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周明帝時以武元軍功,賜爵陳留郡公,位開府、車騎大將軍。從武帝平齊,力戰而死。文帝初居武元之憂,率諸弟負土為墳,人植一柏,四根鬱茂,西北一根整栽者獨黃。後因大風雨,并根失之,果終不吉。文帝作相,贈柱國、大司徒、八州刺史。及受禪,追封諡焉。
整娶同郡尉遲綱女,生智積。開皇中,有司奏智積將葬尉太妃,帝曰:「昔幾殺我。我有同生二弟,並倚婦家勢,常憎疾我。我向之笑云:『爾既嗔我,不可與爾角嗔。』並云:『阿兄止倚頭額。』時有醫師邊隱逐勢,言我後百日當病癲。二弟私喜,以告父母。父母泣謂我曰:『爾二弟大劇,不能愛兄。』我因言:『一日有天下,當改其姓。夫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當改之為悖。』父母許我此言。父母亡後,二弟及婦又讒我,言於晉公。于時每還,欲入門,常不喜,如見獄門。託以患氣,常鎖閤靜坐,唯食至時暫開閤。每飛言入耳,竊云:『復未邪?』當時實不可耐,羨人無兄弟。世間貧家兄弟多相愛,由相假藉;達官兄弟多相憎,爭名利故也。」
智積在同州,未嘗嬉戲游獵,聽政之暇,端坐讀書,門無私謁。有侍讀公孫尚義,山東儒士,府佐楊君英、蕭德言,並有文學,時延於坐。所設唯餅果,酒纔三酌。家有女妓,唯年節嘉慶奏於太妃前。始,文帝龍潛時,與景王不睦,太妃尉氏又與獨孤皇后不相諧,以是智積常懷危懼,每自貶損。帝亦以是哀憐之。人或勸智積為產業,智積曰:「昔平原露朽財帛,苦其多也。吾幸無可露,何更營乎!」有五男,止教讀論語、孝經而已,亦不令交通賓客。或問其故,智積曰:「恐兒子有才能以致禍也。」開皇二十年,徵還京,無他職任,闔門自守,非朝覲不出。煬帝即位,滕王綸、衛王集並以讒構得罪,高陽公智明亦以交通奪爵,智積愈懼。大業三年,授弘農太守,委政僚佐,清靜自居。
及楊玄感作逆,自東都引軍而西,智積謂官屬曰:「玄感欲西圖關中,若成其計,則根本固矣。當以計縻之,使不得進。不出一旬,自可禽耳。」乃玄感軍至城下,智積登陴詈辱之,玄感怒甚,留攻之。城門為賊所燒,智積乃更益火,賊不得入。數日,宇文述等軍至,合擊破之。尋拜宗正卿。
滕穆王瓚字恒生,一名慧。仕周,以武元軍功,封竟陵郡公,尚周武帝妹順陽公主。保定四年,累遷納言。瓚貴公子,又尚公主,美姿容,好書愛士,甚有當時譽,時人號曰楊三郎。武帝甚親愛之。平齊之役,諸王咸從,留瓚居守,謂曰:「六府事殷,一以相付,朕無西顧之憂矣。」宣帝即位,遷吏部中大夫,加上儀同。
宣帝崩,文帝入禁中,將總朝政,令廢太子勇召之。瓚素與帝不協,不從,曰:「作隋國公恐不能保,何乃更為族滅事邪!」文帝作相,拜大宗伯,典修禮律,進位上柱國、邵國公。瓚見帝執政,恐為家禍,陰有圖帝計,帝每優容之。及受禪,立為滕王,拜雍州牧。帝數與同坐,呼為阿三。後坐事去牧,以王就第。
瓚妃宇文氏,素與獨孤皇后不平,至是鬱鬱不得志,陰有咒詛。帝命瓚出之,瓚不忍離絕,固請。帝不得已,從之,宇文氏竟除屬籍。由是恩禮更薄。開皇十一年,從幸栗園,坐樹下,方飲酒,鼻忽流血,暴薨,時年四十四。人皆以為遇鴆。子綸嗣。
綸以穆王故,當文帝世,每不自安。煬帝即位,尤被猜忌。綸憂懼,呼術者王琛問之。琛答曰:「王相祿不凡。滕即騰也,此字足為善應。」有沙門惠恩、崛多等,頗解占候,綸每與交通,嘗令此三人為厭勝法。有人告綸怨望咒詛,帝令黃門侍郎王弘窮驗之。弘希旨奏綸厭蠱惡逆,坐當死。帝令公卿議之,司徒楊素等曰:「綸懷惡之由,積自家世。惟皇運之始,四海同心,在於孔懷,彌須協力。其先乃離阻大謀,棄同即異。父悖於前,子逆於後,為惡有將,其罪莫大。請依前科。」帝以皇族不忍,除名徙邊郡。
