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元年,为侍中、都督、益州刺史。帝讨荆州刺史谢晦,诏益州遣军袭江陵。晦平,西军始至白帝。茂度与晦素善,议者疑其出军迟留。弟邵时为湘州刺史,起兵应大驾。上以邵诚节,故不加罪。累迁太常,以脚疾出为义兴太守。上从容谓曰:「勿以西蜀介怀。」对曰:「臣不遭陛下之明,墓木拱矣。」
镜少与光禄大夫颜延之邻居,颜谈义饮酒,喧呼不绝,而镜静默无言声。后镜与客谈,延之从篱边闻之,取胡床坐听,辞义清玄。延之心服,谓客曰:「彼有人焉。」由是不复酣叫。仕至新安太守。演、镜兄弟中名最高,余并不及。
永涉猎书史,能为文章,善隶书,骑射杂艺,触类兼善。又有巧思,益为文帝所知。纸墨皆自营造,上每得永表启,辄执玩咨嗟,自叹供御者了不及也。二十三年,造华林园、玄武湖,并使永监统。凡所制置,皆受则于永。永既有才能,每尽心力,文帝谓堪为将。二十九年,以永为扬威将军、冀州刺史,加都督。督王玄谟、申坦等诸将经略河南,进攻碻磝,累旬不拔,为魏军所杀甚众。永即夜撤围退军,不报告诸将,众军惊扰,为魏所乘,死败涂地。永及申坦并为统府抚军将军萧思话所收,系于历城狱。文帝以屡征无功,诸将不可任,诏责永等与思话。又与江夏王义恭书曰:「早知诸将辈如此,恨不以白刃驱之,今者悔何所及。」
三十年,元凶弑立,起永为青州刺史。及司空南谯王义宣起义,又改永为冀州刺史,加都督。永遣司马崔勋之、中兵参军刘宣则二军驰赴国难。时萧思话在彭城,义宣虑二人不相谐缉,与思话书,劝与永坦怀。又使永从兄长史张畅与永书勗之,使远慕廉、蔺在公之德,近效平、勃亡私之美。事平,召为江夏王义恭大司马从事中郎,领中兵。
三年,徙会稽太守,加都督,将军如故。以北行失律,固求自贬,降号左将军。永痛悼所失之子,有兼常哀,服制虽除,犹立灵座,饮食衣服,待之如生。每出行,常别具名车好马,号曰侍从。有军事,辄语左右报郎君知也。以破薛索儿功,封孝昌县侯。在会稽,宾客有谢方童、阮须、何达之等窃其权,赃货盈积。方童等坐赃下狱死,永又降号冠军将军。
废帝即位,为右光禄大夫、侍中,领安成王师。出为吴郡太守。元徽二年,为征北将军、南兖州刺史,加都督。永少便驱驰,志在宣力,其为将帅,能与士卒同甘苦。朝廷所给赐脯饩,必棋坐齐割,手自颁赐。年虽已老,志气未衰,优游闲任,意甚不乐。及有此授,喜悦非常,即日命驾还都。未之镇,遇桂阳王休范作乱,永率所领屯白下。休范至新亭,前锋攻南掖门,永遣人觇贼,既反,唱言台城陷,永众溃,弃军还。以旧臣不加罪,止免官削爵。以愧发病卒。
累迁山阴令,职事闲理。巴陵王休若为北徐州,未亲政事,以岱为冠军咨议参军,领彭城太守,行府、州、国事。后临海王为征虏将军广州,豫章王为车骑扬州,晋安王为征虏南兖州,岱历为三府咨议三王行事,与典签主帅共事,事举而情得。或谓岱曰:「主王既幼,执事多门,而每能缉和公私,云何致此?」岱曰:「古人言,一心可以事百君。我为政端平,待物以礼,悔吝之事,无由而及;明暗短长,更是才用多少耳。」
兄子瓌、弟恕诛吴郡太守刘遐,齐高帝欲以恕为晋陵郡。岱曰:「恕未闲从政,美锦不宜滥裁。」高帝曰:「恕为人我所悉,其又与瓌同勋,自应有赏。」岱曰:「若以家贫赐禄,此所不论;语功推事,臣门之耻。」加散骑常侍。
绪字思曼,岱兄子也。父演,宋太子中舍人。绪少知名,清简寡欲,从伯敷及叔父镜、从叔畅并贵异之。镜比之乐广,敷云「是我辈人」。畅言于孝武帝,用为尚书仓部郎。都令史咨详郡县米事,绪萧然直视,不以经怀。宋明帝每见绪,辄叹其清淡。
