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列傳作第三
晉蕩公主護叱羅協名 馮遷名
晉蕩公主護字薩保,太祖主之兄邵惠公主顥之少子也。幼方正有志度,特為德皇帝號所愛,異於諸兄。年十一,惠公主薨葬,隨諸父在葛榮名軍中。榮敗,遷晉陽地。太祖主之入關也,護以年小不從。普泰初,自晉陽地至平涼,時年十七。太祖主諸子並幼,遂委護以家務,內外不嚴而肅。太祖主嘗歎曰:「此兒志度類我。」
及出臨夏州地,留護事賀拔岳名。岳之被害,太祖主至平涼,以護為都督武。從征侯莫陳悅名,破之。後以迎魏帝词功,封水池縣伯主,邑五百戶。大統初,加通直散騎常侍文、征虜將軍武。以預定樂勳,進爵為公,增邑通前一千戶。從太祖主擒竇泰名,復弘農地,破沙苑地,戰河橋地,並有功。遷鎮東將軍武、大都督武。八年,進車騎大將軍武、儀同三司文。邙山之役事,護率眾先鋒营,為敵人所圍,都督武侯伏侯龍恩挺身扞禦,方得免。是時,趙貴名等軍亦退,太祖主遂班師。護坐免官仕,尋復本位。十二年,加驃騎大將軍武、開府儀同三司文,進封中山公主,增邑四百戶。十五年,出鎮河地東,遷大將軍武。與于謹名征江陵地,護率輕騎為先鋒营,晝夜兼行,乃遣裨將文攻梁臨邊城鎮,並拔之。並擒其候騎武,進兵徑至江陵城地下。城中不意兵至,惶窘失圖。護又遣騎二千斷江津地,收舟艦以待。大軍之至,圍而克之。以功封子會名為江陵公主。初,襄陽地蠻帥向天保等萬有餘落,恃險作梗。及師還,護率軍討平之。初行六官文,拜小司空文。
太祖主西巡至牽屯山,遇疾,馳驛召護。護至涇州地見太祖主,而太祖主疾已綿篤。謂護曰:「吾形容若此,必是不濟。諸子幼小,寇賊未寧,天下之事,屬之於汝,宜勉力以成吾志。」護涕泣奉命。行至雲陽地而太祖主崩葬。護祕之,至長安乃發喪葬。時嗣子亲沖弱,彊寇在近,人情不安。護綱紀词內外,撫循文武,於是眾心乃定。先是,太祖主常云「我得胡力」。當時莫曉其旨,至是,人以護字當之。尋拜柱國武。太祖主山陵畢,護以天命有歸,遣人諷魏帝,遂行禪代之事。
孝閔帝號踐阼,拜大司馬武,封晉國公主,邑一萬戶。趙貴名、獨孤信名等謀襲護,護因貴入朝,遂執之,黨與皆伏誅。拜大冢宰文。
時司會文李植名、軍司馬武孫恆等,在太祖主之朝,久居權要。見護執政,恐不見容。乃密要宮伯武乙弗鳳、張光洛、賀拔提、元進名等為腹心,說帝曰:「護誅趙貴名以來,威權日盛,謀臣宿將,爭往附之,大小政事,皆決於護。以臣觀之,將不守臣文節,恐其滋蔓,願早圖之。」帝然其言。鳳等又曰:「以先王之聖明,猶委植、恆以朝政,今若左提右挈词,何向不成。且晉公主常云我今夾輔陛下主,欲行周公主之事。臣聞周公攝政事七年,然後復子明辟,陛下主今日,豈能七年若此乎。深願不疑。」帝愈信之。數將武士於後園講習,為執縛之勢。
護微知之,乃出植為梁州刺史文,恆為潼州刺史文,欲遏其謀。後帝思植名等,每欲召之。護諫曰:「天下至親,不過兄弟。若兄弟自搆嫌隙,他人何易可親。太祖主以陛下主富於春秋,顧命託臣以後事葬。臣既情兼家國,寔願竭其股肱。若使陛下主親覽萬機,威加四海,臣死之日,猶生之年。但恐除臣之後,姦回得逞其欲,非唯不利陛下主,亦恐社稷礼危亡。臣所以勤勤懇懇词,干觸天威者,但不負太祖主之顧託,保安國名家之鼎祚名耳。不意陛下主不照愚臣款誠,忽生疑阻。且臣既為天子兄,復為國家宰輔,知更何求而懷冀望。伏願陛下主有以明臣,無惑讒人之口。」因泣涕,久之乃止。帝猶猜之。
