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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三 列傳第四十三

梁武帝諸子

武帝八男。丁貴嬪昭明太子統、簡文皇帝廬陵威王續。阮修容孝元皇帝吳淑媛生豫章王綜。董昭儀南康簡王績。丁充華生邵陵攜王綸。葛修容生武陵王紀。

昭明太子統字德施,小字維摩武帝長子也。以齊中興元年九月生于襄陽武帝既年垂強仕,方有冢嗣;時徐元瑜降;而續又荊州使至,云:「蕭穎冑暴卒。」時人謂之三慶。少日而建鄴平,識者知天命所集。

天監元年十一月,立爲皇太子。時年幼,依舊居於內,拜東宮官屬,文武皆入直永福省。五年六月庚戌,出居東宮

太子生而聰叡,三歲受孝經論語,五歲遍讀五經,悉通諷誦。性仁孝,自出宮,恒思戀不樂。帝知之,每五日一朝,多便留永福省,或五日三日乃還宮。八年九月,於壽安殿講孝經,盡通大義。講畢,親臨釋奠于國學。

年十二,於內省見獄官將讞事。問左右曰:「是皁衣何爲者?」曰:「廷尉官屬。」召視其書,曰:「是皆可念,我得判否?」有司以統幼,紿之曰:「得。」其獄皆刑罪上,統皆署杖五十。有司抱具獄,不知所爲,具言於帝,帝笑而從之。自是數使聽訟,每有欲寬縱者,即使太子決之。建康縣讞誣人誘口,獄翻,縣以太子仁愛,故輕當杖四十。令曰:「彼若得罪,便合家孥戮,今縱不以其罪罪之,豈可輕罰而已,可付冶十年。」

十四年正月朔旦,帝臨軒,冠太子於太極殿。舊制太子遠游冠金蟬翠緌纓,至是詔加金博山太子美姿容,善舉止,讀書數行並下,過目皆憶。每游宴祖道,賦詩至十數韻,或作劇韻,皆屬思便成,無所點易。帝大弘佛教,親自講說。太子亦素信三寶,遍覽眾經。乃於宮內別立慧義殿,專爲法集之所。招引名僧,自立二諦、法身義。普通元年四月甘露降于慧義殿,咸以爲至德所感。時俗稍奢,太子欲以己率物,服御朴素,身衣浣衣,膳不兼肉。

三年十一月始興王。舊事以東宮禮絕傍親,書翰並依常儀。太子以爲疑,命僕劉孝綽議其事。孝綽議曰:「案張鏡東宮儀記,稱『三朝發哀者,踰月不舉樂;鼓吹寢奏,服限亦然』。尋傍絕之義,義在去服,服雖可奪,情豈無悲。鐃歌輟奏,良亦爲此。既有悲情,宜稱兼慕,卒哭之後,依常舉樂,稱悲竟,此理例相符。謂猶應稱兼慕,請至卒哭。」僕射徐勉、左率周捨、家令陸襄並同孝綽議。太子令曰:「張鏡儀記云,『依士禮,終服月稱慕悼』。又云,『凡三朝發哀者,踰月不舉樂』。劉僕議云,『傍絕之義,義在去服,服雖可奪,情豈無悲。卒哭之後,依常舉樂,稱悲竟,此理例相符』。尋情悲之說,非止卒哭之後,緣情爲論,此自難一也。用張鏡之『舉樂』,棄張鏡之『稱悲』。一鏡之言,取捨有異,此自難二也。陸家令止云『多歷年所』,恐非事證。雖復累稔所用,意常未安。近亦嘗以此問外,由來立意,謂猶應有慕悼之言。張豈不知舉樂爲大,稱悲事小。所以用小而忽大,良亦有以。至如元正六佾,事爲國章,雖情或未安,而禮不可廢。鐃吹軍樂,比之亦然,書疏方之,事則成小。差可緣心。聲樂自外,書疏自內,樂自他,書自己。劉僕之議,即情未安。可令諸賢更共詳衷。」司農卿明山賓步兵校尉朱异議,稱「慕悼之解,宜終服月」。於是付典書遵用,以爲永準。

七年十一月貴嬪有疾,太子還永福省,朝夕侍疾,衣不解帶。及,步從喪還宮,至殯,水漿不入口,每哭輒慟絕。武帝中書舍人顧協宣旨曰:「毀不滅性,聖人之制,不勝喪比於不孝。有我在,那得自毀如此。可即強進飲粥。」太子奉敕,乃進數合,自是至葬,日進麥粥一升。武帝又敕曰:「聞汝所進過少,轉就羸瘦。我比更無餘病,政爲汝如此,胸中亦填塞成疾。故應強加饘粥,不俟我恒爾懸心。」雖屢奉敕勸逼,終喪日止一溢,不嘗菜果之味。體素壯,腰帶十圍,至是減削過半。每入朝,士庶見者莫不下泣。

太子加元服,帝便使省萬機,內外百司奏事者填塞於前。太子明於庶事,每所奏謬誤巧妄,皆即辯析,示其可否,徐令改正,未嘗彈糾一人。平斷法獄,多所全宥,天下皆稱仁。性寬和容眾,喜慍不形於色。引納才學之士,賞愛無倦。恒自討論墳籍,或與學士商榷古今,繼以文章著述,率以爲常。于時東宮有書幾三萬卷,名才並集,文學之盛,晉、宋以來未之有也。

性愛山水,於玄圃穿築,更立亭館,與朝士名素者遊其中。嘗泛舟後池,番禺侯軌盛稱此中宜奏女樂太子不答,詠左思招隱詩云:「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軌慚而止。出宮二十餘年,不畜音聲。未薨少時,敕賜太樂女伎一部,略非所好。

