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始六年,诏皇太子朝服衮冕九章,澄与仪曹郎丘仲起议:「服冕以朝,实著经文,秦除六冕,汉明还备。魏、晋以来,不欲令臣下服衮冕,故位公者加侍官。今皇太子礼绝群后,宜遵圣王盛典,革近代之制。」累迁御史中丞。
齐建元元年,骠骑咨议沈宪等家奴客为劫,子弟被劾,宪等晏然。左丞任遐奏澄不纠,请免澄官。上表自理,言旧例无左丞纠中丞之义。诏外详议。尚书令褚彦回检宋以来左丞纠正而中丞不纠免官者甚众,奏澄「𫍲闻肤见,贻挠后昆,上掩皇明,下笼朝议。请以见事免澄所居官」。诏澄以白衣领职。
永明元年,累迁度支尚书,寻领国子博士。尚书令王俭谓之曰:「昔曹志、缪悦为此官,以君系之,始无惭德。」俭尝问澄曰:「崇礼门有鼓而未尝鸣,其义安在?」答曰:「江左草创,崇礼闼皆是茅茨,故设鼓,有火则扣以集众,相传至今。」又与俭书陈:「王弼注易,玄学之所宗。今若弘儒,郑注不可废。并言左氏杜学之长。谷梁旧有麋信,近益以范宁,不足两立。世有一孝经,题为郑玄注,观其用辞,不与注书相类。案玄自序所注众书,亦无孝经。且为小学之类,不宜列在帝典。」俭答曰:「易体微远,实贯群籍,岂可专据小王便为该备,依旧存郑,高同来说。元凯注传,超迈前儒,谷梁小书,无俟两注。存麋略范,率由旧式。凡此诸议,并同雅论。疑孝经非郑所注,仆以此书明百行之首,实人伦所先,七略、艺文并陈之六艺,不与苍颉、凡将之流也。郑注虚实,前代不嫌,意谓可安,仍旧立置。」
俭自以博闻多识,读书过澄。澄谓曰:「仆少来无事,唯以读书为业;且年位已高。令君少便鞅掌王务,虽复一览便谙,然见卷轴未必多仆。」俭集学士何宪等盛自商略,澄待俭语毕,然后谈所遗漏数百十条,皆俭所未睹。俭乃叹服。俭在尚书省出巾箱几案杂服饰,令学士隶事事多者与之,人人各得一两物。澄后来,更出诸人所不知事,复各数条,并旧物夺将去。
父子真,仕宋为海陵太守。时中书舍人秋当见幸,家在海陵,假还葬父,子真不与相闻。当请发人修桥,又以妨农不许。彭城王义康闻而赏之。王僧达贵公子孙,以才傲物,为吴郡太守,入昌门曰:「彼有人焉。顾琛一公两掾,英英门户;陆子真五世内侍,我之流亚。」子真自临海太守眼疾归,为中散大夫,卒。
慧晓与张融并宅,其间有池,池上有二株杨柳。点叹曰:「此池便是醴泉,此木便是交让。」及武陵王晔守会稽,上为精选僚吏,以慧晓为征虏功曹,与府参军沛国刘琎同从述职。琎清介士也,行至吴,谓人曰:「吾闻张融与慧晓并宅,其间有水,此必有异味。」故命驾往酌而饮之。曰:「饮此水,则鄙吝之萌尽矣。」
武帝第三子庐陵王子卿为南豫州刺史,帝称其小名谓司徒竟陵王子良曰:「乌熊痴如熊,不得天下第一人为行事,无以压一州。」既而曰:「吾思得人矣。」乃使慧晓为长史、行事。别帝,问曰:「卿何以辅持庐陵?」答曰:「静以修身,俭以养性。静则人不扰,俭则人不烦。」上大悦。
寻迁西阳王征虏、巴陵王后军、临汝公辅国三府长史,行府州事。复为西阳王左军长史,领会稽郡丞,行郡事。隆昌元年,徙为晋熙王冠军长史、江夏内史,行郢州事。慧晓历辅五政,立身清肃,僚佐以下造诣,必起送之。或谓慧晓曰:「长史贵重,不宜妄自谦屈。」答曰:「我性恶人无礼,不容不以礼处人。」未尝卿士大夫,或问其故,慧晓曰:「贵人不可卿,而贱者乃可卿,人生何容立轻重于怀抱。」终身常呼人位。