鳳等益懼,密謀滋甚。遂克日將召群公入醼,執護誅之。光洛具以其前後謀告護,護乃召柱國武賀蘭祥名、小司馬武尉遲綱名等,以鳳謀告之。祥等並勸護廢帝號。時綱名總領武禁兵军,護乃遣綱入宮,召鳳等議事,及出,以次執送護第。因罷散宿衛营兵,遣祥逼帝,幽於舊邸。於是召諸公卿畢集,護流涕謂曰:「先王起自布衣,躬親行陣,勤勞王業,三十餘年。寇賊未平,奄棄萬國。寡人地則猶子,親受顧命。以略陽公主既居正嫡礼,與公等立而奉之,革魏興周,為四海主。自即位以來,荒淫無度,昵近群小,疏忌骨肉,大臣重將武,咸欲誅夷。若此謀遂行,社稷礼必致傾覆。寡人若死,將何面目以見先王。今日寧負略陽地,不負社稷礼爾。寧都公主年德兼茂,仁孝聖慈,四海歸心,萬方注意。今欲廢昏立明,公等以為如何?」群臣咸曰:「此公之家事,敢不惟命是聽。」於是斬鳳等於門外,并誅植、恆等。尋亦弒帝。迎世宗主於岐州地而立之。
二年,拜太師文,賜輅車冕服礼。封子至為崇業郡公主。初改雍州刺史文為牧,以護為之,并賜金石之樂。武成元年[559],護上表礼歸政,帝許之。軍國大事尚委於護。帝性聰睿,有識量,護深憚之。有李安名者,本以鼎爼得寵於護,稍被升擢,位至膳部衙下大夫文。至是,護乃密令安因進食於帝,加以毒藥。帝遂寢疾而崩。護立高祖號,百官總己词以聽於護。
自太祖主為丞相文,立左右十二軍,總屬相府。太祖主崩葬後,皆受護處分,凡所徵發,非護書不行。護第屯兵军禁衛,盛於宮闕。事無巨細,皆先斷後聞。保定元年[561],以護為都督中外諸軍事武,令五府衙總於天官文。或有希護旨,云周公主德重,魯立文王主之廟,以護功比周公主,宜用此禮。於是詔於同州地晉國政第,立德皇帝號別廟,使護祭焉。三年,詔曰:「大冢宰文晉國公主,智周萬物,道濟天下,所以克成我帝業,安養我蒼生。況親則懿昆,任當元輔,而可同班群品,齊位眾臣!自今詔誥及百司文書文,並不得稱公名,以彰殊禮。」護抗表固讓。
初,太祖主創業,即與突厥政和親礼,謀為掎角,共圖高氏。是年,乃遣柱國武楊忠名與突厥政東伐。破齊長城处,至并州地而還。期後年更舉,南北相應。齊主大懼。先是,護母閻姬與皇第四姑及諸戚屬,並沒在齊,皆被幽縶。護居宰相文之後,每遣間使尋求,莫知音息。至是,並許還朝,且請和好。四年,皇姑先至。齊主以護既當權重,乃留其母,以為後圖。仍令人為閻作書報護曰:
天地隔塞,子母異所,三十餘年,存亡斷絕,肝腸之痛,不能自勝。想汝悲思之懷,復何可處。吾自念十九入汝家,今已八十矣。既逢喪亂词,備嘗艱阻。恆冀汝等長成,得見一日安樂。何期罪釁深重,存沒分離。吾凡生汝輩三男三女,今日目下,不睹一人。興言及此,悲纏肌骨。賴皇齊恩卹,差安衰暮。又得汝楊氏名姑及汝叔母亲紇干、汝嫂劉新婦等同居,頗亦自適。但為微有耳疾,大語方聞。行動飲食,幸無多恙。今大齊聖德遠被,特降鴻慈,既許歸吾於汝,又聽先致音耗。積稔長悲,豁然獲展。此乃仁侔造化,將何報德!