普通中,大軍北侵,都下米貴。太子因命菲衣減膳。每霖雨積雪,遣腹心左右周行閭巷,視貧困家及有流離道路,以米密加振賜,人十石。又出主衣絹帛,年常多作襦袴,各三千領,冬月以施寒者,不令人知。若死亡無可斂,則爲備棺槥。每聞遠近百姓賦役勤苦,輒斂容變色。常以戶口未實,重於勞擾。吳興郡屢以水災不熟,有上言當漕大瀆以瀉浙江中大通二年春,詔遣前交州刺史王弈假節發吳、吳興、信義三郡人丁就役。太子上疏曰:「伏聞當遣王弈等上東三郡人丁開漕溝渠,導洩震澤,使吳興一境無復水災,暫勞永逸,必獲後利。未萌難睹,竊有愚懷。所聞吳興累年失收,人頗流移,吳郡十城,亦不全熟,唯信義去秋有稔,復非恒役之民。即日東境穀稼猶貴,劫盜屢起,在所有司,皆不聞奏。今征戍未歸,強丁疏少,此雖小舉,竊恐難合。吏一呼門,動爲人蠹。又出丁之處,遠近不一,比得齊集,已妨蠶農。去年稱爲豐歲,公私未能足食,如復今茲失業,慮恐爲弊更深。且草竊多伺候人間虛實,若善人從役,則抄盜彌增。吳興未受其益,內地已離其弊。不審可得權停此功,待優實以不?」武帝優詔以喻焉。

太子孝謹天至,每入朝,未五鼓便守城門開。東宮雖燕居內殿,一坐一起,恒向西南面臺。宿被召當入,危坐達旦。

三年三月,游後池,乘彫文舸摘芙蓉。姬人蕩舟,沒溺而得出,因動股,恐貽帝憂,深誡不言,以寢疾聞。武帝敕看問,輒自力手書啟。及稍篤,左右欲啟聞,猶不許,曰:「云何令至尊知我如此惡。」因便嗚咽。四月乙巳,暴惡,馳啟武帝,比至已,時年三十一。帝臨哭盡哀,詔斂以袞冕,諡曰昭明五月庚寅,葬安寧陵,詔司徒左長史王筠爲哀冊文。朝野惋愕,都下男女奔走宮門,號泣滿路。四方甿庶及疆徼之人,聞喪皆哀慟。

太子性仁恕,見在宮禁防捉荊子者,問之,云以清道驅人。太子恐復致痛,使捉手板代之。頻食中得蠅蟲之屬,密置柈邊,恐廚人獲罪,不令人知。又見後閤小兒攤戲,後屬有獄牒攤者法,士人結流徒,庶人結徒。太子曰:「私錢自戲,不犯公物,此科太重。」令注刑止三歲,士人免官。獄牒應死者必降長徒,自此以下莫不減半。

所著文集二十卷,又撰古今典誥文言爲正序十卷,五言詩之善者爲英華集二十卷,文選三十卷。

薨後,長子東中郎將南徐州刺史華容公歡封豫章郡王,次子枝江公譽封河東郡王曲江公察封岳陽郡王,𧫷封武昌郡王,鑒封義陽郡王,各二千戶。女悉同正主。蔡妃供侍一同常儀,唯別立金華宮爲異。帝既廢嫡立庶,海內噂𠴲,故各封諸子大郡以慰其心。岳陽王察流涕受拜,累日不食。

初,丁貴嬪太子遣人求得善墓地,將斬草,有賣地者因閹人俞三副求巿,若得三百萬,許以百萬與之。三副密啟武帝,言太子所得地不如今所得地於帝吉,帝末年多忌,便命巿之。葬畢,有道士善圖墓,云「地不利長子,若厭伏或可申延」。乃爲蠟鵝及諸物埋墓側長子位。有宮監鮑邈之、魏雅者,二人初並爲太子所愛,邈之晚見疏於雅,密啟武帝云:「雅爲太子厭禱。」帝密遣檢掘,果得鵝等物。大驚,將窮其事。徐勉固諫得止,於是唯誅道士,由是太子迄終以此慚慨,故其嗣不立。後邵陵王丹陽郡,因邈之與鄉人爭婢,議以爲誘略之罪牒宮,簡文追感太子冤,揮淚誅之。邈之兄子僧隆爲宮直,前未知邈之姪,即日驅出。

先是人間謠曰:「鹿子開城門,城門鹿子開,當開復未開,使我心徘徊。城中諸少年,逐歡歸去來。」鹿子開者,反語爲來子哭,云帝哭也。歡前爲南徐州太子,遣中書舍人臧厥追歡於崇正殿解髮臨哭。歡既嫡孫,次應嗣位,而遲疑未決。帝既新有天下,恐不可以少主主大業,又以心銜故,意在晉安王,猶豫自四月上旬至五月二十一日方決。歡止封豫章王還任。往謠言「心徘徊」者,未定也。「城中諸少年,逐歡歸去來」,復還徐方之象也。歡字孟孫,位雲麾將軍江州刺史,諡安王。子棟嗣。

