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家輔國參軍,府解還家。隆安中,朝廷漸亂,欣優遊私門,不復進仕。會稽王世子元顯每使書扇,常不奉命。元顯怒,乃以爲其後軍府舍人。此職本用寒人,欣意貌恬然,不以高卑見色,論者稱焉。嘗詣領軍謝混,混拂席改服然後見之。時混族子靈運在坐,退告族兄瞻曰:「望蔡見羊欣,遂改席易衣。」欣由此益知名。
後爲新安太守,在郡四年,簡惠著稱。除臨川王義慶輔國長史,廬陵王義真車騎諮議參軍,並不就。文帝重以爲新安太守。在郡十三年,樂其山水,嘗謂子弟曰:「人生仕宦至二千石,斯可矣。」及是便懷止足。轉義興太守,非其好也。頃之,稱病篤免歸。除中散大夫。
善弈棋,品第三。文帝亦好弈,與賭郡,玄保戲勝,以補宣城太守。先是劉式之爲宣城立吏人亡叛制,一人不禽,符伍里吏送州作部;能禽者賞位二階。玄保以爲非宜,陳之曰:「臣伏尋亡叛之由,皆出於窮逼。今立殊制,於事爲苦。又尋此制施一邦而已,若其是邪,則應與天下爲一;若其非邪,亦不宜獨行一郡。」由此制停。
歷丹陽尹,會稽太守,太常,吳郡太守。文帝以玄保廉素寡欲,故頻授名郡。爲政雖無殊績,而去後常必見思。不營財利,產業儉薄。文帝嘗曰:「人仕宦非唯須才,亦須運命。每有好官缺,我未嘗不先憶羊玄保。」元凶弒立,以爲吏部尚書,領國子祭酒。及孝武入伐,朝士多南奔,劭集群僚,橫刀怒曰:「卿等便可去矣。」眾並懼莫敢言。玄保容色不異,徐曰:「臣其以死奉朝。」劭爲解。
子戎少有才氣,而輕薄少行檢,語好爲雙聲。江夏王義恭嘗設齋,使戎布床,須臾王出,以床狹,乃自開床。戎曰:「官家恨狹,更廣八分。」王笑曰:「卿豈唯善雙聲,乃辯士也。」文帝好與玄保棋,嘗中使至,玄保曰:「今日上何召我邪?」戎曰:「金溝清泚,銅池搖颺,既佳光景,當得劇棋。」玄保常嫌其輕脫,云「此兒必亡我家」。位通直郎,坐與王僧達謗時政賜死。死後,孝武帝引見玄保,玄保謝曰:「臣無日磾之明,以此上負。」上美其言。戎二弟,文帝並賜名曰咸、曰粲,謂玄保曰:「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餘風。」
玄保既善棋,而何尚之亦雅好其事。吳郡褚胤年七歲便入高品,及長,冠絕當時。胤父榮期與臧質同逆,胤應從誅。何尚之固請曰:「胤弈棋之妙,超古冠今。魏犨犯令,以材獲免,父戮子宥,其例甚多。特乞與其微命,使異術不絕。」不許,時人痛惜之。
玄保兄子希字泰聞,少有才氣,爲尚書左丞。時揚州刺史西陽王子尚上言:「山湖之禁,雖有舊科,人俗相因,替而不奉,熂山封水,保爲家利。自頃以來,頹弛日甚,富強者兼嶺而占,貧弱者薪蘇無託,至漁採之地亦又如茲。斯實害人之深弊,爲政所宜去絕。損益舊條,更申恒制。」有司檢壬辰詔書:「占山護澤,強盜律論。贓一丈以上皆棄市。」希以「壬辰之制,其禁嚴刻,事既難遵,理與時弛。而占山封水,漸染復滋,更相因仍,便成先業。一朝頓去,易致嗟怨。今更刊革,立制五條:凡是山澤先恒熂爈,養種竹木雜果爲林㼐,及陂湖江海魚梁鰌鮆場,恒加功修作者,聽不追奪。官品第一第二聽占山三頃;第三第四品二頃五十畝;第五第六品二頃;第七第八品一頃五十畝;第九品及百姓一頃:皆依定格,條上貲簿。若先已占山,不得更占;先占闕少,依限占足。若非前條舊業,一不得禁。有犯者,水土一尺以上,並計贓依常盜律論。停除咸康二年壬辰之科。」從之。
