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高祖文皇帝姓楊氏,諱堅,小名那羅延。本弘農華陰人,漢太尉震之十四世孫也。震八世孫,燕北平太守鉉。鉉子元壽,魏初為武川鎮司馬,因家于神武樹頹焉。元壽生太原太守惠嘏,嘏生平原太守烈,烈生寧遠將軍禎,禎生皇考忠。
皇考美鬚髯,身長七尺八寸,狀貌瑰偉,武藝絕倫,識量深重,有將率之略。年十八,客游泰山,會梁兵陷郡國,沒江南。及北海王元顥入洛,乃與俱歸。顥敗,尒朱度律召為帳下統軍。後從獨孤信,屢有軍功。又與信從魏孝武西遷。東魏荊州刺史辛纂據穰城,皇考從信討之,與都督康洛兒、元長生乘城而入,彎弓大呼,斬纂以徇,城中懾服。居半歲,以東魏之逼,與信俱歸。周文帝召居帳下。
嘗從周文狩於龍門,皇考獨當一猛獸,左挾其腰,右拔其舌,周文壯之。北臺謂猛獸為揜于,因以字之。從禽竇泰,破沙苑陣,封襄武縣公。河橋之役,皇考與壯士五人力戰守橋,敵人不敢進。又與李遠破黑水稽胡,并妽怡峰解玉壁圍,以功歷雲、洛二州刺史。芒山之戰,先登陷陣,除大都督。
及侯景度江,梁氏喪敗,周文將經略,乃授皇考都督荊等十五州諸軍事,鎮穰城。梁雍州刺史、岳陽王蕭察,雖曰稱藩,而尚懷貳心。皇考自樊城觀兵漢濱,易旗遞進,實二千騎,察登樓望之,以為三萬,懼而服焉。又攻梁隨郡,剋之,獲其守桓和。所過城戍,望風請服。進圍安陸。梁司州刺史柳仲禮恐安陸不守,馳歸赴援。諸將恐仲禮至則安陸難下,請急攻之。皇考曰:「仲禮已在近路,吾以奇兵襲之,一舉必剋,則安陸不攻自拔,諸城可傳檄而定。」於是選騎二千,銜枚夜進,遇仲禮於漴頭,禽之,悉俘其眾。安陸、竟陵並降。梁元帝大懼,送子方略為質,并送載書,請魏以石城為限,梁以安陸為界。皇考乃旋師。進爵陳留郡公,位大將軍。
十七年,梁元帝逼其兄邵陵王綸。綸送質於齊,欲來寇。梁元帝密報周文。遣皇考討之,禽綸,數其罪,殺之。初,皇考禽柳仲禮,遇之甚厚。仲禮至京,反譖皇考,言在軍大取金寶。周文以皇考功重,不問。然皇考悔不殺仲禮,故至此殺綸。皇考間歲再舉,盡定漢東地,甚得新附心。魏恭帝賜姓普六茹氏,行同州事。
周孝閔踐阼,入為小宗伯。及司馬消難請降,皇考與柱國達奚武援之。入齊境五百里,前後遣三使報消難,皆不反命。及去北豫州三十里,武疑有變,欲還。皇考曰:「有進死,無退生。」獨以千騎,夜趣城下,候門開而入,乃馳遣召武。時齊鎮城伏敬遠勒甲士三千據東陴,舉烽嚴警,武憚之,不欲保城,乃多取財寶,以消難先歸。皇考以三千騎殿,到洛南,皆解鞍而臥,齊眾來追,至於洛北,皇考謂將士曰:「但飽食,今在死地,賊必不敢度水。」食畢,齊兵陽若度水,皇考馳將擊之,齊兵不敢逼,遂徐引而還。武歎曰:「達奚武自言是天下健兒,今日服矣。」進位柱國大將軍。武成元年,進封隋國公,邑萬戶,別食竟陵縣一千戶,收其租賦。
三年,乃以皇考為元帥,大將軍楊纂、李穆、王傑、尒朱敏及開府元壽、田弘、慕容近等皆隸焉。又令達奚武帥步騎三萬自南道進,期會晉陽。皇考乃留敏據什賁,游兵河上。皇考出武川,過故宅,祭先人,饗將士,席卷二十餘城。齊人守陘嶺之隘,皇考縱奇兵大破之,留楊纂屯靈丘為後拒。突厥木杆可汗控地頭可汗、步離可汗等,以十萬騎來會。
