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庆之字弘先,吴兴武康人也。少有志力,晋末孙恩作乱,使其众寇武康,庆之未冠,随乡族击之,屡捷,由是以勇闻。荒扰之后,乡邑流散,庆之躬耕垄亩,勤苦自立,年四十未知名。兄敞之为赵伦之征虏参军,监南阳郡,击蛮有功,遂即真。庆之往襄阳省兄,伦之见而赏之,命子竟陵太守伯符板为宁远中兵参军。竟陵蛮屡为寇,庆之为设规略,每击破之,伯符由此致将帅之称。
永初二年,庆之除殿中员外将军,又随伯符隶到彦之北侵。伯符病归,仍隶檀道济。道济白文帝称庆之忠谨晓兵,上使领队防东掖门,稍得引接,出入禁省。领军刘湛知之,欲相引接,谓曰:「卿在省年月久远,比当相论。」庆之正色曰:「下官在省十年,自应得转,不复以此仰累。」寻转正员将军。及湛被收之夕,上开门召庆之,庆之戎服履韎缚袴入,上见而惊曰:「卿何意乃尔急装?」庆之曰:「夜半唤队主,不容缓服。」遣收吴郡太守刘斌杀之。
后为孝武抚军中兵参军。孝武以本号为雍州,随府西上,征蛮寇屡有功。还都,复为广陵王诞北中郎中兵参军,加建威将军、南济阴太守。雍州蛮又为寇,庆之以将军、太守复与随王诞入沔。及至襄阳,率后军中兵参军柳元景、随郡太守宗悫等伐沔北诸山蛮,大破之。威震诸山,群蛮皆稽颡。庆之患头风,好著狐皮帽,群蛮恶之,号曰苍头公。每见庆之军,辄畏惧曰:「苍头公已复来矣。」
庆之引军出,前后破降甚众,又讨犬羊诸山蛮,缘险筑重城,施门橹甚峻。庆之连营山下,营中开门相通。又令诸军各穿池于营内,朝夕不外汲。兼以防蛮之火。顷之风甚,蛮夜下山,人提一炬烧营。火至,辄以池水灌灭之。蛮被围守日久,并饥乏,自后稍出归降。庆之前后所获蛮,并移都下,以为营户。
二十七年,迁太子步兵校尉。其年,文帝将北侵,庆之谏曰:「道济再行无功,彦之失利而反,今料王玄谟等未逾两将,恐重辱王师。」上曰:「王师再屈,别有所由。道济养寇自资,彦之中涂疾动。虏所恃唯马,夏水浩大,泛舟济河,碻磝必走,滑台小戍,易可覆拔。克此二戍,馆谷吊人,虎牢洛阳,自然不固。」庆之固陈不可,时丹阳尹徐湛之、吏部尚书江湛并在坐,上使湛之等难庆之。庆之曰:「为国譬如家,耕当问奴,织当访婢。陛下今欲伐国,而与白面书生辈谋之,事何由济?」上大笑。
萧斌以前驱败绩,欲死固碻磝,庆之以为不可。会制使至,不许退,诸将并宜留。斌复问计于庆之,庆之曰:「阃外之事,将所得专,制从远来,事势已异。节下有一范增而不能用,空议何施?」斌及坐者并笑曰:「沈公乃更学问。」庆之厉声曰:「众人虽见古今,不如下官耳学也。」玄谟自以退败,求戍碻磝。斌乃还历城。申坦、垣护之共据清口,庆之奔驿驰归。
三十年,孝武出次五洲,总统群帅。庆之从巴水出至五洲咨受军略。会孝武典签董元嗣自建邺还,陈元凶弑逆,孝武遣庆之引诸军。庆之谓腹心曰:「萧斌妇人不足数,其余将帅并易与耳。今辅顺讨逆,不忧不济也。」时元凶密与庆之书,令杀孝武。庆之入求见,孝武称疾不敢见。庆之突前,以元凶手书呈简,孝武泣求入内与母辞。庆之曰:「下官受先帝厚恩,常愿报德,今日之事,唯力是视,殿下是何疑之深。」帝起再拜曰:「家国安危,在于将军。」庆之即勒内外处分。