時益州刺史劉瑀先爲右衛將軍,與府司馬何季穆共事不平,季穆爲尚書令建平王宏所親待,屢毀瑀於宏。會瑀出爲益州,奪士人妻爲妾,宏使希舉察之,瑀坐免官。瑀恨希切齒,有門生謝元伯往來希間,瑀密令訪訊被免之由,希曰:「此奏非我意。」瑀即日到宏門奉牋陳謝,云:「聞之羊希。」希坐漏泄免官。
沈演之字臺真,吳興武康人也。高祖充,晉車騎將軍、吳國內史。曾祖勁,冠軍陳祐長史,戍金墉,爲燕將慕容恪所陷,不屈見殺,贈東陽太守。祖赤黔,廷尉卿。父叔任,少有幹質,朱齡石伐蜀,爲齡石建威府司馬。平蜀之功,亞於元帥,以功封寧新縣男。後拜益州刺史,卒。
元嘉中,累遷尚書吏部郎。先是劉湛、劉斌等結黨,欲排廢尚書僕射殷景仁。演之雅仗正義,與景仁素善,盡心朝廷。文帝甚嘉之。及彭城王義康出蕃,誅劉湛等,以演之爲右衛將軍。景仁尋卒,乃以後軍長史范曄爲左衛將軍,與演之對掌禁旅,同參機密。尋加侍中,文帝謂之曰:「侍中領衛,望實優顯,此蓋宰相便坐,卿其勉之。」
二十一年,詔以演之爲中領軍。太子詹事范曄懷逆謀,演之覺其有異,言之文帝,曄尋伏誅。歷位吏部尚書,領太子右衛率。素有心氣,寢病歷年。上使臥疾理事。性好舉才,申濟屈滯,而謙約自持,上賜女伎,不受。暴卒。文帝痛惜,贈金紫光祿大夫,諡曰貞。
太清二年,累遷御史中丞。時臺城爲侯景所圍,外援並至,景表請和,求解圍還江北。詔許之。遣右衛將軍柳津對景盟歃。景知城內疾疫,稍無守備,因緩去期。城內知其背盟,復舉烽鼓譟。後數日,景復進表請和,簡文使浚往景所。景曰:「即日向熱,非復行時,政欲立效求停,君可見爲申聞。」浚曰:「大將軍此意,意在得城。下風所聞,久已乏食,城內雖困,尚有兵糧。朝廷恐和好乖貳,已密敕外軍:若臺城傾覆,勿以二宮爲念,當以死雪恥。若不能決戰,當深壁自守。大將軍十萬之眾,將欲何資?」景橫刀於膝,瞋目叱之。浚乃正色責景曰:「河南王人臣,而舉兵向闕。今朝廷已赦王罪結盟,口血未乾,而復翻背。沈浚六十之年,且天子使也,奉命而行,何用見脅。」徑去不顧。景歎曰:「是真司直也。」然密銜之。又勸張嵊立義,後得殺之。
初,上大舉北侵,舉朝謂爲不可,唯湛贊成之。及魏太武至瓜步,以湛兼領軍,軍事處分,一以委焉。魏遣使求昏,上召太子劭以下集議。眾並謂宜許,湛謂許之無益。劭怒謂湛曰:「今三王在阨,詎宜苟執異議。」聲色甚厲。坐散俱出,劭使班劍及左右推排之,殆於傾倒。劭後宴集,未嘗命湛,上乃爲劭長子偉之娉湛第三女,欲以和之。上將廢劭,使湛具詔草。劭之入弒,湛直上省,聞叫乃匿傍小屋。劭遣求之,舍吏紿云「不在此」。兵即殺舍吏,乃得見湛。湛據窗受害,意色不橈。五子恁、恕、憼、愻、法壽皆見殺。初,湛家數見怪異,未敗少日,所眠床忽有數斗血。孝武即位,追贈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諡曰忠簡公。恁位著作佐郎。恁子斅。
遷中書郎。斅庶祖母王氏老疾,斅視膳嘗藥,七十餘日不解衣。及累居內官,每以侍養陳請,朝廷優其朝直。初,湛娶褚秀之女,大義不終。褚彥回爲衛軍,重斅爲人,先通意,引爲長史。隨府轉司空長史,領臨淮太守。轉齊高帝太尉從事中郎。齊臺建,爲吏部郎。高帝即位,斅以祖母久疾,啟求自解。
初,宋明帝敕斅出繼其叔愻爲從祖淳後,於是僕射王儉啟:「禮無後小宗之文,近代緣情,皆由父祖之命,未有既孤之後,出繼宗族也。雖復臣子一揆,而義非天屬。江忠簡胤嗣所寄,唯斅一人,傍無期屬,斅宜還本。若不欲江愻絕後,可以斅小兒繼愻爲孫。」尚書參議,謂「間世立後,禮無其文。荀顗無子立孫,墜禮之始。何琦又立此論,義無所據」。於是斅還本家,詔使自量立後者。
