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高帝爲揚州刺史,徵榮緒爲主簿,不到。建元中,司徒褚彥回啟高帝稱述其美,以置祕閣。榮緒惇愛五經,謂人曰:「昔呂尚奉丹書,武王致齋降位,李、釋教誡,並有禮敬之儀,因甄明至道。」乃著拜五經序論。常以宣尼庚子日生,其日陳五經拜之。自號披褐先生。又以飲酒亂德,言常爲誡。永明六年卒。
僧巖,北海人。寥廓無常,人不能測。與劉善明友。善明爲青州,欲舉爲秀才,大驚,拂衣而去。後忽爲沙門,栖遲山谷,常以一壺自隨。一旦謂弟子曰:「吾今夕當死。壺中大錢一千,以通九泉之路,蠟燭一挺,以照七尺之尸。」至夜而亡。時人以爲知命。
徐伯珍字文楚,東陽太末人也。祖、父並郡掾史。伯珍少孤貧,學書無紙,常以竹箭、箬葉、甘蕉及地上學書。山水暴出,漂溺宅舍,村鄰皆奔走,伯珍累床而坐,誦書不輟。叔父璠之與顏延之友善,還祛蒙山立精舍講授,伯珍往從學。積十年,究尋經史,游學者多依之。太守琅邪王曇生、吳郡張淹並加禮辟,伯珍應召便退,如此者凡十二焉。徵士沈儼造膝談論,申以素交。吳郡顧歡擿出尚書滯義,伯珍詶答,甚有條理,儒者宗之。好釋氏、老、莊,兼明道術。歲嘗旱,伯珍筮之,如期而雨。舉動有禮,過曲木之下,趍而避之。早喪妻,晚不復重娶,自比曾參。
宅南九里有高山,班固謂之九巖山,後漢龍丘萇隱處也。山多龍鬚檉柏,望之五采,世呼爲婦人巖。二年,伯珍移居之,階戶之間,木生皆連理。門前生梓樹,一年便合抱。館東石壁,夜忽有赤光洞照,俄爾而滅。白雀一雙棲其戶牖,論者以爲隱德之感焉。刺史豫章王辟議曹從事,不就。家甚貧窶,兄弟四人皆白首相對,時人呼爲「四皓」。建武四年卒,年八十四。受業生凡千餘人。
麟士幼而俊敏,年七歲,聽叔父岳言玄。賓散,言無所遺失。岳撫其肩曰:「若斯文不絕,其在爾乎。」及長,博通經史,有高尚之心。親亡,居喪盡禮。服闋,忌日輒流淚彌旬。居貧織簾誦書,口手不息,鄉里號爲織簾先生。嘗爲人作竹誤傷手,便流淚而還。同作者謂曰:「此不足損,何至涕零。」答曰:「此本不痛,但遺體毀傷,感而悲耳。」嘗行路,鄰人認其所著屐,麟士曰:「是卿屐邪?」即跣而反。鄰人得屐,送前者還之,麟士曰:「非卿屐邪?」笑而受之。
麟士嘗苦無書,因游都下,歷觀四部畢,乃歎曰:「古人亦何人哉。」少時稱疾歸鄉,不與人物通。養孤兄子,義著鄉曲。或勸之仕,答曰:「魚縣獸檻,天下一契。聖人玄悟,所以每履吉先。吾誠未能景行坐忘,何爲不希企日損。」乃作玄散賦以絕世。太守孔山士辟不應,宗人徐州刺史曇慶、侍中懷文、左率勃來候之,麟士未嘗答也。
隱居餘不吳差山,講經教授,從學士數十百人,各營屋宇,依止其側,時爲之語曰:「吳差山中有賢士,開門教授居成市。」麟士重陸機連珠,每爲諸生講之。征北張永爲吳興,請麟士入郡。麟士聞郡後堂有好山水,即戴安道游吳興,因古墓爲山池也。欲一觀之,乃往停數月。永欲請爲功曹,麟士曰:「明府德履沖素,留心山谷,是以被褐負杖,忘其疲病。必欲飾渾沌以蛾眉,冠越客於文冕,走雖不敏,請附高節,有蹈東海死耳,不忍受此黔劓。」永乃止。
