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時,稍遷武衛將軍,領水軍討晉安王子勛,所向剋捷。事平,明帝大會新亭樓,勞諸軍主。摴蒱官賭,安人五擲皆盧。帝大驚,目安人曰:「卿面方如田,封侯相也。」安人少時貧,有一人從門過,相之。曰:「君後當大富貴,與天子交手共戲。」至是,安人尋此人,不知所在。
後爲廣陵太守,行南兗州事。齊高帝在淮陰,安人遙相結事。元徽初,除司州刺史,領義陽太守。及桂陽王休範起事,安人遣軍援都。建平王景素起兵,安人破其軍於葛橋。景素誅,留安人行南徐州事。城局參軍王回素爲安人所親,盜絹二匹。安人流涕謂曰:「我與卿契闊備嘗,今日犯王法,乃卿負我也。」於軍門斬之,厚爲斂祭,軍府皆震服。轉東中郎司馬,行會稽郡事。時蒼梧縱虐,齊高帝憂迫無計。安人白高帝,欲於東奉江夏王躋起兵。高帝不許,乃止。
高帝即位,爲中領軍,封康樂侯。自宋泰始以來,內外頻有賊寇,將帥以下,各募部曲,屯聚都下。安人上表,以爲自非淮北常備,其外餘軍悉皆輸遣,若親近宜立隨身者,聽限人數。上納之,故詔斷眾募。時王敬則以勳誠見親,至於家國密事,上唯與安人論議。謂曰:「署事有卿名,我便不復細覽也。」
高帝崩,遺詔加侍中。武帝即位,爲丹陽尹,遷尚書左僕射。安人時屢啟密謀見賞,又善結尚書令王儉,故世傳儉啟有此授。尋上表,以年疾求退,爲吳興太守。於家載米往郡,時服其清。吳興有項羽神護郡聽事,太守到郡,必須祀以軛下牛。安人奉佛法,不與神牛,著屐上聽事,又於聽上八關齋。俄而牛死葬廟側,今呼爲李公牛冢。安人尋卒,世以神爲祟。諡肅侯。
子元履,幼有操業,甚閑政體,爲司徒竟陵王子良法曹參軍。與王融游狎,及王融誅,鬱林敕元履隨右衛將軍王廣之北征,密令於北殺之。廣之先爲安人所厚,又知元履無過,甚擁護之。會鬱林敗死,元履拜謝廣之,曰:「二十二載,父母之年,自此以外,丈人之賜也。」仕梁爲吳郡太守,度支尚書,衡、廣、青、冀四州刺史。
戴僧靜,會稽永興人也。少有膽力,便弓馬。事刺史沈文秀,俱被魏虜,後將家屬叛還淮陰。齊高帝撫畜,常在左右。後於都私齎錦出,事發,繫南兗州獄。高帝遣薛深餉僧靜酒食,以刀子置魚腹中。僧靜與獄吏飲酒及醉,以刀刻械,手自折鎖,發屋而出,歸高帝。帝匿之齋內,以其家貧,年給穀千斛。
沈攸之事起,高帝入朝堂,遣僧靜將腹心先至石頭經略袁粲。時蘇烈據倉城門,僧靜射書與烈,夜縋入城。粲登城西南門,列燭火坐,臺軍至射之,火乃滅。回登東門,其黨孫曇瓘驍勇善戰,每盪一合,輒大殺傷,官軍死者百餘人。軍主王天生殊死拒戰,故得相持。自亥至丑,有流星赤色照地墜城中,僧靜率力攻倉門,手斬粲於東門,外軍燒門入。以功除前軍將軍、寧朔將軍。
永明八年,巴東王子響殺僚佐,武帝召僧靜使領軍向江陵。僧靜面啟上曰:「巴東王年少,長史司馬捉之太急,忿不思難故耳。天子兒過誤殺人,有何大罪,今急遣軍西上,人情惶懼,無所不至。臣不敢奉敕。」上不答而心善之。徙廬陵王中軍司馬、高平太守。卒,諡壯侯。
桓康,北蘭陵承人也。勇果驍悍。宋大明中,隨齊高帝爲軍容,從武帝在贛縣。泰始初,武帝起義,爲郡所縶,眾皆散。康裝擔,一頭貯穆后,一頭貯文惠太子及竟陵王子良,自負置山中。與門客蕭欣祖等四十餘人相結,破郡獄,出武帝。郡追兵急,康等死戰破之。隨武帝起兵,摧堅陷陣,膂力絕人。所經村邑,恣行暴害,江南人畏之,以其名怖小兒,畫其形於寺中。病瘧者寫形帖著床壁,無不立愈。