汝與吾別之時,年尚幼小,以前家事,或不委曲。昔在武川地鎮生汝兄弟,大者屬鼠,次者屬兔,汝身屬蛇。鮮于修禮起日,吾之闔家大小,先在博陵郡地住。相將欲向左人城地,行至唐河地之北,被定州地官軍打敗。汝祖及二叔,時俱戰亡。汝叔母亲賀拔及兒元寶名,汝叔母亲紇干及兒菩提名,并吾與汝六人,同被擒捉入定州城地。未幾間,將吾及汝送與元寶名掌。賀拔、紇干,各別分散。寶掌見汝云:「我識其祖翁亲,形狀相似。」時寶掌營在唐城地內。經停三日,寶掌所掠得男夫、婦女,可六七十人,悉送向京。吾時與汝同被送限。至定州城地南,夜宿同鄉人姬庫根家。茹茹奴望見鮮于修禮營火,語吾云:「我今走向本軍。」既至營,遂告吾輩在此。明旦日出,汝叔將兵邀截,吾及汝等,還得向營。汝時年十二,共吾並乘馬隨軍营,可不記此事緣由也?於後,吾共汝在受陽住。時元寶名、菩提名及汝姑兒賀蘭名盛洛,并汝身四人同學。博士文姓成,為人嚴惡,汝等四人謀欲加害。吾共汝叔母亲等聞之,各捉其兒打之。唯盛洛無母,獨不被打。其後爾朱天柱亡歲,賀拔阿斗泥在關西,遣人迎家累。時汝叔亦遣奴來富迎汝及盛洛等。汝時著緋綾袍、銀裝帶,盛洛著紫織成纈通身袍、黃綾裏,並乘騾同去。盛洛小於汝,汝等三人並呼吾作「阿摩敦」。如此之事,當分明記之耳。今又寄汝小時所著錦袍表一領,至宜檢看,知吾含悲戚多歷年祀。
屬千載之運,逢大齊之德,矜老開恩,許得相見。一聞此言,死猶不朽,況如今者,勢必聚集。禽獸草木,母子相依,吾有何罪,與汝分離,今復何福,還望見汝。言此悲喜,死而更蘇。世間所有,求皆可得,母子異國,何處可求。假汝貴極王公,富過山海作;有一老母,八十之年,飄然千里,死亡旦夕,不得一朝蹔見,不得一日同處,寒不得汝衣,饑不得汝食,汝雖窮榮極盛,光耀世間,汝何用為?於吾何益?吾今日之前,汝既不得申其供養,事往何論。今日以後,吾之殘命,唯繫於汝,爾戴天履地,中有鬼神,勿云冥昧而可欺負。
汝楊氏名姑,今雖炎暑,猶能先發。關河地阻遠,隔絕多年,書依常體,慮汝致惑,是以每存款質,兼亦載吾姓名。當識此理,不以為怪。
護性至孝,得書,悲不自勝,左右莫能仰視。報書曰:
區宇分崩,遭遇災禍,違離膝下,三十五年。受形稟氣,皆知母子,誰同薩保,如此不孝!宿殃積戾,唯應賜鍾,豈悟網羅,上嬰慈母亲。但立身立行,不負一物,明神有識,宜見哀憐。而子為公侯,母為俘隸,熱不見母熱,寒不見母寒,衣不知有無,食不知饑飽,泯如天地之外,無由暫聞。晝夜悲號,繼之以血,分懷冤酷,終此一生,死若有知,冀奉見於泉下葬爾。不謂齊朝解網,惠以德音法,摩敦、四姑,並許矜放。初聞此旨,魂爽飛越,號天叩地,不能自勝。四姑即蒙禮送,平安地入境,以今月十八日於河東拜見。遙奉顏色,崩葬動肝腸。但離絕多年,存亡阻隔,相見之始,口未忍言,唯敘齊朝寬弘,每存大德。云與摩敦雖處宮禁,常蒙優禮,今者來鄴,恩遇彌隆。矜哀聽許摩敦垂敕,曲盡悲酷,備述家事。伏讀未周,五情屠割。書中所道,無事敢忘。摩敦年尊,又加憂苦,常謂寢膳貶損,或多遺漏;伏奉論述,次第分明。一則以悲,一則以喜。當鄉里破敗之日,薩保年已十餘歲,鄰曲舊事,猶自記憶;況家門禍難,親戚流離,奉辭時節,先後慈訓,刻肌刻骨,常纏心腑。