府主簿颜竣闻庆之至,驰入见帝曰:「今四方尚未知义师之举,而劭据有天府,首尾不相应赴,此危道也。宜待诸镇唇齿,然后举事。」庆之厉声曰:「今方兴大事,而黄头小儿皆参预,此祸至矣,宜斩以徇众。」帝曰:「竣何不拜谢。」竣起再拜。庆之曰:「君但当知笔札之事。」于是处分,旬日内外整办,时皆谓神兵。百姓欣悦。
众军既集,假庆之为武昌内史,领府司马。孝武至寻阳,庆之及柳元景等并劝即大位,不许。贼劭遣庆之门生钱无忌赍书说庆之解甲,庆之执无忌白之。孝武践阼,以庆之为领军将军,寻出为南兖州刺史,加都督,镇盱眙,封南昌县公。
孝建元年,鲁爽反,遣庆之与薛安都等往讨之。安都临阵斩爽,进庆之号镇北大将军。寻与柳元景俱开府仪同三司,固辞,改封始兴郡公。庆之以年满七十,固请辞事,以为侍中、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固让,乃至稽颡自陈,言辄泣涕。上不能夺,听以郡公罢就第,月给钱十万,米百斛,二卫史五十人。
大明三年,司空竟陵王诞据广陵反,复以庆之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固让南兖州刺史,加都督,率众讨之。诞遣客沈道愍赍书说庆之,饷以玉环刀。庆之遣道愍反,数以罪恶。庆之至城下,诞登楼谓曰:「沈公,君白首之年,何为来此?」庆之曰:「朝廷以君狂愚,不足劳少壮,故使仆来耳。」庆之塞堑,造攻道,立行楼土山并诸攻具。时夏雨不得攻城,上使御史中丞庾徽之奏免庆之官以激之,制无所问。诞饷庆之食,提挈者百余人,庆之不开,悉焚之。诞于城上投函表,令庆之为送。庆之曰:「我奉制讨贼,不得为汝送表。」每攻城,庆之辄身先士卒。上戒之曰:「卿为统任,当令处分有方,何须身受矢石邪?」自四月至七月,乃屠城斩诞。进庆之司空,又固让爵。于是与柳元景并依晋密陵侯郑袤故事,朝会庆之位次司空,元景在从公之上,给恤吏五十人,门施行马。
庆之居清明门外,有宅四所,室宇甚丽。又有园舍在娄湖,庆之一夜携子孙徙居之,以宅还官,悉移亲戚中表于娄湖,列门同闬焉。广开田园之业,每指地语人曰:「钱尽在此。」中兴身享大国,家素富厚,产业累万金,奴僮千计。再献钱千万,谷万斛,以始兴封优近,求改封南海郡,不许。妓妾十数人,并美容工艺。庆之优游无事,尽意欢愉,自非朝贺不出门。每从游幸及校猎,据鞍陵厉,不异少壮。太子妃上孝武金镂匕箸及杅杓,上以赐庆之曰:「觞酌之赐,宜以大夫为先也。」
上尝欢饮,普令群臣赋诗,庆之粗有口辩,手不知书,每将署事,辄恨眼不识字。上逼令作诗,庆之曰:「臣不知书,请口授师伯。」上即令颜师伯执笔。庆之口授之曰:「微生遇多幸,得逢时运昌。朽老筋力尽,徒步还南冈。辞荣此圣世,何愧张子房。」上甚悦,众坐并称其辞意之美。