四年正月朔,攻晉陽。時大雪風寒,齊人乃悉其精銳,鼓譟而出。突厥引上西山,不肯戰,眾失色。皇考乃率七百人步戰,死者十四五。以武後期,乃班師。齊人亦不敢逼。突厥乃縱兵大掠,自晉陽至平城,七百餘里,人畜無遺。周武帝拜皇考為太傅,晉公護以其不附己,以為涇州總管。
是歲,大軍又東伐,晉公護出洛陽,令皇考出沃野,以應接突厥。時軍糧少,諸將憂之,皇考曰:「當權以濟事耳。」乃招誘稽胡首領,咸令在坐,使王傑盛軍容鳴鼓而出。皇考陽怪問之,傑曰:「大冢宰已至洛陽,天子聞銀、夏間胡擾動,故使傑就攻除之。」又令突厥使者馳告曰:「可汗更入并州,留兵馬十萬在長城下,故令問公,若有稽胡不服,欲來共破之。」坐者皆懼。皇考慰喻遣之,於是歸命,饋輸填積。屬晉公護先退,皇考亦罷兵而還鎮。又以政績稱,詔賜錢三十萬,布五百匹,穀二千斛。
帝,武元皇帝之長子也。皇妣曰呂氏,以周大統七年六月癸丑夜,生帝於馮翊波若寺。有紫氣充庭。時有尼來自河東,謂皇妣曰:「此兒所從來甚異,不可於俗間處之。」乃將帝舍於別館,躬自撫養。皇妣抱帝,忽見頭上出角,遍體起鱗,墜帝于地。尼自外見,曰:「已驚我兒,致令晚得天下。」帝龍頷,額上有五柱入頂,目光外射,有文在手曰「王」字,長上短下,沈深嚴重。初入太學,雖至親昵,不敢狎也。
年十四,京兆尹薛善辟為功曹。十五,以皇考勳,授散騎常侍、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封成紀縣公。十六,遷驃騎大將軍,加開府。周文帝見而歎曰:「此兒風骨,非世間人。」明帝即位,授右小宮伯,進封大興郡公。明帝嘗遣善相者來和視帝,和詭對曰:「不過柱國。」既而私謂帝曰:「公當為天下君,必大誅殺而後定。」
周武帝即位,遷左小宮伯,出為隨州刺史,進位大將軍。後徵還,遇皇妣寢疾三年,晝夜不離左右,以純孝稱。宇文護執政,尤忌帝,屢將害焉。賴大將軍侯伏侯壽等救護以免。後襲爵隋國公。周武既為皇太子娉帝長女為妃,益加禮重。齊王憲言於周武曰:「普六茹堅相貌,臣每見之,不覺自失。恐非人下,請早除之。」周武曰:「此止可為將耳。」內史王軌驟諫曰:「皇太子非社稷主,普六茹堅有反相。」周武不悅曰:「必天命,將若之何?」帝甚懼,深自晦匿。
周宣帝即位,以后父,徵拜上柱國、大司馬。大象初,遷大後丞、右司武,俄轉大前疑。周宣每巡幸,恒委以居守。時周宣為刑經聖制,其法深刻,帝以法令滋章,非興化之道,切諫,不納。帝位望益隆,周宣頗以為忌。時周宣四幸女並為皇后,爭寵相毀。周宣每謂后曰:「必族滅爾家。」因召帝,命左右曰:「若色動,即殺之。」帝容色自若,遂免。
大象二年五月,以帝為揚州總管,將發,暴足疾而止。乙未,周宣不悆。時靜帝幼沖,前內史上大夫鄭譯、御正大夫劉昉以帝皇后之父,眾望所集,遂矯詔引帝入侍疾,因受遺輔政,都督內外諸軍事。帝恐周氏諸王在藩生變,稱趙王招將嫁女於突厥為詞以徵之。己酉,周宣崩。庚戌,靜帝詔假黃鉞、左大丞相,百官總己而聽焉。以正陽宮為丞相府,以鄭譯為長史,劉昉為司馬,具置僚佐。周宣時刑政峻酷者,悉更以寬大之制,天下歸心矣。