衛昭王爽字師仁,小字明達。在周以武元軍功,於襁褓中封同安郡公。六歲而武元崩,為獻皇后所養,由是寵愛特異諸弟。年十七,為內史上大夫。文帝執政,授蒲州刺史、柱國。及受禪,立為衛王,所生李氏為太妃。爽位雍州牧、右領軍大將軍,權領并州總管,上柱國、涼州總管。爽美風儀,有器局,政甚有聲。大軍北伐,河間王弘、豆盧勣、竇榮定、高熲、虞慶則等分道而進,以爽為元帥,俱受爽節度。親率李充等四將出朔州,遇沙缽略可汗於白道,接戰,大破之,沙缽略中重瘡而遁。帝大悅,賜爽真食梁安縣千戶。六年,復為元帥,步騎十五萬出合川,突厥遁逃。徵為納言。帝甚重之。
集字文會,初封遂安王,尋襲封衛王。煬帝時,諸侯王恩禮漸薄,猜防日甚,集憂懼,乃呼術者俞普明章醮以祈福助。有人告集咒詛,憲司希旨,鍛成其獄,奏集惡逆,坐當死。詔下其議,楊素等曰:「集密懷左道,厭蠱君親,是君父之罪人,非臣子之所赦,請論如律。」時滕王綸坐與相連,帝不忍加誅,除名遠徙邊郡。天下亂,不知所終。
河間王弘字辟惡,文帝從祖弟也。祖愛敬,早卒。父元孫,少孤,隨母郭氏養於舅族。及武元帝與周文建義關中,元孫時在鄴,懼為齊人所誅,因假外家姓為郭氏。元孫死,齊為周滅,弘始入關。與文帝相得,帝哀之,為買田宅。
弘性明悟,有文武幹略。數從征伐,累遷開府儀同三司。文帝為丞相,常置左右,委以心腹。帝詣周趙王宅,將及於難,弘時立於戶外,以衛文帝。尋加上開府,賜爵永康縣公。及受禪,拜大將軍,進爵郡公。尋贈其父柱國、尚書令、河間郡公。其年,立弘為河間王,拜右衛大將軍。尋進柱國,以行軍元帥出靈州道征突厥,大破之。拜寧州總管,進上柱國。政尚清靜,甚有恩惠。遷蒲州刺史,得以便宜從事。時河東多盜賊,弘奏為盜者百餘人,投之邊裔,州境恬然,號為良吏。每晉王廣入朝,弘輒領揚州總管,及王歸藩,弘復還蒲州。在州十餘年,風教大洽。煬帝嗣位,拜太子太保。歲餘,薨。大業六年,追封郇王。子慶嗣。
及李密據洛口倉,滎陽諸縣多應密。慶勒兵拒守。歲餘,城中糧盡,兵勢日蹙。密遺慶書曰:「王之先世,家住山東,本姓郭氏,乃非楊族。婁敬之於漢高,殊非血胤;呂布之於董卓,良異天親。芝焚蕙歎,事不同此。江都荒湎,流宕忘歸,骨肉崩離,人神怨憤。舉烽火於驪山,諸侯莫至;浮膠船於漢水,還日未期。王獨守孤城,援絕千里,糧餱支計,僅有月餘,弊卒之多,纔盈數百。有何恃賴,欲相抗拒?求枯魚於市肆,即事非虛;因歸雁以運糧,竟知何日!止恐禍生匕首,釁發蕭牆,空以七尺之軀,懸賞千金之購,可為酸鼻者也。幸能三思,自求多福。」于時江都敗問亦至,慶得書,遂降于密,改姓為郭氏。密破,歸東都,又為楊氏,越王侗不之責也。及侗稱制,拜宗正卿。
世充既僭偽號,降爵為郇國公,復為郭氏。世充以兄女妻之,署滎州刺史。及世充將敗,慶欲將妻同歸長安,其妻曰:「國家以妾奉箕帚於公者,欲以申厚意,結公心耳。今父叔窮迫,家國阽危,而不顧婚姻,孤負付屬,為全身之計,非妾所能責公也。妾若至長安,公家一婢耳,何用妾為!願送還東都,君之惠也。」慶不許,其妻遂沐浴靚莊,仰藥而死。慶遂歸國,為宜州刺史、郇國公,復姓楊氏。其嫡母元太妃,年老,兩目喪明,世充斬之。
義城公處綱,文帝族父也。生長北邊,少習騎射。在周,以軍功拜上儀同。文帝受禪,贈其父鍾葵柱國、尚書令、義城縣公,以處綱襲焉。累遷右領軍將軍。綱雖無才藝,而性質直,在官強濟,亦為當時所稱。拜蒲州刺史,吏人悅之。卒於秦州總管,諡曰恭。
離石太守子崇,武元帝族弟也。父盆生,贈荊州刺史。子崇少好學,涉獵書記,有風儀,愛賢好士。開皇初,拜儀同,以車騎將軍恒典宿衛。後為司門侍郎。煬帝嗣位,累遷候衛將軍,坐事免。未幾,復檢校將軍事。從帝幸汾陽宮,子崇知突厥必為寇,屢請早還京師,不納。尋有雁門之圍。及賊退,帝怒之曰:「子崇怯懦,妄有陳請,驚動我眾心,不可居爪牙寄。」出為離石郡太守,有能名。自是突厥屢寇邊塞,胡賊劉六兒復擁眾劫掠郡境,子崇表請兵鎮遏。帝復大怒,令子崇行長城。子崇行百餘里,四面路絕,不得進而歸。