孝武晏驾,庆之与柳元景等并受顾命。遗制「若有大军旅及征讨,悉委庆之」。前废帝即位,加庆之几杖,给三望车一乘。庆之每朝贺,常乘猪鼻无幰车,左右从者不过三五骑。履行园田,每农桑剧月,无人从行,遇之者不知三公也。及加三望车,谓人曰:「我每游履田园,有人时与马成三,无人则与马成二。今乘此车,安所之乎?」及赐几杖,并固让。柳元景、颜师伯尝诣庆之,会其游田,元景等鸣笳列卒满道,庆之独与左右一人在田,见之悄然改容曰:「夫贫贱不可居,富贵亦难守。吾与诸公并出贫贱,因时际会,荣贵至此,唯当共思损挹之事。老子八十之年,目见成败者已多,诸君炫此车服,欲何为乎!」于是插杖而耘,不为之顾。元景等彻侍褰裳从之,庆之乃与相对为欢。
帝凶暴日甚,庆之犹尽言谏争,帝意稍不悦。及诛何迈,虑庆之不同,量其必至,乃开青溪诸桥以绝之。庆之果往,不得度而还。帝又忌之,乃遣其从子攸之赍药赐死,时年八十。是岁旦,庆之梦有人以两疋绢与之,谓曰:「此绢足度。」寤而谓人曰:「老子今年不免矣。两疋,八十尺也,足度,无盈余矣。」及死,赠赙甚厚,追赠侍中、太尉如故,给鸾辂辒辌车,前后羽葆、鼓吹,谥曰忠武公。未及葬,帝败。明帝即位,追赠侍中、司空,谥曰襄公。泰始七年,改封苍梧郡公。庆之群从姻戚,由庆之在列位者数十人。
长子文叔位侍中,庆之之死也,不肯饮药,攸之以被掩杀之,文叔密取药藏录。或劝文叔逃避,文叔见帝断截江夏王义恭支体,虑奔亡之日,帝怒,容致义恭之变,乃饮药自杀。文叔子昭明位秘书郎,闻父死,曰:「何忍独生。」亦自缢死。
昭略字茂隆,性狂俊,不事公卿,使酒仗气,无所推下。尝醉,晚日负杖携家宾子弟至娄湖苑,逢王景文子约,张目视之曰:「汝是王约邪?何乃肥而痴。」约曰:「汝沈昭略邪?何乃瘦而狂。」昭略抚掌大笑曰:「瘦已胜肥,狂又胜痴,奈何王约,奈汝痴何!」
升明末,为相国西曹掾。齐高帝赏之,及即位,谓王俭曰:「南士中有沈昭略,何职处之?」俭以拟前军将军,上不欲违,乃可其奏。寻为中书郎,累迁侍中。王晏尝戏昭略曰:「贤叔可谓吴兴仆射。」昭略曰:「家叔晚登仆射,犹贤于尊君以卿为初荫。」
永元中,与叔父文季俱被召入华林省,茹法珍等进药酒,昭略怒骂徐孝嗣曰:「废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无才,致有今日。」以瓯投其面,曰:「使为破面鬼。」死时言笑自若,了无惧容。徐孝嗣谓曰:「见卿使人想夏侯泰初。」答曰:「明府犹忆夏侯,便是方寸不能都豁。下官见龙逄、比干,欣然相对;霍光脱问明府今日之事,何辞答之邪?」
明帝立,为黄门郎,领长水校尉。明帝宴会朝臣,以南台御史贺咸为柱下史,纠不醉者,文季不肯饮,被驱下殿。晋平王休祐为南徐州,帝就褚彦回求干事人为上佐,彦回举文季,转骠骑长史、南东海太守。休祐被杀,虽用薨礼,僚佐多不敢至,文季独往墓展哀。元徽初,自秘书监出为吴兴太守。文季饮酒至五斗,妻王氏饮亦至三斗,尝对饮竟日,而视事不废。
升明元年,沈攸之反,齐高帝加文季冠军将军、督吴兴钱唐军事。初,庆之之死也,攸之求行,至是文季收攸之弟新安太守登之,诛其宗族,以复旧怨,亲党无吹火焉。君子以文季能报先耻。齐国建,为侍中,领秘书监。建元元年,转太子右卫率,侍中如故。改封西丰县侯。