元徽五年七月六日夜,少帝微行至領軍府,帝左右人曰:「一府皆眠,何不緣牆入?」帝曰:「我今夕欲一處作適,待明日夜。」康與高帝所養健兒盧荒、向黑於門間聽得其語。明旦,王敬則將帝首至,扣府門。康謂是變,與荒、黑拔白刃欲出,仍隨高帝入宮。
高帝鎮東府,除武陵王中兵、寧朔將軍,帶蘭陵太守,常衛左右。高帝誅黃回,回時爲南兗州,部曲數千,欲收恐爲亂,召入東府,停外齋,使康數回罪,然後殺之。時人爲之語曰:「欲侜張,問桓康。」除後軍將軍、直閤將軍、南濮陽太守。
度少有氣幹,便弓馬。孝武初,青州刺史顏師伯出鎮,臺差度領幢主送之,與魏豹皮公遇,交槊鬥,豹皮公墯地,禽其具裝馬,手殺數十人。師伯啟孝武,稱度氣力弓馬並絕人,帝召還充左右。見度形狀,謂師伯曰:「此真健人也。」
隨景文還都,常在府州內。景文被害夕,度大怒,勸景文拒命,景文不從,明帝不知也。以度武勇,補晉熙王燮防閤,隨鎮夏口。武陵王贊代燮爲郢州,度仍留鎮,爲贊前軍參軍。沈攸之事起,轉度中直兵。齊高帝又使假度輔國將軍、屯騎校尉,轉右將軍。
及在郢城,尤爲沈攸之所忿。攸之大眾至夏口,將直下都,留偏兵守郢而已。度於城樓上肆言罵辱攸之,至自發露形體穢辱之,故攸之怒,改計攻城。度親力戰,攸之眾蒙楯將登,度令投以穢器,賊眾不能冒,後呼此樓爲焦度樓。事寧,度功居多,封東昌縣子、東宮直閤將軍。還都,爲貴戚追敘郢城時褰露穢褻之事,其戇如此。
爲人朴澀,欲就高帝求州,比及見,竟不涉一語。帝以其不閑政事,竟不用。後求竟陵郡,不知所以置辭,親人授之辭百餘言,度習誦數日,皆得上口。會高帝履行石頭城,度於大眾中欲自陳,臨時卒忘所教,乃大言曰:「度啟公,度啟公,度無食。」帝笑曰:「卿何憂無食。」即賜米百斛。建元四年,乃除淮陵太守。性好酒,醉輒暴怒,上常使人節之。年雖老而氣力如故,除游擊將軍,卒。
曹武字士威,下邳人也。本名虎頭。齊高帝鎮東府,使武與戴僧靜各領白直三百人。後爲屯騎校尉,帶南城令。石頭平,封羅江縣男。及高帝受禪,改封監利縣。武帝即位,累遷驍騎將軍。帝以虎頭名鄙,敕改之。鬱林即位,進號前將軍。隆昌元年,爲雍州刺史。建武二年,進爵爲侯。東昏即位,爲前將軍、鎮軍司馬。永元元年,始安王遙光反,武領軍屯青溪大橋,事寧,轉散騎常侍、右衛將軍。
人傳武每好風景,輒開庫招拍張武戲。帝疑武舊將領,兼利其財,新除未及拜,遇誅。及收兵至,歎曰:「諸人知我無異意,所以殺我,政欲取吾財貨伎女耳。恨令眾輩見之。」諸子長成者皆見誅,唯子世宗兄弟三人未冠,繫尚方,梁武帝兵至得免。
武雖武士,頗有知人鑒。梁武及崔慧景之在襄陽,于時崔方貴盛,武性儉嗇,無所餉遺,獨饋梁武,謂曰:「卿必大貴,我當不及見,今以弱子相託。」每密送錢物并好馬。時帝在戎多乏,就武換借,未嘗不得,遂至十七萬。及帝即位,忘其惠。天監二年,帝忽夢如田塍下行,兩邊水深無底,夢中甚懼。忽見武來負,武帝得過,曰:「卿今爲天下主,乃爾忘我顧託之言邪?我兒飢寒無依,昔所換十七萬,可還其市宅。」帝覺,即使主書送錢還之,使用市宅。子世澄、世宗並蒙抽擢,三二年間,迭爲大郡。
