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郡王琛字元寶,齊神武皇帝之弟也。少便弓馬,有志氣。封南趙郡公,累遷定州刺史、六州大都督,甚有聲譽。及斛斯椿等釁結,神武帥師入洛陽,以晉陽根本,召琛留總相府政事。天平中,除御史中尉,正色糾彈,無所回避,遠近肅然。尋亂神武後庭,因杖而斃,時年二十三。贈太尉、尚書令,諡曰貞。天統三年,又贈假黃鉞、左丞相、太師、錄尚書事,進爵為王。配享神武廟廷。子叡嗣。
叡小名須拔,幼孤,聰慧夙成,特為神武所愛,養於宮中,令游娘母之,恩異諸子。魏興和中,襲爵南趙郡公。年至四歲,未嘗識母。其母魏華陽公主也,其從母姊鄭氏戲謂曰:「汝是我姨兒,何倒親游氏?」叡因訪問,遂失精神。神武疑其感疾,叡曰:「兒無患苦,但聞有所生,欲得暫見。」神武驚,命元夫人至,就宮見之,叡前跪拜,因抱頸大哭。神武甚悲傷,謂平秦王曰:「此兒至孝,吾子無及者。」遂為休務一日。叡讀孝經,至「資於事父」,輒流涕歔欷。十歲喪母,神武親送至領軍府,為發哀,舉聲殞絕,三日水漿不入口。神武與武明太后殷勤敦譬,方漸順旨。居喪長齋,骨立,杖而後起。神武令常山王與同臥起,日夜喻之。并敕左右,不許進水,雖絕清漱,午輒不肯食,由是神武食必呼與同案。神武崩,哭泣嘔血。及壯,將婚,貌有戚容。文襄謂曰:「我為爾娶鄭述祖女,何嫌而不樂?」對曰:「自痛孤遺,方從婚冠,彌用感切。」言未卒,嗚咽不自勝,文襄為之憫然。勵之勤學,常夜久方罷。
文宣受禪,進爵為王。叡身長七尺,容儀甚偉,閑習吏事,有知人之鑒。天保二年,出為定州刺史、六州大都督,時年十七,稱為良牧。六年,詔叡領兵監築長城,于時六月,叡途中屏蓋扇,親與軍人同勞苦。定州先常藏冰,長史宋欽道以叡冒熱,遣倍道送冰,正遇炎盛,咸謂一時之要。叡對之歎曰:「三軍皆飲溫水,吾何義獨進寒冰!」遂至銷液,竟不一嘗,兵人感悅。先是役罷,任其自歸,丁壯先返,羸弱多致僵殞。叡於是親帥營伍,強弱相持,賴全者十三四焉。
八年,除都督、北朔州刺史。叡撫慰新遷,量置烽戍,備有條法,大為兵人所安。無水處禱而掘井,泉源湧出,至今號曰趙郡王泉。九年,濟南以太子監國,因立大都督府,與尚書省分理眾事,仍開府置佐史。文宣特崇其選,除叡侍中,攝大都督府長史。叡後因侍宴,帝從容謂常山王演等曰:「由來亦有如此長史不?」
皇建初,兼并州事。孝昭帝臨崩,預受顧託,奉迎武成於鄴,拜尚書令。天統中,追贈父琛假黃鉞;母元氏贈趙郡王妃,諡曰貞昭,華陽長公主如故。有司備禮儀,就墓拜授。時隆冬盛寒,叡跣步號哭,面皆破裂,嘔血數升。及還,不堪參謝。帝親就第看問,拜司空、攝錄尚書事。
河清三年,周師及突厥至并州,武成戎服,將以宮人避之,叡叩馬諫,乃止。帝親御戎,六軍進止,並令取叡節度,而使段孝先總焉。帝與宮人被緋甲,登故北城以望,軍營甚整。突厥咎周人曰:「爾言齊亂,故來伐之;今齊人眼中亦有鐵,何可當邪!」乃還,至陘嶺,凍滑,乃鋪氈以度。胡馬寒瘦,膝已下皆無毛,比至長城,死且盡,乃截矟杖之以歸。是役也,段孝先持重,不與賊戰,自晉陽失道,為虜所屠,無遺類焉。斛律光自三堆還,帝以遭大寇,抱其頭哭。任城王湝進曰:「何至此!」乃止。光面折孝先於帝前曰:「段婆善為送女客。」於是以叡為能,加尚書令,封宣城郡公,拜太尉,監五禮。晚節頗以酒色為和士開所構。叡久典朝政,譽望日隆,漸被疏忌,乃撰古忠臣義士,號曰要言,以致其意。