文季风采棱岸,善于进止,司徒褚彦回当时贵望,颇以门户裁之。文季不为之屈。武帝在东宫,于玄圃宴朝臣,文季数举酒劝彦回。彦回甚不平,启武帝曰:「沈文季谓彦回经为其郡,依然犹有故情。」文季曰:「惟桑与梓,必恭敬止。岂如明府亡国失土,不识枌榆。」遂言及魏军动事。彦回曰:「陈显达、沈文季当今将略,足委以边事。」文季讳称将门,因是发怒,启武帝曰:「褚彦回遂品藻人流,臣未知其身死之日,何面目见宋明帝。」武帝笑曰:「沈率醉也。」中丞刘休举其事,见原。后豫章王北宅后堂集会,文季与彦回并善琵琶,酒阑,彦回取乐器为明君曲。文季便下席大唱曰:「沈文季不能作伎儿。」豫章王嶷又解之曰:「此故当不损仲容之德。」彦回颜色无异,终曲而止。
明帝辅政,欲以文季为江州,遣左右单景隽宣旨。文季陈让,称老不愿外出,因问右执法有人未,景隽还具言之。延兴元年,以为尚书右仆射。明帝即位,加领太子詹事,尚书令王晏尝戏文季为吴兴仆射。文季答曰:「琅邪执法,似不出卿门。」
永元元年,转侍中、左仆射。始安王遥光反,其夜遣于宅掩取文季,欲以为都督,而文季已还台。明日,与尚书令徐孝嗣共坐南掖门上。时东昏已行杀戮,孝嗣深怀忧虑,欲与文季论时事,文季辄引以他辞,终不得及。事宁,加镇军将军,置府史。
文季以时方昏乱,托老疾不豫朝机。兄子昭略谓文季曰:「阿父年六十为员外仆射,欲求免乎?」文季笑而不答,未几见害。先被召,便知败,举动如常。登车顾曰:「此行恐往而不反。」于华林省死,年五十八,朝野冤之。中兴元年,赠司空,谥曰忠宪公。
文秀字仲远,庆之弟子也。父邵之,南中郎行参军。文秀宋前废帝时,累迁青州刺史,将之镇,部曲出次白下。文秀说庆之以帝狂悖,祸在难测,欲因此众力图之。庆之不从。及行,庆之果见杀。又遣直阁江方兴领兵诛文秀,未至,而明帝已定乱。时晋安王子勋据寻阳,文秀与徐州刺史薛安都并同子勋反。寻阳平定,明帝遣其弟召之,便归命请罪。即安本任。
晋时都下二岸扬州旧置都部从事,分掌二县非违,永初以后罢省。孝建三年,复置其职,攸之掌北岸,会稽孔璪掌南岸,后又罢。攸之迁员外散骑侍郎,又随庆之征广陵屡有功,被箭破骨。孝武以其善战,配以仇池步矟。事平当加厚赏,为庆之所抑。迁太子旅贲中郎,攸之甚恨之。
明帝即位,以例削封。寻告宗越、谭金等谋反,复召直合。会四方反叛,南贼已次近道,以攸之为宁朔将军、寻阳太守,率军据虎槛。时王玄谟为大统未发,前锋有五军在虎槛,五军后又骆驿继至,每夜各立姓号,不相禀受。攸之谓军吏曰:「今众军同举,而姓号不同,若有耕夫渔父夜相呵叱,便致骇乱,此败道也。请就一军取号。」众咸从之。
殷孝祖为前锋都督,大失人情,攸之内抚将士,外谐群帅,众并安之。时殷孝祖中流矢死,军主范潜率五百人投贼,人情震骇,并谓攸之宜代孝祖为统。时建安王休仁屯虎槛,总统众军,闻孝祖死,遣宁朔将军江方兴、龙骧将军刘灵遗各率三千人赴赭圻。攸之以为孝祖既死,贼有乘胜之心,明日若不更攻,则示之以弱。方兴名位相亚,必不为己下,军政不一,致败之由,乃率诸军主诣方兴推重,并慰勉之,方兴甚悦。攸之既出,诸军主并尤之。攸之曰:「卿忘廉蔺、寇贾事邪?吾本以济国活家,岂计此之升降。」明旦进战,自寅讫午,大破贼于赭圻。