呂安國,廣陵人也。宋大明末,以將領見任,隱重有幹局,爲劉勉所稱。泰始二年,爲勉軍副,征殷琰,以功封鍾武縣男。累遷兗州刺史。及沈攸之事起,齊高帝以安國爲湘州刺史。建元元年,進爵爲侯,轉右衛將軍,加給事中。後改封湘鄉侯。武帝即位,累遷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
周山圖,字季寂,義興義鄉人也。家世寒賤,年十五六,氣力絕眾,食噉恒兼數人。鄉里獵戲集聚,常爲主帥,指麾處分皆見從。不事產業,恒願爲將,雖勇健而不閑弓馬。於書題甚拙,謹直少言,不嘗說人短長。與人周旋,皆白首不異。
宋元嘉二十七年,魏軍至瓜步,臺符取健兒,山圖應募,領白衣隊主。軍功除員外郎,加振武將軍。及鎮軍將軍張永侵魏,山圖領二千人迎運至武原,爲魏軍所追,合戰多傷殺,魏軍稱其勇,呼爲武原將。及永軍大敗,山圖收散卒,守下邳城。還除給事中、冗從僕射、直閤將軍。
齊高帝輔政,山圖密啟沈攸之久有異圖,宜爲之備。帝笑而納之。攸之事起,武帝爲西討都督,啟山圖爲軍副。攸之攻郢城,武帝令山圖量其形勢。山圖曰:「攸之爲人,性度險刻,無以結固士心。如頓兵堅城之下,適所以爲離散之漸耳。」及攸之敗,高帝謂曰:「周公前言,可謂明於見事矣。」
建元元年,封晉興縣男。武帝踐阼,遷竟陵王鎮北司馬,帶南平昌太守。以盆城之舊,出入殿省,甚見親信。義鄉縣長風廟神姓鄧,先經爲縣令,死遂發靈,山圖啟乞加神位輔國將軍。上答曰:「足狗肉便了事,何用階級爲。」
明年,魏攻淮陽,圍角城。先是,上遣軍主成買戍角城,辭於王儉曰:「今段之行,必以死報。衡門蓬戶,不朱斯白。小人弱息當得一子。」儉問其故,答曰:「若不殺賊,便爲賊殺。弱息不爲世子,便爲孝子;孝子則門加素堊,世子則門施丹赭。」至是買被圍,上遣領軍將軍李安人救之,敕盤龍率馬步下淮陽就李安人。買與魏拒戰,手所傷殺無數。晨起手中忽有數升血,其日遂戰死。首見斬,猶尸據鞍奔還軍然後僵。
盤龍子奉叔單馬率二百餘人陷陣,魏軍萬餘騎張左右翼圍之。一騎走還報奉叔已沒,盤龍方食,棄箸。馳馬奮矟,直奔魏陣,自稱「周公來」。魏人素畏盤龍驍名,莫不披靡。時奉叔已大殺魏軍,得出在外,盤龍不知,乃東西觸擊,魏軍莫敢當,奉叔見其父久不出,復躍馬入陣,父子兩騎縈攪數萬人,魏軍大敗。盤龍父子由是名播北國。形甚羸而臨軍勇果,諸將莫逮。
子奉叔,勇力絕人,少隨盤龍征討,所在暴掠。爲東宮直閤將軍。鬱林在西州,奉叔密得自進,及即位,與直閤將軍曹道剛爲心膂。奉叔善騎馬,帝從其學騎,尤見親寵,得入內,無所忌憚。陵轢朝士,就司空王敬則換米二百斛,敬則以百斛與之,不受。敬則大懼,乃更餉二百斛并金鉿等物。敬則有一內妓,帝令奉叔求。奉叔不通逕前,從者執單刀皆半拔,敬則跣走入內。既而自計不免,乃出,遙呼奉叔曰:「弟那忽能顧?」奉叔宣旨求妓意,乃得釋。與綦母珍、曹道剛、朱隆之共相脣齒,煽弄威權。奉叔常翼單刀二十口,出入禁闈,既無別詔,門衛莫敢訶。每語人云:「周郎刀不識君。」求武帝御角及輿,并求御仗以給左右。事無不從。又求黃門郎,明帝作輔,固執不能得,乃令蕭諶、蕭坦之說帝出奉叔爲外鎮,樹腹心。又說奉叔以方伯之重,奉叔納其言。隆昌元年,出爲青、冀二州刺史。奉叔就帝求千戶侯,帝許之。明帝以爲不可。忽謂蕭諶曰:「若不能見與千戶侯,不復應減五百戶;不爾,周郎當就刀頭取辦耳。」既而封曲江縣男,奉叔大怒,於眾中攘刀,厲目切齒。明帝說諭乃受。及將之鎮,明帝慮其不可復制,因其早入,引往後堂,執送廷尉盡之。