麟士無所營求,以篤學爲務,恒憑素几鼓素琴,不爲新聲。負薪汲水,并日而食。守操終老,讀書不倦。遭火燒書數千卷,年過八十,耳目猶聰明,以反故抄寫,火下細書,復成二三千卷,滿數十篋。時人以爲養身靜默所致。製黑蝶賦以寄意。著周易兩繫、莊子內篇訓。註易經、禮記、春秋、尚書、論語、孝經、喪服、老子要略數十卷。梁天監元年,與何點同徵,又不就。二年,卒於家,年八十五。以楊王孫、皇甫謐深達生死而終禮矯俗,乃自爲終制,遺令:「氣絕剔被,取三幅布以覆屍。及斂,仍移布於屍下,以爲斂服。反被左右兩際以周上,不復製覆被。不須沐浴唅珠。以本裙衫、先著褌,凡二服,上加單衣幅巾履枕,棺中唯此。依士安用孝經。既殯不復立靈座,四節及祥,權鋪席於地,以設玄酒之奠。人家相承漆棺,今不復爾。亦不須旐。成服後即葬,作冢令小,後祔更作小冢於濱。合葬非古也。冢不須聚土成墳,使上與地平。王祥終制亦爾。葬不須轜車、靈舫、魌頭也。不得朝夕下食。祭奠之法,至于葬,唯清水一盃。」子彝奉而行之,州鄉皆稱歎焉。
幼至孝,性沉靜,雖與童兒游戲,恒以穿池築山爲樂。年十三,遍通五經。十五冠而見其父彥之,彥之誡曰:「三加彌尊,人倫之始,宜思自勗,以庇爾躬。」答曰:「願跡松子於瀛海,追許由於穹谷,庶保促生,以免塵累。」自是屏居一室,非定省未嘗出戶,家人莫見其面,親友因呼爲居士。
年十六,父喪不服綿纊,雖蔬菜有味亦吐之。外兄王晏貴顯,屢至其門,孝緒度之必至顛覆,聞其笳管,穿籬逃匿,不與相見。曾食醬美,問之,云是王家所得,便吐餐覆醬。及晏誅,親戚咸爲之懼。孝緒曰:「親而不黨,何坐之及。」竟獲免。
梁武起兵圍建鄴,家貧無以爨,僮妾竊鄰人墓樵以繼火。孝緒知之,乃不食,更令撤屋而炊。所居以一鹿床爲精舍,以樹環繞。天監初,御史中丞任昉尋其兄履之,欲造而不敢,望而歎曰:「其室雖邇,其人甚遠。」其爲名流所欽尚如此。自是欽慕風譽者,莫不懷刺斂衽,望塵而息。殷芸欲贈以詩,昉曰:「趣舍既異,何必相干。」芸乃止。唯與比部郎裴子野交。子野薦之尚書徐勉,言其「年十餘歲隨父爲湘州行事,不書官紙,以成親之清白。論其志行粗類管幼安,比以采章如似皇甫謐」。
天監十二年,詔公卿舉士,祕書監傅照上疏薦之,與吳郡范元琰俱徵,並不到。陳郡袁峻謂曰:「往者天地閉,賢人隱。今世路已清,而子猶遁,可乎?」答曰:「昔周德雖興,夷、齊不厭薇蕨。漢道方盛,黃、綺無悶山林。爲仁由己,何關人世?況僕非往賢之類邪?」初,謝朏及伏暅應徵,天子以爲隱者苟立虛名,以要顯譽,故孝緒與何胤並得遂其高志。
後於鍾山聽講,母王氏忽有疾,兄弟欲召之。母曰:「孝緒至性冥通,必當自到。」果心驚而反,鄰里嗟異之。合藥須得生人葠,舊傳鍾山所出。孝緒躬歷幽險,累日不逢。忽見一鹿前行,孝緒感而隨後,至一所遂滅,就視,果獲此草。母得服之遂愈,時皆言其孝感所致。