棟字元吉。及簡文見廢,侯景奉以爲主。棟方與妃張氏鋤葵,而法駕奄至,棟驚不知所爲,泣而升輦。及即位,升武德殿,欻有迴風從地涌起,翻飛華蓋,徑出端門,時人知其不終。於是年號天正,追尊昭明太子昭明皇帝安王安皇帝金華敬妃蔡氏敬皇后太妃王氏皇太后,妃爲皇后。未幾,行禪讓禮,棟封淮陰王,及二弟橋、樛,並鎖於密室。景敗走,兄弟相扶出,逢杜崱於道,崱去其鎖。弟曰:「今日免橫死矣。」棟曰:「倚伏難知,吾猶有懼。」初,王僧辯之爲都督,將發,諮元帝曰:「平賊之後,嗣君萬福,未審有何儀注?」帝曰:「六門之內,自極兵威。」僧辯曰:「平賊之謀,臣爲己任,成濟之事,請別舉人。」由是帝別敕宣猛將軍朱買臣使行忍酷。會簡文已被害,棟等與買臣遇見,呼往船共飲,未竟,並沈于水。

河東王譽字重孫,普通二年,封枝江縣公中大通三年,改封河東郡王。累遷南中郎將湘州刺史。未幾,侯景寇建鄴,譽入援,至青草湖臺城沒,有詔班師。譽還湘鎮。

元帝軍于武城,新除雍州刺史張纘密報元帝曰:「河東起兵,岳陽聚米,將來襲江陵。」元帝甚懼,沈米斷纜而歸。因遣諮議周弘直至譽所督其糧眾。譽曰:「各自軍府,何忽隸人。」使三反,譽並不從。元帝大怒,遣世子方等征之,反爲譽敗死。又令信州刺史鮑泉討譽,并陳示禍福。譽謂曰:「欲前即前,無所多說。」泉軍于石槨寺,譽逆擊不利而還。泉進軍橘洲,譽攻之又見敗。於是遂圍之。譽幼而驍勇,馬上用弩,兼有膽氣,能撫士卒,甚得眾心。元帝又遣領軍王僧辯鮑泉攻譽。譽將潰圍而出,會其麾下將慕容華僧辯入城,遂被執。謂守者曰:「勿殺我,得一見七官,申此讒賊,死無恨。」主者曰:「奉令不許。」遂斬首,送荊鎮。元帝返其首以葬焉。

初,譽之將敗,引鏡照面,不見其頭。又見長人蓋屋,兩手據地噉其臍。又見白狗大如驢,從城出,不知所在。譽甚惡之,俄而城陷。

豫章王綜字世謙武帝第二子也。天監三年,封豫章郡王。累遷北中郎將南徐州刺史。入爲侍中鎮右將軍

初,綜母吳淑媛在齊東昏宮,寵在潘、余之亞。及得幸於武帝七月而生綜,宮中多疑之。淑媛寵衰怨望。及綜年十四五,恒夢一年少肥壯自挈其首對綜,如此非一,綜轉成長,心驚不已。頻密問淑媛曰:「夢何所如?」夢既不一,淑媛問夢中形色,頗類東昏。因密報之曰:「汝七月日生兒,安得比諸皇子。汝今太子次弟,幸保富貴勿洩。」綜相抱哭,每日夜恒泫泣。又每靜室閉戶,藉地被髮席藁。輕財好士,分施不輟,唯留身上故衣,外齋接客,分粗服。廚庫恒致罄乏。常於內齋布沙於地,終日跣行,足下生胝,日能行三百里。嘗有人士姓王,以屯躓投告綜。于時大乏,唯有眠床故皁複帳,即下付之。其降意下士,以伺風雲之會,諸侯王妃主及外人並知此懷,唯武帝不疑。

及長有才學,善屬文。武帝御諸子以禮,朝見不甚數。綜恒怨不見知。每出蕃,淑媛恒隨之至鎮。時年十五,尚裸袒嬉戲於前,晝夜無別。妃袁氏尚書令昂之女也。淑媛恒節其宿止,遇袁妃尤不以道,內外咸有穢聲。

綜後在徐州,政刑酷暴,又有勇力,制及奔馬,㩧殺駒犢。常陰服微行,著烏絲布帽。夜出無有期度,招引道士,探求數術。性聰敏多通,每武帝有敕疏至,輒忿恚形於顏色。帝性嚴,群臣不敢輕言得失,凡綜所行,弗之知也。於徐州還,頻裁表陳便宜,求經略邊境。帝並優敕答之。徐州所有練樹,並令斬殺,以帝小名練故。累致意尚書僕射徐勉,求出鎮襄陽。勉未敢言,因是怒勉,餉以白團扇,圖伐檀之詩,言其賄也。

在西州,於別室歲時設席,祠齊氏七廟。又累微行至曲阿齊明帝陵。然猶無以自信,聞俗說以生者血瀝死者骨滲,即爲父子。綜乃私發齊東昏墓,出其骨,瀝血試之。既有徵矣,在西州生次男月餘日,潛殺之。既瘞,夜遣人發取其骨又試之,其酷忍如此。每對東宮及諸王辭色不恭遜。嘗改歲後,問訊臨川王宏,出至中閤,登宏羊車次遺糞而出。居都下所爲多如此者。

普通四年,爲都督南兗州刺史。頗勤於事,而不見賓客。其辭訟則隔簾理之。方幅出行,垂帷於輿,每云惡人識其面也。

初,齊故建安王蕭寶寅在魏,綜求得北來道人釋法鸞使入北通問於寶寅,謂爲叔父。襄陽人梁話母死,法鸞說綜厚賜之,言終可任使。綜遺話錢五萬。及葬畢,引在左右。法鸞在廣陵,往來通魏尤數,每舍淮陰苗文寵家。言文寵於綜,綜引爲國常侍

