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靈鞠子遲 從孫仲孚 檀超熊襄 吳邁遠 超叔道鸞 卞彬諸葛勗 袁嘏 高爽 丘巨源孔廣 孔逭 虞通之 虞龢 司馬憲 袁仲明 孫詵 王智深 崔慰祖 祖沖之子暅之 孫皓 來嶷 賈希鏡 袁峻 劉昭子縚 緩 鍾嶸兄岏 岏弟嶼 周興嗣 吳均江洪 劉勰 何思澄子朗 王子雲 任孝恭 顏協 紀少瑜 杜之偉 顏晃 岑之敬 何之元 徐伯陽 張正見 阮卓
易云:「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孔子曰:「煥乎其有文章。」自漢以來,辭人代有,大則憲章典誥,小則申抒性靈。至於經禮樂而緯國家,通古今而述美惡,非斯則莫可也。是以哲王在上,咸所敦悅。故云「言之不文,行之不遠」。自中原沸騰,五馬南度,綴文之士,無乏於時。降及梁朝,其流彌盛。蓋由時主儒雅,篤好文章,故才秀之士,煥乎俱集。于時武帝每所臨幸,輒命群臣賦詩,其文之善者賜以金帛。是以縉紳之士,咸知自勵。至有陳受命,運接亂離,雖加獎勵,而向時之風流息矣。詩云:「人之云亡,邦國殄悴。」豈金陵之數將終三百年乎?不然,何至是也。宋史不立文學傳,齊、梁皆有其目。今綴而序之,以備此篇云爾。
宋孝武殷貴妃亡,靈鞠獻挽歌三首,云:「雲橫廣階闇,霜深高殿寒。」帝擿句嗟賞。後爲烏程令,不得志。泰始初,坐事禁錮數年。褚彥回爲吳興太守,謂人曰:「此郡才士唯有丘靈鞠及沈勃耳。」乃啟申之。明帝使著大駕南討記論。久之,除太尉參軍。昇明中,爲正員郎,兼中書郎。時方禪讓,齊高帝使靈鞠參掌詔策。建元元年,轉中書郎,敕知東宮手筆。嘗還東,詣司徒褚彥回別,彥回不起,曰:「比腳疾更增,不復能起。」靈鞠曰:「腳疾亦是大事,公爲一代鼎臣,不可復爲覆餗。」其強切如此。不持形儀,唯取笑適。尋又掌知國史。
武帝即位,爲通直常侍,尋領東觀祭酒。靈鞠曰:「人居官願數遷,使我終身爲祭酒不恨也。」永明二年,領驍騎將軍。靈鞠不樂武位,謂人曰:「我應還東掘顧榮冢。江南地方數千里,士子風流皆出此中。顧榮忽引諸傖輩度,妨我輩塗轍,死有餘罪。」
靈鞠好飲酒,臧否人物,在沈深座,見王儉詩,深曰:「王令文章大進。」靈鞠曰:「何如我未進時。」此言達儉。靈鞠宋時文名甚盛,入齊頗減,蓬髮弛縱無形儀,不事家業。王儉謂人曰:「丘公仕宦不進,才亦退矣。」位長沙王車騎長史,卒。著江左文章錄序,起太興,訖元熙。文集行於時。子遲。
遲字希範,八歲便屬文。靈鞠常謂「氣骨似我」。黃門郎謝超宗、徵士何點並見而異之。在齊,以秀才累遷殿中郎。梁武帝平建鄴,引爲驃騎主簿,甚被禮遇。時勸進梁王及殊禮,皆遲文也。及踐阼,遷中書郎,待詔文德殿。時帝著連珠,詔群臣繼作者數十人,遲文最美。坐事免,乃獻責躬詩,上優辭答之。
仲孚字公信,靈鞠從孫也。少好學,讀書常以中宵鐘鳴爲限。靈鞠嘗稱爲千里駒也。齊永明初,爲國子生。王儉曰:「東南之美,復見丘生。」舉高第,未調,還鄉里。家貧,乃結群盜爲之計,劫掠三吳。仲孚聰明有智略,群盜畏服,所行皆果,故亦不發。爲于湖令,有能名,太守呂文顯當時倖臣,陵詆屬縣,仲孚獨不爲屈。