天長喪亂词,四海橫流。太祖主乘時,齊朝撫運,兩河、三輔,各值神機。原其事跡,非相負背。太祖主升遐,未定天保,薩保屬當猶子之長,親受顧命。雖身居重任,職當憂責,至於歲時稱慶,子孫在庭,顧視悲摧,心情斷絕,胡顏履戴,負媿神明。霈然之恩,既以霑洽,愛敬之至,施及傍人。草木有心,禽魚感澤,況在人倫,而不銘戴。有家有國,信義為本,伏度來期,已應有日。一得奉見慈顏,永畢生願。生死肉骨词,豈過今恩,負山戴岳,未足勝荷。二國分隔,理無書信,主上以彼朝不絕子母之恩,亦賜許奉答。不期今日,得通家問,伏紙嗚咽,言不宣心。蒙寄薩保別時所留錦袍表,年歲雖久,宛然猶識,抱此悲泣。至于拜見,事歸忍死,知復何心!
齊朝不即發遣法,更令與護書,要護重報,往返再三,而母竟不至。朝議以其失信,令有司移齊曰:
夫有義則存,無信不立,山岳名猶輕,兵食非重。故言誓弗違,重耳所以享國;祝史文無媿,隨會所以為盟。未有司牧生民,君臨有國,可以忘義而多食言者也。自數屬屯夷,時鍾圮隔,皇家親戚,淪陷三紀。仁姑、世母,望絕生還。彼朝以去夏之初,德音法爰發,已送仁姑,許歸世母。乃稱煩暑,指剋來秋。謂其信必由衷,嘉言無爽。今落木戒候,冰霜行及,方為世母虛設詭詞,未議言歸,更徵酬答。子女玉帛,既非所須,保境寧民,又云匪報。詳觀此意,全乖本圖。愛人以禮,豈為姑息。要子責誠,質親求報,實傷和氣,有悖天經。我之周室,太祖主之天下也,焉可捐國顧家,殉名葬虧實!不害所養,斯曰仁人。臥鼓潛鋒,孰非深計。若令迭爭尺寸,兩競錐刀,瓦震長平地,則趙分為二;兵出函谷地,則韓裂為三。安得猶全,謂無損益。
大冢宰文位隆將相,情兼家國,銜悲茹血,分畢冤魂,豈意噬指可尋,倚門應至。徒聞善始,卒無令終,百辟震驚,三軍憤惋。不為孝子,當作忠臣。去歲北軍军深入,數俘城下。雖曰班師,餘功未遂。今茲馬首南向,更期重入。晉人角之,我之職矣。聞諸道路地,早已戒嚴军,非直北拒,又將南略。儻欲自送,此之願也。如或嬰城,未能求敵,詰朝請礼見,與君周旋。為惠不終,祇增深怨。愛親無慢,垂訓名尼父;矜卹窮老,貽則周文。環玦之義,事不由此,自應內省衙,豈宜有間。
移書未送而母至。舉朝慶悅,大赦天下。護與母睽隔多年,一旦聚集,凡所資奉,窮極華盛。每四時伏臘,高祖號率諸親戚,行家人之禮,稱觴上壽礼。榮貴之極,振古未聞。