六年,魏將元法僧彭城降,帝使綜都督眾軍,權鎮彭城,并攝徐州府事。武帝曉別玄象,知當更有敗軍失將,恐綜爲北所擒,手敕綜令拔軍。每使居前,勿在人後。綜恐帝覺,與魏安豐王延明相持,夜潛與梁話苗文寵三騎開北門,涉汴河,遂奔蕭城。自稱隊主,見延明而拜。延明坐之,問其名氏,不答,曰:「殿下問人有見識者。」延明召使視之,曰「豫章王也」。延明喜,下地執其手,答其拜,送于洛陽。及旦,齋內諸閤猶閉不開,眾莫知所以,唯見城外魏軍叫曰:「汝豫章王昨夜已來在我軍中。」城中既失王所在,眾軍乃退,不得還者甚眾。湘州益陽人任煥常有騅馬,乘之退走。煥腳爲抄所傷,人馬俱弊,煥於橋下歇,抄復至。煥腳痛不復得上馬,於是向馬泣曰:「騅子,我於此死矣。」馬因跪其前腳,煥乃得上馬,遂免難。綜長史江革太府卿祖暅並爲魏軍所禽,武帝聞之驚駭。

綜至魏,位侍中司空、高平公、丹陽王,梁話、苗文寵並爲光祿大夫。綜改名贊字德文,追服齊東昏斬衰,魏太后及群臣並弔。

八月,有司奏削爵土,絕其屬籍,改子直姓悖氏。未及旬日,有詔復屬籍,封直永新侯。久之乃策免吳淑媛,俄遇鴆而卒,有詔復其品秩,諡曰,使直主其喪。

蕭寶寅長安反,綜復去洛陽欲奔之。魏法,度河橋不得乘馬,綜乘馬而行,橋吏執之送洛陽。魏孝莊初,歷位司徒太尉,尚帝姊壽陽長公主陳慶之之至洛也,送綜啟求還。時吳淑媛尚在,敕使以綜小時衣寄之。信未達而慶之敗。未幾,終於魏。

初,綜在魏不得志,嘗作聽鍾鳴、悲落葉以申其志,當時莫不悲之。後梁人盜其柩來奔,武帝猶以子禮祔葬陵次。

直字思方,位晉陵太守沙州刺史

南康簡王績字世謹,小字四果,武帝第四子也。天監七年,封南康郡王十年,爲南徐州刺史。時年七歲,主者有受貨洗改解書,長史王僧孺弗之覺,績見而詰之,便即首服,眾咸歎其聰警。

十七年,爲都督南兗州刺史,在州以善政稱。尋有詔徵還,百姓曹樂等三百七十人詣闕上表,稱績尤異一十五條,乞留爲州任。優詔許之。普通四年,徵爲侍中雲麾將軍,領石頭戍軍事。五年,出爲江州刺史。丁董淑媛憂,居喪過禮,固求解職。乃徵授安右將軍,領石頭戍軍事。尋加護軍。羸瘠,不親視事。大通三年,因感疾于任。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曰

績寡玩好,少嗜欲,居無僕妾,躬事儉約。所有租秩,悉寄天府。及薨後,少府南康國無名錢數千萬。子會理嗣。

會理字長才,少聰慧,好文史。年十一而孤,特爲武帝所愛,衣服禮秩與正王不殊。十五爲湘州刺史,多信左右。行事劉納每禁之,會理心不平,證以贓貨,收送建鄴。納歎曰:「我一見天子,使汝等知。」會理厚送資糧,數遣慰喻。令心腹於青草湖爲盜,殺納百口俱盡。累遷都督南兗州刺史太清元年,督眾軍北侵,至彭城,爲魏師所敗,退歸本鎮。

二年侯景圍城,會理入援。會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將應其兄正德,外託赴援,實謀襲廣陵會理擊破之,方得進路。臺城陷,會理歸鎮。侯景遣前臨江太守董紹先以武帝手敕召會理。其僚佐曰:「紹先書豈天子意。」咸勸拒之。會理用其典籤范子鸞計,曰:「天子年尊,受制賊虜,今有手敕召我入朝,臣子之心,豈得違背。且處江北,功業難成,不若身赴京都,圖之肘腋。」遂納紹先紹先入,以烏幡麾眾,單馬遣之至都。景以爲司空尚書令。雖在寇手,每思匡復,與西鄉侯勸等潛布腹心,要結壯士。時范陽祖皓董紹先,據廣陵城起義,期以會理爲內應。皓敗,辭相連及。侯景矯詔免會理官,猶以白衣領尚書令

是冬,景往晉熙,都下虛弱,會理復與柳敬禮北兗州司馬成欽謀之。敬禮曰:「舉大事必有所資,今無寸兵,安可以動。」會理曰:「湖熟有吾故舊三千餘人,昨來相知,剋期響集。計賊守兵不過千人,若大兵外攻,吾等內應,直取王偉,事必有成。縱景後歸,無能爲也。」敬禮曰「善」。于時百姓厭賊,咸思用命。建安侯賁以謀告王偉,偉遂收會理及其弟通理

時有錢唐褚冕會理之舊,亦囚於省,問事之所起,考掠千計,終無所言。會理隔壁聞之,遙曰:「褚郎,卿豈不爲吾致此邪,然勿言。」王偉會理等,冕竟以不服,偉赦之。

會理通理仲宣,位太子洗馬,封祈陽侯,至是亦遇害。

通理弟乂理字季英。生十旬而簡王,至三歲能言,見內人分散,涕泣相送,問其故,或曰:「此簡王宮人喪畢去耳。」乂理便號泣,悲不自勝。諸宮人見之,莫不哀感,爲之停者三人。服闋武帝,升殿,又悲不自勝,帝爲之收涕,謂左右曰:「此兒大必爲奇士。」大同八年,封安樂縣侯