建武初,除西中郎长史,行事、内史如故。俄征黄门郎,未拜,迁吏部郎。尚书令王晏选门生补内外要局,慧晓为用数人而止。晏恨之。送女妓一人,欲与申好,慧晓不纳。吏曹都令史历政来咨执选事,慧晓任己独行,未尝与语。帝遣主书单景隽谓曰:「都令史谙悉旧贯,可共参怀。」慧晓谓景隽曰:「六十之年,不复能咨都令史为吏部郎也。上若谓身不堪,便当拂衣而退。」帝甚惮之。后欲用为侍中,以形短小乃止。
出为晋安王镇北司马、征北长史、东海太守,行府州事。入为五兵尚书,行扬州事。崔慧景事平,领右军将军。出监南徐州。朝议又欲以为侍中,王亮曰:「济、河须人,今且就朝廷借之,以镇南兖州。」王莹、王志皆曰:「侍中弥须英华,方镇犹应有选者。」亮曰:「角其二者,则貂珰缓,拒寇切。当今朝廷甚弱,宜从切者。」乃以为辅国将军、南兖州刺史,加督。至镇,俄尔以疾归。卒,赠太常。
倕字佐公,少勤学,善属文。于宅内起两茅屋,杜绝往来,昼夜读书,如此者数岁。所读一遍,必诵于口。尝借人汉书,失五行志四卷,乃暗写还之,略无遗脱。幼为外祖张岱所异。岱尝谓诸子曰:「此儿,汝家阳元也。」十七,举本州秀才。刺史竟陵王子良开西邸,延英俊,倕预焉。
梁天监初,为右军安成王主簿,与乐安任昉友,为感知己赋以赠昉,昉因此名以报之。及昉为中丞,簪裾辐凑,预其䜩者,殷芸、到溉、刘苞、刘孺、刘显、刘孝绰及倕而已,号曰「龙门之游。」虽贵公子孙不得预也。迁临川王东曹掾。
绍泰元年,除司徒右长史、御史中丞,以父任所终,固辞。陈武帝作辅,为司徒司马。及受命,位侍中。出为新安太守。文帝嗣位,征为中庶子,领步兵校尉,掌东宫管记。缮仪表端丽,进退闲雅,趋步蹑履,文帝使太子诸王咸取则焉。
后复拜御史中丞,犹以父所终,固辞,不许,乃权换廨宇,徙以居之。太建中,历度支尚书,侍中,太子詹事,尚书右仆射。寻迁左仆射,参掌选事。别敕与徐陵等七人参议政事。卒,赠特进,谥曰安子。以缮东宫旧臣,特赐祖奠。
永元末,刺史始安王遥光据东府作乱,或劝去之。闲曰:「吾为人吏,何可逃死。」台军攻陷城,闲以纲佐被收,至杜姥宅,尚书令徐孝嗣启闲不预逆谋。未及报,徐世标命杀之。闲四子:厥、绛、完、襄也。绛字魏卿,时随闲,抱颈求代死,不获,遂以身蔽刀刃,行刑者俱害之。
时盛为文章,吴兴沈约、陈郡谢朓、琅邪王融以气类相推毂,汝南周颙善识声韵。约等文皆用宫商,将平上去入四声,以此制韵,有平头、上尾、蜂腰、鹤膝。五字之中,音韵悉异,两句之内,角徵不同,不可增减。世呼为「永明体」。沈约宋书谢灵运传后又论其事,厥与约书曰:
范詹事自序:「性别宫商,识清浊,特能适轻重,济艰难。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斯处,纵有会此者,不必从根本中来。」尚书亦云:「自灵均以来,此秘未睹。或暗与理合,匪由思至。张、蔡、曹、王曾无先觉,潘、陆、颜、谢去之弥远。」大旨欲「宫商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辞既美矣,理又善焉;但观历代众贤似不都暗此处,而云「此秘未睹」,近于诬乎。案范云「不从根本中来」,尚书云「匪由思至」,斯则揣情谬于玄黄,擿句著其音律也。范又云「时有会此者」,尚书云「或暗与理合」。则美咏清讴,有辞章调韵者,虽有差谬,亦有会合。推此以往,可得而言。夫思有合离,前哲同所不免,文有开塞,即事不得无之。子建所以好人讥弹,士衡所以遗恨终篇。既曰遗恨,非尽美之作。理可诋诃,君子执其诋诃,便谓合理为暗,岂如指其合理,而寄诋诃为遗恨邪。