转太子中庶子、本州大中正,迁司徒左长史。吏部尚书袁粲言于帝曰:「臣观张绪有正始遗风,宜为宫职。」复转中庶子。后为侍中,迁吏部郎,参掌大选。元徽初,东宫官罢,选曹拟舍人王俭为格外记室。绪以俭人地兼美,宜转秘书丞。从之。绪又迁侍中,尝私谓客曰:「一生不解作诺。」有以告袁粲、褚彦回者,由是出为吴郡太守,绪初不知也。
驾幸庄严寺听僧达道人讲维摩,坐远不闻绪言,上难移绪,乃迁僧达以近之。时帝欲用绪为右仆射,以问王俭。俭曰:「绪少有清望,诚美选也。南士由来少居此职。」褚彦回曰:「俭少年或未忆耳,江左用陆玩、顾和,皆南人也。」俭曰:「晋氏衰政,不可为则。」先是绪诸子皆轻侠,中子充少时又不护细行,俭又以为言,乃止。
及立国学,以绪为太常卿,领国子祭酒,以王延之代绪为中书令。何点叹曰:「晋以子敬、季琰为此职,今以王延之、张绪为之,可谓清官。后接之者,实为未易。」绪长于周易,言精理奥,见宗一时。常云「何平叔不解易中七事」。
武帝即位,转吏部尚书,祭酒如故。永明二年,领南郡王师,加给事中。三年,转太子詹事,师、给事如故。绪每朝见,武帝目送之,谓王俭曰:「绪以位尊我,我以德贵绪。」迁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师如故,给亲信二十人。
绪吐纳风流,听者皆忘饥疲,见者肃然如在宗庙。虽终日与居,莫能测焉。刘悛之为益州,献蜀柳数株,枝条甚长,状若丝缕。时旧宫芳林苑始成,武帝以植于太昌灵和殿前,常赏玩咨嗟,曰:「此杨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时。」其见赏爱如此。王俭为尚书令、丹阳尹,时诸令史来问讯,有一令史善俯仰,进止可观。俭赏异之,问曰:「经与谁共事?」答云:「十余岁在张令门下。」俭目送之。时尹丞殷存至在坐,曰:「是康成门人也。」
充字延符,少好逸游。绪尝告归至吴,始入西郭,逢充猎,右臂鹰,左牵狗。遇绪船至,便放绁脱鞲拜于水次。绪曰:「一身两役,无乃劳乎。」充跪曰:「充闻三十而立,今充二十九矣,请至来岁。」绪曰:「过而能改,颜氏子有焉。」及明年便修改,多所该通,尤明老、易,能清言。与从叔稷俱有令誉。
顷日路长,霖霞韬晦,叙暑未平,想无亏摄。充幸以渔钓之闲,镰采之暇,时复引轴以自娱,逍遥乎前史。从横万古,动默之路多端,纷纶百年,升降之涂不一。故金刚水柔,性之别也;圆行方止,器之异也。善御性者,不违金水之质;善为器者,不易方圆之用。充生平少偶,不以利欲干怀,三十六年,差得以栖贫自澹。介然之志,峭耸霜崖,确乎之情,峰横海岸。至如彯缨天阁,既谢廊庙之华,缀组云台,终愧衣冠之秀。实由气岸疏凝,情涂狷隔。独师怀抱,不见许于俗人,孤秀神崖,每邅回于在世。长群鱼鸟,毕景松阿。虽复玉没于访珪之辰,桂掩于搜芳之日,泛滥于渔父之游,偃息于卜居之会,如此而已,充何识哉。
若夫惊岩罩日,吐海逢天,竦石崩寻,分危落仞。桂兰绮靡,丛杂于山幽,松柏阴森,相缭于涧侧。元卿于是乎不归,伯休亦以兹长往。至于飞竿钓渚,濯足沧洲,独浪烟霞,高卧风月,悠悠琴酒,岫远谁来,灼灼文言,空拟方寸。不觉郁然千里,路隔江川,每至西风,何尝不叹。丈人岁路未强,学优而仕,道佐苍生,功横海望,可谓德盛当时,孤松独秀者也。而茂陵之彦,望冠盖而长怀,渭川之甿,伫簪裾而竦叹,得无惜乎。
