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列傳^作第十

王羆^名子慶遠^名 孫述^名 王思政^名

王羆^名字熊羆，京兆^地霸城人，漢河南尹^文王遵^名之後，世為州郡著姓。羆剛直木彊^名，處物平當，州郡敬憚之。魏太和中，除殿中將軍^武。先是南岐、東益氐羌反叛，王師^词戰不利，乃令羆領羽林^营五千鎮梁州^地，討平諸賊。還，授右將軍^营、西河內史^文。辭不拜。時人謂之曰：「西河大邦，俸祿殷厚，何為致辭？」羆曰：「京洛材木，盡出西河，朝貴營第宅者，皆有求假。如其私辦，即力所不堪，若科發民間，又違法憲。以此辭耳。」

梁將曹義宗^號圍荊州^地，敕羆與別將^武裴衍^名率兵赴救。遂與梁人戰，大破之。于時諸方鼎沸，所在凋殘。荊州^地新經寇難，尤藉慰撫。以羆為荊州刺史^文，進號撫軍將軍^武。梁復遣曹義宗^號眾數萬圍荊州^地，堰水^地灌城，不沒者數板。時既內外多虞，未遑救援^军，乃遺羆鐵券，云城全當授本州刺史^文。城中糧盡，羆煮粥，與將士均分而食之。每出戰，嘗不擐甲冑，大呼曰：「荊州城^地，孝文皇帝^號所置。天若不祐國家，使賊箭中王羆^名；不爾，王羆^名須破賊。」屢經戰陣，亦不被傷。彌歷三年，義宗^號方退。進封霸城縣公^主。尋遷車騎大將軍^武、涇州刺史^文。未及之部，屬太祖^主徵兵為勤王之舉，請前驅^武效命，遂為大都督^武，鎮華州^地。

魏孝武西遷^事，拜驃騎大將軍^武，加侍中^文、開府^衙。嘗修州城未畢，梯在外。齊神武遣韓軌^名、司馬子如^名從河東宵濟襲羆，羆不之覺。比曉，軌眾已乘梯入城。羆尚臥未起，聞閤外洶洶有聲，便袒身露髻徒跣，持一白挺，大呼而出。敵見之驚，逐至東門，左右稍集，合戰破之。軌眾遂投城遁走。時關中^地大饑，徵稅民間穀食，以供軍費。或隱匿者，令遞相告，多被篣棰，以是人有逃散。唯羆信著於人，莫有隱者，得粟不少諸州，而無怨讟。

沙苑之役^事，齊神武士馬甚盛。太祖^主以華州^地衝要，遣使勞羆，令加守備^武。羆語使人曰：「老羆當道^词臥，貆子安得過！」太祖^主聞而壯之。及齊神武至城下，謂羆曰：「何不早降？」羆乃大呼曰：「此城是王羆^名冢，生死在此，欲死者來。」齊神武遂不敢攻。

時茹茹渡河南寇，候騎^武已至豳州^地。朝廷慮其深入，乃徵發士馬，屯守京城^地，塹諸街巷，以備侵軼。左僕射^文周惠達^名召羆議之。羆不應命，謂其使曰：「若茹茹至渭北^地者，王羆^名率鄉里自破之，不煩國家兵^军馬。何為天子城中，遂作如此驚動。由周家小兒恇怯致此。」羆輕侮權勢，守正^文不回，皆此類也。未幾，還鎮河^地東。

羆性儉率，不事邊幅。嘗有臺使，羆為其設食。使乃裂其薄餅緣。羆曰：「耕種收穫，其功已深；舂爨造成，用力不少。乃爾選擇，當是未饑。」命左右撤去之。使者愕然大慚。又有客與羆食瓜，客削瓜侵膚稍厚，羆意嫌之。及瓜皮落地，乃引手就地，取而食之。客甚有愧色。性又嚴急，嘗有吏挾私陳事者，羆不暇命捶扑，乃手自取鞾履，持以擊之。每至享會，親自秤量酒肉，分給將士。時人尚其均平^名，嗤其鄙碎。大統七年[541]，卒於鎮，贈太尉^武。