永明中,爲竟陵王司馬。斅好文辭,圍棋第五品,爲朝貴中最。遷侍中,歷五兵尚書,東海、吳二郡太守,復爲侍中,轉都官尚書,領驍騎將軍。王晏啟武帝曰:「江斅今重登禮閣,兼掌六軍,慈渥所覃,實有優忝;但語其事任,殆同閑輩。天旨既欲升其名位,愚謂以侍中領驍騎,望實清顯,有殊納言。」上曰:「斅常啟吾,爲其鼻中惡。今既以何胤、王瑩還門下,故有此回換耳。」
先是中書舍人紀僧真幸於武帝,稍歷軍校,容表有士風。謂帝曰:「臣小人,出自本縣武吏,邀逢聖時,階榮至此。爲兒昏,得荀昭光女,即時無復所須,唯就陛下乞作士大夫。」帝曰:「由江斅、謝𤅢,我不得措此意,可自詣之。」僧真承旨詣斅,登榻坐定,斅便命左右曰:「移吾床讓客。」僧真喪氣而退,告武帝曰:「士大夫故非天子所命。」時人重斅風格,不爲權倖降意。
蒨字彥標,幼聰警,讀書過口便誦。選爲國子生,舉高第,起家祕書郎,累遷廬陵王主簿。居父憂以孝聞,廬于墓側,明帝敕遣齋仗二十人防之墓所。服闋,累遷建安內史。梁武帝起兵,遣寧朔將軍劉諓之爲郡,蒨拒之。及建鄴平,蒨坐禁錮,俄被原。
歷太尉臨川王長史、尚書吏部郎,領右軍。方雅有風格,僕射徐勉權重,唯蒨及王規與抗禮,不爲之屈。勉因蒨門客翟景爲子繇求昏於蒨女,不答。景再言之,乃杖景四十,由此與勉忤。勉又爲子求蒨弟葺及王泰女,二人並拒之。葺爲吏部郎,坐杖曹中幹免官,泰以疾假出宅,乃遷散騎常侍,皆勉意也。初,天監六年,詔以侍中常侍並侍帷幄,分門下二局入集書,其官品視侍中,而非華冑所悅,故勉斥泰爲之。
祿先爲武寧郡,頗有資產,積錢於壁,壁爲之倒,迮銅物皆鳴。人戲之曰:「所謂『銅山西傾,洛鐘東應』者也。」湘東王恨之既深,以其名祿,改字曰榮財,以志其忿。後爲作唐侯相,卒。撰列仙傳十卷行於世,及井絜皋木人賦、敗船詠,並以自喻。
紑字含絜,幼有孝性,年十三,父蒨患眼,紑侍疾將期月,衣不解帶。夜夢一僧云:「患眼者飲慧眼水必差。」及覺說之,莫能解者。紑第三叔祿與草堂寺智者法師善,往訪之。智者曰:「無量壽經云,慧眼見真,能度彼岸。」蒨乃因智者啟捨同夏縣界牛屯里舍爲寺,乞賜嘉名。敕答云:「純臣孝子往往感應,晉時顏含遂見冥中送藥,又近見智者以卿第二息夢云『飲慧眼水』。慧眼則五眼之一號,可以慧眼爲名。」及就創造,泄故井,井水清洌,異於恒泉。依夢取水洗眼及煮藥,稍覺有瘳,因此遂差。時人謂之孝感。
及長,篤學有文辭。仕梁爲尚書殿中郎。武帝撰正言始畢,製述懷詩,總預同此作。帝覽總詩,深見嗟賞。轉侍郎。尚書僕射范陽張纘、度支尚書琅邪王筠、都官尚書南陽劉之遴並高才碩學,總時年少有名,纘等雅相推重,爲忘年友會。之遴嘗酬總詩,深相欽挹。
累遷太子中舍人。侯景寇建鄴,詔以總權兼太常卿,守小廟。臺城陷,避難會稽郡,憩於龍華寺,乃製修心賦。總第九舅蕭勃先據廣州,又自會稽往依焉。及元帝平侯景,徵爲始興內史。會魏剋江陵,不行,自此流寓嶺南積歲。
後主即位,歷吏部,尚書僕射,尚書令,加扶。既當權任宰,不持政務,但日與後主遊宴後庭,多爲豔詩,好事者相傳諷翫,于今不絕。唯與陳暄、孔範、王瑳等十餘人,當時謂之狎客。由是國政日頹,綱紀不立,有言之者,輒以罪斥之,君臣昏亂,以至于滅。