有善筮者張有道曰:「見子隱跡而心難明,自非考之龜蓍,無以驗也。」及布卦,既揲五爻,曰:「此將爲咸,應感之法,非嘉遯之兆。」孝緒曰:「安知後爻不爲上九。」果成遯卦。有道歎曰:「此所謂『肥遯無不利』,象實應德,心跡并也。」孝緒曰:「雖獲遯卦,而上九爻不發,升遐之道,便當高謝許生。」乃著高隱傳,上自炎皇,終于天監末,斟酌分爲三品:言行超逸,名氏弗傳,爲上篇;始終不耗,姓名可錄,爲中篇;挂冠人世,栖心塵表,爲下篇。湘東王著忠臣傳,集釋氏碑銘、丹陽尹錄、研神記,並先簡孝緒而後施行。南平元襄王聞其名,致書要之,不赴,曰:「非志驕富貴,但性畏廟堂,若使麏麚可驂,何以異夫驥騄。」
鄱陽忠烈王妃,孝緒姊也。王嘗命駕欲就之游,孝緒鑿垣而逃,卒不肯見。王悵然歎息。王諸子篤渭陽之情,歲時之貢,無所受納,未嘗相見,竟不之識。或問其故,孝緒曰:「我本素賤,不應爲王侯姻戚,邂逅所逢,豈關始願。」劉歊曾以米饋之,孝緒不納,歊亦棄之。末年蔬食斷酒,其恒供養石像先有損壞,心欲補之,罄心敬禮,經一夜忽然完復。眾並異之。
大同二年正月,孝緒自筮卦,「吾壽與劉著作同年」。及劉杳卒,孝緒曰:「劉侯逝矣,吾其幾何。」其年十月卒,年五十八。梁簡文在東宮,隆恩厚贈,子恕等述先志不受。顧協以爲恩異常均,議令恭受。門徒追論德行,諡曰文貞處士。所著七錄、削繁等一百八十一卷,並行於世。
初,孝緒所撰高隱傳中篇所載一百三十七人,劉歊、劉訏覽其書曰:「昔嵇康所贊,缺一自擬,今四十之數,將待吾等成邪。」對曰:「所謂荀君雖少,後事當付鍾君。若素車白馬之日,輒獲麟於二子。」歊、訏果卒,乃益二傳。及孝緒亡,訏兄絜錄其所遺行次篇末,成絕筆之意云。
南嶽鄧先生名郁,荊州建平人也。少而不仕,隱居衡山極峻之嶺,立小板屋兩間,足不下山,斷穀三十餘載,唯以澗水服雲母屑,日夜誦大洞經。梁武帝敬信殊篤,爲帝合丹,帝不敢服,起五嶽樓貯之供養,道家吉日,躬往禮拜。白日,神仙魏夫人忽來臨降,乘雲而至,從少嫗三十,並著絳紫羅繡褂䙱,年皆可十七八許。色豔桃李,質勝瓊瑤,言語良久,謂郁曰:「君有仙分,所以故來,尋當相候。」至天監十四年,忽見二青鳥悉如鶴大,鼓翼鳴舞,移晷方去。謂弟子等曰:「求之甚勞,得之甚逸。近青鳥既來,期會至矣。」少日無病而終。山內唯聞香氣,世未嘗有。武帝後令周捨爲鄧玄傳,具序其事。
初,弘景母郝氏夢兩天人手執香鑪來至其所,已而有娠。以宋孝建三年景申歲夏至日生。幼有異操,年四五歲,恒以荻爲筆,畫灰中學書。至十歲,得葛洪神仙傳,晝夜研尋,便有養生之志。謂人曰:「仰青雲,睹白日,不覺爲遠矣。」父爲妾所害,弘景終身不娶。及長,身長七尺七寸,神儀明秀,朗目疏眉,細形長額聳耳,耳孔各有十餘毛出外二寸許,右膝有數十黑子作七星文。讀書萬餘卷,一事不知,以爲深恥。善琴棋,工草隸。未弱冠,齊高帝作相,引爲諸王侍讀,除奉朝請。雖在朱門,閉影不交外物,唯以披閱爲務。朝儀故事,多所取焉。
家貧,求宰縣不遂。永明十年,脫朝服挂神武門,上表辭祿。詔許之,賜以束帛,敕所在月給伏苓五斤,白蜜二升,以供服餌。及發,公卿祖之征虜亭,供帳甚盛,車馬填咽,咸云宋、齊以來未有斯事。於是止于句容之句曲山。恒曰:「此山下是第八洞宮,名金壇華陽之天,周回一百五十里。昔漢有咸陽三茅君得道來掌此山,故謂之茅山。」乃中山立館,自號華陽陶隱居。人間書札,即以隱居代名。