歲餘,朔方梁師都、馬邑劉武周等各作亂,郡中諸胡復反。子崇患之,言欲朝集,遂與心腹數百人自孟門關將還京師。遇道路隔絕,退歸離石。左右聞太原兵起,不復入城,各叛去。子崇悉收叛者父兄斬之。後數日,義兵至,城中應之。城陷,為讎家所殺。
房陵王勇,小名睍地伐。周世以武元軍功,封博平縣侯。及文帝輔政,立為世子,拜大將軍、左司衛,封長寧郡公。出為洛州總管、東京少冢宰,總統舊齊之地。後徵還京師,進上柱國、大司馬,領內史御正,諸禁衛皆屬焉。文帝受禪,立為皇太子,軍國政事及尚書奏死罪已下,皆令勇參決。
帝以山東人多流冗,遣使案檢,又欲徙人北實邊塞。勇上書諫,以為「戀土懷舊,人之本情,波迸流離,蓋不獲已。有齊之末,主闇時昏,周平東夏,繼以威虐,人不堪命,致有逃亡,非厭家鄉,願為羈旅。若假以數歲,沐浴皇風,逃竄之徒,自然歸本。雖北夷犯邊,令所在嚴固,何待遷配,以致勞擾」?上覽而嘉之。時晉王廣亦表言不可,帝遂止。是後時政不便,多所損益,帝每納之。
勇頗好學,解屬詞賦,性寬仁和厚,率意任情,無矯飾之行。引明克讓、姚察、陸開明等為之賓友。勇嘗文飾蜀鎧,帝見而不悅,恐致奢侈之漸,因誡之曰:「我歷觀前代帝王,未有奢華而能長久者。汝當儲后,若不上稱帝心,下合人意,何以承宗廟之重,居兆人之上?吾昔衣服,各留一物,時復看以自警戒。又擬分賜汝兄弟。恐汝以今日皇太子之心,忘昔時之事,故令高熲賜汝我舊所帶刀子一枚,并葅醬一合,汝昔作上士時所常食如此。若存憶前事,應知我心。」
後經冬至,百官朝勇,勇張樂受賀。帝知之,問朝臣:「近聞至節,內外百官相率朝東宮,是何禮也?」太常少卿辛亶對曰:「於東宮是賀,不得言朝。」帝曰:「改節稱賀,正可三數十人,逐情各去。何因有司徵召,一朝普集,太子法服設樂以待之?東宮如此,殊乖禮制。」乃下詔曰:「皇太子雖居上嗣,義兼臣子,而諸方岳牧正冬朝賀,任土作貢,別上東宮。事非典則,宜悉停斷。」
自此恩寵始衰,漸生疑阻。時帝令選強宗入上臺宿衛,高熲奏:「若盡取強者,恐東宮宿衛太劣。」帝作色曰:「我有時行動,宿衛須得雄毅。太子毓德東宮,左右何須強武?如我商量,恒於交番之日,分向東宮上下,團伍不別,豈非好事邪?我熟見前代,公不須仍踵舊風!」蓋疑熲男尚勇女,形於此言,以防之。
勇多內寵,昭訓雲氏嬖幸,禮匹於嫡。而妃元氏無寵,嘗遇心疾,二日而薨。獻皇后意有他故,甚責望勇。又自妃薨,雲昭訓專擅內政,后彌不平,頗求勇罪過。晉王廣知之,彌自矯飾,姬妾恒備員數,唯與蕭妃居處。皇后由是薄勇,愈稱晉王德行。後晉王來朝,車馬侍從,皆為儉素,接朝臣,禮極卑屈,聲名籍甚,冠於諸王。臨還揚州,入內辭皇后,因哽咽流涕,伏不能興。皇后泫然泣下,相對歔欷。王曰:「臣性識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愛東宮,恒畜盛怒,欲加屠陷。每恐讒譖出於杼軸,鴆毒遇於盃杓。」皇后忿然曰:「睍地伐漸不可耐,我為伊索得元家女,望隆基業,竟不聞作夫妻,專寵阿雲,有如許豚犬。前新婦本無病痛,忽爾暴亡,遣人投藥,致此夭逝。事已如此,我亦不窮。何因復於汝處發如此意?我在尚爾,我死後當魚肉汝乎?每思東宮竟無正嫡,至尊千秋萬歲後,遣汝等兄弟向阿雲兒前再拜問訊,此是幾許大苦痛邪!」晉王又拜,嗚咽不能止,皇后亦悲不自勝。