迁宁蛮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袁𫖮复率大众来入鹊尾,相持既久,军主张兴世越鹊尾上据钱溪,刘胡自攻之。攸之率诸将攻浓湖。钱溪信至大破贼,攸之悉以钱溪所送胡军耳鼻示之。𫖮骇惧,急追胡还。攸之诸军悉力进攻,多所斩获,胡于是弃众而奔,𫖮亦奔走。赭圻、浓湖之平也,贼军委弃资财,珍货山积,诸军各竞收敛,唯攸之、张兴世约勒所部,不犯毫芥,诸将以此多之。攸之进平寻阳,迁中领军,封贞阳县公。时刘遵考为光禄大夫,攸之在御坐谓遵考曰:「形陋之人今何如?」帝问之,攸之依实对,帝大笑。
累迁郢州刺史,为政刻暴,或鞭士大夫。上佐以下有忤意,辄面加詈辱。而晓达吏事,自强不息,士庶畏惮,人莫敢欺。闻有猛兽,辄自围捕,往无不得,一日或得两三。若逼暮不禽,则宿昔围守。赋敛严苦,征发无度,缮修船舸,营造器甲。自至夏口,便有异图。进监豫、司之二郡军事,进号镇军将军。
泰豫元年,明帝崩,攸之与蔡兴宗并在外蕃,同预顾命。会巴西人李承明反,蜀土搔扰。时荆州刺史建平王景素被征,新除荆州刺史蔡兴宗未之镇,乃遣攸之权行荆州事。会承明已平,乃以攸之为镇西将军、荆州刺史,加都督。聚敛兵力,养马至二千余匹,皆分赋逻将士,使耕田而食。廪财悉充仓储。荆州作部岁送数千人仗,攸之割留之,簿上云「供讨四山蛮」。装战舰数百千艘,沉之灵溪里,钱帛器械巨积。渐怀不臣之心,朝廷制度无所遵奉。富贵拟于王者,夜中诸厢廊然烛达旦,后房服珠玉者数百人,皆一时绝貌。
江州刺史桂阳王休范密有异志,欲以微旨动攸之,使道士陈公昭作天公书一函,题言沈丞相,送攸之门者。攸之不开书,推捡得公昭,送之朝廷。后废帝元徽二年,休范举兵袭都,攸之谓僚佐曰:「桂阳今逼朝廷,必声言吾与之同,若不颠沛勤王,必增朝野之惑。」于是遣使受郢州刺史晋熙王燮节度。会休范平,使乃还。进号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固让开府。攸之自擅阃外,朝廷疑惮之,累欲征入,虑不受命,乃止。
四年,建平王景素据京城反,攸之复应朝廷,景素寻平。时有台直合高道庆家在江陵,攸之初至州,道庆在家,牒其亲戚十余人,求州从事西曹,攸之为用三人。道庆大怒,自入州取教毁之而去。道庆素便马,攸之与宴饮于听事前,合马槊,道庆槊中攸之马鞍,攸之怒索刃槊,道庆驰马而出。还都说攸之反状,请三千人袭之。朝议虑其事难济,高帝又保持不许。杨运长等常相疑畏,乃与道庆密遣刺客赍废帝手诏,以金饼赐攸之,州府佐吏进其阶级。时有象三头至江陵城北数里,攸之自出格杀之,忽有流矢集攸之马鄣泥,其后刺客事发。废帝既殒,顺帝即位,加攸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齐高帝遣攸之子司徒左长史元琰赍废帝刳斮之具以示之,攸之曰:「吾宁为王凌死,不作贾充生。」尚未得即起兵,乃上表称庆,并与齐高帝书推功。