武成崩,葬後數日,叡與馮翊王潤、安德王延宗及元文遙奏後主云:「和士開不宜仍居內。」并入奏太后,因出士開為兗州刺史。太后欲留過百日,叡正色不許。太后令酌酒賜叡,叡正色曰:「今論國家大事,非為卮酒。」言訖便出。其夜,叡方寢,見一人長可丈五尺,臂丈餘,當門向床,以臂壓叡,良久遂失。甚惡之,起坐歎曰「大丈夫運命一朝至此!」旦欲入朝,妻子咸諫止之。叡曰:「社稷事重,吾當以死效之,吾寧死事先皇,不忍見朝廷顛沛。」至殿門,又有人曰:「願勿入。」叡曰:「吾上不負天,死亦無恨。」入見太后,太后復以為言,叡執之彌固。出至永巷,被執送華林園,於雀離佛院令劉桃枝拉殺之,時年三十六。大霧三日,朝野冤惜之。其年,詔聽以王禮葬,竟無贈諡。
岳幼孤貧,人未之知,長而敦直,姿貌嶷然,深沉有器量。初居洛邑,神武每使入洛,必止岳舍。岳母山氏嘗夜起,見神武室中無火而有光,移於別室,如前所見。怪之,詣卜者筮,遇乾之大有。占者曰:「吉,易稱『飛龍在天,大人造也』,貴不可言。」山氏歸報神武。神武後起兵於信都,山氏謂岳曰:「赤光之瑞,今當驗矣,汝可從之。」岳遂往信都,神武見之大悅。
及戰於韓陵,神武將中軍,高昂將左軍,岳將右軍。中軍敗,岳舉麾大呼,橫衝賊陣,神武因大破賊。以功除衛將軍、左光祿大夫,封清河郡公。母山氏封郡君,授女侍中,入侍皇后。天平二年,除侍中、六州軍事都督,尋加開府。岳辟引時賢,以為僚屬,論者美之。尋授使持節、六州大都督、冀州大中正。俄拜京畿大都督,其六州事悉隸京畿。時神武統務晉陽,岳與侍中孫騰等京師輔政。岳性至孝,母疾,衣不解帶。及遭喪去職,哀毀骨立,神武憂之,每日遣人勞勉。尋起復本位,歷冀晉二州刺史、西南道大都督,有綏邊之稱。
及神武崩,侯景叛,梁武乘間遣其貞陽侯明於寒山擁泗水灌彭城,與景為犄角聲援。岳總諸軍南討,與行臺慕容紹宗擊破明,禽之。景仍於渦陽與左衛將軍劉豐等相持,岳又破之。以功除太尉。又統慕容紹宗、劉豐等攻王思政於長社,岳引洧水灌城。紹宗、劉豐為思政所獲,西魏出兵援思政,岳內外防禦,城不沒者三板。會文襄親臨,數日剋城,獲思政等。以功別封真定縣男。文襄以為己功,故賞典不弘。
文襄崩,文宣出撫晉陽,令岳以本官兼尚書左僕射,留鎮鄴。天保初,進封清河郡王。五年,加太保,尋為西南道大行臺,統司徒潘相樂等救江陵。師次義陽,西魏克荊州。因略地,克郢州,獲梁郢州刺史陸法和,送鄴。詔岳旋師。
岳自討寒山、長社及出隨、陸,並有功,威名彌重。性華侈,尤悅酒色,歌姬舞女,陳鼎擊鍾,諸王皆莫及。初,高歸彥少孤,神武令岳撫養。輕其年幼,情禮甚薄,歸彥內銜之。及歸彥為領軍,岳謂其德己,更倚仗之。歸彥密構其短,奏岳造城南大宅,僭擬為永巷,但無闕耳。帝後夜行,見壯麗,意不平。仍屬帝召鄴下婦人薛氏入宮,而岳先嘗迎之至宅,由其姊也。帝縣薛氏姊而鋸殺之,讓岳,以為姦人女。岳曰:「臣本欲取之,嫌其輕薄,非姦也。」帝益怒,使高歸彥就宅賜以鴆。岳曰:「臣無罪。」彥曰:「飲之!」飲而薨。朝野惜之,時年三十四。詔大鴻臚護喪事,贈太宰、太傅、假黃鉞、給轀輬車,諡曰昭武。敕以城南宅為莊嚴寺。