乂理慷慨慕立功名,每讀書見忠臣烈士,未嘗不廢卷歎曰:「一生之內,當無愧古人。」博覽多識,有文才。嘗祭孔文舉墓,并爲立碑,製文甚美。

侯景內寇,乂理聚客赴南兗州,隨兄會理入援。及城陷,又隨會理廣陵,因入齊爲質乞師。行二日,會景遣董紹先據廣陵,遂追獲之,防嚴不得與兄相見。乃僞請先還都,入辭母,因謂其姊安固主曰:「兄若至,願使善爲計自勉,勿顧以爲念。前途亦思立效,但未知天命何如耳。」至都,以魏降人元貞忠正可以託孤,乃以玉柄扇贈之。貞怪不受,乂理曰:「後當見憶。」會祖皓起兵,乂理奔長蘆,爲景所害。元貞始悟其前言,往收葬焉。

廬陵威王續字世訢,武帝第五子也。天監八年,封廬陵王。少英果,膂力絕人,馳射應發命中。武帝歎曰:「此我之任城也。」嘗馳射於帝前,續中兩獐,冠於諸人。帝大悅。中大通二年,爲都督雍州刺史寧蠻校尉大同元年,遷江州刺史,又爲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又爲都督荊州刺史,贈司空,諡曰

元帝阮修容得幸,由丁貴嬪之力,故元帝與簡文相得,而與廬陵王少相狎,長相謗。元帝之臨荊州,有宮人李桃兒者,以才慧得進,及還,以李氏行。時行宮戶禁重,續具狀以聞。元帝泣對使訴於簡文,簡文和之得止。元帝猶懼,送李氏荊州,世所謂西歸內人者。自是二王書問不通。及續元帝時爲江州,聞問,入閤而躍,屧爲之破。尋自江州復爲荊州荊州人迎于我境,帝數而遣之,吏人失望。

續多聚馬仗,蓄養趫雄,耽色愛財,極意收斂,倉儲庫藏盈溢。臨終有啟,遣中錄事參軍謝宣融送所上金銀器千餘件,武帝始知其富。以爲財多德寡,因問宣融曰:「王金盡於此乎?」宣融曰:「此之謂多,安可加也。夫王之過如日月之蝕,欲令陛下知之,故終而不隱。」帝意乃解。

世子憑以罪前誅死,次子應嗣。應不慧,王,至內庫閱珍物,見金鋌,問左右曰:「此可食不?」答曰:「不可。」應曰:「既不可食,並特乞汝。」他皆此類。

邵陵攜王綸字世調,小字六真,武帝第六子也。少聰穎,博學善屬文,尤工尺牘。天監十三年,封邵陵郡王

普通五年,以西中郎將權攝南徐州事。在州輕險躁虐,喜怒不恒,車服僭擬,肆行非法。遨遊巿里,雜於冢隸。嘗問賣夔者曰:「刺史何如?」對者言其躁虐,綸怒,令吞夔以死,自是百姓惶駭,道路以目。嘗逢喪車,奪孝子服而著之,匍匐號叫。籤帥懼罪,密以聞。帝始嚴責,綸不能改,於是遣代。綸悖慢逾甚,乃取一老公短瘦類帝者,加以袞冕,置之高坐,朝以爲君,自陳無罪。使就坐剝褫,捶之於庭。忽作新棺木,貯司馬崔會意,以轜車挽歌送葬之法,使嫗乘車悲號。會意不堪,輕騎還都以聞。帝恐其奔逸,以禁兵取之,將於獄賜盡。昭明太子流涕固諫,得免,免官削爵土還第。大通元年,復封爵。

中大通四年,爲揚州刺史。綸素驕縱,欲盛器服,遣人就巿賒買錦采絲布數百疋,擬與左右職局防閤絳衫、內人帳幔。百姓並關閉邸店不出。臺續使少府巿采,經時不能得,敕責,府丞何智通具以聞,因被責還第。恒遣心腹馬容戴子高、戴瓜、李撤、趙智英等於路尋目智通,於白馬巷逢之,以槊刺之,刃出於背。智通以血書壁作「邵陵」字乃絕,遂知之。帝懸錢百萬購賊,有西州游軍將宋鵲子條姓名以啟,敕遣舍人諸曇粲領齋仗五百人圍綸第,於內人檻中禽瓜、撤、智英。子高驍勇,踰牆突圍,遂免。智通子敞之割炙食之,即載出新亭,四面火炙之焦熟,敞車載錢設鹽蒜,雇百姓食撤一臠,賞錢一千。徒黨并母肉遂盡。

綸鎖在第,舍人諸曇粲并主帥仗身守視。免爲庶人。經三旬乃脫鎖,頃之復封爵。後預餞衡州刺史慶和,於座賦詩十二韻,末云「方同廣川國,寂寞久無聲」。大爲武帝賞,曰:「汝人才如此,何慮無聲。」旬日間,拜郢州刺史

太清二年,位中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侯景構逆,加征討大都督,率眾討景。將發,帝誡曰:「侯景小豎,頗習行陣,未可以一戰即殄,當以歲月圖之。」綸發白下,中江而浪起,有物蕩舟將覆,識者尤異之。及次鍾離,景已度采石,綸乃晝夜兼道,旋軍入赴。濟江,中流風起,人馬溺者十一二。遂率西豐公大春新淦公大成等步騎三萬發京口將軍趙伯超請從徑路直指鍾山出其不意,綸從之。眾軍奄至,賊徒大駭,分爲三道攻綸,綸大破之。翌日,賊又來攻,日晚賊稍退。南安侯駿以數十騎馳之,賊回拒駿,駿部亂,賊因逼大軍,大軍潰。綸至鍾山戰敗,奔還京口。軍主霍俊見獲,賊送于城下,逼云已禽邵陵王。俊僞許之,乃曰:「王小失利,政爲糧盡還京口。俊爲託邏所獲,非軍敗也。」賊以刀背敺其髀,俊色不變,賊義而捨之。俊,中書舍人靈超子也。