攸之有素书十数行,常韬在两裆角,云是宋明帝与己约誓。又皇太后使至,赐攸之烛十挺,割之得太后手令,曰「国家之事,一以委公」。明日,遂举兵。其妾崔氏、许氏谏曰:「官年已老,那不为百口作计。」攸之指两裆角示之。
攸之素畜士马,资用丰积,至是战士十万,铁马三千。将发江陵,使沙门释僧粲筮之,云:「不至都,当自郢州回还。」意甚不悦。初发江津,有气状如尘雾从西北来,正盖军上。齐高帝遣众军西讨,攸之尽锐攻郢州,行事柳世隆屡破之。升明二年,还向江陵,未至,城已为雍州刺史张敬儿所据,无所归,乃与第三子中书侍郎文和至华容之{鱼赏}头林,投州吏家。此吏尝为攸之所鞭,待攸之甚厚,不以往罚为怨,杀㹠荐食。既而村人欲取之,攸之于栎林与文和俱自经死,村人斩首送之都。或割其腹,心有五窍。征西主簿苟昭先以家财葬攸之。
攸之晚好读书,手不释卷,史、汉事多所记忆。常叹曰:「早知穷达有命,恨不十年读书。」及攻郢城,夜尝风浪,米船沉没。仓曹参军崔灵凤女先适柳世隆子,攸之正色谓曰:「当今军粮要急,而卿不以在意,由与城内婚姻邪。」灵凤答曰:「乐广有言,下官岂以五男易一女。」攸之欢然意解。
攸之招集才力之士,随郡人双泰真有干力,召不肯来。攸之遣二十人被甲追之,泰真射杀数人,欲过家将母去,事迫不获,单身走入蛮。追者既失之,录其母去。泰真既失母,乃自归,攸之不罪,曰:「此孝子也。」赐钱一万,转补队主,其抑情待士如此。
初,攸之贱时,与吴郡孙超之、全景文共乘一小船出都,三人共上引埭,有一人止而相之,曰:「君三人皆当至方伯。」攸之曰:「岂有是事。」相者曰:「不验,便是相书误耳。」后攸之为郢、荆二州,超之广州刺史,景文南豫州刺史。景文字弘达,齐永明中,卒于光禄大夫。
攸之初至郢州,有顺流之志,府主簿宗俨之劝攻郢城。功曹臧寅以为攻守势异,非旬日所拔,若不时举,挫锐损威,攸之不从。既败,诸将帅皆奔散,或呼寅俱亡。寅曰:「我委质事人,岂可幸其成而责其败。」乃投水死。又仓曹参军金城边荣为府录事所辱,攸之为荣鞭杀录事。攸之自江陵下,以荣为留府司马守城。张敬儿将至,人或说之使诣敬儿降。荣曰:「受沈公厚恩,一朝缓急,便改易本心,不能也。」城败见敬儿,敬儿问曰:「边公何为同人作贼,不早来。」荣曰:「沈荆州举义兵,匡社稷,身虽可灭,要是宋世忠臣。天下尚有直言之士,不可谓之为贼。身本不蕲生,何须见问。」敬儿曰「死何难。」命斩之,荣欢笑而去,容无异色。泰山程邕之者,素依随荣,至是抱持荣谓敬儿曰:「君入人国,不闻仁惠之声,而先戮义士,三楚之人,宁蹈江、汉而死,岂肯与将军同日以生。」敬儿曰:「求死甚易,何为不许。」先杀邕之然后及荣,三军莫不垂泣,曰:「奈何一日杀二义士。」比之臧洪及陈容。