此別之後,知皇后意移,始構奪宗之計。因引張衡定策,遣褒公宇文述深交楊約,令喻旨於越公素,具言皇后此語。素瞿然曰:「但不知皇后如何?但如所言,吾又何為者!」後數日,素入侍宴,微稱晉王孝悌恭儉有禮,用此揣皇后意。后泣曰:「公言是也。我兒大孝順,每聞至尊及我遣內使到,必迎於境首。又其新婦亦大可憐,我使婢去,常與同寢共食。豈如睍地伐共阿雲相對而坐,終日酣宴,昵近小人,疑阻骨肉!我所以益憐阿𡡉者,嘗恐暗地殺之。」素既知意,盛言太子不才。皇后遂遺素金,始有廢立之意。
勇頗知其謀,憂懼,計無所出。聞新豐人王輔賢能占候,召而問之。輔賢曰:「白虹貫東宮門,太白襲月,皇太子廢退象也。」以銅鐵五兵造諸厭勝。又於後園內作庶人村,屋宇卑陋,太子時於中寢息,布衣草褥,冀以當之。帝知其不安,在仁壽宮,使楊素觀勇。素至東宮,偃息未入,勇束帶待之,故亦不進以怒勇,勇銜之,形於言色。素還,言勇怨望,恐有他變。帝甚疑之。皇后又遣人伺覘東宮,纖介事皆聞奏,因加媒糱,構成其罪。帝惑之,遂疏忌勇。迺於玄武門達至德門量置人候,以伺動靜,皆隨事奏聞。又東宮宿衛人,侍官已上,名籍悉令屬諸衛府,有健兒者咸屏去之。
開皇二十年,車駕至自仁壽宮,御大興殿,謂侍臣曰:「我新還京師,進開懷歡樂,不知何意,翻悒然愁苦。」吏部尚書牛弘對曰:「由臣等不稱職,故至尊憂勞。」帝既數聞讒譖,疑朝臣具委,故有斯問,冀聞太子之愆。弘既此對,大乖本指。帝因作色謂東宮官屬曰:「仁壽宮去此不遠,令我每還京師,嚴備如入敵國。我為患利,不脫衣臥。夜欲得近廁,故在後房。恐有驚急,還就前殿。豈非爾輩欲壞我家國邪!」乃執唐令則等數人,付所司訊鞫。令楊素陳東宮事狀,以告近臣。素顯言之曰:「奉敕向京,令皇太子檢校劉居士餘黨。太子忿然作色,肉戰淚下,云:『居士黨已盡,遣我何處窮討?爾作右僕射,受委自求,何關我事!』又云:『昔大事不遂,我先被誅。今作天子,竟乃令我不如弟,一事已上,不得自由。』因長歎回視云:『我大覺身妨!』又云:『諸王皆得奴,獨不與我!』乃向西北奮頭,喃喃細語。」帝曰:「此兒不堪承嗣久矣。皇后恒勸我廢,我以布素時生,復長子,望其漸改,隱忍至今。勇昔從南兗州來,語衛王曰:『阿孃不與我一好婦女,亦是可恨。』因指皇后侍兒曰:『皆我物。』此言幾許異事!其婦初亡,即以斗帳安餘老嫗。新婦初亡,我深疑使馬嗣明藥殺。我曾責之,便懟曰:『會當殺元孝矩。』此欲害我而遷怒耳。初,長寧誕育,朕與皇后共抱養之,自懷彼此,連遣來索。且雲定興女,在外私合而生,想此由來,何必是其體胤?昔晉太子取屠家女,其兒即好屠割。今儻非類,便亂宗祏。又劉金驎,佞人也,呼定興作家翁。定興愚人,受其此語。我前解金驎者,為其此事。勇昔在宮,引曹妙達共定興女同宴,妙達在外云:『我今得勸妃酒。』直以其諸子偏庶,畏人不服,故逆縱之,欲收天下望耳。我雖德慚堯舜,終不以萬姓付不肖子。我恒畏其加害,如防大敵,今欲廢之,以安天下。」
時姬威又表告太子非法,帝使威盡言。威對曰:「皇太子由來共臣語,唯意在驕奢,欲得樊川以至散關,總規為苑。兼云:『昔漢武將起上林苑,東方朔諫,賜朔黃金百斤,幾許可笑!我實無金輒賜此等。若有諫者,正當斬之,不過殺百許人,自然永息。』前蘇孝慈解左衛率,皇太子奮髯揚肘曰:『大丈夫當有一日,終不忘之,決當快意。』又宮內所須,尚書多執法不與,便怒曰:『僕射已下五人,會展三人腳,便使知慢我之禍。』又於苑內築一小城,春夏秋冬作役不輟,營起亭殿,朝造夕改。每云:『至尊嗔我多側庶,高緯、陳叔寶豈是孽子乎?』嘗令師姥卜吉凶,語臣曰:『至尊忌在十八年,此期促矣。』」帝泫然曰:「誰非父母生,乃至於此!我有舊使婦女,令看東宮,奏云:『勿令廣平王至皇太子處。東宮憎婦,亦廣平王教之。』元贊亦知其陰惡,勸我於左藏東加置兩隊。初平陳後,宮人好者悉配春坊,如聞不知厭足,於外更有求訪。朕近覽齊書,見高歡縱其兒子,不勝忿憤,安可效尤!」於是勇及諸子皆被禁錮,部分收其黨與。楊素舞文鍛鍊,以成其獄。勇由是遂敗。