六月,趙王招、陳王純、越王盛、代王達、滕王逌並至長安。相州總管尉遲迥自以宿將,至是不能平,遂舉兵。趙、魏之士響應,旬日間,眾至十餘萬。字文冑以滎州,石愻以建州,席毗以沛郡,毗弟叉羅以兗州,皆應。迥遣子質於陳,以求援。帝命上柱國、鄖公韋孝寬討之。雍州牧、畢王賢及趙、陳等五王謀作亂。帝執賢斬之,而掩趙王等罪,因詔五王劍履上殿,入朝不趨,以安之。時五王陰謀滋甚,帝以酒肴造趙王,觀其指。趙王伏甲於臥內,帝賴元冑以免,於是誅趙、越二王。
八月庚午,韋孝寬破尉遲迥,斬之,傳首闕下,餘黨悉平。初,迥之亂,鄖州總管司馬消難據州應迥,淮南州縣多從之。襄州總管王誼討之,消難奔陳。荊、郢群蠻乘釁而起,命亳州總管賀若誼討平之。先是,上柱國王謙為益州總管,亦擁眾巴、蜀,以匡復為辭。帝以東夏、山南為事,未遑致討,謙遂屯劍口,陷始州。至是,乃命上柱國梁睿討平之,傳首闕下。隳劍閣之險,以絕好亂之萌焉。
九月壬子,周帝進帝大丞相。十月,周帝詔追贈皇曾祖烈為柱國、太保、都督十州諸軍事、徐州刺史、隋國公,諡曰康。皇祖禎為柱國、都督十三州諸軍事、同州刺史、隋國公,諡曰獻。皇考忠為上柱國、太師、大冢宰、都督十三州諸軍事、雍州牧。壬戌,誅陳王純。周帝進帝大冢宰,五府總於天官。十一月辛未,誅代王達、滕王逌。
十二月甲子,周帝授帝相國,總百揆,去都督內外諸軍事、大冢宰之號,進爵為王。以隋州之崇業,鄖州之安陸、城陽,溫州之宜人,應州之平靖、上明,順州之淮南,土州之永川,昌州之廣昌、安昌,申州之義陽、淮安,息州之新蔡、建安,豫州之汝南、臨潁、廣寧、初安,蔡州之蔡陽,郢州之漢東二十郡為隋國。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備九錫之禮。加璽紱、遠游冠,相國印綠綟綬,位在諸侯王上。隋國置丞相以下,一依舊式。帝再讓,乃受王爵,十郡而已。周帝詔進皇祖、皇考爵並為王,夫人為王妃。
大定元年二月壬子,下令曰:「以前賜姓,皆復其舊。」甲寅,帝受九錫之禮。丙辰,周帝又詔帝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駕六馬,備五時副車,置旄頭雲罕,樂舞八佾,設鍾簴宮縣,王妃為王后,世子為太子。前後三讓,乃受。俄而下詔,依唐虞、漢魏故事。帝三讓,不許。乃遣太傅、上柱國、杞國公椿奉冊曰:
厥有載籍,遺文可觀,聖莫逾於堯,美未過於舜,堯得太尉,已作運衡之篇,舜遇司空,便敘菁華之竭。褰裳脫屣,二宮設饗,百官歸禹,若帝之初。斯蓋上則天時,不敢不授;下祗天命,不敢不受。湯代於夏,武革於殷,干戈揖讓,雖復異揆,應天順人,其道靡異。自漢迄晉,有魏至周,天曆逐獄訟之歸,神鼎隨謳歌之去,道高者稱帝,祿盡者不王,與夫文祖神宗,無以別也。
周德將盡,禍難頻興。宗戚姦回,咸將竊發,顧瞻宮闕,將圖宗社。藩維連率,逆亂相尋,搖蕩三方,不合如礪。蛇行鳥攫,投足無所。王受天明命,叡德在躬,救頹運之艱,匡墜地之業,援大川之溺,救燎原之火,除群凶於城社,廓妖氛於遠服。至德合於造化,神用洽於天壤,八極九野,萬方四裔,圓首方足,莫不樂推。往歲長星夜掃,經天晝見,八風比夏后之作,五緯同漢帝之聚,除舊之徵,昭然在上。近者赤雀降祉,玄龜效靈,鍾石變音,蛟魚出穴,布新之貺,煥焉在下。九區歸往,百靈協贊,人神屬望,我不獨知。仰祗皇靈,俯順人願,敬以帝位,禪於爾躬。天祚告窮,天祿永終。
