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帝践阼,为荆州刺史,加都督,封临川王。尝致钱还都买物,有献计者,于江陵买货,至都还换,可得微有所增。映笑曰:「我是贾客邪,乃复求利。」改授都督、扬州刺史。莅事聪敏,府州曹局皆重足以奉禁令,自宋彭城王义康以后,未之有也。
长沙威王晃字宣明,高帝第四子也。少有武力,为高帝所爱。升明二年,代兄映为淮南、宣城二郡太守。晃便弓马,初沈攸之事起,晃多从武容,赫弈都街,时人为之语曰:「焕焕萧四繖。」其年,迁西中郎将、豫州刺史,监二州诸军事。
永明元年,以晃为都督、南徐州刺史。入为中书监。时禁诸王蓄仗,在都下者,唯置捉刀左右四十人。晃爱武饰,罢徐州还,私载数百人仗还都,为禁司所觉,投之江中。帝闻之大怒,将纠以法,豫章王嶷稽首流涕曰:「晃罪诚不足宥,陛下当忆先朝念白象。」白象,晃小字也。上亦垂泣。高帝大渐时,戒武帝曰:「宋氏若骨肉不相图,佗族岂得乘其弊?汝深戒之。」故武帝终无异意,然晃亦不见亲宠。当时论者,以武帝优于魏文,减于汉明。
后拜车骑将军、侍中。薨,赠开府仪同三司。武帝尝幸钟山,晃从驾。以马矟刺道边枯蘖,上令左右数人引之,银缠皆卷聚而矟不出,乃令晃复驰马拔之,应手便去。每远州献骏马,上辄令晃于华林中调试之。高帝常曰:「此我家任城也。」武帝缘此意,故谥曰威。
建元二年,为会稽太守,加都督。上遣儒士刘𤩽往郡,为晔讲五经。武帝即位,历中书令、祠部尚书。巫觋或言晔有非常之相,以此自负,武帝闻之,故无宠,未尝处方岳。于御坐曲宴,醉伏地,貂抄肉柈。帝笑曰:「污貂。」对曰:「陛下爱其羽毛,而疏其骨肉。」帝不悦。
尝于武帝前与竟陵王子良围棋,子良大北。及退,豫章文献王谓晔曰:「汝与司徒手谈,故当小相推让。」答曰:「晔立身以来,未尝一口妄语。」执心疏婞,偏不知悔。好文章,射为当时独绝,琅邪王瞻亦称善射,而不及晔也。
武帝幸豫章王嶷东田,宴诸长王,独不召晔。嶷曰:「风景殊美,今日甚忆武陵。」上仍呼使射,屡发命中,顾四坐曰:「手何如?」上神色甚怪,嶷曰:「阿五常日不尔,今可谓仰藉天威。」帝意乃释。后于华林射赌,凡六箭,五破一皮,赐钱五万文。又上举酒劝晔,曰:「陛下常不以此处许臣。」上回面不答。
豫章王于邸起土山,列种桐竹,号为桐山。武帝幸之,置酒为乐,顾临川王映:「王邸亦有嘉名不?」映曰:「臣好栖静,因以为称。」又问晔,晔曰:「臣山卑,不曾栖灵昭景,唯有薇蕨,直号首阳山。」帝曰:「此直劳者之歌也。」
久之,出为江州刺史。上以晔方出镇,求其宅给诸皇子,遣舍人喻旨。晔曰:「先帝赐臣此宅,使臣歌哭有所,陛下欲以州易宅,臣请不以宅易州。」帝恨之。至镇百余日,典签赵渥之启晔得失,征还为左户尚书。迁太常卿。累不得志。
寻为丹阳尹,始不复置行事,自得亲政。转侍中、护军将军,给油络车,又给扶二人。武帝临崩,遗诏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大行在殡,竟陵王子良在殿内,太孙未至,众论喧疑,晔众中言曰:「若立长,则应在我;立嫡,则应立太孙。」及郁林立,甚见冯赖。隆昌元年薨,赠司空,班剑二十人。
鄱阳王锵字宣韶,高帝第七子也。建元末,武帝即位,为雍州刺史,加都督。武帝服除,锵方还,始入觐拜便流涕。武帝愕然,问其故,锵收泪曰:「臣违奉弥年,今奉颜色,圣颜损瘦,所以泣耳。」武帝叹曰:「我复是有此一弟。」