自魏文属论,深以清浊为言,刘桢奏书,大明体势之致。龃龉妥怗之谈,操末续巅之说,兴玄黄于律吕,比五色之相宣。苟此秘未睹,兹论为何所指邪?愚谓前英已早识宫征,但未屈曲指的,若今论所申。至于掩瑕藏疾,合少谬多,则临淄所云「人之著述,不能无病」者也。非知之而不改,谓不改则不知,斯曹、陆又称「竭情多悔,不可力强」者也。今许以有病有悔为言,则必自知无悔无病之地。引其不了不合为暗,何独诬其一合一了之明乎?意者亦质文时异,今古好殊,将急在情物,而缓于章句。情物,文之所急,美恶犹且相半;章句,意之所缓,故合少而谬多。义兼于斯,必非不知明矣。长门、上林,殆非一家之赋,洛神、池雁,便成二体之作。孟坚精正,咏史无亏于东主,平子恢富,羽猎不累于凭虚。王粲初征,他文未能称是,杨修敏捷,暑赋弥日不献。率意寡尤,则事促乎一日,翳翳愈伏,而理赊于七步。一人之思,迟速天悬,一家之文,工拙壤隔,何独宫商律吕必责其如一邪?论者乃可言未穷其致,不得言曾无先觉也。
宫商之声有五,文字之别累万。以累万之繁,配五声之约,高下低昂,非思力所学,又非止若斯而已。十字之文,颠倒相配,字不过十,巧历已不能尽,何况复过于此者乎?灵均以来,未经用之于怀抱,固无从得其髣佛矣。若斯之妙,而圣人不尚,何耶?此盖曲折声韵之巧,无当于训义,非圣哲玄言之所急也,是以子云譬之「雕虫篆刻」,云「壮夫不为」。自古辞人岂不知宫羽之殊、商征之别。虽知五音之异,而其中参差变动,所昧实多,故鄙意所谓「此秘未睹」者也。以此而推,则知前世文士,便未悟此处。若以文章之音韵,同弦管之声曲,美恶妍蚩,不得顿相乖反,譬犹子野操曲,安得忽有阐缓失调之声。以洛神比陈思他赋,有似异手之作,故知天机启,则律吕自调,六情滞,则音律顿舛也。士衡虽云焕若缛锦,宁有濯色江波,其中复有一片是卫文之服。此则陆生之言,即复不尽者矣。韵与不韵,复有精粗,轮扁不能言之,老夫亦不尽辩此。
时有王斌者,不知何许人。著四声论行于时。斌初为道人,博涉经籍,雅有才辩,善属文,能唱导而不修容仪。尝弊衣于瓦官寺听云法师讲成实论,无复坐处,唯僧正慧超尚空席,斌直坐其侧。慧超不能平,乃骂曰:「那得此道人,禄蔌似队父唐突人。」因命驱之。斌笑曰:「既有叙勋僧正,何为无队父道人。」不为动。而抚机问难,辞理清举,四座皆属目。后还俗,以诗乐自乐,人莫能名之。
中大通七年,为鄱阳内史。先是郡人鲜于琮服食修道法,常入山采药,拾得五色幡毦,又于地中得石玺,窃怪之。琮先与妻别室,望琮所处常有异气,益以为神。大同元年,遂结门徒杀广晋令王筠,号上愿元年,署置官属。其党转相诳惑,有众万余人,将出攻郡。襄先已率人吏修城隍为备,及贼至破之,生获琮。时邻郡豫章、安成等守宰案其党与,因求货贿,皆不得其实。或有善人尽室罹祸,唯襄郡枉直无滥。人作歌曰:「鲜于抄后善恶分,人无横死赖陆君。」
又有彭、李二家,先因忿争,遂相诬告。襄引入内室,不加责诮,但和言解喻之。二人感恩,深自悔咎。乃为设酒食令其尽欢,酒罢同载而还,因相亲厚。人又歌曰:「陆君政,无怨家。斗既罢,雠共车。」在政六年,郡中大宁。郡人李𪾢等四百二十人诣阙拜表,陈襄德化,求于郡立碑,降敕许之。又表乞留襄,襄固乞还。
太清元年,为度支尚书。侯景围台城,以襄直侍中省。城陷,襄逃还吴。景将宋子仙进攻钱唐,会海盐人陆黯举义袭郡,杀伪太守苏单于,推襄行郡事。时淮南太守文成侯萧宁逃贼入吴,襄遣迎宁为盟主,遣黯及兄子映公帅众蹑子仙,与战,黯败走,吴下军闻之亦散。襄匿于墓下,一夜忧愤卒。