開皇元年春二月甲子,自相府常服入宮,備禮即皇帝位於臨光殿。設壇於南郊,遣兼太傅、上柱國、鄧公竇熾柴燎告天。是日,告廟,大赦,改元。京師慶雲見。改周官,依漢、魏之舊。制:以相國司馬高熲為尚書左僕射兼納言,相國司錄虞慶則為內史監兼吏部尚書,相國內郎李德林為內史令,上開府韋世康為禮部尚書,上開府元暉為都官尚書,開府、戶部尚書元巖為兵部尚書,上儀同、司宗長孫毗為工部尚書,上儀同、司會楊尚希為度支尚書,雍州牧楊惠為左衛大將軍。
乙丑,追尊皇考為武元皇帝,廟號太祖;皇妣呂氏為元明皇后。改周氏左社右廟制為右社左廟。遣八使巡省風俗。丙寅,修廟社。立王后獨孤氏為皇后,王太子勇為皇太子。丁卯,以大將軍趙煚為尚書右僕射,以上開府伊婁彥恭為右武候大將軍。己巳,以五千戶封周帝介國公為隋室賓,旌旗車服禮樂,一如其舊,上書不為表,答表不稱詔。周氏諸王,盡降為公。辛未,以皇弟同安郡公爽為雍州牧。乙亥,封皇弟邵國公慧為滕王,同安公爽為衛王,皇子雁門公廣為晉王,俊為秦王,秀為越王,諒為漢王。并州總管李穆為太師,上柱國竇熾為太傅,幽州總管于翼為太尉,觀國公田仁恭為太子太師,武德郡公柳敏為太子太保。丁丑,以晉王廣為并州總管,封陳留郡公智積為蔡王,興城郡公靜為道王。戊寅,改東京府為尚書省,發官牛五千頭,分賜貧人。
三月,宣仁門槐樹連理,眾枝內附。壬午,白狼國獻方物。丁亥,詔犬馬器翫口味,不得獻上。戊子,弛山澤禁。己丑,移𥂕厔連理樹植于宮庭。戊戌,以太子少保蘇威兼納言、吏部尚書。庚子,詔前代品爵,悉依舊定。丁未,梁蕭巋使其太宰蕭巖來賀。
九月戊申,遣使振給戰亡者家。庚午,陳將周羅睺攻陷胡墅,蕭摩訶寇江北。辛未,以越王秀為益州總管,改封蜀王。壬申,以薛公長孫覽、宋安公元景山並為行軍元帥,伐陳,仍令尚書左僕射高熲節度諸軍。是月,行五銖錢。
二年春正月庚申,陳宣帝殂。辛酉,置河北道行臺尚書省於并州,以晉王廣為尚書令;置河南道行臺尚書省於洛州,以秦王俊為尚書令;置西南道行臺尚書省於益州,以蜀王秀為尚書令。戊辰,陳人遣使請和,求歸胡墅。甲戌,詔舉賢良。
朕祗奉上玄,君臨萬國,屬生靈之弊,處前代之宮,以為作之者勞,居之者逸,改創之事,心未遑也。而王公大臣,陳謀獻策,咸云:羲、農以降,至于姬、劉,有當世而屢遷,無革命而不徙。曹、馬之後,時見因循,乃末世之宴安,非往聖之宏義。此城從漢,彫殘日久,屢為戰場,舊經喪亂。今之宮室,近代權宜,又非謀筮從龜,瞻星揆日,不足建皇王之邑,合大眾所聚。論變通之數,具幽顯之情,同心固請,詞情深切。
夏四月己巳,衛王爽大破突厥於白道山,停築原陽、雲內、紫河等鎮而還。上柱國、建平郡公于義卒。庚午,吐谷渾寇臨洮,洮州刺史皮子信死之。壬申,以尚書右僕射趙煚兼內史令。丁丑,以滕王瓚為雍州牧。庚辰,行軍總管陰壽大破高寶寧于黃龍。甲申,以旱故,上親祀雨師。丙戌,詔天下勸學行禮。己丑,陳郢州城主張子譏遣使請降,上以和好不納。辛卯,遣兼散騎常侍薛舒聘於陳。癸巳,上親雩。
秋七月壬戌,詔曰:「往者山東河表,經此妖亂,孤城遠守,多不自全。濟陰太守杜猷身陷賊徒,命懸寇手,郡省事范臺玫傾產營護,免其戮辱。眷言誠節,實有可嘉,宜超恒賞,用明沮勸。臺玫可大都督,假湘州刺史。」丁卯,日有蝕之。