初,岳與神武經綸天下,家有私兵戎器,儲甲千餘領。文襄末,岳表求納之,文襄推心相任,不許。文宣時,亦頻請納,又不許。將薨,遺表謝恩,并請上甲。葬畢,方許納焉。皇建中,配享文襄廟庭。後歸彥反,武成知其前譖,以歸彥良賤百口贈岳家。贈岳太師、太保,餘如故。子勱。
及後主為周師所敗,勱奉太后歸鄴。時宦官放縱,儀同苟子溢尤幸,勱將斬以徇,太后救之,乃得釋。劉文殊竊謂勱曰:「子溢之徒,言成禍福,何得如此!」勱攘袂曰:「今西軍日侵,朝貴多叛,正由此輩弄權。若今日殺之,明日就誅,無恨。」文殊甚愧之。勱勸後主,五品已上家累,悉置三臺上,脅之曰:若戰不捷,則燒之。此輩必死戰,乃可捷也。後主不從,遂棄鄴東遷。勱恒後殿,為周軍所得。武帝與語,大悅,因問齊亡所由,勱發言流涕,悲不自勝,帝為改容。授開府儀同三司。
隋文帝為丞相,謂曰:「齊亡由任邪佞,公父子忠良,聞於鄰境,宜善自愛。」勱拜謝曰:「勱,亡齊末屬,不能扶危定傾,既蒙獲宥,已多優幸,況濫叨名級,致速官謗。」帝甚器之。再遷楚州刺史。城北有伍子胥廟,其俗敬鬼,祈者必以牛酒,至破產業。勱歎曰:「子胥賢者,豈宜損百姓乎!」告諭所部,自是遂止,百姓賴之。
開皇七年,轉光州刺史。上表曰:「陳氏數年已來,荒悖滋甚,天厭亂德,妖實人興。或空裏時有大聲,或行路共傳鬼怪,或刳人肝以祠天狗,或自捨身以厭妖訛。人神怨憤,怪異荐發。臣以庸才,猥蒙朝寄,頻歷蕃守,與其鄰接,密邇仇讎,知其動靜。天討有罪,此即其時。若戎車雷動,戈船電邁,臣雖駑怯,請效鷹犬。」并上平陳五策,帝嘉之,答以優詔。及大舉伐陳,以勱為行軍總管,從宜陽公王世積下陳江州,以功拜上開府,賜物三千段。
時隴右諸羌,數為寇亂,朝廷以勱有威名,拜洮州刺史。下車大崇威惠,人夷悅附,豪猾屏跡,路不拾遺,以善政稱。後吐谷渾來寇,勱時遇疾,不能拒戰,賊遂大掠而去。憲司奏勱亡戶口,坐免,卒于家。大唐褒顯前代名臣,追贈都督四州諸軍事、定州刺史。
廣平公盛,神武從叔祖也。寬厚有長者風。神武起兵於信都,盛來赴,以為中軍大都督,封廣平郡公。歷位司徒、太尉。天平三年,薨於位,贈假黃鉞、太尉、太師、錄尚書事。無子,以兄子子瑗嗣。天保初,改封平昌王,卒於魏尹。
後罷豫州,家產不立。神武問其故,對曰:「裴監為長史,辛公正為別駕,受王委寄,斗酒隻雞不敢入。」神武乃以永樂為濟州,仍以監、公正為長史、別駕。謂永樂曰:「爾勿大貪,小小義取莫復畏。」永樂至州,監、公正諫不見聽,以狀啟神武。神武封啟以示永樂,然後知二人清直,並擢用之。永樂卒於州,贈太師、太尉、錄尚書事,諡曰武昭。
永樂弟長弼,小名阿伽。性粗武,出入城市,好毆擊行路,時人皆呼為阿伽郎君。以宗室封廣武王。時有天恩道人,至凶暴,橫行閭肆,後入長弼黨,專以鬥為事。文宣並收掩付獄,天恩等十餘人皆棄市,長弼鞭一百。尋為南營州刺史,在州無故自驚走,叛亡入突厥,竟不知死所。