云公五岁诵论语、毛诗,九岁读汉书,略能记忆。从祖倕与沛国刘显质问十事,云公对无所失,显叹异之。及长,好学,有才思,为平西湘东王绎行参军。云公先制太伯庙碑,吴兴太守张缵罢郡经途,读其文叹曰:「今之蔡伯喈也。」缵至都掌选,言之武帝,召为尚书仪曹郎,入直寿光省,以本官知著作郎事。累迁中书黄门郎,兼掌著作。
云公子琼字伯玉,幼聪慧,有思理。六岁为五言诗,颇有词采。大同末,云公受梁武帝诏校定碁品,到溉、朱异以下并集。琼时年八岁,于客前覆局,由是都下号曰神童。异言之武帝,召见,琼风神警亮,进退详审,帝甚异之。
太建中为给事黄门侍郎,转中庶子,领大著作,撰国史。后主即位,直中书省,掌诏诰。至德元年,除度支尚书,参选事,掌诰诏,并判廷尉、建康二狱事。初,琼父云公奉梁武敕撰嘉瑞记,琼述其旨而续焉,自永定讫于至德,勒成一家之言。迁吏部尚书,著作如故。琼详练谱牒,雅有识鉴。先是吏部尚书宗元饶卒,尚书右仆射袁宪举琼,宣帝未之用,至是居之,号为称职。
琰幼孤,好学,有志操,州举秀才。累迁宣惠始兴王外兵参军,直嘉德殿学士。陈文帝听览余暇,颇留心史籍,以琰博学,善占诵,引置左右。尝使制刀铭,琰援笔即成,无所点窜,帝嗟赏久之,赐衣一袭。俄兼通直散骑常侍,副琅邪王厚聘齐,至邺而厚卒,琰为使主。时年二十余,风气韶亮,占对闲敏,齐士大夫甚倾心焉。太建初,为武陵王明威府功曹史,兼东宫管记。丁母忧去官,卒。至德二年,追赠司农卿。
太建中,累迁太子洗马,中舍人。瑜聪敏强记,常受庄、老于汝南周弘正,学成实论于僧滔法师,并通大旨。时皇太子好学,欲博览群书,以子集繁多,命瑜抄撰,未就而卒。太子为之流涕,亲制祭文,仍与詹事江总论述其美,词甚伤切。至德二年,追赠光禄卿。有集十卷。瑜有从父兄玠,从父弟琛。
陆杲字明霞,吴郡吴人也。祖徽字休猷,宋补建康令,清平无私,为文帝所善。元嘉十五年,除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加督,清名亚王镇之,为士庶所爱咏。二十三年,为益州刺史,亦加督,恤隐有方,威惠兼著,寇盗静息,人物殷阜,蜀土安之。卒于官,身亡之日,家无余财,文帝甚痛惜之,谥曰简子。父叡,扬州中从事。
天监五年,位御史中丞。性婞直,无所顾望。时山阴令虞肩在任赃污数百万,杲奏收劾之。中书舍人黄睦之以肩事托杲,杲不答。梁武闻之以问杲,杲答曰:「有之。」帝曰:「识睦之不?」答曰:「臣不识其人。」时睦之在御侧,上指示曰:「此人是也。」杲谓曰:「君小人,何敢以罪人属南司。」睦之失色。领军将军张稷是杲从舅,杲尝以公事弹稷,稷因侍宴诉帝曰:「陆杲是臣亲通,小事弹臣不贷。」帝曰:「杲职司其事,卿何得为嫌。」杲在台,号不畏强御。
为义兴太守,在郡宽惠,为下所称。历左户尚书,太常卿。出为临川内史,将发,辞武帝,于坐通启,求募部曲。帝问何不付所由呈闻。杲答所由不为受。帝颇怪之,以其临路不咎问。后入为金紫光禄大夫、特进。卒,谥质子。
子罩字洞元,少笃学,多所该览,善属文。简文居蕃,为记室参军,撰帝集序。稍迁太子中庶子,掌管记,礼遇甚厚。大同七年,以母老求去,公卿以下祖道于征虏亭,皇太子赐黄金五十斤,时人方之疏广。母终,后位终光禄卿。
论曰:陆澄学称博古,而用不合今。夫干将见重于时,贵其所以立断,于事未能周务,书厨得所讥矣。叔明持身有检,殆为人望,雅道相传,可谓载德者也。杲谅直见称,罩文以取达,亦足美乎。旧陆徽著传,事迹盖寡,今以附孙杲上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