不复食,夜亦不眠,恒言收已在门,不保俄顷。」兴宗因法荣劝玄谟举事。玄谟又使法荣报曰:「此亦未易可行,其当不泄君语。」右卫将军刘道隆为帝所宠信,专统禁兵,乘舆当夜幸著作佐郎江𢽾宅,兴宗乘马车从。道隆从车后过,兴宗谓曰:「刘公,比日思一闲写。」道隆深达此旨,掐兴宗手曰:「蔡公勿言。」
时诸方并举兵反,朝廷所保丹阳、淮南数郡,其间诸县或已应贼。东兵已至永世,宫省危惧,上集群臣以谋成败。兴宗曰:「宜镇之以静,以至信待人。比者,逆徒亲戚布在宫省,若绳之以法,则土崩立至,宜明罪不相及之义。」上从之。
迁尚书右仆射,寻领卫尉。明帝谓兴宗曰:「顷日人情言何?事当济不?」兴宗曰:「今米甚丰贱,而人情更安,以此算之,清荡可必。但臣之所忧,更在事后,犹羊公言既平之后,方当劳圣虑耳。」尚书褚彦回以手板筑兴宗,兴宗言之不已。上曰:「如卿言。」
时殷琰据寿阳为逆,遣辅国将军刘勉攻围之。四方既平,琰婴城固守。上使中书为诏譬琰,兴宗曰:「天下既定,是琰思顺之日,陛下宜赐手诏数行。今直使中书为诏,彼必疑非真。」不从。琰得诏,谓刘勉诈造,果不敢降,久乃归顺。
先是,徐州刺史薛安都据彭城反,后遣使归款,泰始二年冬,遣镇军将军张永率军迎之。兴宗曰:「安都遣使归顺,此诚不虚,今不过须单使一人,咫尺书耳。若以重兵迎之,势必疑惧,或能招引北虏,为患不测。」时张永已行,不见信。安都闻大军过淮,果引魏军。永战大败,遂失淮北四州。其先见如此。初,永败问至,上在干明殿,先召司徒建安王休仁,又召兴宗。谓休仁曰:「吾惭蔡仆射。」以败书示兴宗,曰:「我愧卿。」
三年,出为郢州刺史。初,吴兴丘珍孙言论常侵兴宗。珍孙子景先人才甚美,兴宗与之周旋。及景先为鄱阳郡,会晋安王子勋为逆,转在竟陵,为吴喜所杀。母老女幼,流离夏口。兴宗至郢州,亲自临哭,致其丧柩,家累皆得东还。
迁会稽太守,领兵置佐,加都督。会稽多诸豪右,不遵王宪,幸臣近习,参半宫省。封略山湖,妨人害政,兴宗皆以法绳之。又以王公妃主多立邸舍,子息滋长,督责无穷,启罢省之,并陈原诸逋负,解遣杂役,并见从。三吴旧有乡射礼,元嘉中,羊玄保为吴郡行之,久不复修。兴宗行之,礼仪甚整。
明帝崩,兴宗与尚书令袁粲、右仆射褚彦回、中领军刘勉、镇军将军沈攸之同被顾命。以兴宗为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荆州刺史,加班剑二十人,被征还都。时右军将军王道隆任参国政,权重一时,蹑履到兴宗前,不敢就席,良久方去。竟不呼坐。元嘉初,中书舍人秋当诣太子詹事王昙首,不敢坐。其后中书舍人弘兴宗为文帝所爱遇,上谓曰:「卿欲作士人,得就王球坐,乃当判耳,殷、刘并杂,无所益也。若往诣球,可称旨就席。」及至,球举扇曰:「君不得尔。」弘还,依事启闻。帝曰:「我便无如此何。」至是,兴宗复尔。
兴宗行己恭恪,光禄大夫北地傅隆与父廓善,兴宗常修父友之敬。又太原孙敬玉尝通兴宗侍儿,被禽反接,兴宗命与杖,敬玉了无怍容。兴宗奇其言对,命释缚,试以伎能,高其笔札,因以侍儿赐之,为立室宇,位至尚书右丞。其遏恶扬善若此。敬玉子廉,仕梁,以清能位至御史中丞。
妻刘氏早卒,一女甚幼,外甥袁觊始生子彖,而妻刘氏亦亡,兴宗姊即觊母也。一孙一姪,躬自抚养,年齿相比,欲为婚姻,每见兴宗,辄言此意。大明初,诏兴宗女与南平王敬猷婚。兴宗以姊生平之怀,屡经陈启。帝答曰:「卿诸人欲各行己意,则国家何由得婚。且姊言岂是不可违之处邪?」旧意既乖,彖亦他娶。甚后彖家好不终,𫖮又祸败,彖亦沦废当时,孤微理尽。敬猷遇害,兴宗女无子嫠居,名门高胄,多欲结姻。明帝亦敕适谢氏,兴宗并不许,以女适彖。
梁台建,为侍中,迁临海太守。公事左迁太子中庶子,复为侍中,吴兴太守。初,撙在临海,百姓杨元孙以婢采兰贴与同里黄权,约生子,酬乳哺直。权死后,元孙就权妻吴赎婢母子五人,吴背约不还。元孙诉,撙判还本主。吴能为巫,出入撙内,以金钏赂撙妾,遂改判与吴。元孙挝登闻鼓讼之,为有司劾。时撙已去郡,虽不坐,而常以为耻。口不言钱,及在吴兴,不饮郡井,斋前自种白苋紫茄,以为常饵,诏褒其清。加信武将军。
撙风骨鲠正,气调英嶷,当朝无所屈让。尝奏用琅邪王筠为殿中郎,武帝嫌不取参掌通署,乃推白牒于香橙地下,曰:「卿殊不了事。」撙正色俯身拾牒起,曰:「臣谓举尔所知,许允已有前事;既是所知而用,无烦参掌署名。臣撙少而仕宦,未尝有不了事之目。」因捧牒直出,便命驾而去,仍欲抗表自解。帝寻悔,取事为画。
寻授吏部侍郎。凝年位未高,而才地为时所重,常端坐西斋,自非素贵名流,罕所交接,趣时者多讥焉。宣帝尝谓凝曰:「我欲用义兴主婿钱肃为黄门侍郎,卿意如何?」凝正色曰:「帝乡旧戚,恩由圣旨,则无所复问。若格以佥议,黄散之职,故须人门兼美。」帝默然而止。肃闻而不平,义兴公主日谮之,寻免官,迁交趾。顷之追还。
后主嗣位,为给事黄门侍郎。后主尝置酒,欢甚,将移宴弘范宫,众人咸从,唯凝与袁宪不行。后主曰:「何为?」凝曰:「长乐尊严,非酒后所过,臣不敢奉诏。」众人失色。后主曰:「卿醉矣。」令引出。他日,后主谓吏部尚书蔡征曰:「蔡凝负地矜才,无所用也。」寻迁信威晋熙王府长史,郁郁不得志。乃喟然叹曰:「天道有废兴,夫子云『乐天知命』,斯理庶几可达。」因著小室赋以见志。陈亡入隋,道病卒,年四十七。子君知,颇知名。
论曰:蔡廓体业弘正,风格峻举。兴宗出内所践,不陨家声。位在具臣,而情怀伊、霍,仁者有勇,验在斯乎。然自廓及凝,年移四代,高风素气,无乏于时,其所以取贵,不徒然矣。至于矜倨之失,盖其风俗所通,格以正道,故亦名教之深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