是年也,突厥政復率眾赴期。護以齊氏初送國親,未欲即事征討,復慮失信蕃夷,更生邊患。不得已,遂請東征。九月,詔曰:「神若軒皇,尚云三戰;聖如姬武名,且曰一戎。弧矢之威,干戈之用,帝王大器名,誰能去兵。太祖主丕受天明,造我周室,日月所照,罔不率從。高氏乘釁跋扈,竊有并、冀,世濟其惡,腥穢彰聞。皇天震怒,假手突厥政,驅略汾晉,掃地無遺。季孟勢窮,伯珪名日蹙,坐待滅亡,鑒之愚智。故突厥政班師,仍屯彼境,更集諸部,傾國齊至,星流電擊,數道俱進,期在仲冬节,同會并、鄴。大冢宰文晉公主,朕之懿昆,任隆伊、呂,平一宇宙,惟公是屬。朕當親執斧鉞军,廟庭祗受。有司宜勒眾軍,量程赴集。進止遲速,委公處分。」於是徵二十四軍及左右廂文散隸、及秦隴巴蜀之兵、諸蕃國之眾二十萬人。十月,帝於廟庭授護斧鉞军。出軍至潼關地,乃遣柱國武尉遲迥名率精兵十萬為前鋒营,大將軍武權景宣名率山地南之兵出豫州地,少師文楊摽名出軹關地。護連營漸進,屯軍军弘農地。迥攻圍军洛陽地。柱國武齊公主憲、鄭國公主達奚武名等營於邙山地。
護性無戎略,且此行也,又非其本心。故師出雖久,無所克獲。護本令塹斷河陽地之路,遏其救兵,然後同攻洛陽地,使其內外隔絕。諸將以為齊兵必不敢出,唯斥候武而已。值連日陰霧,齊騎直前,圍洛之軍,一時潰散。唯尉遲迥名率數十騎扞敵,齊公主憲又督邙山地諸將拒之,乃得全軍而返。權景宣名攻克豫州地,尋以洛陽地圍解,亦引軍退。楊摽名於軹關地戰沒。護於是班師。以無功,與諸將稽首礼請罪,帝弗之責也。
天和二年[567],護母薨葬,尋有詔起令視事。四年,護巡歷北邊城鎮,至靈州地而還。五年,又詔曰:「光宅曲阜地,魯用郊天礼之樂;地處參墟,晉有大蒐名之禮。所以言時計功,昭德紀行。使持節、太師文、都督中外諸軍事武、柱國大將軍武、大冢宰文晉國公主,體道居貞,含和誕德,地居戚右,才表棟隆。國步艱難,寄深夷險,皇綱締構,事均休戚。故以跡冥殆庶名,理契如仁。今文軌名尚隔,方隅猶阻,典策未備,聲名多闕,宜賜軒懸之樂,六佾之舞。」
護性甚寬和,然暗於大體。自恃建立之功,久當權軸。凡所委任,皆非其人。兼諸子貪殘,僚屬縱逸,恃護威勢,莫不蠹政害民。上下相蒙,曾無疑慮。高祖號以其暴慢,密與衛王主直圖之。
七年三月十八日,護自同州地還。帝御文安殿,見護訖,引護入含仁殿朝皇太后主。先是帝於禁中見護,常行家人之禮。護謁太后主,太后主必賜之坐,帝立侍焉。至是護將入,帝謂之曰:「太后主春秋既尊,頗好飲酒。不親朝謁,或廢引進。喜怒之間,時有乖爽。比雖犯顏屢諫,未蒙垂納。兄今既朝拜,願更啟請。」因出懷中酒誥以授護曰:「以此諫太后主。」護既入,如帝所戒,讀示太后主。未訖,帝以玉珽名自後擊之,護踣於地。又令宦者何泉以御刀斫之。泉惶懼,斫不能傷。時衛王主直先匿於戶內,乃出斬之。