居數日,有司承素意,奏「元旻身備宿衛,常曲事於勇,情有附託。在仁壽宮,裴弘將勇書於朝堂與旻,題封云,勿令人見」。帝曰:「朕在仁壽宮,有纖小事,東宮必知,疾於驛馬,怪之甚久,豈非此徒邪?」遣武士執旻及弘付法。
先是,勇嘗於仁壽宮參起居還,塗中見一枯槐樹,根幹蟠錯,大且五六圍,顧左右曰:「此堪作何器用?」或對曰:「古槐尤堪取火。」于時衛士皆佩火燧,勇因令匠者造數千枚,欲以分賜左右。至是,獲於庫。又藥藏局貯艾數斛,亦搜得之。大將為怪,以問姬威。威曰:「太子此意別有所在。比令長寧王已下,詣仁壽宮還,每常急行,一宿便至。恒飼馬千匹,云徑往捉城門,自然餓死。」素以威言詰勇,勇不服曰:「竊聞公家馬數萬匹,勇忝備位太子,有馬千匹,乃是反乎?」素又發泄東宮服玩似加琱飾者,悉陳於庭,以示文帝群官,為太子罪。帝曰:「前簿王世積,得婦女領巾,狀似矟幡,當時遍示百官,欲以為戒。今我兒乃自為之。領巾為矟幡,此是服妖。」使將諸物示勇以詰之。皇后又責之罪。帝使使問勇,勇不服。
太史令袁充進曰:「臣觀天文,皇太子當廢。」上曰:「玄象久見矣。」群臣無敢言者。於是使人召勇。勇見使者,驚曰:「得無殺我邪?」帝戎服陳兵,御武德殿,集百官立於東面,諸親立於西面,引勇及諸子列於殿庭。命薛道衡宣詔廢勇及其男女為王、公主者並為庶人。命道衡謂勇曰:「爾之罪惡,人神所棄,欲求不廢,其可得邪!」勇再拜曰:「臣合尸之都巿,為將來鑒誡。幸蒙哀憐,得全性命。」言畢,泣下流襟,既而舞蹈而去。左右莫不憫默。
又下詔:「左衛大將軍元旻,任掌禁兵,委以心膂,乃包藏姦伏,離間君親,崇長厲階,最為魁首。太子左庶子唐令則,策名儲貳,位長宮僚,諂曲取容,音技自進,躬執樂器,親教內人,贊成驕侈,導引非法。太子家令鄒文騰,專行左道,偏被親昵,占問國家,希覬災禍。左衛率司馬夏侯福,內事諂諛,外作威勢,陵侮上下,褻濁宮闈。典膳監元淹,謬陳愛憎,開示怨隙,進引妖巫,營事厭禱。前吏部侍郎蕭子寶,往居省閣,舊非宮臣,進畫姦謀,要射榮利。前主璽下士何竦,假託玄象,妄說妖怪,志圖禍亂,心在速發;兼諸奇服,皆竦規模,增長驕奢,糜費百姓。此之七人,為害斯甚,並處斬刑,妻妾子孫皆沒官。車騎將軍閻毗、東郡公崔君綽、游騎尉沈福寶、瀛州人章仇太翼等四人,所為之事,並是悖逆,論其狀跡,罪合極刑。但未能盡戮,並特免死,各決杖一百,身及妻子資財田宅悉沒官。副將作大匠高龍叉,預追番丁,輒配東宮使役,營造亭舍,進入春坊;率更令晉文建、通直散騎侍郎判司農少卿事元衡,料度之外,私自出給,虛破丁功,擅割園地。並處自盡。」於是集群官于廣陽門外,宣詔以戮之。乃移勇於內史省,給五品料食。立晉王廣為皇太子,仍以勇付之,復囚於東宮。賜楊素物三千段,元冑、楊約並千段,楊難敵五百段,皆鞫勇之功賞也。
初,儼誕,帝聞之曰:「此乃皇太孫,何乃生不得地!」雲定興奏曰:「天生龍種,所以因雲而出。」時人以為敏對。六歲,封長寧郡王。勇敗,亦坐廢。上表求宿衛,辭情哀切,帝覽之惻然。楊素進曰:「伏願聖心同於螫手,不宜留意。」煬帝踐祚,儼常從行,遇鴆卒。諸弟分徙嶺外,皆敕殺之。
秦王俊字阿祇。開皇元年,立為秦王。二年,拜上柱國、河南道行臺尚書令、洛州刺史,時年十二。加右武衛大將軍,領關東兵。三年,遷秦州總管,隴右諸州盡隸焉。俊仁恕慈愛,崇敬佛道,請為沙門,不許。六年,遷山南道行臺尚書令。伐陳之役,為山南道行軍元帥,督三十總管,水陸十餘萬,屯漢口,為上流節度。尋授揚州總管、四十四州諸軍事,鎮廣陵。轉并州總管、二十四州諸軍事。
初,頗有令問,文帝聞而大悅。後漸奢侈,違犯制度,出錢求息。帝遣按其事,與相連坐者百餘人。於是盛修宮室,窮極侈麗。俊有巧思,每親運斤斧,工巧之器,飾以珠玉。為妃作七寶冪籬,重不可戴,以馬負之而行。徵役無已。置渾天儀、測景表。又為水殿,香塗粉壁,玉砌金階,梁柱楣棟之間,周以明鏡,間以寶珠,極瑩飾之美。每與賓客伎女絃歌於上。