隆昌元年,转尚书左仆射,迁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兵置佐。锵雍容得物情,为郁林依信。郁林心疑明帝,诸王问讯,独留锵,谓曰:「闻鸾于法身何如?」锵曰:「臣鸾于宗戚最长,且受寄先帝,臣等年皆尚少,朝廷之干,唯鸾一人,愿陛下无以为虑。」郁林退谓徐龙驹曰:「我欲与公共计取鸾,公既不同,我不能独办,且复小听。」及郁林废,锵竟不知。
延兴元年,进位司徒,侍中如故。明帝镇东府,权威稍异,锵每往,明帝屣履至车迎锵,语及家国,言泪俱下,锵以此推信之。而宫台内皆属意于锵,劝令入宫,发兵辅政。制局监谢粲说锵及随王子隆曰:「殿下但乘油壁车入宫,出天子置朝堂,二王夹辅号令,粲等闭城门上仗,谁敢不同,宣城公政当投井求活,岂有一步动哉!东城人政共䌸送耳。」子隆欲定计,锵以上台兵力既悉东府,且虑难捷,意甚犹豫。马队主刘巨,武帝时旧人,诣锵请间,叩头劝锵立事。锵命驾将入,复回还内,与母陆太妃别,日暮不成行。典签知谋告之,数日,明帝遣二千人围锵宅,害锵,谢粲等皆见杀。凡诸王被害,皆以夜遣兵围宅,或斧斫关排墙,叫噪而入,家财皆见封籍焉。
鄱阳王见害,铄迁中军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不自安,至东府见明帝,及出,处分存亡之计。谓侍读山悰曰:「吾前日觐王,王流涕呜咽,而鄱阳、随郡见诛。今日见王,王又流涕而有愧色,其在吾邪?」其夜三更中兵至,见害。
初封广兴郡王,袁彖时为秘书丞,早有令誉,高帝盛重鉴,乃以彖为友。后改封始兴。自晋以来,益州刺史皆以良将为之。宋泰始中,益州市桥忽生小洲,道士邵硕见之,曰:「当有贵王临州。」刘亮为刺史,斋前石榴树陵冬生华,亮以问硕,硕曰:「此谓狂华,宋诸刘灭亡之象。后二年君当终,后九载宋当灭。灭后有王胜憙来作此州,冀尔时蜀土平。」硕始康人,元徽二年,忽告人云:「吾命终。」因卧而死。后人见硕在荆州上明,以一只故履缚左脚,而行甚疾,遂不知所之。永明二年,武帝不复用诸将为益州,始以鉴为益州刺史、督益宁二州军事,加鼓吹一部。「胜憙」反语为「始兴」,硕言于此乃验。
先是劫帅韩武方常聚党千余人,断流为暴,郡县不能禁,行旅断绝。鉴行至上明,武方乃出降。长史虞悰等咸请杀之。鉴曰:「武方为暴积年,所在不能制,今降而被杀,失信;且无以劝善。」于是启台,果被宥,自是巴西蛮夷凶恶,皆望风降附。行次新城,道路籍籍,云陈显达大选士马,不肯就征,巴西太守阴智伯亦以为然。乃停新城十许日,遣典签张昙皙往观形势。俄而显达遣使人郭安明、朱公恩奉书贡遗,咸劝鉴执之。鉴曰:「显达立节本朝,必自无此。昙皙还,若有同异,执安明等未晚。」居二日,昙皙还,说显达遣家累已出城,日夕望殿下至。于是乃前。时年十四。
州城北门常闭不开,鉴问其故于虞悰,悰答曰:「蜀中多夷暴,有时抄掠至城下,故相承闭之。」鉴曰:「古人云,『善闭无关楗』。且在德不在门。」即令开之。戎夷慕义,自是清谧。于州园地得古冢,无复棺,但有石椁。铜器十余种,并古形;玉璧三枚;珍宝甚多,不可皆识;金银为蚕蛇形者数斗。又以朱沙为阜,水银为池,左右咸劝取之。鉴曰:「皇太子昔在雍,有发古冢者,得玉镜、玉屏风、玉匣之属,皆将还都,吾意常不同。」乃遣功曹何伫为之起坟,诸宝物一不得犯。
性甚清,在蜀积年,未尝有所营造,资用一岁不满三万。王俭常叹云:「始兴王虽尊贵,而行履都是素士。」时有广汉什邡人段祖,以𬭚于献鉴,古礼器也。高三尺六寸六分,围三尺四寸,圆如筩,铜色黑如漆,甚薄,上有铜马,以绳县马,令去地尺余,灌之以水,又以器盛水于下,以芒茎当心跪注淳于,以手振芒,则声如雷,清响良久乃绝。古所以节乐也。五年,鉴献龙角一枚,长九尺三寸,色红,有文。