充昆西百姓,岱表一人,蚕而衣,耕而食。不能事王侯,觅知己,造时人,骋游说。容与于屠博之间,其欢甚矣。然举世皆谓充为狂,充亦何能与诸君道之哉。是以披闻见,扫心胸,述平生,论语默。所可通梦交魂、推襟送抱者,唯丈人而已。阙廷敻阻,书罢莫因,傥遇樵夫,妄尘执事。
俭以为脱略,弗之重,仍以书示绪,绪杖之一百。又为御史中丞到㧑所奏,免官禁锢。沈约见其书,叹曰:「充始为之败,终为之成。」久之,为司徒咨议参军,与琅邪王思远、同郡陆慧晓等并为司徒竟陵王宾客。累迁义兴太守,为政清静,吏人便之。后为侍中。
梁武帝兵至建邺,东昏逢杀,百官集西钟下,召充,充不至。武帝霸府建,以充为大司马咨议参军。天监初,历太常卿、吏部尚书,居选以平允称。再迁散骑常侍、国子祭酒。登堂讲说,皇太子以下皆至。时王侯多在学,执经以拜,充朝服而立,不敢当。再迁尚书仆射。顷之,出为吴郡太守。下车恤贫老,故旧莫不忻悦。卒于吴郡,谥曰穆子。子最嗣。
初,瓌父永拒桂阳王休范于白下,败绩,阮佃夫等欲加罪,齐高帝固申明之,瓌由此感恩自结。后遭父母丧,还吴持服。升明元年,刘彦节有异图,弟遐为吴郡,潜相影响。高帝密遣殿中将军卞白龙令瓌取遐。诸张世有豪气,瓌宅中常有父时旧部曲数百。遐召瓌委以军事,瓌伪受命,与叔恕领兵十八人入郡斩之,郡内莫敢动。事捷,高帝以告左军张冲。冲曰:「瓌以百口一掷,出手得卢矣。」即授吴郡太守,锡以嘉名,封义城县侯。从弟融闻之,与瓌书曰:「吴郡何晚,何须王反,闻之嗟惊,乃是阿兄。」郡人顾暠、陆闲并少年未知名,瓌并引为纲纪,后并立名,世以为知人。
武帝即位,为宁蛮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征拜左户尚书,加右军将军。还后,安陆王𥾝临雍州,行部登蔓山,有野老来乞。𥾝问:「何不事产而行乞邪?」答曰:「张使君临州理物,百姓家得相保。后人政严,故至行乞。」𥾝由是深加嗟赏。
率字士简,性宽雅。十二能属文,常日限为诗一篇,或数日不作,则追补之,稍进作赋颂,至年十六,向作二千余首。有虞讷者见而诋之,率乃一旦焚毁,更为诗示焉,托云沈约。讷便句句嗟称,无字不善。率曰:「此吾作也。」讷惭而退。
梁天监中,为司徒谢朏掾,直文德待诏省,敕使抄乙部书,又使撰古妇人事。使工书人琅邪王琛、吴郡范怀约等写给后宫。率取假东归,论者谓为傲世,率惧,乃为待诏赋奏之,甚见称赏。手敕答曰:「相如工而不敏,枚皋速而不工,卿可谓兼二子于金马矣。」又侍宴赋诗,武帝别赐率诗曰:「东南有才子,故能服官政,余虽惭古昔,得人今为盛。」率奏诗往反六首。后引见于玉衡殿,谓曰:「卿东南物望,朕宿昔所闻。卿言宰相是何人,不从天下,不由地出。卿名家奇才,若复以礼律为意,便是其人。秘书丞天下清官,东南望胄未有为之者,今以相处,为卿定名誉。」寻以为秘书丞,掌集书诏策。
七年,除中权建安王中记室参军,俄直寿光省,修丙丁部书抄。累迁晋安王宣惠咨议参军。率在府十年,恩礼甚笃。后为扬州别驾。率虽历居职务,未尝留心簿领。及为别驾奏事,武帝览牒问之,并无对,但答云:「事在牒中。」帝不悦。后历黄门侍郎。出为新安太守,丁所生母忧卒。
率嗜酒不事,于家务尤忘怀。在新安遣家僮载米三千石还宅,及至遂耗太半。率问其故,答曰:「雀鼠耗。」率笑而言曰:「壮哉雀鼠。」竟不研问。自少属文,七略及艺文志所载诗赋,今亡其文者,并补作之。所著文衡十五卷,文集四十卷行于世。子长公。率弟盾。