俊頗好內,妃崔氏性妒,甚不平之,遂於瓜中進毒。俊由是遇疾,徵還京師。以俊奢縱,免官,以王就第。左武衛將軍劉昇諫曰:「秦王非有他過,但費官物、營廨舍而已。臣謂可容。」帝曰:「法不可違。」昇固諫,帝忿然作色,昇乃止。楊素復進諫,以秦王過不應至此。帝曰:「我是五兒之父,非兆人之父。若如公意,何不別制天子兒律!以周公為人,尚誅管、蔡。我誠不及周公遠矣,安能虧法乎!」卒不許。
俊疾篤,含銀,銀色變,以為遇蠱。未能起,遣使奉表陳謝。帝責以失德。大都督皇甫統上表請復王官,不許。歲餘,以疾篤,復拜上柱國。二十年六月,薨於秦邸。帝哭之數聲而已,曰:「晉王前送一鹿,我令作脯,擬賜秦王。今亡,可置靈坐之前。心已許之,不可虧信。」帝及后往視,見大蜘蛛、大蛷螋從枕頭出,求之不見。窮之,知妃所為也。俊所為侈麗物悉命焚之。敕送終之具,務從儉約,以為後世法。王府僚佐請立碑,帝曰:「欲求名,一卷史書足矣,何用碑為!若子孫不能保家,徒與人作鎮石耳。」
妃崔氏以毒王故,下詔廢絕,賜死於其家。子浩,崔氏所生也。以其母譴死,遂不得立。於是以秦國官為喪主。俊長女永豐公主,年十三,遭父憂,哀慕盡禮,免喪,遂絕酒肉。每忌日,輒流涕不食。有開府王延者,性忠厚,領俊親信兵十餘年,俊甚禮之。及俊疾,延恒在閤下,衣不解帶。俊薨,勺飲不入口者數日,羸頓骨立。帝聞憫之,賜以御藥,授驃騎將軍,典宿衛。俊葬日,延號慟而絕。帝嗟異之,令通事舍人弔祭,詔葬延於俊墓側。
煬帝即位,立浩為秦王,以奉孝王嗣。封浩弟湛濟北侯。後以浩為河陽都尉。楊玄感作逆之際,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勒兵討之。至河陽,修啟於浩,浩詣述營,共相往復。有司劾浩以諸侯交通內臣,竟坐廢免。宇文化及弒逆,立浩為帝。化及敗於黎陽,北走魏縣,自僭為帝,因而害之。
秀有膽氣,容貌瑰偉,美鬚髯,多武藝,甚為朝臣所憚。帝每謂文獻皇后曰:「秀必以惡終。我在當無慮,至兄弟必反。」兵部侍郎元衡使於蜀,秀深結於衡,以左右為請。衡既還京師,請益左右,帝不許。大將軍劉噲之討西爨,帝令上開府楊武通將兵繼進。秀使嬖人萬知先為武通行軍司馬,帝以秀任非其人,譴責之。因謂群臣曰:「壞我法者,必在子孫。譬如猛獸,物不能害,反為毛間蟲所損食耳。」於是遂分秀所統。
秀漸奢侈,違犯制度,車馬被服擬於天子。及太子勇廢,秀甚不平。皇太子恐秀終為後變,陰令楊素求其罪狀而譖之。仁壽二年,徵還京師,見不與語。明日,使使切讓之。皇太子及諸王流涕庭謝,帝曰:「頃者俊糜費財物,我以父道訓之。今秀蠹害生靈,當以君道繩之。」乃下以法。開府慶整諫曰:「庶人勇既廢,秦王已薨,陛下兒子無多,何至如是!蜀王性甚耿介,今被責,恐不自全。」帝大怒,欲斷其舌。因謂群臣曰:「當斬秀於巿以謝百姓。」乃令楊素、蘇威、牛弘、柳述、趙綽推之。太子陰作偶人,書帝及漢王姓字,縛手釘心,令人埋之華山下,令楊素發之。又作檄文曰「逆臣賊子,專弄威柄,陛下唯守虛器,一無所知」,陳甲兵之盛,云「指期問罪」,置秀集中,因以聞奏。帝曰:「天下寧有是邪!」乃廢為庶人,幽之內侍省,不得與妻子相見,令給獠婢二人驅使之。與連坐百餘人。