废帝之殒,攸之欲起兵,问知星人葛珂之。珂之曰:「起兵皆候太白,太白见则成,伏则败。昔桂阳以太白伏时举兵,一战授首,此近世明验。今萧公废昏立明,正逢太白伏时,此与天合也。且太白寻出东方利用兵,西方不利。」故攸之止不下。及后举兵,珂之又曰:「今岁星守南斗,其国不可伐。」攸之不从,果败。
梁武陵王纪为会稽太守,宴坐池亭,蛙鸣聒耳。王曰:「殊废丝竹之听。」僧昭咒厌十许口便息。及日晚,王又曰:「欲其复鸣。」僧昭曰:「王欢已阑,今恣汝鸣。」即便喧聒。又尝校猎,中道而还,左右问其故,答曰:「国家有边事,须还处分。」问何以知之,曰:「向闻南山虎啸知耳。」俄而使至。复谓人曰:「吾昔为幽司所使,实为烦碎,今已自解。」乃开匣出黄纸书,上有一大字,字不可识。曰:「教分判如此。」及太清初,谓亲知曰:「明年海内丧乱,生灵十不一存。」乃苦求东归。既不获许,及乱,百口皆歼。僧昭位廷尉卿,太清三年卒。
宗悫字元干,南阳涅阳人也。叔父少文高尚不仕,悫年少,问其所志,悫答曰:「愿乘长风破万里浪。」少文曰:「汝若不富贵,必破我门户。」兄泌娶妻,始入门夜被劫,悫年十四,挺身与劫相拒,十余人皆披散,不得入室。时天下无事,士人并以文义为业,少文既高尚,诸子群从皆爱好坟典,而悫任气好武,故不为乡曲所知。
元嘉二十二年,伐林邑,悫自奋愿行,义恭举悫有胆勇,乃除振武将军,为安西参军萧景宪军副。随交州刺史檀和之围区粟城。林邑遣将范毗沙达来救区粟,和之遣偏军拒之,为贼所败。又遣悫,悫乃分军为数道,偃旗潜进讨破之,仍攻拔区粟,入象浦。林邑王范阳迈倾国来逆,以具装被象,前后无际。悫以为外国有师子威服百兽,乃制其形与象相御,象果惊奔,众因此溃乱,遂克林邑。收其珍异,皆是未名之宝,其余杂物不可称计。悫一毫无犯,唯有被梳枕刷,此外萧然。文帝甚嘉之。
孝武即位,以为左卫将军,封洮阳侯。孝建中,累迁豫州刺史,监五州诸军事。先是乡人庾业家富豪侈,侯服玉食。与宾客相对,膳必方丈,而为悫设粟饭菜葅。谓客曰:「宗军人惯噉粗食。」悫致饱而退,初无异辞。至是业为悫长史,带梁郡,悫待之甚厚,不以昔事为嫌。
大明三年,竟陵王诞据广陵反,悫表求赴讨,乘驿诣都,面受节度。上停舆慰勉,悫耸跃数十,左右顾眄,上壮之。及行,隶车骑大将军沈庆之。初,诞诳其众云:「宗悫助我。」及悫至,跃马绕城呼曰:「我宗悫也。」事平,入为左卫将军。
夬少勤学,有局干,仕齐为骠骑行参军。时竟陵王子良集学士于西邸,并见图画,夬亦预焉。齐郁林之为南郡王,居西州,使夬管书记,以笔札贞正见许,故任焉。时与魏和通,敕夬与尚书殿中郎任昉同接魏使,皆时选也。及文惠太子薨,王为皇太孙,夬仍管书记。
论曰:沈庆之以武毅之姿,属殷忧之日,驱驰戎旅,所在见推。其戡难定功,盖亦宋之方、召。及勤王之业克举,台鼎之位已隆,年致悬车,宦成名立,而卒至颠覆,倚伏岂易知也。诸子才气,并有高风,将门有将,斯言得矣。攸之地处上流,声称义举,专威擅命,年且逾十。终从诸葛之薨,代德其有数乎。宗悫气概风云,竟成其志;夬蹈履清正,用升显级,亦各志能之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