始從東陽孫游嶽受符圖經法,遍歷名山,尋訪仙藥。身既輕捷,性愛山水,每經澗谷,必坐臥其間,吟詠盤桓,不能已已。謂門人曰:「吾見朱門廣廈,雖識其華樂,而無欲往之心。望高巖,瞰大澤,知此難立止,自恒欲就之。且永明中求祿,得輒差舛;若不爾,豈得爲今日之事。豈唯身有仙相,亦緣勢使之然。」沈約爲東陽郡守,高其志節,累書要之,不至。
弘景爲人員通謙謹,出處冥會,心如明鏡,遇物便了。言無煩舛,有亦隨覺。永元初,更築三層樓,弘景處其上,弟子居其中,賓客至其下。與物遂絕,唯一家僮得至其所。本便馬善射,晚皆不爲,唯聽吹笙而已。特愛松風,庭院皆植松,每聞其響,欣然爲樂。有時獨游泉石,望見者以爲仙人。
性好著述,尚奇異,顧惜光景,老而彌篤。尤明陰陽五行、風角星算、山川地理、方圖產物、醫術本草,著帝代年曆,以算推知漢熹平三年丁丑冬至,加時在日中,而天實以乙亥冬至,加時在夜半,凡差三十八刻,是漢曆後天二日十二刻也。又以歷代皆取其先妣母后配饗地祇,以爲神理宜然,碩學通儒,咸所不悟。又嘗造渾天象,高三尺許,地居中央,天轉而地不動,以機動之,悉與天相會。云「修道所須,非止史官是用」。深慕張良爲人,云「古賢無比」。
弘景既得神符祕訣,以爲神丹可成,而苦無藥物。帝給黃金、朱砂、曾青、雄黃等。後合飛丹,色如霜雪,服之體輕。及帝服飛丹有驗,益敬重之。每得其書,燒香虔受。帝使造年曆,至己巳歲而加朱點,實太清三年也。帝手敕招之,錫以鹿皮巾。後屢加禮聘,並不出,唯畫作兩牛,一牛散放水草之間,一牛著金籠頭,有人執繩,以杖驅之。武帝笑曰:「此人無所不作,欲斅曳尾之龜,豈有可致之理。」國家每有吉凶征討大事,無不前以諮詢。月中常有數信,時人謂爲山中宰相。二宮及公王貴要參候相繼,贈遺未嘗脫時。多不納受,縱留者即作功德。
天監四年,移居積金東澗。弘景善辟穀導引之法,自隱處四十許年,年逾八十而有壯容。仙書云:「眼方者壽千歲。」弘景末年一眼有時而方。曾夢佛授其菩提記云,名爲勝力菩薩。乃詣鄮縣阿育王塔自誓,受五大戒。後簡文臨南徐州,欽其風素,召至後堂,以葛巾進見,與談論數日而去,簡文甚敬異之。天監中,獻丹於武帝。中大通初,又獻二刀,其一名善勝,一名威勝,並爲佳寶。
無疾,自知應逝,逆剋亡日,仍爲告逝詩。大同二年卒,時年八十一。顏色不變,屈申如常,香氣累日,氛氳滿山。遺令:「既沒不須沐浴,不須施床,止兩重席於地,因所著舊衣,上加生裓裙及臂衣靺冠巾法服。左肘錄鈴,右肘藥鈴,佩符絡左腋下。繞腰穿環結於前,釵符於髻上。通以大袈裟覆衾蒙首足。明器有車馬。道人道士並在門中,道人左,道士右。百日內夜常然燈,旦常香火。」弟子遵而行之。詔贈太中大夫,諡曰貞白先生。
初,弘景母夢青龍無尾,自己升天,弘景果不妻無子。從兄以子松喬嗣。所著學苑百卷,孝經、論語集注、帝代年曆、本草集注、效驗方、肘後百一方、古今州郡記、圖像集要及玉匱記、七曜新舊術疏、占候、合丹法式,共祕密不傳,及撰而未訖又十部,唯弟子得之。