子慶遠^名，弱冠以功臣子拜直閤將軍^武。先羆卒，孫述^名嗣。

述字長述^名，少聰敏，有識度。年八歲，太祖^主見而奇之，曰：「王公有此孫，足為不朽。」即以為鎮遠將軍^武，拜太子舍人^文。以祖憂去職。述幼喪父，為羆所鞠養。及居喪^礼，深合禮度。于時東西交爭，金革^名方始，群官遭喪者，卒哭^礼之後，皆起令視事。述請終禮制，辭理懇切。太祖^主令中使就視，知其哀毀，乃特許之。喪畢，襲爵^仕扶風郡公^主，累遷上大將軍^武。

王思政^名字思政^名，太原^地祁人。容貌魁偉，有籌策。魏正光中，解褐員外散騎侍郎^文。屬万俟醜奴^名、宿勤明達等擾亂關右，北海王^主顥率兵討之，啟思政^名隨軍^营。軍事所有謀議，並與之參詳。

時魏孝武在藩，素聞其名，顥軍還，乃引為賓客，遇之甚厚。及登大位，委以心膂，遷安東將軍^武。預定策功，封祁縣侯^主。俄而齊神武潛有異圖，帝以思政^名可任大事，拜中軍大將軍^武、大都督^武，總宿衛^营兵。思政^名乃言於帝曰：「高歡^名之心，行路所共知矣。洛陽^地四面受敵，非用武之地。關中^地有崤、函之固，一人可禦萬夫。且士馬精彊，糧儲委積^军，進可以討除逆命，退可以保據關、河。宇文夏州^地糾合同盟，願立功效。若聞車駕西幸，必當奔走奉迎。藉天府之資，因已成之業，一二年間，習戰陣，勸耕桑，修舊京，何慮不克。」帝深然之。及齊神武兵至河北，帝乃西遷。進爵太原郡公^主。

大統之後，思政^名雖被任委，自以非相府之舊，每不自安。太祖^主曾在同州^地，與群公宴集，出錦剡及雜綾絹數段，命諸將樗蒱^然取之。物既盡，太祖^主又解所服金帶，令諸人遍擲，曰：「先得盧者，即與之。」群公將遍，莫有得者。次至思政^名，乃歛容跪坐而自誓曰：「王思政^名羇旅歸朝，蒙宰相^文國士之遇，方願盡心效命，上報知己。若此誠有實，令宰相^文賜知者，願擲即為盧；若內懷不盡，神靈亦當明之，使不作也，便當殺身以謝所奉。」辭氣慷慨，一坐盡驚^词。即拔所佩刀，橫於膝上，攬樗蒱^然，拊髀擲之。比太祖^主止之，已擲為盧矣。徐乃拜而受。自此之後，太祖^主期寄更深。

轉驃騎將軍^武。令募精兵，從獨孤信^名取洛陽^地，仍共信鎮之。及河橋之戰^事，思政^名下馬，用長矟左右橫擊，一擊踣數人。時陷陣既深，從者死盡，思政^名被重創悶絕。會日暮，敵將收軍。思政^名久經軍旅，每戰唯著破弊甲，敵人疑非將帥，故免。有帳下督^武雷五安於戰處哭求思政^名，會其已蘇，遂相得。乃割衣裹創，扶思政^名上馬，夜久方得還。仍鎮弘農^地。思政^名以玉壁地在險要，請築城。即自營度，移鎮之。遷并州刺史^文，仍鎮玉壁。八年，東魏^政來寇，思政^名守禦^军有備，敵人晝夜攻圍^军，卒不能克，乃收軍還。以全城功，受驃騎大將軍^武。復命思政^名鎮弘農^地。於是修城郭，起樓櫓，營田農，積芻秣，凡可以守禦^军者，皆具焉。弘農^地之有備，自思政^名始也。

十二年，加特進^文、荊州刺史^文。州境卑濕，城塹多壞。思政^名方命都督^武藺小歡督工匠繕治之。掘得黃金^词三十斤，夜中密送之。至旦，思政^名召佐吏^武以金示之，曰「人臣不宜有私」，悉封金送上。太祖^主嘉之，賜錢二十萬。思政^名之去玉壁也，太祖^主命舉代己者，思政^名乃進所部都督^武韋孝寬^名。其後東魏^政來寇，孝寬^名卒能全城。時論稱其知人。