三年正月,綸與東揚州刺史大連等入援至驃騎洲,進位司空臺城陷,綸奔禹穴,東土皆附。臨城公大連懼將害己,乃圖之。綸覺乃去。至尋陽尋陽公大心欲以州讓之,不受。

大寶元年,綸至郢州刺史南平王恪讓州於綸,綸不受。乃上綸爲假黃鉞都督中外諸軍事。綸於是置百官,改聽事爲正陽殿,內外齋省悉題署焉。而數有變怪,祭城隍神,將烹牛,有赤蛇牛口出。南浦施安幄帳,無何風起,飄沒于江。

于時元帝河東王譽於長沙既久,譽請救於綸,綸欲往救之,爲軍糧不繼遂止。乃與元帝書曰:「道之斯美,以和爲貴,況天時地利不及人和。豈可手足肱支,自相屠害。即日大敵猶強,天讎未雪。余爾昆弟,在外三人,如不匡救,安用臣子。如使逆寇未除,家禍仍搆,料今訪古,未或弗亡。夫征戰之理,義在克勝。至於骨肉之戰,愈勝愈酷,捷則非功,敗則有喪,勞兵損義,虧失多矣。侯景之軍所以未窺江外者,政爲蕃屏盤固,宗鎮強密。若自相魚肉,是謂代景行師,景便不勞兵力,坐致成效,醜徒聞此,何快如之!」元帝復書,陳譽有罪不可解圍之狀。綸省書流涕曰:「天下之事,一至於斯!」左右聞之,莫不掩泣。於是大修器甲,將討侯景

元帝聞其盛,乃遣王僧辯舟師一萬以逼綸。綸將劉龍武等降僧辯,綸遂與子躓等十餘人輕舟走武昌。沙門法磬與綸有舊,藏之巖石之下。時綸長史韋質、司馬姜偉先在外,聞綸敗,馳往迎。元帝復遣將徐文盛追攻之。綸復收卒屯于齊昌郡,將引魏軍共攻南陽侯景將任約襲綸,綸敗走。定州刺史田龍祖迎綸,綸懼爲所執,復歸齊昌。行收兵至汝南,魏所署汝南城主李素孝者,綸之故吏,開城納之。綸乃修復城池,收集士卒,將攻竟陵。魏聞之,遣大將楊忠、儀同侯幾通攻破城,執綸,綸不爲屈。通乃臥大鼓,使綸坐上殺之,投于江岸,經日色不變,鳥獸莫敢近。時飛雪飄零,屍橫道路,周回數步,獨不霑灑。舊主帥安陸人郝破敵斂之於襄陽。葬之日,黃雪雰糅,唯冢壙所獨不下雪。楊忠知而悔焉,使以太牢往祭殯焉。百姓憐之,爲立祠廟。岳陽王察遣迎喪,葬於襄陽望楚山南,贈太宰,諡曰。後元帝議追加諡,尚書左丞劉瑴議,諡法「怠政交外曰攜」。從之。

綸任情卓越,輕財愛士,不競人利,府無儲積。聞有輒求,既得即散,士亦以此歸之。初鎮京口,大造器甲,既涉聲論,投之于江。及後出征,戎備頗闕,乃歎曰:「吾昔造仗,本備非常,無事涉疑,遂使零散。今日討抄,卒無所資。」

初,昭明,簡文入居監撫,綸不謂德舉,而云「時無豫章,故以次立」。及廬陵之沒,綸觖望滋甚,於是伏兵于莽,用伺車駕。而臺舍人僧胤知之,其謀頗洩。又綸獻曲阿酒百器,上以賜寺人,飲之而斃。上乃不自安,頗加衛士,以警宮內。於是傳者諸相疑阻,而綸亦不懼。武帝竟不能有所廢黜,卒至宗室爭競,爲天下笑。

長子堅字長白大同元年,以例封汝南侯。亦善草隸,性頗庸短,嘗與所親書,題云「嗣王」。其人得書大駭,執以諫堅,堅曰:「前言戲耳。」人曰:「不願以此爲戲耳。」侯景圍城,堅屯太陽門,終日蒱飲,不撫軍政。吏士有功,未嘗申理,疫癘所加,亦不存恤,士咸憤怨。太清三年,堅書佐董勛華、白曇朗等以堅私室醞釀,亟有烹宰,不相霑及,忿恨,夜遣賊登樓,城遂陷,堅遇害。弟確。

確字仲正,少驍勇,有文才,尤工楷隸,公家碑碣皆使書之。除祕書丞武帝謂曰:「爲汝能文,所以特有此授。」大同二年,封爲正階侯,復徙封永安。常在第中習騎射,學兵法,時人以爲狂。左右或進諫,確曰:「聽吾爲國家破賊,使汝知之。」

鍾山之役,確所向披靡,群賊憚之。確每臨陣對敵,意甚詳贍,帶甲據鞍,自朝及夕,馳驟往返,不以爲勞,諸將服其壯勇。軍敗,賊使負砲,不之知也。確因隙自拔,得達朱方。

及後侯景乞盟,憚確及趙威方在外,慮爲後患,啟求召確入城。詔乃召確爲南中郎將廣州刺史。確知此盟多貳,城必淪沒,欲先遣趙威方入,確因南奔。綸聞之,逼確使入。確猶不肯,綸流涕謂曰:「汝欲反邪!」時臺使周石珍在坐,確曰:「侯景雖云欲去,而不解長圍,以意而推,其事可見。今召我入,未見益也。」石珍曰:「敕旨如此,侯豈得辭。」確執意猶堅,綸大怒,謂趙伯超曰:「譙州,卿爲我斬之。當齎首赴闕。」伯超揮刃眄曰:「我識君耳,刀豈識君。」確流涕而出,遂入城。及景背盟復圍城,城陷,確排闥入啟。時武帝方寢,確曰:「城已陷矣。」帝曰:「猶可一戰不?」對曰:「人心不可。臣向格戰不禁,縋下僅得至此。」武帝歎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何恨,幸不累子孫。」乃使確爲慰勞文,謂曰:「爾速去謂汝父,無以二宮爲念。」