江智深,夷之弟子也。父僧安,宋太子中庶子。夷有盛名,夷子湛又有清譽,父子並貴達。智深父少無名問,湛禮敬甚簡,智深常以爲恨,自非節歲不入湛門。及爲隨王誕後軍參軍,在襄陽,誕待之甚厚。時諮議參軍謝莊、主簿沈懷文與智深友善,懷文每稱曰:「人所應有盡有、所應無盡無者,其江智深乎。」
智深愛好文雅,辭采清贍,孝武深相知待,恩禮冠朝。上宴私甚數,多命群臣五三人遊集,智深常爲其首。同侶未及前,輒獨蒙引進,每以越眾爲慚,未嘗有喜色。每從遊幸,與群僚相隨,見傳詔馳來,知當呼己,聳動愧恧,形於容貌,論者以此多之。
遷驍騎將軍、尚書吏部郎。上每酣宴,輒詆群臣,并使自相嘲訐,以爲歡笑。智深素方退,漸不會旨。上嘗使以王僧朗戲其子景文,智深正色曰:「恐不宜有此戲。」上怒曰:「江僧安癡人,癡人自相惜。」智深伏席流涕,由此恩寵大衰。
出爲新安王子鸞北中郎長史、南東海太守,行南徐州事。初,上寵姬宣貴妃殷氏卒,使群臣議諡,智深上議曰「懷」。上以不盡嘉號,甚銜之。後車駕幸南山,乘馬至殷氏墓,群臣皆騎從,上以馬鞭指墓石柱謂智深曰「此柱上不容有『懷』字」,智深益惶懼,以憂卒。
秉之少孤,弟妹七人並幼,撫育姻娶,盡其心力。宋少帝時,爲永世、烏程令,以善政著名東土。徵爲建康令,爲政嚴察,部下肅然。後爲山陰令,人戶三萬,政事繁擾,訟訴殷積,階庭常數百人。秉之御繁以簡,常得無事。宋世唯顧覬之亦以省務著績,其餘雖復刑政修理,而未能簡事。以在縣有能,出補新安太守。元嘉十二年,轉在臨海,並以簡約見稱,卒於官所。得秩悉散之親故,妻子常飢寒。人有勸其營田,秉之正色答曰:「食祿之家,豈可與農人競利。」在郡作書案一枚,去官留以付庫。
謐再遷右丞,兼比部朗。泰始四年,江夏王義恭第十五女卒,年十九,未笄,禮官議從成人服,諸王服大功。左丞孫敻重奏:「禮記『女子十五而笄』,鄭玄云:『應年許嫁者也。其未許嫁者,則二十而笄。』射慈云:『十九猶爲殤。』禮官違越經典,於理無據。」太常以下結免贖論,謐坐杖督五十,奪勞百日。謐又奏敻先不研辯,混同謬議,準以事例,亦宜及咎。敻又結免贖論,詔可。
齊高帝領南兗州,謐爲鎮軍長史、廣陵太守。入爲游擊將軍。性流俗,善趨時利。元徽末,朝野咸屬意建平王景素,謐深自委結。景素事敗,僅得免禍。蒼梧王廢後,物情尚懷疑貳,謐獨竭誠歸事齊高帝。昇明元年,爲黃門侍郎,領尚書左丞。沈攸之事起,議加高帝黃鉞,謐所建也。事寧,遷吏部郎。齊建元元年,位侍中。既而驃騎豫章王嶷領湘州,以謐爲長史,封永新縣伯。三年,爲左戶尚書。諸皇子出閤,用文武主帥,悉以委謐。尋敕選曰:「江謐寒士,誠當不得競等華儕,然甚有才幹,可遷掌吏部。」
謐才長刀筆,所在幹職。高帝崩,謐稱疾不入,眾頗疑其怨不預顧命。武帝即位,謐又不遷官,以此怨望。時武帝不豫,謐詣豫章王嶷,請閒曰:「至尊非起疾,東宮又非才,公今欲何計?」武帝知之,出謐爲鎮北長史、南東海太守。未發,憂甚,乃以奕棋占卦云:「有客南來,金碗玉杯。」上使御史中丞沈沖奏謐前後罪惡,請收送廷尉。詔賜死,果以金甖盛藥鴆之。
論曰:敬元夷簡歸譽,玄保弘懿見推,其取重於世,豈虛名也。然玄保時隆帝念,雖命稟於玄天,跡其恩寵,蓋亦「猶賢」之助。沈氏世傳武節,而演之以業尚見知,綢繆帷幄,遂參機務。處默保閑篤素,叔源節見臨危,懿德高風,所謂世有人矣。茂遠自晉及陳,雅道相係,弈世載德,斯之謂焉。而總溺於寵狎,反以文雅爲敗,然則士之成名,所貴彬彬而已。玄叔清介著美,足以追蹤古烈。令和窺覘成性,終取躓於險塗,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