明帝即位,爲曲阿令,會稽太守王敬則反,乘朝廷不備,反問至而前鋒已屆曲阿。仲孚鑿長岡埭,瀉瀆水,以阻其路。敬則軍至,遇瀆涸,果頓兵不得進,遂敗。仲孚以拒守功,遷山陰令,居職甚有聲稱。百姓謠曰:「二傅、沈、劉,不如一丘。」前世傅琰父子、沈憲、劉玄明相繼宰山陰,並有政績,言仲孚皆過之。齊末政亂,頗有贓賄,爲有司所舉,將見收,竊逃還都,會赦不問。
梁武帝踐阼,復爲山陰令。仲孚長於撥煩,善適權變,吏人敬服,號稱神明,政爲天下第一。後爲衛尉卿,恩任甚厚。初起雙闕,以仲孚領大匠,累遷豫章內史,在郡更勵清節。頃之卒,贈給事黃門侍郎。喪將還,豫章老幼號哭攀送,車輪不得前。仲孚爲左丞,撰皇典二十卷,南宮故事百卷,又撰尚書具事雜儀行於世。
超少好文學,放誕任氣,解褐州西曹。蕭惠開爲別駕,超便抗禮。惠開自以地位居前,稍相陵辱,而超舉動嘯傲,不以地勢推之,張目謂曰:「我與卿俱是國家微賤時外戚耳,何足以一爵高人!」蕭太后,惠開之祖姑,長沙景王妃,超祖姑也,故超以此議之。惠開欣然,更爲刎頸之交。
又有吳邁遠者,好爲篇章,宋明帝聞而召之。及見曰:「此人連絕之外,無所復有。」邁遠好自誇而蚩鄙他人,每作詩,得稱意語,輒擲地呼曰:「曹子建何足數哉!」超聞而笑曰:「昔劉季緒才不逮於作者,而好抵訶人文章。季緒瑣瑣,焉足道哉,至於邁遠,何爲者乎。」
卞彬字士蔚,濟陰冤句人也。祖嗣之,中領軍。父延之,弱冠爲上虞令,有剛氣。會稽太守孟顗以令長裁之,積不能容,脫幘投地曰:「我所以屈卿者,政爲此幘耳。今已投之卿矣。卿以一世勳門,而傲天下國士。」拂衣而去。
彬險拔有才,而與物多忤。齊高帝輔政,袁粲、劉彥節、王蘊等皆不同,而沈攸之又稱兵反。粲、蘊雖敗,攸之尚存。彬意猶以高帝事無所成,乃謂帝曰:「比聞謠云『可憐可念尸著服,孝子不在日代哭,列管暫鳴死滅族』。公頗聞不?」時蘊居父憂,與粲同死,故云「尸著服」也。「服」者,衣也。「孝子不在日代哭」者,褚字也。彬謂沈攸之得志,褚彥回當敗,故言哭也。列管謂蕭也。高帝不悅,及彬退,曰:「彬自作此。」後常於東府謁高帝,高帝時爲齊王。彬曰:「殿下即東宮爲府,則以青溪爲鴻溝,鴻溝以東爲齊,以西爲宋。」仍詠詩云:「誰謂宋遠,跂予望之。」遂大忤旨,因此擯廢數年,不得仕進。乃擬趙壹窮鳥爲枯魚賦以喻意。
後爲南康郡丞。彬頗飲酒,擯棄形骸,仕既不遂,乃著蚤蝨、蝸蟲、蝦蟆等賦,皆大有指斥。其蚤蝨賦序曰:「余居貧,布衣十年不製,一袍之縕,有生所託,資其寒暑,無與易之。爲人多病,起居甚疏,縈寢敗絮,不能自釋。兼攝性懈墮,嬾事皮膚,澡刷不謹,澣沐失時。四體㲰㲰,加以臭穢,故葦席蓬纓之間,蚤蝨猥流。淫癢渭濩,無時恕肉,探揣擭撮,日不替手。蝨有諺言,『朝生暮孫』,若吾之蝨者,無湯沐之慮,絕相弔之憂,晏聚乎久袴爛布之裳,復不懃於討捕,孫孫子子,三十五歲焉。」其略言皆實錄也。又爲禽獸決錄。目禽獸云:「羊性淫而佷,豬性卑而率,鵝性頑而傲,狗性險而出。」皆指斥貴勢。其羊淫佷,謂呂文顯;豬卑率,謂朱隆之;鵝頑傲,謂潘敞;狗險出,謂文度。其險詣如此。蝦蟆賦云:「紆青拖紫,名爲蛤魚。」世謂比令僕也。又云:「蝌斗唯唯,群浮闇水,唯朝繼夕,聿役如鬼。」比令史諮事也。文章傳於閭巷。後歷尚書比部郎,安吉令,車騎記室。彬性好飲酒,以瓠壺瓢勺杬皮爲具,著帛冠,十二年不改易。以大瓠爲火籠,什物多諸詭異。自稱卞田居,婦爲傅蠶室。或謂曰:「卿都不持操,名器何由得升?」彬曰:「擲五木子,十擲輒鞬,豈復是擲子之拙。吾好擲,政極此耳。」後爲綏建太守,卒官。