及出見景,景愛其膂力,恒令在左右。後從景仰見飛鳶,群賊爭射不中,確射之應弦即落。賊徒忿嫉,咸勸除之。先是綸遣典籤唐法隆密導確,確謂使者曰:「侯景輕恌,可一夫力致。確不惜死,欲手刃之。卿還啟家王,願勿以一子爲念。」後與景獵鍾山,同逐禽,引弓將射景,弦斷不得發,賊覺殺之。

武陵王紀字世詢,武帝第八子也。少而寬和,喜怒不形於色,勤學有文才。天監十三年,封武陵王。尋授揚州刺史。中書詔成,武帝加四句曰:「貞白儉素,是其清也;臨財能讓,是其廉也;知法不犯,是其慎也;庶事無留,是其勤也。」紀特爲帝愛,故先作牧揚州

大同三年,爲都督益州刺史。以路遠固辭,帝曰:「天下方亂,唯益州可免,故以處汝,汝其勉之。」紀歔欷,既出復入。帝曰:「汝嘗言我老,我猶再見汝還益州也。」紀在蜀,開建寧、越嶲,貢獻方物,十倍前人。朝嘉其績,加開府儀同三司

初,天監中,震太陽門,成字曰:「紹宗梁位唯武王。」解者以武陵王當之,於是朝野屬意焉。及侯景臺城,上甲侯韶西上至硤,出武帝密敕,加紀侍中假黃鉞都督征討諸軍事驃騎大將軍太尉、承制。大寶元年六月辛酉,紀乃移告諸州征鎮,遣世子圓照領二蜀精兵三萬,受湘東王節度。繹命圓照且頓白帝,未許東下。七月甲辰湘東王繹遣鮑檢報紀以武帝問。十一月壬寅,紀總戎將發益鎮,繹使胡智監至蜀,以書止之曰:「蜀中斗絕,易動難安,弟可鎮之,吾自當滅賊。」又別紙云:「地擬孫、劉,各安境界,情深魯、衛,書信恒通。」

二年四月乙丑,紀乃僭號於蜀,改年曰天正,暗與蕭棟同名。識者尤之,以爲於文「天」爲二人,「正」爲一止,言各一年而止也。紀又立子圓照皇太子圓正西陽王,圓滿竟陵王,圓普南譙王,圓肅宜都王。以巴西、梓潼郡太守永豐侯撝爲征西大將軍益州刺史,封秦郡王。司馬王僧略、直兵參軍徐怦並固諫,皆殺之。僧略,僧辯弟;怦,勉從子也,以諫,且以怦與將帥書云「事事往人口具」,以爲反於己,誅之。永豐侯撝歎曰:「王不克矣。夫善人國之基也,今乃誅之,不亡何待。」又謂所親曰:「昔桓玄年號大亨,識者爲謂『二月了』,而玄之敗實在仲春。今年曰天正,在文爲『一止』,其能久乎!」丁卯元帝萬州刺史宋簉襲圓照白帝圓照圓正時爲西陽太守,召至,鎖于省內。

初,楊乾運求爲梁州刺史不得,紀以爲潼州刺史。楊法深求爲黎州刺史亦不得,以爲沙州刺史。二人皆憾不獲所請,各遣使通西魏。及聞魏軍侵蜀,紀遣其將譙淹回軍赴援,魏將尉遲迥涪水楊乾運降之。迥即趨成都

五月己巳,紀次西陵,軍容甚盛。元帝護軍將軍陸法和立二城於峽口,名七勝城,鎖江以斷峽。時陸納未平,蜀軍復逼,元帝甚憂。法和告急,旬日相繼。元帝乃拔任約於獄,以爲晉安王司馬,撤禁兵以配之。并遣宣猛將軍劉棻共約西赴。六月,紀築連城,攻絕鐵鎖。元帝復於獄拔謝答仁爲步兵校尉,配眾一旅上赴。紀之將發也,江水可揭,前部不得行。及登舟,無雨而水長六尺。劉孝勝喜曰:「殆天贊也。」將至峽,有黑龍負舟,其將帥咸謂天助。及頓兵日久,頻戰不利,師老糧盡,智力俱殫。又魏人入劍閣成都虛弱,憂懣不知所爲。