先是,恒留濟南於鄴,除領軍厙狄伏連為幽州刺史,以斛律豐樂為領軍,以分武成之權。武成留伏連而不聽豐樂視事。乃與河南王孝瑜偽獵,謀於野,暗乃歸。先是童謠云:「中興寺內白鳧翁,四方側聽聲雍雍,道人聞之夜打鐘。」時丞相府在北城中,即舊中興寺也;鳧翁謂雄雞,蓋指武成小字步落稽也;道人,濟南王小名也;打鐘,言將被擊也。既而太史奏言,北城有天子氣,昭帝以為濟南應之,乃使平秦王歸彥之鄴,迎濟南赴并州。武成先告元海,并問自安之計。元海曰:「皇太后萬福,至尊孝性非常,殿下不須別慮。」武成曰:「此豈我推誠之意邪?」元海乞還省一夜思之。武成即留元海後堂,元海達旦不眠,唯遶床徐步。夜漏未盡,武成遽出曰:「神算如何?」答云:「夜中得三策,恐不堪用耳。」因說梁孝王懼誅入關事,請乘數騎入晉陽,先見太后求哀,後見主上,請去兵權,以死為限,求不干朝政,必保太山之安,此上策也。若不然,當具表云威權大盛,恐取謗眾口,請青、齊二州刺史,沉靖自居,必不招物議,此中策也。更問下策,曰:「發言即恐族誅。」因逼之,答曰:「濟南世嫡,主上假太后令而奪之,今集文武,示以此敕,執豐樂,斬歸彥,尊濟南,號令天下,以順討逆,此萬世一時也。」武成大悅,狐疑,竟未能用。乃使鄭道謙卜之,皆曰:「不利舉事,靜則吉。」又召曹魏祖問之國事,對曰:「當有大凶。」又時有林慮令姓潘,知占候,密謂武成曰:「宮車當晏駕,殿下為天下主。」武成拘之於內以候之。又令巫覡卜之,多云不須舉兵,自有大慶。武成乃奉詔,令數百騎送濟南於晉陽。
思宗弟思好,本浩氏子也,思宗養以為弟,遇之甚薄。少以騎射事文襄。及文宣受命,為左衛大將軍。本名思孝,天保五年討蠕蠕,文宣悅其驍勇,謂曰:「爾擊賊如鶻入鳥群,宜思好事。」故改名焉。累遷尚書令、朔州道行臺、朔州刺史、開府、南安王。甚得邊朔人心。
後主時,斫骨光弁奉使至州,思好迎之甚謹,光弁倨傲,思好因心銜恨。武平五年,遂舉兵反,與并州諸貴書曰:「主上少長深宮,未辨人之情偽,昵近凶狡,疏遠忠良。遂使刀鋸刑餘,貴溢軒階,商胡醜類,擅權帷幄。剝削生靈,劫掠朝市,闇於聽受,專行忍害。幽母深宮,無復人子之禮;二弟殘戮,頓絕孔懷之義。仍縱子立奪馬於東門,光弁掣鷹於西市。駮龍得儀同之號,逍遙受郡君之名。犬馬班位,榮冠軒冕,人不堪役,思長亂階。趙郡王叡,實曰宗英,社稷惟寄;左丞相斛律明月,世為元輔,威著鄰國:並非有辜,奄見誅殄。孤既忝預皇枝,實蒙殊獎,今便擁率義兵,指除君側之害,幸悉此懷,無致疑惑。」行臺郎王行思之辭也。
思好至陽曲,自號大丞相,置百官,以行臺左丞王尚之為長史。武衛趙海在晉陽掌兵,時倉卒,不暇奏,矯詔發兵拒之。軍士皆曰:「南安王來,我輩唯須唱萬歲奉迎耳。」帝聞變,使唐邕、莫多婁敬顯、劉桃枝、中領軍厙狄士文馳之晉陽,帝勒兵續進。思好軍敗,與行思投水而死。其麾下二千人,桃枝圍之,且殺且招,終不降,以至於盡。
時帝在道,叱奴世安自晉陽送露布,於城平都遇斛斯孝卿,孝卿誘使食,因馳詣行宮,叫已了。帝大歡,左右呼萬歲。良久,世安乃以狀自陳。帝曰:「告爾何物事?乃得坐食!」於是賞孝卿而免世安罪。暴思好屍七日,然後屠剝焚之,烹尚之於鄴市,令內參射其妃於宮內,仍火焚殺之。
平秦王歸彥字仁英,神武族弟也。父徽,魏末坐事當徙涼州。行至河、渭間,遇賊,以軍功得免流。因於河州積年,以解胡言為西域大使,得胡師子,以功行河州事,遂死焉。徽於神武,舊恩甚篤。及神武平京洛,迎徽喪,與穆同營葬。贈司徒,諡曰文宣。