秋七月辛亥,河南諸州水。乙丑,京師雨毛如馬尾,長者二尺餘,短者有六七寸。八月辛卯,關內七州旱,蠲其賦稅。遣散騎常侍裴世豪使于陳。戊申,上柱國、太師、申公李穆薨。閏月丁卯,皇太子鎮洛陽。辛未,晉王廣、秦王俊並來朝。丙子,上柱國郕公梁士彥、上柱國杞公宇文忻、柱國舒公劉昉謀反,伏誅。上柱國、許公宇文善有罪,除名。九月辛巳,帝素服御射殿,詔百僚射梁士彥三家資物。丙戌,上柱國、宋安公元景山卒。辛丑,詔振恤大象以來死事之家。
夏四月庚戌,於揚州開山陽瀆,以通運漕。突厥沙缽略可汗卒。癸亥,頒青龍符於東方總管、刺史,西方以白武,南方以朱雀,北方以玄武。甲戌,遣兼散騎常侍楊周使于陳。以戶部尚書蘇威為吏部尚書。五月乙亥朔,日有蝕之。己卯,隕石於武安、滏陽間,十餘里。
冬十月庚申,行幸同州。以先帝所居故,曲降囚徒。癸亥,幸蒲州。丙寅,宴父老,上極歡,曰:「此間人物,衣服鮮麗,容止閑雅。良由仕宦之鄉,陶染成俗也。」十一月甲午,幸馮翊,祭故社。父老對詔失旨,上大怒,免其縣官而去。戊戌,車駕至自馮翊。
甲子,有星孛于牽牛。享太廟,授律,令晉王廣、秦王俊、清河公楊素並為行軍元帥以伐陳。於是晉王出六合,秦王出襄陽,清河公楊素出信州,荊州刺史劉仁恩出江陵,宜陽公王世積出蘄春,新義公韓擒出廬江,襄邑公賀若弼出吳州,落叢公燕榮出東海,合總管九十,兵五十一萬八千,皆受晉王節度。東接滄海,西拒巴蜀,旌旃舟烜,橫亙數千里。仍曲赦陳國。
夏四月己亥,幸驪山,親勞旋師。乙巳,三軍凱入,獻俘於太廟。以晉王廣為太尉。庚戌,帝御廣陽門,宴將士,頒賜各有差。辛亥,大赦。以陳都官尚書孔範、散騎常侍王瑳、王儀、御史中丞沈觀等邪佞於其主,以致亡滅,皆投之邊裔。陳人普給復十年。軍人畢世免徭役。擢陳之文武眾才而用之。宮奴數千,可歸者歸之,其餘盡以分賜將士及王公貴臣。其資物,皆於五垛賜王公以下大射。毀所得秦漢三大鍾,越二大鼓。又設亡陳女樂,謂公卿等曰:「此聲似啼,朕聞之甚不喜,故與公等一聽亡國之音,俱為永鑒焉。」辛酉,以吏部侍郎宇文㢸為刑部尚書,宗正卿楊异為工部尚書。
夏五月乙未,詔曰:「魏末喪亂,宇縣瓜分,役軍歲動,未遑休息。兵士軍人,權置坊府,南征北伐,居處無定,家無完堵,地罕苞桑,恒為流寓之人,竟無鄉里之號,朕甚愍之。凡是軍人,可悉屬州縣,墾田籍帳,一同編戶。軍府統領,宜依舊式。」罷山東、河南及北方緣邊之地新置軍府。
十三年春正月乙巳,上柱國、郇公韓建業卒。壬子,祀感帝。己未,以信州總管韋世康為吏部尚書。壬戌,行幸岐州。二月丙子,詔營仁壽宮。丁亥,至自岐州。己卯,立皇孫暕為豫章王。戊子,晉州刺史南陽郡公賈悉達、隰州總管撫寧郡公韓延等以賄伏誅。己丑,制坐事去官者,配防一年。丁酉,制私家不得隱藏緯候圖讖。
十四年夏四月乙丑,詔曰:「比命有司,總令研究,正樂雅聲,詳定已訖,宜即施用,見行者停。人間音樂,流僻日久,棄其舊體,競造繁聲,流宕不歸,遂以成俗。宜加禁約,務存其本。」五月辛酉,京師地震。關內諸州旱。
冬閏十月甲寅,詔曰:「梁、齊、陳往皆創業一方,綿歷年代。既宗祀廢絕,祭奠無主,興言矜念,良以愴然。莒國公蕭琮及高仁英、陳叔寶等,宜令以時世修祭祀,所須器物,有司給之。乙卯,制外官九品以上,父母及子年十五不得從之官。十一月壬戌,制州縣佐史,三年一代,不得重任。癸未,有星孛于角、亢。十二月乙未,東巡狩。