時有廣陵高爽,博學多材。劉蒨爲晉陵縣,爽經途詣之,了不相接,爽甚銜之。俄而爽代蒨爲縣,蒨遣迎贈甚厚。爽受餉,答書云:「高晉陵自答。」人問其所以,答云:「劉蒨餉晉陵令耳,何關爽事。」又有人送書與爽告躓,云:「比日守羊困苦。」爽答曰:「守羊無食,何不貨羊糴米。」孫抱爲延陵縣,爽又詣之,抱了無故人之懷。爽出從縣閤下過,取筆書鼓云:「徒有八尺圍,腹無一寸腸,面皮如許厚,受打未詎央。」爽機悟多如此。坐事被繫,作鑊魚賦以自況,其文甚工。後遇赦免,卒。抱東莞人。父廉,吳興太守。抱善吏職,形體肥壯,腰帶十圍,爽故以此激之。
元徽初,桂陽王休範在尋陽,以巨源有筆翰,遣船迎之,餉以錢物。巨源因齊高帝自啟,敕板起之,使留都下。桂陽事起,使於中書省撰符檄,事平,除奉朝請。巨源望有封賞,既而不獲,乃與尚書令袁粲書自陳,竟不被申。沈攸之事,高帝又使爲尚書符荊州,以此又望賞異,自此意常不滿。
後除武昌太守,拜竟,不樂江外行。武帝問之,巨源曰:「古人云,『寧飲建鄴水,不食武昌魚』。臣年已老,寧死於建鄴。」乃以爲餘杭令。明帝爲吳興,巨源作秋胡詩,有譏刺語,以事見殺。時又有會稽孔廣、孔逭皆才學知名。
逭抗直有才藻,製東都賦,于時才士稱之。陳郡謝𤅢年少時遊會稽還,父莊問:「入東何見,見孔逭不?」見重如此。著三吳決錄,不傳。終於衛軍武陵王東曹掾。又時有虞通之、虞龢、司馬憲、袁仲明、孫詵等,皆有學行,與廣埒名。
武帝使太子家令沈約撰宋書,疑立袁粲傳,以審武帝。帝曰:「袁粲自是宋家忠臣。」約又多載孝武、明帝諸褻黷事,上遣左右語約曰:「孝武事跡不容頓爾。我昔經事宋明帝,卿可思諱惡之義。」於是多所省除。又敕智深撰宋紀,召見芙蓉堂,賜衣服給宅。智深告貧於豫章王,王曰:「須卿書成,當相論以祿。」書成三十卷。武帝後召見智深於璿明殿,令拜表奏上,表未奏而武帝崩。隆昌元年,敕索其書。智深遷爲竟陵王司徒參軍。免官。
崔慰祖字悅宗,清河東武城人也。父慶緒,永明中爲梁州刺史。慰祖解褐奉朝請。父喪不食鹽,母曰:「汝既無兄弟,又未有子胤。毀不滅性,政當不進肴羞耳,如何絕鹽。吾今亦不食矣。」慰祖不得已,從之。父梁州之資,家財千萬,散與宗族。漆器題爲「日」字,「日」字之器流乎遠近。料得父時假貰文疏,謂族子紘曰:「彼有自當見還,彼無吾何言哉。」悉火焚之。
建武中詔舉士,從兄慧景舉慰祖及平原劉孝標並碩學。帝欲試以百里,慰祖辭不就。國子祭酒沈約、吏部郎謝朓嘗於吏部省中賓友俱集,各問慰祖地理中所不悉十餘事,慰祖口吃無華辭,而酬據精悉,一座稱服之。朓歎曰:「假使班、馬復生,無以過此。」