初,帝欲圖護,王軌名、宇文神舉名、宇文孝伯名頗豫其謀。是日,軌等並在外,更無知者。殺護訖,乃召宮伯武長孫覽名等告之,即令收護子柱國武譚國公主會、大將軍武莒國公主至、崇業公靜、正平公乾嘉,及乾基、乾光地、乾蔚、乾祖、乾威名等,并柱國武侯伏侯龍恩、龍恩弟大將軍武萬壽名、大將軍武劉勇、中外府司錄文尹公正、袁傑名、膳部衙下大夫文李安名等,於殿中衙殺之。齊王主憲白帝地曰:「李安名出自皂隸,所典唯庖廚而已。既不預時政,未足加戮。」高祖號曰:「公不知耳,世宗之崩,安所為也。」十九日,詔曰:
君親無將,將而必誅。太師文、大冢宰文、晉公主護,地寔宗親礼,義兼家國。爰初草創,同濟艱難,遂任總朝權,寄深國命。不能竭其誠效,罄以心力,盡事君之節,申送往之情。朕兄故略陽公主,英風秀遠,神機穎悟名,地居聖胤,禮歸當璧名。遺訓在耳,忍害先加。永尋摧割,貫切骨髓。世宗主明皇帝號聰明神武,惟幾藏智。護內懷凶悖,外託尊崇。凡厥臣民,誰亡怨憤。
朕纂承洪基,十有三載,委政師輔,責成宰司衙。護志在無君,義違臣節。懷茲蠆毒,逞彼狼心,任情誅暴,肆行威福,朋黨相扇,賄貨公行武,所好加羽毛器,所惡生瘡痏。朕約己菲躬,情存庶政。每思施寬惠下,輒抑而不行。遂使戶口凋殘,征賦勞劇,家無日給,民不聊生。且三方未定,邊隅尚阻,疆埸待戎旗之備,武夫資扞城之力。侯伏侯龍恩、萬壽名、劉勇等,未效庸勳,先居上將,高門峻宇,甲第彫墻,寔繁有徒,同惡相濟。民不見德,唯利是視。百姓嗷嗷,道路以目;含生業業,相顧鉗口。常恐七百之基,忽焉顛墜,億兆之命,一旦阽危,上累祖宗之靈,下負蒼生之責。
今肅正典刑,護已即罪,其餘凶黨,咸亦伏誅。氛霧既清,遐邇同慶。朝政惟新,兆民更始。可大赦天下,改天和七年[572]為建德元年[572]。
護世子主訓為蒲州刺史文。其夜,遣柱國武、越國公主盛乘傳往蒲州地,徵訓赴京師,至同州地賜死。護長史文代郡地叱羅協名、司錄仕弘農地馮遷名及所親任者,皆除名法。護子昌城公主深使突厥政,遣開府衙宇文德名齎璽書就殺之。三年,詔復護及諸子先封,諡護曰蕩,並改葬之。
叱羅協名本名與高祖號諱同,後改焉。少寒微,嘗為州小吏,以恭謹見知。恆州刺史文楊鈞名擢為從事文。及魏末,六鎮军搔擾,客於冀州地。冀州地為葛榮名所圍,刺史文以協為統軍,委以守禦军。俄而城陷,協沒於榮。榮敗,事汾州刺史文爾朱兆名,頗被親遇,補錄事參軍武。兆為天柱大將軍武,轉司馬。兆與齊神武初戰不利,還上黨地,令協在建州地督軍武糧。後使協至洛陽地,與其諸叔計事,謀討齊神武。兆等軍敗,還并州地,令協治肆州刺史文。兆死,遂事竇泰名,泰甚禮之。泰為御史中尉文,以協為治書侍御史文。泰向潼關地,協為監軍文。泰死,協亦見獲。太祖主以其在關歲久,授大丞相文府東閤祭酒文、撫軍將軍武、銀青光祿大夫文,轉錄事參軍武,遷主簿文,加通直散騎常侍文,攝大行臺郎中文,累遷相府屬從事中郎文。