初,徽嘗過長安市,與婦人王氏私通而生歸彥,至是年已九歲,神武追見之,撫對悲喜。稍遷徐州刺史。歸彥少質朴,後更改節,放縱,好聲色,朝夕酣歌。妻魏上黨王元天穆女也,貌不美而甚嬌妒,數忿爭,密啟文宣求離,事寢不報。天保元年,封平秦王,嫡妃康及所生母王氏,並為太妃。善事二母,以孝聞。徵為兼侍郎,稍被親寵。以討侯景功,別封長樂郡公,除領軍大將軍。領軍加大,自歸彥始也。文宣誅高德正,金寶財貨,悉以賜之。乾明初,拜司徒,仍總知禁衛。
濟南自晉陽之鄴,楊愔宣敕,留從駕兵五千於西中,陰備非常。至鄴數日,歸彥乃知之,由是陰怨楊、燕等。楊、燕等欲去二王,問計於歸彥。歸彥詐喜,請共元海量之。元海亦口許心違,馳告長廣。長廣於是誅楊、燕等。孝昭將入雲龍門,都督成休寧列仗拒而不內,歸彥諭之,然後得入。進向柏閤、永巷亦如之。孝昭踐阼,以此彌見優重,每入,常在平原王段韶上。以為司空,兼尚書令。齊制,宮內唯天子紗帽,臣下皆戎帽,特賜歸彥紗帽以寵之。孝昭崩,歸彥從晉陽迎武成於鄴。及武成即位,進位太傅,領司徒,常聽將私部曲三人,帶刀入杖。從武成還都,諸貴戚等競要之。其所往處,一坐盡傾。
歸彥既地居將相,志氣盈滿,發言陵侮,傍若無人。議者以威權震主,必為禍亂;上亦尋其前翻覆之跡,漸忌之。高元海、畢義雲、高乾和等咸數言其短,上幸歸彥家,召魏收對御作詔草,欲加右丞相。收曰:「至尊以右丞相登帝位,今為歸彥威名太盛,故出之,豈可復加此號?」乃拜太宰、冀州刺史。即乾和繕寫。晝日,仍敕門司不聽輒內。時歸彥在家縱酒,經宿不知,至明欲參,至門知之,大驚而退。及通名謝,敕令早發,別賜錢帛、鼓吹、醫藥,事事周備。又敕武職督將,悉送至清陽宮。拜而退,莫敢共語。唯與趙郡王叡久語,時無聞者。
至州不自安,謀逆,欲待受調訖,班賜軍士。望車駕如晉陽,乘虛入鄴。為其郎中令呂思禮所告,詔平原王段韶襲之。歸彥舊於南境置私驛,聞軍將逼,報之,便嬰城拒守。先是冀州長史宇文仲鸞、司馬李祖挹、別駕陳季璩、中從事房子弼、長樂郡守尉普興等疑歸彥有異,使連名密啟,歸彥追而獲之,遂收禁仲鸞等五人。仍並不從,皆殺之。軍已逼城,歸彥登城大叫云:「孝昭皇帝初崩,六軍百萬眾,悉由臣手,投身向鄴迎陛下,當時不反,今日豈有異心?正恨高元海、畢義雲、高乾和誑惑聖上,疾忌忠良。但為殺此三人,即臨城自刎。」
其後城破,單騎北走。至交津,見獲,鎖送鄴。帝令趙郡王叡私問其故,歸彥曰:「使黃頷少兒牽挽我,何可不反?」曰:「誰邪?」歸彥曰:「元海、乾和,豈是朝廷老宿?如趙家老公時,又詎懷怨?」於是帝又使讓焉,對曰:「高元海受畢義雲宅,用作本州刺史,給後部鼓吹;臣為蕃王、太宰,仍不得鼓吹。正殺元海、義雲而已。」上令都督劉桃枝牽入,歸彥猶作前語,望活。帝命議其罪,皆云不可赦。乃載以露車,銜枚面縛,劉桃枝臨之以刃,擊鼓隨之,并子孫十五人,皆棄市。贈仁州刺史。
魏時山崩,得石角二,藏在武庫。文宣入庫,賜從臣兵器,特以二石角與歸彥,謂曰:「爾事常山不得反,事長廣得反,反時,將此角嚇漢。」歸彥額骨三道,著幘不安,文宣見之怒,使以馬鞭擊其額,血被面曰:「爾反時,當以此骨嚇漢。」其言反,竟驗云。
武興王普字德廣,歸彥兄歸義之子也。性寬和,有度量。九歲與歸彥自河州俱入洛,神武使與諸子同游處。天保初,封武興郡王。武平二年,累遷司空。六年,為豫州道行臺尚書令。後主奔鄴,就加太宰。周師逼,乃降。卒於長安,贈上開府、豫州刺史。