慰祖著海岱志,起太公迄西晉人物,爲四十卷,半成。臨卒,與從弟緯書云:「常欲更注遷、固二史,採史、漢所漏二百餘事,在廚簏,可檢寫之,以存大意。海岱志良未周悉,可寫數本付護軍諸從事人一通,及友人任昉、徐寅、劉洋、裴揆,令後世知吾微有素業也。」又令以棺親土,不須磚,勿設靈座。
歷位爲婁縣令,謁者僕射。初,宋武平關中,得姚興指南車,有外形而無機杼,每行,使人於內轉之。昇明中,齊高帝輔政,使沖之追修古法。沖之改造銅機,圓轉不窮,而司方如一,馬鈞以來未之有也。時有北人索馭驎者亦云能造指南車,高帝使與沖之各造,使於樂游苑對共校試,而頗有差僻,乃毀而焚之。晉時杜預有巧思,造欹器,三改不成。永明中,竟陵王子良好古,沖之造欹器獻之,與周廟不異。文惠太子在東宮,見沖之歷法,啟武帝施行。文惠尋薨又寢。
沖之解鍾律博塞,當時獨絕,莫能對者。以諸葛亮有木牛流馬,乃造一器,不因風水,施機自運,不勞人力。又造千里船,於新亭江試之,日行百餘里。於樂游苑造水碓磨,武帝親自臨視。又特善算。永元二年卒,年七十二。著易老莊義,釋論語、孝經,注九章,造綴述數十篇。子暅之。
暅之字景爍,少傳家業,究極精微,亦有巧思。入神之妙,般、倕無以過也。當其詣微之時,雷霆不能入。嘗行遇僕射徐勉,以頭觸之,勉呼乃悟。父所改何承天歷時尚未行,梁天監初,暅之更修之,於是始行焉。位至太舟卿。
侯景陷臺城,皓在城中,將見害,乃逃歸江西。百姓感其遺惠,每相蔽匿。廣陵人來嶷乃說皓曰:「逆豎滔天,王室如燬,正是義夫發憤之秋,志士忘軀之日。府君荷恩重世,又不爲賊所容。今逃竄草間,知者非一,危亡之甚,累棋非喻。董紹先雖景之心腹,輕而無謀,新剋此州,人情不附,襲而殺之,此一壯士之任耳。今若糾率義勇,立可得三二百人。意欲奉戴府君,勦除兇逆,遠近義徒,自當投赴。如其剋捷,可立桓、文之勳;必天未悔禍,事生理外,百代之下,猶爲梁室忠臣。若何?」皓曰:「僕所願也,死且甘心。」爲要勇士耿光等百餘人襲殺景兗州刺史董紹先,推前太子舍人蕭勉爲刺史,結東魏爲援。馳檄遠近,將討景。景大懼,即日率侯子鑒等攻之。城陷,皓見執,被縛射之,箭遍體,然後車裂以徇。城中無少長,皆埋而射之。
賈希鏡,平陽襄陵人也。祖弼之,晉員外郎。父匪之,驃騎參軍。家傳譜學。宋孝武時,青州人發古冢,銘云:「青州世子,東海女郎。」帝問學士鮑照、徐爰、蘇寶生,並不能悉。希鏡對曰:「此是司馬越女嫁苟晞兒。」檢訪果然,由是見遇,敕希鏡注郭子。
先是,譜學未有名家,希鏡祖弼之廣集百氏譜記,專心習業。晉太元中,朝廷給弼之令史書吏,撰定繕寫,藏秘閣及左戶曹。希鏡三世傳學,凡十八州士族譜,合百帙,七百餘卷,該究精悉,皆如貫珠,當時莫比。永明中,衛將軍王儉抄次百家譜,與希鏡參懷撰定。
袁峻字孝高,陳郡陽夏人,魏郎中令渙之八世孫也。早孤,篤志好學。家貧無書,每從人假借,必皆抄寫,自課日五十紙,紙數不登則不止。訥言語,工文辭。梁武帝雅好辭賦,時獻文章於南闕者相望焉。天監六年,峻乃擬揚雄官箴奏之。帝嘉焉,賜束帛,除員外郎,散騎侍郎,直文德學士省,抄史記、漢書各爲二十卷。又奉敕與陸倕各製新闕銘云。