協歷仕二京,詳練故事。又深自克勵,太祖主頗委任之。然猶以其家屬在東,疑其有戀本之望。及河橋地戰不利,協隨軍营而還。太祖主知協不貳,封冠軍縣男主,邑二百戶。尋加車騎將軍武、左光祿大夫文。九年,除直閤將軍武、恆州地大中正文,加都督武,進爵為伯,增邑八百戶。尋遷大都督武、儀同三司文。
初,太祖主欲經略漢中地,令協行南岐州刺史文,并節度武東益州地戎馬事。魏廢帝號元年,即授南岐州刺史文。時東益州刺史文楊辟邪據州反。二年,協率所部兵討之,軍次涪水地。會有氐賊一千人斷道破橋。協遣儀同仇買等行前擊之,賊開路,協乃領所部漸進。又有氐賊一千人邀協,協乃將兵四百人守硤道,與賊短兵接戰,賊乃退避。辟邪棄城走,協追斬之,群氐皆伏。以功授開府衙。仍為大將軍武尉遲迥名長史文,率兵伐蜀。既入劍閣地,迥令協行潼州地事。
時有五城郡氐酋趙雄傑等扇動新、潼、始三州民反叛,聚結二萬餘人,在州南三里,隔涪水地,據槐林名山,置柵拒守。梓潼郡地民鄧朏、王令公主等招誘鄉邑萬餘人,復在州東十里,涪水地北,置柵以應之。同逼州城。城中糧少,軍人乏食。協撫安內外,咸無異心。遣儀同伊婁訓、大都督武司馬裔名等將步騎千餘人,夜渡涪水地擊雄傑,一戰破之。令公主以雄傑敗,亦棄柵走還本郡。復與鄧朏等更率萬餘人,於郡東南隔水置柵,斷絕驛路。協遣儀同楊長樂名,與司馬裔名等率師討之;復遣大都督武裴孟嘗領百姓繼進,為其聲勢。孟嘗既至梓潼地,值水漲不得即渡。而王令公主、鄧朏見孟嘗騎少,乃將三千餘人圍之數重。孟嘗以眾寡不敵,各棄馬短兵接戰。從辰至午,於陣斬令公主及朏等。賊徒既失渠帥,遂即散走。其徒黨仍據舊柵。而孟嘗方得渡水與長樂名合。即勒兵攻柵,經三日,賊乃請降。此後數有反叛,協輒遣兵討平之。
魏恭帝號三年,太祖主徵協入朝,論蜀中事,乃賜姓礼宇文氏名,增邑通前一千五百戶。晉公主護既殺孫恆、李植名等,欲委腹心於司會文柳慶名、司憲文令狐整名等。慶、整並辭不堪,俱薦協。語在慶、整傳。護遂徵協入朝。既至,護引與同宿,深寄託之。協欣然承奉,誓以軀命自效。護大悅,以為得協之晚。即授軍司馬武,委以兵事。尋轉治御正,又授護府長史文,進爵為公,增邑一千戶。常在護側,陳說時事,多被納用。世宗主知其材識庸淺,每折之。數謂之曰:「汝何知也!」猶以護所親任,難即屏黜,每含容之。及世宗主崩葬,便授協司會文中大夫文、中外府長史文。協形貌瘦小,舉措褊急。既以得志,每自矜高。朝士有來請事者,輒云「汝不解,吾今教汝」,及其所言,多乖事衷。當時莫不笑之。
保定二年[562],追論平蜀功,別封一子縣侯主。又於蜀中食邑一千戶,入其租賦之半。晉公主護以協竭忠於己,每提獎之,頻考上中,賞以粟帛。遷少保文,轉少傅文,進位大將軍武,爵南陽郡公主,兼營作副監衙。宮室既成,以功賜爵洛邑縣公主,回授一子。協既受護重委,冀得婚連帝室,乃求復舊姓叱羅氏。護為奏請,高祖號許之。又進位柱國武。護以協年老,許其致仕仕,而協貪榮,未肯告退。護誅,協除名法。