十五年春正月壬戌,車駕次齊州,親問疾苦。丙寅,旅王符山。庚午,以歲旱,祀太山以謝愆咎,大赦。二月丙辰,禁私家畜兵器,關中、緣邊不在其例。禁河以東無得乘馬。丁巳,上柱國、蔣公梁睿卒。三月己未,車駕至自東巡。望祭五嶽海瀆。丁亥,幸仁壽宮。
十七年春二月癸未,太平公史萬歲伐西寧,剋之。庚寅,行幸仁壽宮。庚子,上柱國王世積討桂州賊李光仕,平之。三月丙辰,詔諸司屬官有犯,聽於律令外斟酌決杖。辛酉,上親錄囚徒。癸亥,上柱國、彭國公劉昶以罪伏誅。庚午,遣御史柳彧、皇甫誕巡省河南北。
秋七月丁丑,桂州人李世賢反,遣右武候大將軍虞慶則討平之。丁亥,并州總管、秦王俊坐事免,以王就第。九月甲申,車駕至自仁壽宮。庚寅,上謂侍臣曰:「廟庭設樂,本以迎神。齋祭之日,觸目多感,當此之際,何可為心?在路奏樂,禮為未允。公卿宜更詳之。」
冬十月丁未,頒銅武符於驃騎、車騎府。戊申,道王靜薨。庚午,詔曰:「五帝異樂,三王殊禮,皆隨事而有損益,因情而立節文。仰惟祭享宗廟,瞻敬如在,罔極之感,情深茲日。而禮畢升路,鼓吹發音,還入宮門,金石振響,斯則哀樂同日,心事相違,情所不安,理實未允。宜改茲往式,用弘禮教。自今享廟日,不須備鼓吹,殿庭勿設樂縣。」辛未,京下大索。十二月壬子,上柱國、右武候大將軍、魯公虞慶則以罪伏誅。
冬十月乙丑,廢皇太子勇及其諸子,並為庶人。殺柱國、太平公史萬歲。己巳,殺左衛大將軍、五原公元旻。十一月戊子,以晉王廣為皇太子。天下地震,京城大風雪。十二月戊午,詔東宮官屬於皇太子不得稱臣。辛巳,詔毀壞偷盜佛及天尊像、嶽鎮海瀆神形者,以不道論。沙門壞佛像,道士壞天尊像,以惡逆論。
仁壽元年,春正月乙酉朔,大赦,改元。以尚書右僕射楊素為左僕射,以納言蘇威為右僕射。丁酉,徙河南王昭為晉王。突厥寇恒安,遣柱國韓洪擊之,敗焉。以晉王昭為內史令。辛丑,詔曰:「投生殉節,自古稱難,殞身王事,禮加二等。而世俗之徒,不達大義,致命戎旅,不入兆域。興言念此,每深愍歎。且入廟祭祀,並不廢闕,何止墳塋,獨在其外?自今戰亡之徒,宜入墓域。」二月乙卯朔,日有蝕之。
冬十月壬子,曲赦益州管內。癸丑,以工部尚書楊達為納言。閏月甲申,詔尚書左僕射楊素與諸術者刊定陰陽舛謬。己丑,詔楊素、右僕射蘇威、吏部尚書牛弘、內史侍郎薛道衡、祕書丞許善心、內史舍人虞世基、著作郎王劭等修定五禮。壬寅,葬獻皇后於太陵。
禮云:親以期斷。蓋以四時之變易,萬物之更始,故聖人象之。其有三年,加隆爾也。但家無二尊,母為厭降,是以父在喪母,還服于期者,服之正也。豈容期內而更小祥?然三年之喪而有小祥者,禮云:「期祭,禮也,期而除喪,道也。」以是之故,雖未再期,而天地一變,不可不祭,不可不除,故有練焉,以存喪祭之本。然期喪有練,於理未安。雖云十一月而練,乃無所法象,非期非時,豈可除祭?而儒者徒擬三年之喪,立練禫之節,可謂苟存其變,而失其本;欲漸於奪,乃薄於喪。致使子則冠練去絰,黃裏縓緣;絰則布葛在躬,粗服未改。豈非絰哀尚存,子情已奪,親疏失倫,輕重顛倒,乃不順人情,豈聖人之意也?故非先聖之禮,廢於人邪!三年之喪,尚有不行之者,至於祥練之節,安能不墜者乎!