嶸與兄岏、弟嶼並好學,有思理。嶸齊永明中爲國子生,明周易。衛將軍王儉領祭酒,頗賞接之。建武初,爲南康王侍郎。時齊明帝躬親細務,綱目亦密,於是郡縣及六署九府常行職事,莫不爭自啟聞,取決詔敕。文武勳舊皆不歸選部,於是憑勢互相通進,人君之務,粗爲繁密。嶸乃上書言:「古者明君揆才頒政,量能授職,三公坐而論道,九卿作而成務,天子可恭己南面而已。」書奏,上不懌,謂太中大夫顧暠曰:「鍾嶸何人,欲斷朕機務,卿識之不?」答曰:「嶸雖位末名卑,而所言或有可採。且繁碎職事,各有司存,今人主總而親之,是人主愈勞而人臣愈逸,所謂代庖人宰而爲大匠斲也。」上不顧而他言。
永元末,除司徒行參軍。梁天監初,制度雖革,而未能盡改前弊,嶸上言曰:「永元肇亂,坐弄天爵,勳非即戎,官以賄就。揮一金而取九列,寄片札以招六校。騎都塞市,郎將填街。服既纓組,尚爲臧獲之事,職雖黃散,猶躬胥徒之役。名實淆紊,茲焉莫甚。臣愚謂永元諸軍官是素族士人,自有清貫,而因斯受爵,一宜削除,以懲澆競。若吏姓寒人,聽極其門品,不當因軍遂濫清級。若僑雜傖楚,應在綏撫,正宜嚴斷祿力,絕其妨正,直乞虛號而已。」敕付尚書行之。
嶸嘗求譽於沈約,約拒之。及約卒,嶸品古今詩爲評,言其優劣,云「觀休文眾製,五言最優。齊永明中,相王愛文,王元長等皆宗附約。于時謝朓未遒,江淹才盡,范雲名級又微,故稱獨步。故當辭密於范,意淺於江」。蓋追宿憾,以此報約也。頃之卒官。
周興嗣字思纂,陳郡項人也。世居姑孰,博學善屬文。嘗步自姑孰,投宿逆旅,夜有人謂曰:「子才學邁世,初當見識貴臣,卒被知英主。」言終不測所之。齊隆昌中,侍郎謝朏爲吳興太守,唯與興嗣初談文史而已。及罷郡,因大相談薦。
梁天監初,奏休平賦,其文甚美,武帝嘉之,拜安成王國侍郎,直華林省。其年,河南獻舞馬,詔興嗣與待詔到沆、張率爲賦,帝以興嗣爲工,擢拜員外散騎侍郎,進直文德、壽光省。時武帝以三橋舊宅爲光宅寺,敕興嗣與陸倕各製寺碑,及成俱奏,帝用興嗣所製。自是銅表銘、柵塘碣、檄魏文、次韻王羲之書千字,並使興嗣爲文。每奏,帝稱善,賜金帛。後佐撰國史。興嗣兩手先患風疽,十二年,又染癘疾,左目盲。帝撫其手,嗟曰:「斯人而有斯疾。」手疏疽方以賜之。任昉又愛其才,常曰:「興嗣若無此疾,旬日當至御史中丞。」十七年,爲給事中,直西省。周捨奉敕注武帝所製歷代賦,啟興嗣與焉。普通二年卒。所撰皇帝實錄、皇德記、起居注、職儀等百餘卷,文集十卷。
吳均字叔庠,吳興故鄣人也。家世寒賤,至均好學有俊才,沈約嘗見均文,頗相稱賞。梁天監初,柳惲爲吳興,召補主簿,日引與賦詩。均文體清拔,有古氣,好事者或斅之,謂爲「吳均體」。均嘗不得意,贈惲詩而去,久之復來,惲遇之如故,弗之憾也。薦之臨川靖惠王,王稱之於武帝,即日召入賦詩,悅焉。待詔著作,累遷奉朝請。
先是,均將著史以自名,欲撰齊書,求借齊起居注及群臣行狀,武帝不許,遂私撰齊春秋奏之。書稱帝爲齊明帝佐命,帝惡其實錄,以其書不實,使中書舍人劉之遴詰問數十條,竟支離無對。敕付省焚之,坐免職。尋有敕召見,使撰通史,起三皇訖齊代。均草本紀、世家已畢,唯列傳未就,卒。