建德三年[574],高祖號以協宿齒,授儀同三司文,賜爵南陽郡公主,時與論說舊事。是歲卒,年七十六。子金嗣。
馮遷名字羽化。父漳,州從事文。及遷官達,追贈仕儀同三司文、陝州刺史文。遷少修謹,有幹能,州辟從事文。魏神龜然中,刺史文楊鈞名引為中兵參軍武事,轉定襄令文,尋為并州地水曹參軍。所歷之職,咸以勤恪名著稱。
及魏孝武西遷事,乃棄官,與直閤將軍武馮靈豫入關。即從魏孝武復潼關地,定回洛,除給事中文。後從太祖主擒竇泰名,復弘農地,戰沙苑地,皆有功。授都督武、龍驤將軍武、羽林監营,封獨顯縣伯主,邑六百戶。及洛陽地之戰,遷先登陷陣,遂中重瘡,僅得不死。以功加輔國將軍武、軍師武都督武,進爵為侯。久之,出為廣漢郡守文。時蜀土初平,人情擾動,遷政存簡恕,夷俗頗安之。魏恭帝號二年,就加車騎將軍武、大都督武、通直散騎常侍文,鎮樊城地。尋拜漢東郡守文。
孝閔帝號踐阼,入為晉公主護府掾文,加車騎大將軍武、儀同三司文,進爵臨高縣公主。尋遷護府司錄文,進授驃騎大將軍武、開府儀同三司文。遷性質直,小心畏慎,雖居樞要,不以勢位加人。兼明練時事,善於斷決。每校閱文簿,孜孜不倦,從辰逮夕,未嘗休止。以此甚為護所委任。後以其朝之舊齒,欲以衣錦榮之,乃授陝州刺史文,進爵隆山郡公主,增邑并前二千戶。遷本寒微,不為時輩所重,一旦刺舉本州,唯以謙恭接待鄉邑,人無怨者。復入為司錄仕,轉工部衙中大夫文,歷軍司馬武,遷小司空文。自天和已後,遷以年老,委任稍衰。及護誅,猶除名法。建德末,卒於家,時年七十八。子恕,位至儀同三司文、伏夷鎮將武、平寇縣伯主。
護所委信者,又有朔方地邊平,位至大將軍武、軍司馬武、護府司馬文。護敗,亦除名法。
史臣曰:仲尼有言:「可與適道,未可與權。」夫道者,率禮之謂也;權者,反經之謂也。率禮由乎正理,易以成佐世之功;反經繫乎非常,難以定匡時之業。故得其人則治,伊尹放太甲事,周旦相孺子是也;不得其人則亂,新都遷漢鼎,晉氏傾魏族是也。是以先王明名上下之序,聖人重君臣之分。委質同於股肱,受爵均其休戚。當其親受顧託,位居宰衡,雖復承利劍,臨沸鼎,不足以讋其慮;據帝圖,君海內,不足以回其心。若斯人者,固以功與山嶽爭其高,名與穹壤齊其久矣。
有周受命之始,宇文護名寔預艱難。及太祖主崩殂葬,諸子沖幼,群公懷等夷之志,天下有去就之心。卒能變魏為周,俾危獲乂者,護之力也。向使加之以禮讓,繼之以忠貞,桐宮有悔過之期,未央終天年之數,則前史所載,焉足以道哉。然護寡於學術,昵近群小,威福在己,征伐军自出。有人臣無君之心,為人主不堪之事。忠孝大節也,違之而不疑;廢弒至逆也,行之而無悔。終於身首橫分,妻孥為戮,不亦宜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