時有沙門釋寶誌者,不知何許人,有於宋泰始中見之,出入鍾山,往來都邑,年已五六十矣。齊、宋之交,稍顯靈跡,被髮徒跣,語默不倫。或被錦袍,飲啖同於凡俗,恒以銅鏡剪刀鑷屬挂杖負之而趍。或徵索酒肴,或累日不食,預言未兆,識他心智。一日中分身易所,遠近驚赴,所居噂𠴲。齊武帝忿其惑眾,收付建康獄。旦日,咸見游行市里,既而檢校,猶在獄中。其夜,又語獄吏:「門外有兩輿食,金缽盛飯,汝可取之。」果是文惠太子及竟陵王子良所供養。縣令呂文顯以啟武帝,帝乃迎入華林園。少時忽重著三布帽,亦不知於何得之。俄而武帝崩,文惠太子、豫章文獻王相繼薨,齊亦於此季矣。
劉慧斐字宣文,彭城人也。父元直,淮南太守。慧斐少博學,能屬文,起家梁安成王法曹行參軍。嘗還都,途經尋陽,游於匡山,遇處士張孝秀,相得甚歡,遂有終焉之志。因不仕,居東林寺。又於山北構園一所,號曰離垢園,時人仍謂爲離垢先生。
子曇淨字元光,篤行有父風,解褐安成王國左常侍。父卒於郡,曇淨奔喪,不食飲者累日,絕而又蘇,每哭輒嘔血。服闋,因毀成疾。會有詔士姓各舉四科,曇淨叔父慧斐舉以應孝行,武帝用爲海寧令。曇淨又以兄未爲縣,因以讓兄,乃除安西參軍。
范元琰字伯珪,一字長玉,吳郡錢塘人也。祖悅之,太學博士徵,不至。父靈瑜,居父憂以毀卒。元琰時童孺,哀慕盡禮,親黨異之。及長好學,博通經史,兼精佛義,然謙敬不以所長驕人。祖母患癰,恒自含吮。與人言常恐傷物。居家不出城市,雖獨居如對賓客,見者莫不改容憚之。
家貧,唯以園蔬爲業。嘗出行,見人盜其菘,元琰遽退走。母問其故,具以實答。母問盜者爲誰,答曰:「向所以退,畏其愧恥,今啟其名,願不泄也。」於是母子祕之。或有涉溝盜其筍者,元琰因伐木爲橋以度之,自是盜者大慚,一鄉無復草竊。
齊建武初,徵爲曹武平西參軍,不至。于時始安王遙光爲揚州,謂徐孝嗣曰:「曹武參軍,豈是禮賢之職。」欲以西曹書佐聘之,會遙光敗,不果,時人以爲恨。沛國劉瓛深加器異,嘗表稱之。天監九年,縣令管慧辯上言義行,揚州刺史臨川王宏辟命,不至。卒于家。
庾詵字彥寶,新野人也。幼聰警篤學,經史百家,無不該綜。緯候書射,棋算機巧,並一時之絕。而性託夷簡,特愛林泉,十畝之宅,山池居半。蔬食弊衣,不修產業。遇火,止出書數簣坐於池上,有爲火來者,答云「唯恐損竹」。乘舟從沮中山舍還,載米一百五十石。有人寄載三十石,及至宅,寄載者曰:「君三十斛,我百五十斛。」詵默然不言,恣其取足。鄰人有被誣爲盜,見劾妄款。詵矜之,乃以書質錢二萬,令門生詐爲其親,代之酬備。鄰人獲免謝詵,詵曰:「吾矜天下無辜,豈期謝也。」
梁武帝少與詵善,及起兵,署爲平西府記室參軍,詵不屈。平生少所游狎,河東柳惲欲與交,拒而弗納。普通中,詔以爲黃門侍郎,稱疾不起。晚年尤遵釋教,宅內立道場,環繞禮懺,六時不輟。誦法華經,每日一遍。後夜中忽見一道人自稱願公,容止甚異,呼詵爲上行先生,授香而去。中大通四年,因寢忽驚覺,曰:「願公復來,不可久住。」顏色不變,言終而亡,年七十八。舉室咸聞空中唱「上行先生已生彌陀淨域矣」。武帝聞而下詔,諡貞節處士,以顯高烈。
子曼倩字世華,亦早有令譽。元帝在荊州,爲中錄事。每出,帝常目送之,謂劉之遴曰:「荊南信多君子。」後轉諮議參軍。所著喪服儀,文字體例,老子義疏,算經及七曜歷術,并所製文章,凡九十五卷。子季才有學行,承聖中,位中書侍郎。江陵平,隨例入長安。