王廣之字士林,一字林之,沛郡相人也。少好弓馬,便捷有勇力。初爲馬隊主,隨劉勉征殷琰。兵既盛而合肥戍又阻兵爲寇。勉宣令軍中求征合肥者,以大郡賞之。廣之曰:「若得將軍所乘馬,判能制之。」勉幢主皇甫肅謂勉曰:「廣之敢奪節下馬,可斬。」勉曰:「觀其意必能立功。」即推鞍下馬與之。及行,合肥果拔,勉大賞之,即擢爲軍主。廣之於勉前謂肅曰:「節下若從卿言,非唯斬壯士,亦自無以平賊。卿不賞才乃至此邪!」廣之由此知名。初封蒲圻子。肅有學術,善舉止,廣之亦雅相推慕。勉亡後,肅更依廣之,廣之盛相賞接,啟武帝以爲東海太守,不念舊惡如此。
廣之後以征伐功,位給事中、冠軍將軍,改封寧都縣子。齊高帝廢蒼梧,出廣之爲徐州刺史、鍾離太守。沈攸之事起,廣之留都下,豫平石頭,仍從高帝頓新亭。高帝誅黃回,回弟駟及從弟馬、兄子奴亡逸。高帝與廣之書曰:「黃回雖有微勳,而罪過轉不可容。近遂啟請御大小二輿爲刺史服飾,吾乃不惜爲其啟聞,政恐得輿復求畫輪車。此外罪不可勝數,弟自悉之。今啟依法。」令廣之於江西搜捕駟等。
永明初,遷桂陽內史,討捕賊盜,境內肅清。罷任還都,路經江州,刺史柳世隆臨渚餞別,見珍國還裝輕素,歎曰:「此真良二千石也。」還爲大司馬中兵參軍。武帝雅相知賞,謂其父廣之曰:「珍國應堪大用,卿可謂老蚌也。」廣之曰:「臣不敢辭。」帝大笑。帝每歎曰:「晚代將家子弟如珍國者少矣。」累遷游擊將軍,父憂去職。
建武末,魏軍圍司州,明帝使徐州刺史裴叔業攻拔渦陽,以爲聲援,起珍國爲輔國將軍助焉。魏將楊大眼大眾奄至,叔業懼,棄軍走。珍國率其眾殿,故不至大敗。及會稽太守王敬則反,珍國又率眾拒之。永元中,爲北徐州刺史,將軍如故。
梁武起兵,東昏召珍國以眾還都,使出屯朱雀門,爲王茂所敗。乃入城,密遣郗纂奉明鏡獻誠於梁武帝,帝斷金以報之。時侍中、衛尉張稷都督眾軍,珍國潛結稷腹心張齊要稷,稷許之。十二月丙寅旦,珍國引稷於衛尉府勒兵入自雲龍門,殺東昏於內殿,與稷會尚書僕射王亮等於西鍾下,使國子博士范雲等奉東昏首歸梁武。
後因侍宴,帝曰:「卿明鏡尚存,昔金何在?」珍國曰:「黃金謹在臣肘,不敢失墜。」歷位左衛將軍,加散騎常侍,封灄陽侯。遷都官尚書。初,珍國自以廢殺東昏,意望台鼎。先是出爲梁、秦二州刺史,心常鬱怏,酒後於坐啟云:「臣近入梁山便哭。」帝大驚曰:「卿若哭東昏則已晚,若哭我,我復未死。」珍國起拜謝,竟不答,坐即散,因此疏退,久方有此進。
天監五年,魏任城王澄攻鍾離,帝遣珍國爲援,因問討賊方略。對曰:「臣常患魏眾少,不苦其多。」武帝壯其言,乃假節與眾軍同赴。魏軍退,班師。又出爲南秦、梁二州刺史,會梁州長史夏侯道遷以州降魏,珍國步道出魏興,將襲之,不果,遂留鎮焉。改封宜陽縣侯,累遷丹陽尹。卒,贈車騎將軍,諡曰威。子僧度嗣。
論曰:宋氏將季,亂離日兆,家懷逐鹿,人有異圖。高帝觀釁深視,將符興運。李安人、戴僧靜、桓康、焦度、曹武、呂安國、周山圖、周盤龍、王廣之等,或早見誠款,或備盡心力,或受委方面,或功成麾下,其所以自致榮寵,夫豈徒然,蓋亦驗人心之有歸,樂推之非妄也。語云:「勇而無禮則亂。」觀夫奉叔取進之道,不亦幾於亂乎。其致屠戮,亦其宜矣。珍國明鏡雖在,而斷金莫驗,報罵之義,理則宜然,台輔之冀,其何爽也。張齊人位本下,志望易充,績宣所蒞,其殆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