禮云: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而大夫士之喪父母,乃貴賤異服。然則禮壞樂崩,由來漸矣。所以晏平仲之斬粗縗,其老謂之非禮。滕文公之服三年,其臣咸所不欲。蓋由王道既衰,諸侯異政,將踰越於法度,惡禮制之害己,乃滅去篇籍,自制其宜。遂至骨肉之恩,輕重從俗,無易之道,降殺任情。
夫禮不從天降,不從地出,乃人心而已者,謂情緣於恩也。故恩厚者其禮隆,情輕者其禮殺。聖人以是稱情立文,別親疏貴賤之節。自臣子道消,上下失序,莫大之恩,逐情而薄,莫重之禮,與時而殺。此乃服不稱喪,容不稱服,非所謂聖人緣恩表情制禮之義也。然喪與其易也,寧在於戚,則禮之本也。禮有其餘,未若於哀,則情之實也。今十一月而練者,非禮之本,非情之實。由是言之,父在喪母,不宜有練。但依禮十三月而祥,中月而禫,庶以合聖人之意,達人子之心。
秋七月丁卯,詔州縣搜揚賢哲,皆取明知古今,通識安危,究政教之本,達禮樂之源。不限多少,不得不舉。徵召將送,必須以禮。八月壬申,上柱國、檢校幽州總管、落叢公燕榮以罪伏誅。九月壬戌,置常平官。甲子,以營州總管韋沖為戶部尚書。
嗟乎!自昔晉室播遷,天下喪亂,四海不一,以至周、齊,戰爭相尋,年將三百。故割疆土者非一所,稱帝王者非一人,書軌不同,生靈塗炭。上天降監,受命于朕,用登大位,豈關人力?故得撥亂反正,偃武修文,天下大同,聲教遠被,此又是天意欲寧區夏。所以昧旦臨朝,不敢逸豫,一日萬機,留心親覽,晦明寒暑,不憚劬勞,匪曰朕躬,蓋為百姓故也。王公卿士,每日闕庭,刺史以下,歲時朝集,何嘗不罄竭心府,誡敕殷勤。義乃君臣,情兼父子,庶藉百僚之智,萬國歡心,欲令率土之人,永得安樂。不謂遘疾彌留,至於大漸。此乃人生常分,何足言及。但四海四姓,衣食不豐,教化政刑,猶未盡洽,興言念此,唯以留恨。朕今踰六十,不復稱夭,但筋力精神,一時勞竭,如此之事,本非為身,止欲安養百姓,所以致此。
人生子孫,誰不念愛,既為天下,事須割情。勇及秀等,並懷悖惡,既無臣子之心,所以黜廢。古人有云:「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令勇、秀得志,共理家國,亦當戮辱遍於公卿,酷毒流於人庶。今惡子孫已為百姓黜屏,好子孫足堪負荷大業。此雖朕家事,理不容隱,前對文武侍衛,具已論述。皇太子廣,地居上嗣,仁孝著聞,以其行業,堪成朕志。但念內外群官,同心戮力,以此共安天下。朕雖瞑目,何所復恨?