孝秀長六尺餘,白皙美鬚眉,仕州中從事史。遇刺史陳伯之叛,孝秀與州中士大夫謀襲之,事覺,逃於盆水側。有商人置諸褚中,展轉入東林。伯之得其母郭,以蠟灌殺之。孝秀遣妻妾,入匡山修行學道。服闋,建安王召爲別駕。因去職歸山,居于東林寺,有田數十頃,部曲數百人,率以力田,盡供山眾。遠近歸慕,赴之如市。
孝秀性通率,不好浮華,常冠穀皮巾,躡蒲履,手執并閭皮麈尾,服寒食散,盛冬臥於石上。博涉群書,專精釋典。僧有虧戒律者,集眾佛前,作羯磨而笞之,多能改過。善談論,工隸書,凡諸藝能,莫不明習。普通三年卒,室中皆聞非常香。梁簡文甚傷悼焉,與劉慧斐書,述其貞白云。
庾承先字子通,潁川鄢陵人也。少沉靜有志操,是非不涉於言,喜慍不形於色,人莫能窺也。弱歲受學於南陽劉虯,強記敏識,出於群輩。玄經釋典,靡不該悉;九流七略,咸所精練。辟功曹不就,乃與道士王僧鎮同游衡岳。晚以弟疾還鄉里,遂居土臺山。梁鄱陽忠烈王在州,欽其風味,要與游處,令講老子。遠近名僧,咸來赴集,論難鋒起,異端競至,承先徐相酬答,皆得所未聞。忠烈王尤所欽重。
中大通三年,廬山劉慧斐至荊州,承先與之有舊,往從之,荊陝學徒因請承先講老子。湘東王親命駕臨聽,論議終日,留連月餘,乃還山。王親祖道,并贈篇什,隱者美之。其年卒,刺史厚有贈賻。門人黃士龍讓曰:「先師平素食不求飽,衣不求輕,凡有贈遺,皆無所受。臨終之日,誡約家門,薄棺周形,巾褐爲斂。雖蒙賚及,不敢輕承教旨,以違平生之操。錢布輒付使反。」時論高之。
樞數歲而孤,爲其姑所養。六歲,能誦孝經、論語、老子。及長,博極經史,尤善佛經及周易、老子義。梁邵陵王綸爲南徐州刺史,素聞其名,引爲學士。綸時自講大品經,令樞講維摩、老子、周易,同日發題,道俗聽者二千人。王欲極觀優劣,乃謂眾曰:「與馬學士論義,必使屈服,不得空立客主。」於是數家學者,各起問端。樞乃依次剖判,開其宗旨,然後枝分派別,轉變無窮,論者拱默聽受而已,綸甚嘉之。
尋遇侯景之亂,綸舉兵援臺,乃留書二萬卷付樞。樞肆志尋覽,殆將周遍,乃喟然歎曰:「吾聞貴爵位者以巢、由爲桎梏,愛山林者以伊、呂爲管庫,束名實則芻芥柱下之言,翫清虛則糠秕席上之說,稽之篤論,亦各從其好也。比求志之士,望塗而息,豈天之不惠高尚,何山林之無聞甚乎。」乃隱于茅山,有終焉之志。
陳天嘉元年,文帝徵爲度支尚書,辭不應命。時樞親故並居京口,每秋冬之際,時往游焉。及鄱陽王爲南徐州刺史,欽其高尚,鄙不能致,乃卑辭厚意,令使者邀之,樞固辭以疾。門人勸請,不得已乃行。王別築室以處之,樞惡其崇麗,乃於竹林間自營茅茨而居。每以王公餽餉,辭不獲已者,率十分受一。
論曰:夫獨往之人,皆稟偏介之性,不能摧志屈道,借譽期通。若使夫遇見信之主,逢時來之運,豈其放情江海,取逸丘樊?不得已而然故也。且巖壑閑遠,水石清華,雖復崇門八襲,高城萬雉,莫不蓄壤開泉,髣彿林澤。故知松山桂渚,非止素玩,碧澗清潭,翻成麗矚。挂冕東都,夫何難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