十三年，侯景^名叛東魏^政，擁兵梁、鄭，為東魏^政所攻。景乃請援乞師。當時未即應接。思政^名以為若不因機進取，後悔無及。即率荊州^地步騎萬餘，從魯關向陽翟^地。思政^名入守潁川^地。景引兵向豫州^地，外稱略地，乃密遣送款於梁。思政^名分布諸軍，據景七州十二鎮。太祖^主乃以所授景使持節、太傅^文、大將軍^武、兼中書令^文、河南大行臺^衙、河南諸軍事^武，回授思政^名。思政^名並讓不受。頻使敦喻，唯受河南諸軍事^武。

東魏^政太尉^武高嶽、行臺^衙慕容紹宗^名、儀同劉豐^名生等，率步騎十萬來攻潁川^地。城內臥鼓偃旗，若無人者。嶽恃其眾，謂一戰可屠，乃四面鼓噪而上。思政^名選城中驍勇，開門出突。嶽眾不敢當，引軍亂退。嶽知不可卒攻，乃多修營壘^军。又隨地勢高處，築土山^地以臨城^地中。飛梯火車^军，晝夜攻之。思政^名亦作火䂎，因迅風便投之土山^地。又以火箭射之，燒其攻具^军。仍募勇士，縋而出戰。嶽眾披靡，其守土山^地人亦棄山而走。齊文襄更益嶽兵，堰洧水^地以灌城。城中水泉涌溢，不可防止。懸釜而炊，糧力俱竭。慕容紹宗^名、劉豐^名生及其將慕容永^名珍共乘樓船^营以望城^地內，令善射者俯射城中。俄而大風暴起，船乃飄至城下。城上人以長鉤牽船，弓弩亂發。紹宗^名窮急，投水而死。豐生浮向土山^地，復中矢而斃。生擒永珍。思政^名謂之曰：「僕之破亡，在於晷漏。誠知殺卿無益，然人臣之節，守之以死。」乃流涕斬之。并收紹宗^名等尸，以禮埋瘞。

齊文襄聞之，乃率步騎十一萬來攻。自至堰下，督勵士卒。水壯，城北面遂崩。水便滿溢，無措足之地。思政^名知事^文不濟，率左右據土山^地，謂之曰：「吾受國重任，本望平^地難立功。精誠無感，遂辱王命。今力屈道窮，計無所出。唯當效死，以謝朝恩^名。」因仰天大哭。左右皆號慟。思政^名西向再拜^礼，便欲自刎。先是，齊文襄告城中人曰：「有能生致王大將軍^武者，封侯，重賞。若大將軍^武身有損傷，親近左右，皆從大戮。」都督^武駱訓謂思政^名曰：「公常語訓等，但將我頭降，非但得富貴，亦是活一城人。今高相既有此言，公豈不哀城中士卒也！」固共止之，不得引決。齊文襄遣其常侍^文趙彥深^名就土山^地執手申意。引見^礼文襄，辭氣慷慨，無撓屈之容。文襄以其忠於所事，禮遇甚厚。

思政^名初入潁川^地，士卒八千人，城既無外援，亦無叛者。思政^名常以勤王為務，不營資產。嘗被賜園地，思政^名出征後，家人種桑果。及還，見而怒曰：「匈奴未滅^词，去病^名辭家，況大賊未平，何事產業！」命左右拔而棄之。故身陷之後，家無畜積。及齊受禪，以為都官尚書^文。子秉。

史臣曰：王羆^名剛峭有餘，弘雅未足。情安儉率，志在公平。既而奮節危城，抗辭勍敵，梁人為之退舍，高氏不敢加兵。以此見稱，信非虛。述不隕門風，亦足稱也。王思政^名驅馳有事之秋，慷慨功名之際。及乎策名霸府^衙，作鎮潁川^地，設縈帶之險，修守禦^军之術，以一城之眾，抗傾國之師，率疲乏之兵，當勁勇之卒，猶能亟摧大敵，屢建奇功。忠節冠於本朝，義聲動於鄰聽。雖運窮事蹙，城陷身囚，壯志高風，亦足奮於百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