秀既幽逼,憤懣不知所為,乃上表陳己愆,請與其愛子爪子相見,并請賜一穴,令骸骨有所。帝乃下詔數其罪曰:「汝地居臣子,情兼家國,庸蜀險要,委以鎮之。汝乃干紀亂常,懷惡樂禍,䁹睨二宮,佇望災釁,容納不逞,結構異端。我有不和,汝便覘候,望我不起,便有異心。皇太子,汝兄也,次當建立,汝假託妖言,乃云不終其位。妄稱鬼怪,又道不得入宮,自言骨相非人臣,德業堪承重器。妄道清城出聖,欲己當之,詐稱益州龍見,託言吉兆。重述木易之姓,更修成都之宮,妄說禾乃之名,以當八千之運。橫生京師妖異,以證父兄之災;妄造蜀地徵祥,以符己身之籙。汝豈不欲得國家惡也?天下亂也?輒造白玉之珽,又為白羽之箭,文物服飾,豈似有君?鳩集左道,符書厭鎮。漢王於汝,親則弟也,乃畫其形像,題其姓名,縛手釘心,枷鎖杻械。仍云請西岳華山慈父聖母神兵九億萬騎,收楊諒魂神,閉在華山下,勿令散蕩。我之於汝,親則父也,復云請西岳華山慈父聖母,賜為開化楊堅夫妻,回心歡喜。又畫我形像,縛手撮頭,仍云請西岳神兵收楊堅魂神。如此形狀,我今不知楊諒、楊堅是汝何親也!包藏兇慝,圖謀不軌,逆臣之跡也。希父之災,以為身幸,賊子之心也。懷非分之望,肆毒心於兄,悖惡之行也。嫉妒於弟,無惡不為,無孔懷之情也。違犯制度,壞亂之極也。多殺不辜,豺狼之暴也。剝削人庶,酷虐之甚也。唯求財貨,巿井之業也。專事妖邪,頑嚚之性也。弗克負荷,不材之器也。凡此十者,滅天理,逆人倫,汝皆為之,不祥之甚也。欲免患禍,長守富貴,其可得乎!」
庶人諒,字德章,一名傑,小字益錢。開皇元年,立為漢王。十二年,為雍州牧,加上柱國、右衛大將軍,轉左衛大將軍。十七年,出為并州總管,帝幸溫湯而送之。自山以東,至于滄海,南拒黃河,五十二州盡隸焉。特許以便宜,不拘律令。十八年,起遼東之役,以諒為行軍元帥。至遼水,師遇疾疫,不利而還。十九年,突厥犯塞,以諒為行軍元帥,竟不臨戎。文帝甚寵愛之。
諒自以居天下精兵處,以太子讒廢,居常怏怏,陰有異圖。遂諷帝云:「突厥方強,太原即為重鎮,宜修武備。」帝從之。於是大發工役,繕修器械,貯納於并州。招集亡命,左右私人,殆將數萬。王頍者,梁將王僧辯之子,少倜儻,有奇略,為諒諮議參軍。蕭摩訶者,陳氏舊將。二人俱不得志,每鬱鬱思亂,並為諒親善。
及蜀王以罪廢,諒愈不自安。會文帝崩,使車騎屈突通徵之,不赴,遂發兵反。總管司馬皇甫誕諫,諒怒,收繫之。王頍說諒曰:「王所部將吏家屬盡在關西,若用此等,即宜長驅深入,直據京都,所謂疾雷不及掩耳。若但欲割據舊齊之地,宜任東人。」諒不能專之,乃兼用二策,唱言:「楊素反,將誅之。」
總管府兵曹河東裴文安說諒曰:「井陘以西,是王掌握內,山東士馬,亦為我有,宜悉發之。分遣羸兵,屯守要路,仍令隨方略地;率其精銳,直入蒲津。文安請為前鋒,王以大軍繼後,風行電擊,頓於霸上,咸陽以東可指麾而定。京師震擾,兵不暇集,上下相疑,群情離駭,我即陳兵號令,誰敢不從!旬日之間,事可定矣。」諒大悅。於是遣所署大將軍余公理將兵出太谷,以趣河陽。大將軍綦良出滏口,以趣黎陽。大將軍鄧建出井陘,以略燕、趙。柱國喬鍾馗出雁門。署文安為柱國,紇單貴、王聃、大將軍茹茹天保、侯莫陳惠直指京師。未至蒲津百餘里,諒忽改圖,令紇單貴斷河橋,守蒲州,而召文安。文安至曰:「兵機詭速,本欲出其不意。王既不行,文安又返,使彼計成,大事去矣。」諒不對。於是從亂者十九州,乃以王聃為蒲州刺史,裴文安為晉州,薛粹為絳州,梁菩薩為潞州,韋
煬帝遣楊素率騎五千,襲王聃、紇單貴於蒲州,破之,於是率步騎四萬趣太原。諒使趙子開守高壁,楊素擊走之。諒大懼,拒素於蒿澤。屬天大雨,諒欲旋師,王頍諫曰:「楊素懸軍,士馬疲弊,王以銳卒親戎擊之,其勢必舉。今見敵而還,示人以怯,阻戰士之心,益西軍之氣,願必勿還。」諒不從,退守清源。素進擊之,諒與官兵大戰,死者萬八千人。諒退保并州,楊素進擊之,諒乃降。百僚奏諒罪當死,帝曰:「朕終鮮兄弟,情不忍言,欲屈法恕諒一死。」於是除名,絕其屬籍,竟以幽死。