神武皇帝十五男:武明婁皇后生文襄皇帝、文宣皇帝、孝昭皇帝、襄城景王淯、武成皇帝、博陵文簡王濟。王氏生永安簡平王浚。穆氏生平陽靖翼王淹。大尒朱氏生彭城景思王浟、華山王凝。韓氏生上黨剛肅王渙。小尒朱氏生任城王湝。游氏生高陽康穆王湜。鄭氏生馮翊王潤。馬氏生漢陽敬懷王洽。
永安簡平王浚字定樂,神武第三子也。初神武納浚母,當月而有孕,及產浚,疑非己類,不甚愛之。而浚早慧,後更被寵。年八歲,謂博士盧景裕曰:「祭神如神在,為有神邪?無神邪?」對曰:「有。」浚曰:「有神,當云祭神神在,何煩如字?」景裕不能答。及長,嬉戲不節,曾以屬請受納,大見杖罰,拘禁府獄,既而見原。後稍折節,頗以讀書為務。
元象中,封永安郡公。豪爽有氣力,善騎射,為文襄所愛。文宣性雌懦,每參文襄,有時洟出。浚恒責帝左右:「何因不為二兄拭鼻?」由是見銜。累遷中書監、兼侍中。出為青州刺史,雖頗好畋獵,聰明矜恕,上下畏悅之。天保初,進爵為王。
文宣末年多酒,浚謂親近曰:「二兄舊來,不甚了了,自登阼已後,識解頓進。今因酒敗德,朝臣無敢諫者,大敵未滅,吾甚以為憂。欲乘驛至鄴面諫,不知用吾不?」人有知,密以白帝,又見銜。八年,來朝,從幸東山。帝裸裎為樂,雜以婦女,又作狐掉尾戲。浚進言,此非人主所宜,帝甚不悅。浚又於屏處召楊遵彥,譏其不諫。帝時不欲大臣與諸王交通,
明年,帝親將左右,臨穴歌謳,令浚等和之。浚等惶怖且悲,不覺聲戰。帝為愴然,因泣,將赦之。長廣王湛先與浚不睦,進曰「猛獸安可出穴?」帝默然。浚等聞之,呼長廣王小字曰:「步落稽,皇天見汝!」左右聞者,莫不悲傷。浚與渙皆有雄略,為諸王所傾服,帝恐為害,乃自刺渙,又使壯士劉桃枝就籠亂刺。槊每下,浚、渙輒以手拉折之,號哭呼天,於是薪火亂投籠,燒殺之,填以石土。後出,皮髮皆盡,屍色如炭,天下為之痛心。
平陽靖翼王淹字子邃,神武第四子也。元象中,封平陽郡公,累遷尚書左僕射。天保初,進爵為王,歷位尚書令、開府儀同三司、司空、太尉。皇建初,為太傅,與彭城、河間王並給仗身羽林百人。大寧元年,遷太宰。性沉謹,以寬厚稱。河清三年,薨於晉陽。或云以酖終。還葬鄴,贈假黃鉞、太宰、錄尚書事。子德素嗣。
彭城景思王浟字子深,神武第五子也。元象二年,拜通直散騎常侍,封長樂郡公。博士韓毅教浟書,見浟筆跡未工,戲浟曰:「五郎書畫如此,忽為常侍開國,今日後,宜更用心!」浟正色答曰:「昔甘羅為秦相,未聞能書。凡人唯論才具何如,豈必勤勤筆跡。博士當今能者,何為不作三公?」時年蓋八歲矣,毅甚慚。
武定六年,出為滄州刺史。為政嚴察,部內肅然。守令參佐,下及胥吏,行游往來,皆自齎糧食。浟纖介知人間事,有濕沃縣主簿張達,嘗詣州,夜投人舍食雞羹,浟察知之。守令畢集,浟對眾曰:「食雞羹何不還他價直也?」達即伏罪,合境號為神明。又有一人從幽州來,驢馱鹿脯,至滄州界,腳痛行遲,偶會一人為伴,遂盜驢及脯去。明旦告州,浟乃令左右及府僚吏分市鹿脯,不限其價。其主見脯識之,推獲盜者。轉都督、定州刺史。時有人被盜黑牛,背上有白毛。長史韋道建謂中從事魏道勝曰:「使君在滄州日,禽姦如神。若捉得此賊,定神矣。」浟乃詐為上符,市牛皮,倍酬價直。使牛主認之,因獲其盜。建等歎服。又有老母姓王,孤獨,種菜三畝,數被偷。浟乃令人密往書菜葉為字,明日,市中看菜葉有字,獲賊。爾後境內無盜,政化為當時第一。