盾字士宣,以谨重称。为无锡令,遇劫,问劫何须,劫以刀斫其颊,盾曰:「咄,咄,不易。」余无所言。于是生资皆尽,不以介怀。为湘东王记室,出监富阳令。廓然独处,无所用心。身死之日,家无遗财,唯有文集并书千余卷,酒米数瓮而已。
性疏率,朗悟有才略,起家著作佐郎,不拜。父永及嫡母丘相继殂,六年庐于墓侧。齐永明中,为豫章王嶷主簿,与彭城刘绘俱见礼接,未尝被呼名,每呼为刘四、张五。以贫求为剡令,略不视事,多为小山游。会山贼唐宇之作乱,稷率厉部人保全县境。
历给事中黄门侍郎,新兴、永宁二郡太守。郡犯私讳,改永宁为长宁。永元末,为侍中,宿卫宫城。梁武师至,兼卫尉江淹出奔,稷兼卫尉卿,副王莹都督城内诸军事。时东昏淫虐,北徐州刺史王珍国就稷谋,乃使直合张齐行弑于含德殿。稷乃召右仆射王亮等列坐殿前西钟下,议遣国子博士范云、中书舍人裴长穆等使石头城诣武帝,以稷为侍中、左卫将军,迁大司马左司马。
梁朝建,为散骑常侍,中书令。及上即位,封江安县子,位领军将军。武帝尝于乐寿殿内宴,稷醉后言多怨辞形于色。帝时亦酣,谓曰:「卿兄杀郡守,弟杀其君,袖提帝首,衣染天血,如卿兄弟,有何名称。」稷曰:「臣乃无名称,至于陛下不得言无勋。东昏暴虐,义师亦来伐之,岂在臣而已。」帝埒其须曰:「张公可畏人。」中丞陆杲弹稷云:「领军张稷,门无忠贞,官必险达,杀君害主,业以为常。」武帝留中竟不问。
稷虽居朝右,每惭口实,乃名其子伊字怀尹,霍字希光,畯字农人。同字不见,见字不同,以旌其志。既惧且恨,乃求出,许之。出为青冀二州刺史,不得志,常闭合读佛经。禁防宽弛,僚吏颇致侵扰。州人徐道角等夜袭州城,乃害之。有司奏削爵土。
还为太府卿,吴兴太守。侯景围建邺,遣弟伊率郡兵赴援。城陷,御史中丞沈浚违难东归,嵊往见之,谓曰:「贼臣凭陵,人臣效命之日,今欲收集兵刃,保据贵乡,虽复万死,诚亦无恨。」浚固劝嵊举义。时邵陵王纶东奔至钱唐,闻之,遣前舍人陆丘公板授嵊征东将军。嵊曰:「天子蒙尘,今日何情复受荣号。」留板而已。
贼行台刘神茂攻破义兴,遣使说嵊,嵊斩其使,仍遣军破神茂。侯景乃遣其中军侯子鉴助神茂击嵊。嵊军败,乃释戎服坐于听事。贼临以刃终不屈,执以送景。景将舍之,嵊曰:「速死为幸。」乃杀之。子弟遇害者十余人。景欲存其一子,嵊曰:「吾一门已在鬼录,不就尔处求恩。」于是皆死。贼平,元帝追赠侍中、中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忠贞子。嵊弟睪知名。
种少恬静,居处雅正,傍无造请。时人语曰:「宋称敷、演,梁则卷、充,清虚学尚,种有其风。」仕梁为中军宣城王府主簿,时已四十余。家贫,求为始丰令。及武陵王纪为益州刺史,重选府僚,以种为左西曹掾。种辞以母老,为有司奏,坐黜免。
侯景之乱,奉母东奔乡里。母卒,种时年五十,而毁瘠过甚。又迫以凶荒未葬,服虽毕,居家饮食,恒若在丧。景平,初司徒王僧辩以状奏,起为中从事,并为具葬礼,葬讫,种方即吉。僧辩又以种年老无子,赐以妾及居处之具。陈武帝受禅,为太常卿。历位左户尚书,侍中,中书令,金紫光禄大夫。
论曰:张裕有宋之初,早参霸政,出内所历,莫非清显,诸子并荷崇搆,克举家声,其美誉所归,岂徒然也。思曼立身简素,殆人望乎。夫濯缨从事,理存无二,取信一主,义绝百心。以永元之末,人忧涂炭,公乔重围之内,首创大谋,而旋见猜嫌,又况异于斯也。然则士之行己,可无深议。四山赴蹈之方,可谓矫其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