先是,元帝已平侯景,執所俘馘,頻遣報紀。世子圓照鎮巴東,留執不遣。啟紀云:「侯景未平,宜急征討。已聞荊鎮爲景所滅,疾下大軍。」紀謂爲實然,故仍率眾沿江急進。於路方知侯景已平,便有悔色,召圓照責之。圓照曰:「侯景雖誅,江陵未服,宜速平蕩。」紀亦以既居尊位,宣言於眾,敢諫者死。蜀中將卒日夜思歸。所署江州刺史王開業進曰:「宜還救根本,更思後圖。」諸將僉以爲然。圓照、劉孝勝獨言不可,紀乃止。既而聞王琳將至,潛遣將軍侯叡傍險出法和後,臨水築壘禦琳及法和元帝書遺紀,遣光州刺史鄭安中往喻意於紀,許其還蜀,專制崏方。紀不從命,報書如家人禮。既而侯叡爲任約、謝答仁所破,又陸納平,諸軍並西赴,元帝乃與紀書曰:「甚苦大智!季月煩暑,流金鑠石,聚蚊成雷,封狐千里。以茲玉體,辛苦行陣,乃睠西顧,我勞如何。自獯醜憑陵,羯胡叛換,吾年爲一日之長,屬有平亂之功,膺此樂推,事歸當璧。儻遣使乎,良所希也。如曰不然,於此投筆。友于兄弟,分形共氣,兄肥弟瘦,無復相代之期;讓棗推梨,長罷歡愉之日。上林靜拱,聞四鳥之哀鳴,宣室披圖,嗟萬始之長逝。心乎愛矣,書不盡言。」大智,紀別字也。帝又爲詩曰:「回首望荊門,驚浪且雷奔,四鳥嗟長別,三聲悲夜猿。」圓正在獄中連句曰:「水長二江急,雲生三峽昏,願貰淮南罪,思報阜陵恩。」帝看詩而泣。

紀頻敗,知不振,遣署度支尚書奉業江陵論和緝之計。元帝知紀必破,遂拒而不許,於是兩岸十餘城遂俱降。游擊將軍樊猛率所領至紀所,紀在船中遶床而走,以金擲猛等曰:「此顧卿送我一見七官,卿必當富貴。」猛曰:「天子何由可見。殺足下,此金何之。」猶不敢逼,圍而守之。法和馳啟,上密敕樊猛曰:「生還不成功也。」猛率甲士祝文簡、張天成拔刃升舟,猶左右奔擲。第五子圓滿馳來就父,紀首既落,圓滿軀亦分。法和太子圓照兄弟三人,問圓照曰:「阿郎何以至此?」圓照曰:「失計,願爲公作奴。」法和叱遣之。

圓照字明周,中大同初,爲益州齋郎、宋寧宋興二郡太守。遠鎮諸王世子皆在建鄴質守,帝特愛紀,故遣以副紀。紀之搆釁,悉其謀也。次弟圓正先見鎖在江陵,及紀既以兵終,元帝使謂曰:「西軍已敗,汝父不知存亡。」意欲使其自裁。而圓正既奉此問,便號哭盡哀。以禍難之興皆由圓照,於是唯哭世子,言不絕聲。上謂圓正聞問悲感,必應自殺,頻看知不能死,又付廷尉獄。及見圓照曰:「阿兄,何乃亂人骨肉,使酷痛如此。」圓照更無所言,唯云計誤。並命絕食於獄,齧臂啖之,十三日死,天下聞而悲之。

圓正明允,紀第二子。美風儀,善談論,寬和好施,愛接士人。封江安侯。歷西陽太守,有惠政。既居上流,人附者甚眾。及侯景作逆,圓正收兵眾且一萬,後遂跋扈中流,不從王命。及景破,復謀入蜀。元帝將圖之,署爲平南將軍。及至弗見,使南平嗣王恪等醉而囚之。

時紀稱梁王。及紀敗死,爲有司奏請絕紀屬籍,元帝許之,賜姓饕餮氏。紀最爲武帝所愛。武帝子罕登公位,唯紀以功業顯著,先啟黃扉。兄邵陵王綸屢以罪黜,心每不平。及聞紀爲征西,綸撫枕歎曰:「武陵有何功業,而位乃前我?朝廷憒憒,似不知人。」武帝聞之,大怒曰:「武陵有恤人拓境之勳,汝有何績。」

太清初,帝思之,使善畫者張僧繇至蜀圖其狀。在蜀十七年,南開寧州、越嶲,西通資陵、吐谷渾。內修耕桑鹽鐵之功,外通商賈遠方之利,故能殖其財用,器甲殷積。馬八千匹,上足者置之內廄,開寢殿以通之,日落,輒出步馬。便騎射,尤工舞矟。九日講武,躬領幢隊。及聞國難,謂僚佐曰:「七官文士,豈能匡濟。」既東下,黃金一斤爲餅,百餅爲簉,至有百簉;銀五倍之,其他錦罽繒采稱是。每戰則懸金帛以示將士,終不賞賜。寧州刺史陳知祖請散金銀募勇士,不聽,慟哭而去。自是人有離心,莫肯爲用。紀頗學觀占,善風角,亦知不復能濟。瞻望氣色,歎吒天道,椎床聲聞于外。有請事者,以疾辭不見。既死,埋於沙洲,不封無櫬。元帝以劉孝勝付廷尉,尋免之。

初,紀將僭號,祅怪不一,內寢柏殿柱繞節生花,其莖四十有六,靃靡可愛,狀似荷花。識者曰:「王敦祅花,非佳事也。」時蜀知星人說紀曰:「官若東下,當用申年,太白出西,從之爲利。申歲發蜀,酉年入荊,不可失也。」發蜀之歲,太白在西,比及明年,則已東出矣。

論曰:甚矣,讒佞之爲巧也!夫言附正直,跡在恭敬,悅目會心,無施不可。至乃離父子,間兄弟,廢楚嫡,疏漢嗣,可爲太息,良非一塗。以昭明之親之賢,梁武帝之愛之信,謗言一及,至死不能自明,況於下此者也。綜處秦政之疑,懷負尺之志,肆行狂悖,卒致奔亡。廬陵多財爲累,雄心自立,未及騁暴,早沒爲幸。南康爲政有方,居喪以禮,惜乎早夭,不拯危季。邵陵少而險躁,人道頓亡,晚致勤王,其殆優矣。武陵地居勢勝,卒致傾覆,才輕志大,能無及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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