初,勰撰文心雕龍五十篇,論古今文體,其序略云:「予齒在逾立,嘗夜夢執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行,寤而喜曰:大哉,聖人之難見也,迺小子之垂夢歟!自生靈以來,未有如夫子者也。敷讚聖旨,莫若注經,而馬、鄭諸儒弘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唯文章之用,實經典枝條,五禮資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於是搦筆和墨,乃始論文。其爲文用四十九篇而已。」既成,未爲時流所稱。勰欲取定於沈約,無由自達,乃負書候約於車前,狀若貨鬻者。約取讀,大重之,謂深得文理,常陳諸几案。
天監十五年,敕太子詹事徐勉舉學士入華林撰遍略,勉舉思澄、顧協、劉杳、王子雲、鍾嶼等五人以應選。八年乃書成,合七百卷。思澄重交結,分書與諸賓朋校定,而終日造謁。每宿昔作名一束,曉便命駕,朝賢無不悉狎,狎處即命食。有人方之樓護,欣然當之。投晚還家,所齎名必盡。自廷尉正遷書侍御史。宋、齊以來,此職甚輕,天監初始重其選。車前依尚書二丞給三騶,執盛印青囊,舊事糾彈官印綬在前故也。後除安西湘東王錄事參軍,兼東宮通事舍人。時徐勉、周捨以才具當朝,並好思澄學,常遞日招致之。後卒於宣惠武陵王中錄事參軍。文集十五卷。
孝恭幼孤,事母以孝聞。精力勤學,家貧無書,常崎嶇從人假借,每讀一遍,諷誦略無所遺。外祖丘它與武帝有舊,帝聞其有才學,召入西省撰史。初爲奉朝請,進直壽光省,爲司文侍郎,俄兼中書通事舍人。敕遣製建陵寺剎下銘,又啟撰武帝集序文,並富麗。自是專掌公家筆翰。孝恭爲文敏速,若不留思,每奏稱善,累賜金帛。少從蕭寺雲法師讀經論,明佛理,至是蔬食持戒,信受甚篤。而性頗自伐,以才能尚人,於流輩中多有忽略,世以此少之。
顏協字子和,琅邪臨沂人,晉侍中含七世孫也。父見遠,博學有志行。初,齊和帝鎮荊州,以爲錄事參軍;及即位,兼御史中丞。梁武帝受禪,見遠不食,發憤數日而卒。帝聞之,曰:「我自應天從人,何豫天下士大夫事?而顏見遠乃至於此。」
協幼孤,養於舅氏。少以器局稱。博涉群書,工於草隸飛白。時吳人范懷約能隸書,協學其書,殆過真也。荊楚碑碣皆協所書。時又有會稽謝善勛能爲八體六文,方寸千言,京兆韋仲善飛白,並在湘東王府。善勛爲錄事參軍,仲爲中兵參軍。府中以協優於韋仲而減於善勛。善勛飲酒至數斗,醉後輒張眼大罵,雖復貴賤親疏無所擇也,時謂之謝方眼。而胸衿夷坦,有士君子之操焉。
協家雖貧素,而修飾邊幅,非車馬未嘗出游。湘東王出鎮荊州,以爲記室。時吳郡顧協亦在蕃邸,與協同名,才學相亞,府中稱爲二協。舅陳郡謝暕卒,協以有鞠養恩,居喪如伯叔禮,議者甚重焉。又感家門事義,不求顯達,恒辭徵辟,游於蕃府而已。卒,元帝甚歎惜之,爲懷舊詩以傷之。
紀少瑜字幼瑒,丹陽秣陵人也。本姓吳,養于紀氏,因而命族。早孤,幼有志節,常慕王安期之爲人。年十三,能屬文。初爲京華樂,王僧孺見而賞之,曰:「此子才藻新拔,方有高名。」少瑜嘗夢陸倕以一束青鏤管筆授之,云「我以此筆猶可用,卿自擇其善者。」其文因此遒進。