五岁,高帝使学凤尾诺,一学即工。高帝大悦,以玉骐𬴊赐之,曰:「骐𬴊赏凤尾矣。」至十岁,便能属文。武帝时,藩邸严急,诸王不得读异书,五经之外,唯得看孝子图而已。锋乃密遣人于市里街巷买图籍,期月之间,殆将备矣。
好琴书,盖亦天性。尝觐武帝,赐以宝装琴,仍于御前鼓之,大见赏。帝谓鄱阳王锵曰:「阇梨琴亦是柳令之流亚,其既事事有意,吾欲试以临人。」锵曰:「昔邹忌鼓琴,威王委以国政。」乃出为南徐州刺史。善与人交,行事王文和、别驾江祏等,皆相友善。后文和被征为益州,置酒告别,文和流泪曰:「下官少来未尝作诗,今日违恋,不觉文生于性。」王俭闻之,曰:「江夏可谓善变素丝也。」
隆昌元年,为侍中,领骁骑将军,寻加秘书监。及明帝知权,蕃邸危惧,江祏尝谓王晏曰:「江夏王有才行,亦善能匿迹,以琴道授羊景之,景之著名,而江夏掩能于世,非唯七弦而已,百氏亦复如之。」锋闻叹曰:「江祏遂复为混沌画眉,欲益反弊耳。寡人声酒是耽,狗马是好,岂复一豪于平生哉。」当时以为话言。常忽忽不乐,著修柏赋以见志,曰:「既殊群而抗立,亦含贞而挺正。岂春日之自芳,在霜下而为盛。冲风不能摧其枝,积雪不能改其性。虽坎𡒄于当年,庶后凋之可咏。」
南平王锐字宣毅,高帝第十五子也。位左户尚书,朝直勤谨,未尝属疾。永明十年,出为南中郎将、湘州刺史。延兴元年,明帝作辅,害诸王,遣裴叔业平寻阳,仍进湘州。锐防合周伯玉大言于众曰:「此非天子意,今斩叔业,举兵匡社稷,谁敢不同!」锐典签叱左右斩之,锐见害,伯玉下狱诛。
宜都王铿字宣俨,高帝第十六子也。生三岁丧母。及有识,问母所在,左右告以早亡,便思慕蔬食自悲。不识母,常祈请幽冥,求一梦见。至六岁,遂梦见一女人,云是其母。铿悲泣向旧左右说容貌衣服事,皆如平生,闻者莫不歔欷。
及延兴元年,明帝诛高、武、文惠诸子,铿闻之,冯左右从容雅步,咏陆机吊魏武云:「昔以四海为己任,死则以爱子托人。」如此者三,左右皆泣。后果遣吕文显賷药往,夜进听事,正逢八关斋。铿上高坐,谓文显曰:「高皇昔宠任君,何事乃有今日之行?」答云:「出不获已。」于是仰药。时年十八。身长七尺,铿状似兄嶷,咸以国器许之。及死,有识者莫不痛惜。
初铿出合时,年七岁,陶弘景为侍读,八九年中,甚相接遇。后弘景隐山,忽梦铿来,惨然言别,云:「某日命过。身无罪,后三年当生某家。」弘景访以幽中事,多秘不出。觉后,即遣信出都参访,果与事符同,弘景因著梦记云。
河东王铉字宣胤,高帝第十九子也。母张氏,有宠于高帝,铉又最幼,尤所留心。高帝临崩,以属武帝,武帝甚加意焉,为纳柳世隆女为妃。武帝与群臣看新妇,流涕不自胜,豫章王嶷亦哽咽。及明帝诛高帝诸子,以铉高帝所爱,亦以才弱年幼,故得全。
论曰:豫章文献王珪璋之质,夙表天姿,行己所安,率由忠敬。虽代宗之议早隆皇瞩,而天伦之爱无亏永明,故知「为仁由己」,不虚言也。自宋受晋终,马氏遂为废姓,齐受宋禅,刘宗尽见诛夷,梁武革齐,弗取前辙,子恪兄弟,并皆录用,虽见梁武之弘裕,亦表文献之余庆。昔陈思表云:「权之所存,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原夫此言,实存固本。然就国之典,既随代革,卿士入朝,作贵蕃辅,皇王托体,同禀尊极,仕无常资,秩有恒数,礼地兼隆,易生推拟。武帝顾命,情深尊嫡,密图远算,意在求安。以明帝同起布衣,用存顾托,遂韬末命于近戚,寄重任于疏亲。以为子弟布列,外有强大之固,支庶中立,可息觊觎之谋,表里相维,洊隆家国。曾不虑机能运衡,权可制众,宗族歼灭,一至于斯。曹植之言,远有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