國家大事,不可限以常禮,既葬公除,行之自昔,今宜遵用,不勞改定。凶禮所須,纔令周事,務從節儉,不得勞人。諸州總管、刺史以下,宜率其職,不須奔赴。自古哲王,因人作法,前帝後帝,沿革隨時。律令格式有不便於事者,宜依前修改,務當政要。嗚呼!敬之哉,無墜朕命。乙卯,發喪。河間楊柳四株,無故黃落,既而花葉復生。八月丁卯,梓宮至自仁壽宮。
帝性嚴重有威容,外質木而內明敏有大略。初得政之始,群情不附,諸子幼弱,內有六王之謀,外致三方之亂,握強兵、居重鎮者,皆周之舊臣。上推以赤心,各盡其用,不踰期月,剋定三邊,未及十年,平一四海。薄賦歛,輕刑罰,內修制度,外撫戎夷。每旦聽朝,日仄忘倦,居處服翫,務存節儉,令行禁止,上下化之。開皇、仁壽之間,丈夫不衣綾綺而無金玉之飾。常服率多布帛,裝帶不過以銅鐵骨角而已。雖嗇於財,至於賞賜有功,亦無所愛惜。
每乘輿四出,路逢上表者,駐馬親自臨問。或潛遣行人,采聽風俗,吏政得失,人間疾苦,無不留意。嘗遇關中飢,遣左右視百姓所食,有得豆屑雜糠而奏之者,上流涕以示群臣,深自咎責,為之損膳而不御酒肉者,殆將一期。及東拜太山,關中戶口就食洛陽者,道路相屬。帝敕斥候,不得輒有驅逼,男女參廁於仗衛之間。遇逢扶老攜幼者,輒引馬避之,慰勉而去。至艱嶮之處,見負擔者,遽令左右扶助之。其有將士戰歿,必加優賞,仍令使者,就家勞問。自強不息,朝夕孜孜。人庶殷繁,帑藏充實,雖未能臻於至道,亦足稱近代之良主。
然雅性沈猜,素無學術,好為小數。言神燭聖杖,堪能療病。又信王劭解石文以為己瑞焉。不達大體如是。故忠臣義士,莫得盡心竭辭。其草創元勳,及有功諸將,誅夷獲罪,罕有存者。又不悅詩書,楊素由之希旨,遂奏除學校。唯婦言是用,廢黜諸子。逮于暮年,持法尤峻,喜怒失常,果於殺戮。嘗令左右送西域朝貢使出關,其人所經之處,受牧宰小物,饋鸚鵡、麖皮、馬鞭之屬,聞而大怒;又詣武庫,見署中蕪穢不理。於是執武庫令及諸受遺者,出開遠門外,親自臨決,死者數十人。又往往潛令賂遺令史,府史受者必死,無所寬貸,議者以此少之。
論曰:隋文帝樹基立本,積德累仁,徒以外戚之尊,受託孤之任,與能之議,未為所許,是以周室舊臣,咸懷憤惋。既而王謙固三蜀之阻,不踰期月;尉遲迥舉全齊之眾,一戰而亡。斯乃非止人謀,抑亦天之所贊。乘茲機運,遂遷周鼎。
于時蠻夷猾夏,荊、揚未一,劬勞日仄,經營四方。樓船南邁,則金陵失險;驃騎北指,則單于款塞。職方所載,並入疆理,禹貢所圖,咸受正朔。雖晉武之克平吳會,漢宣之推亡固存,比義論功,不能尚也。七德既敷,九歌已洽,尉候無警,遐邇肅清。於是躬節儉,平徭賦,倉廩實,法令行,君子咸樂其生,小人各安其業,強不陵弱,眾不暴寡,人物殷阜,朝野歡娛。自開皇二十年間,天下無事,區宇之內,晏如也。考之前王,足以參蹤盛烈。
而素無術業,不能盡下,無寬仁之度,有刻薄之資,暨乎暮年,此風愈扇。又雅好瑞符,暗於大道。建彼維城,權侔京室,皆同帝制,靡所適從。聽妒婦之言,惑邪臣之說,溺寵廢嫡,託付失所。滅父子之道,開昆弟之隙,縱其尋斧,翦伐本根。墳土未乾,子孫繼踵為戮,松檟纔列,天下已非隋有。惜哉!跡其衰怠之源,稽其亂亡之兆,起自文皇,成於煬帝,所由來遠矣,非一朝一夕,其不祀忽諸,未為不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