天保初,封彭城王。四年,徵為侍中,人吏送別悲號。有老公數百人,相率具饌白浟曰:「自殿下至來五載,人不識吏,吏不欺人。百姓有識已來,始逢今化。殿下唯飲此鄉水,未食百姓食,聊獻疏薄。」浟重其意,為食一口。七年,轉司州牧,選從事皆取文才士明剖斷者,當時稱為美選。州舊案五百餘,浟未期悉斷盡。別駕羊脩等恐犯權戚,乃詣閤諮陳。浟使告曰:「吾直道而行,何憚權戚?卿等當成人之美,反以權戚為言!」脩等慚悚而退。後加特進,兼司空、太尉,州牧如故。太妃薨,解任。尋詔復本官。俄拜司空,兼尚書令。濟南嗣位,除開府儀同三司、尚書令,領大宗正卿。皇建初,拜大司馬,兼尚書令,轉太保。武成入承大業,遷太師、錄尚書。
浟明練世務,果於斷決,事無大小,咸悉以情。趙郡李公統預高歸彥之逆,其母崔氏,即御史中丞崔昂從父姊,兼右僕射魏收之內妹也。依令:年出六十,例免入官。崔增年陳訴,所司以昂、收故,崔遂獲免。浟摘發其事,昂等以罪除名。自後車駕巡幸,浟常留鄴。
河清三年三月,群盜白子禮等數十人,謀劫浟為主。詐稱使者,徑向浟第,至內室,稱敕呼浟,牽上馬,臨以白刃,欲引向南殿。浟大呼不從,遂遇害,時年三十二。朝野痛惜焉。初浟未被劫前,其妃鄭氏夢人斬浟頭持去,惡之。數日而浟見殺。贈假黃鉞、太師、太尉、錄尚書事,給轀輬車。
上黨剛肅王渙字敬壽,神武第七子也。天姿雄傑,俶儻不群,雖在童幼,恒以將略自許。神武壯而愛之,曰:「此兒似我。」及長,力能扛鼎,材武絕倫。每謂左右曰:「人不可無學,但要不為博士耳。」故讀書頗知梗概,而不甚耽習。
元象中,封平原郡公。文襄之遇賊,渙年尚幼,在西學,聞宮中讙,驚曰:「大兄必遭難矣!」彎弓而出。武定末,除冀州刺史,在州有美政。天保初,封上黨王,歷中書令、尚書左僕射。與常山王演等築伐惡諸城。遂聚鄴下輕薄,陵犯郡縣,為法司所糾。文宣戮其左右數人,渙亦被譴。六年,率眾送梁王蕭明還江南,仍破東關,斬梁特進裴之橫等,威名甚盛。
八年,錄尚書事。初,術士言亡高者黑衣,由是自神武後每出行不欲見桑門,為黑衣故也。是時文宣幸晉陽,以所忌問左右曰:「何物最黑?」對曰:「莫過漆。」帝以渙第七,為當之,乃使庫真都督破六韓伯昇之鄴徵渙。渙至紫陌橋,殺伯昇以逃,憑河而度,土人執以送帝。鐵籠盛之,與永安王浚同置地牢下。歲餘,與浚同見殺,時年二十六。
以其妃李氏配馮文洛,是帝家舊奴,積勞位至刺史。帝令文洛等殺渙,故以其妻妻焉。至乾明元年,收二王餘骨葬之,贈司空,諡曰剛肅。有敕李氏還第,而文洛尚以故意,修飾詣李。李盛列左右,引文洛立於階下,數之曰:「遭難流離,以至大辱,志操寡薄,不能自盡。幸蒙恩詔,得反藩闈。汝是誰家孰奴?猶欲見侮!」於是杖之一百,流血灑地。
襄城景王淯,神武第八子也。容貌甚美,弱年有器望。元象中,封章武郡公。天保初,封襄城郡王。二年春,薨。齊氏諸王選國臣府佐,多取富商群小,鷹犬少年。唯襄城、廣寧、蘭陵王等,頗引文藝清識之士,當時以此稱之。乾明元年二月,贈假黃鉞、太師、太尉、錄尚書事。無子,詔以常山王演第二子亮嗣。
亮字彥道,性恭孝,美風儀,好文學。為徐州刺史,坐奪商人財物,免官。後主敗,奔鄴,亮從焉。遷兼太尉、太傅。周師入鄴,亮於啟夏門拒守,諸軍皆不戰而敗,周軍於諸城門皆入,亮軍方退走。亮入太廟行馬內,慟哭拜辭,然後為周軍所執。入關,依例授儀同,分配遠邊,卒於龍州。