年十九,始遊太學,備探六經,博士東海鮑皦雅相欽悅。時皦有疾,請少瑜代講。少瑜既妙玄言,善談吐,辯捷如流。爲晉安國中尉,即梁簡文也,深被恩遇。後侍宣城王讀。當陽公爲郢州,以爲功曹參軍,轉輕車限內記室,坐事免。大同七年,始引爲東宮學士。邵陵王在郢,啟求學士,武帝以少瑜充行。
之偉年位甚卑,特以強識俊才,頗有名當世。吏部尚書張纉深知之,以爲廊廟之器。陳武帝爲丞相,素聞其名,召補記室參軍。遷中書侍郎,領大著作。及受禪,除鴻臚卿,餘並如故。之偉求解著作,優敕不許。再遷太中大夫,仍敕撰梁史,卒官。文集十七卷。
之敬年五歲,讀孝經,每燒香正坐,親戚咸加歎異。十六,策春秋左氏、制旨孝經義,擢爲高第。御史奏曰:「皇朝多士,例止明經,若顏、閔之流,乃應高第。」梁武帝省其策,曰:「何妨我復有顏、閔邪。」因召入面試。令之敬升講坐,敕中書舍人朱异執孝經,唱士孝章,武帝親自論難。之敬剖釋從橫,左右莫不嗟服。仍除童子奉車郎,賞賜優厚。
之元幼好學,有才思,居喪過禮。梁天監末,司空袁昂表薦之,因得召見。累遷信義令。其宗人敬容,位望隆重,頻相顧訪,之元終不造焉。或問其故,之元曰:「昔楚人得寵於觀起,有馬者皆亡。夫德薄任隆,必近覆敗,吾恐不獲其利而招其禍。」識者以是稱之。
侯景之亂,武陵王以太尉承制,授南梁州刺史、北巴西太守。武陵王自成都舉兵東下,之元與蜀中人庶抗表請無行,王以爲沮眾,囚之元于艦中。及武陵兵敗,之元從邵陵太守劉棻之郡。俄而魏剋江陵,劉棻卒,王琳召爲記室參軍。及琳立蕭莊,署爲中書侍郎。王琳敗,齊主以爲揚州別駕,所居即壽春也。
伯陽敏而好學,善色養。家有史書,所讀者近三千餘卷。梁大同中,爲候官令,甚得人和。侯景之亂,至廣州依蕭勃。勃平,還都。陳天嘉中,除司空侯安都府記室參軍。太建初,與中記室李爽、記室張正見、左戶郎賀徹、學士阮卓、黃門郎蕭詮、三公郎王由禮、處士馬樞、記室祖孫登、比部郎賀循、長史劉刪等爲文會友,後有蔡凝、劉助、陳暄、孔範亦預焉,皆一時士也。遊宴賦詩,動成卷軸。伯陽爲其集序,盛傳於世。
後除鎮北新安王府中記室參軍,兼南徐州別駕,帶東海郡丞。鄱陽王爲江州刺史,伯陽常奉使造焉。王率府僚與伯陽登匡嶺置宴,酒酣,命筆賦劇韻三十,伯陽與祖孫登前成,王賜以奴婢雜物。後除鎮右新安王府諮議參軍事。聞姊喪,發疾卒。
後爲始興王中衛府記室參軍。及叔陵誅,後主謂朝臣曰:「阮卓素不同逆,宜加旌異。」至德元年,入爲德教殿學士。尋兼通直散騎常侍,副王話聘隋。隋文帝夙聞其名,遣河東薛道衡、琅邪顏之推等與卓談宴賦詩,賜遺加禮。
論曰:文章者,蓋情性之風標,神明之律呂也。蘊思含豪,遊心內運,放言落紙,氣韻天成。莫不稟以生靈,遷乎愛嗜,機見殊門,賞悟紛雜,感召無象,變化不窮。發五聲之音響,而出言異句,寫萬物之情狀,而下筆殊形。暢自心靈,而宣之簡素,輪扁之言,未或能盡。然縱假之天性,終資好習,是以古之賢哲,咸所用心。至若丘靈鞠等,或克荷門業,或夙懷慕尚,雖位有窮通,而名不可滅。然則立身之道,可無務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