時有婦人臨汾水浣衣,有乘馬人換其新靴馳而去者,婦人持故靴詣州言之。湝召居城諸嫗,以靴示之,紿曰:「有乘馬人於路被賊劫害,遺此靴,焉得無親屬乎?」一嫗撫膺哭曰:「兒昨著此靴向妻家。」如其語,捕獲之,時稱明察。
武平初,遷太師、司州牧。出為冀州刺史,加太宰,遷右丞相、都督、青州刺中。湝頻牧大蕃,雖不潔己,然寬恕,為吏人所懷。五年,青州人崔蔚波等夜襲州城。湝部分倉卒之際,咸得齊整,擊賊大破之。拜左丞相,轉瀛州刺史。
湝與廣寧王孝珩於冀州召募,得四萬餘人,拒周軍。周齊王憲來伐,先遣送書,并赦詔,湝並沉諸井。戰敗,湝、孝珩俱被禽。憲曰:「任城王,何苦至此!」湝曰:「下官神武帝子,兄弟十五人,幸而獨存。逢宗社顛覆,今日得死,無愧墳陵。」憲壯之,歸其妻子。將至鄴城,湝馬上大哭,自投于地,流血滿面。至長安,尋與後主同死。
高陽康穆王湜,神武第十一子也。天保元年封。十年,稍遷尚書令。以滑稽便辟,有寵於文宣,在左右行杖,以撻諸王,太后深銜之。其妃父護軍長史張晏之,嘗要道拜湜,湜不禮焉。帝問其故,對曰:「無官職漢,何須禮!」帝於是擢拜晏之為徐州刺史。文宣崩,湜兼司徒,導引梓宮。吹笛云:「至尊頗知臣不?」又擊胡鼓為樂。太后杖湜百餘,未幾薨。太后哭之哀,曰:「我恐其不成就,與杖,何期帶創死也!」乾明初,贈假黃鉞、太師、司徒、錄尚書事。子士義襲爵。
博陵文簡王濟,神武第十二子也。天保元年封。濟嘗從文宣巡幸,在路忽憶太后,遂逃歸。帝怒,臨以白刃,因以驚怳。歷位太尉。河清初,出為定州刺史。天統五年,在州語人云:「計次第,亦應到我。」後主聞之,陰使人殺之。贈假黃鉞、太尉、錄尚書事。子智襲爵。
華山王凝,神武第十三子也。天保元年,封新平郡王。九年,改封安定。十年,封華山。歷位中書令、齊州刺史,就加太傅。薨於州,贈左丞相、太師、錄尚書。凝諸王中最為孱弱,妃王氏,太子洗馬王洽女也,與蒼頭姦,凝知而不能限禁。後事發,王氏賜死,詔杖凝一百,其愚如此。
及長,廉慎方雅,習於吏職。至於摘發隱偽,姦吏無所匿其情。開府王回洛,與六州大都督獨孤枝侵竊官田,受納賄賂,潤按舉其事。二人表言:王出送臺使,登魏孝文舊壇,南望歎息,不測其意。武成使元文遙就州宣敕曰:「馮翊王少小謹慎,在州不為非法,朕信之熟矣。登高遠望,人之常情,鼠輩欲輕相間構,曲生眉目。」於是回洛決鞭二百,獨孤枝決杖一百。
論曰;趙郡王以跗蕚之親,當顧命之重,安夫一德,固此貞心,踐畏途而不疑,履危機而莫懼,以斯忠義,取斃凶慝。豈道光四海,不遇周成之明;將朝去三仁,終見殷墟之禍。不然,則邦國殄瘁,何若斯之速歟?清河屬經綸之期,青雲自致,出將入相,翊成鴻業。雖漢朝劉賈,魏室曹洪,俱未足諭其風烈,適足以彰文宣之失德焉。思好屬昏亂之機,歸彥因猜嫌之釁,咫尺鄴都,以速其禍,智小謀大,理則宜然。神武諸王,多有聲譽。永安以諫爭遇禍,固齊室之比干。彭城涖人布政,乃與循良比跡,求之近古,未為易遇。上黨申威淮海,受辱牢阱,以英俠之氣,迫悲歌之思,欲食藜藿之羹,處茅茨之下,其可得乎!馮翊廉慎閑明,妄被讒慝,以武成陰忌之朝,而見免夫角弓之刺,已為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