元德太子昭,煬帝長子也。初,文帝以開皇三年四月庚午,夢神自天而降,云是天神將生降。寤,召納言蘇威以告之。及聞蕭妃在并州有娠,迎置大興宮之客省。明年正月戊辰而生昭,養於宮中,號大曹主。三歲時,於玄武門弄石師子,文帝與文獻皇后至其所。文帝適患腰痛,舉手馮后,昭因避去,如此者再三。文帝歎曰:「天生長者,誰復教乎!」由是大奇之。文帝嘗謂曰:「當為爾娶婦。」應聲而泣。文帝問其故,對曰:「漢王未婚時,恒在至尊所,一朝娶婦,便則出外。懼將違離,是以啼耳。」上嘆其有至性,特鍾愛焉。
昭有武力,能引強。性謙沖,言色恂恂,未嘗忿怒。其有深可嫌責者,但云「大不是」。所膳不許多品,帷席極於儉素。臣吏有老父母,必親問其安否,歲時皆有惠賜。其仁愛如此。明年,朝於洛陽,後數月,將還京師,願得少留,帝不許。拜請無數,體素肥,因致勞疾。帝令巫者視之,云房陵王為祟。未幾而薨,時年二十三。先是,太史奏言楚分有喪,於是改封越公楊素於楚。及昭薨日,而素亦薨,蓋隋、楚同分也。詔內史侍郎虞世基為哀冊文,帝深追悼之。
倓字仁安,敏慧美姿容,煬帝於諸孫中特所鍾愛,常置左右。性好讀書,尤重儒素,造次所及,有若成人。良娣早終,每忌日未嘗不流涕嗚咽,帝由是益奇之。宇文化及弒逆之際,倓覺變,欲入奏,恐露其事,因與梁公蕭鉅、千牛宇文皛等穿芳林門側水竇入。至玄武門,詭奏曰:「臣卒中惡,命懸俄頃,請得面辭,死無所恨。」冀見帝,為司宮者所遏,竟不得聞。俄而難作,遇害,時年十六。
越王侗字仁謹,美姿容,性寬厚。大業三年,立為越王。帝每巡幸,侗常留守東都。楊玄感反,與戶部尚書樊子蓋拒之。事平,朝於高陽,拜高陽太守。俄以本官留守東都。十三年,帝幸江都,復令侗與金紫光祿大夫段達、太府卿元文都、攝戶部尚書韋津、右武衛將軍皇甫無逸等總留臺事。
宇文化及之弒逆,文都等議尊立侗,大赦,改元曰皇泰。諡帝曰明,廟號世祖,追尊元德太子為孝成皇帝,廟號世宗,尊其母劉良娣為皇太后。以段達為納言、右翊衛大將軍、攝禮部尚書,王世充為納言、左翊衛大將軍、攝吏部尚書,元文都為內史令、左驍衛大將軍,盧楚亦內史令,皇甫無逸為兵部尚書、右武衛大將軍,郭文懿為內史侍郎,趙長文為黃門侍郎,委以機務,為金書鐵券,藏之宮掖。于時洛陽稱段達等為「七貴」。
我大隋之有天下,於茲三十八載。高祖文皇帝聖略神功,載造區夏。世祖明皇帝則天法地,混一華戎。東暨蟠木,西通細柳,前踰丹徼,後越幽都,日月之所臨,風雨之所至,圓首方足,稟氣食毛,莫不盡入提封,皆為臣妾。加以寶貺畢集,靈瑞咸臻,作樂制禮,移風易俗。智周寰海,萬物咸受其賜;道濟天下,百姓用而不知。世祖往因歷試,統臨南服,自居皇極,順茲望幸。所以往歲省方,展禮肆覲,停鑾駐蹕,按駕清道,八屯如昔,七萃不移。豈意釁起非常,逮於軒陛,災生不意,延及冕旒。奉諱之日,五情崩殞,攀號荼毒,不能自勝。
且聞之自古,代有屯剝,賊臣逆子,何世無之。至如宇文化及,世傳庸品。其父述,往屬時來,早沾厚遇,賜以昏媾,置之公輔。位尊九命,祿重萬鍾,禮極人臣,榮冠世表,徒承海岳之恩,未有涓塵之答。化及以此下材,夙蒙顧眄,出入外內,奉望階墀。昔陪藩國,統領衛兵,及從升皇祚,陪列九卿。但本性兇狠,恣其貪穢,或交結惡黨,或侵掠商貨,事重刑籤,狀盈獄簡。在上不遺簪履,恩加草芥,應至死辜,每蒙恕免。三經除解,尋復本職;再徙邊裔,仍即追還。生成之恩,昊天罔極;獎擢之義,人事罕聞。化及梟獍為心,禽獸不若,縱毒興禍,傾覆行宮。諸王兄弟,一時殘酷,痛暴行路,世不忍言。有窮之在夏時,犬戎之於周世,釁辱之極,亦未是過。朕所以刻骨崩心,飲膽嘗血,瞻天視地,無處自容。
今王公卿士,庶尹百辟,咸以大寶鴻名,不可顛墜,元兇巨猾,須早夷殄,翼戴朕躬,嗣守寶位。顧惟寡薄,志不逮此。今者出黼扆而仗旄鉞,釋衰麻而擐甲冑,銜冤誓眾,忍淚臨兵,指日遄征,以平大盜。且化及偽立秦王之子,幽遏比於拘囚;其身自稱霸相,專擅擬於九五。履踐禁御,據有宮闈,昂首揚眉,初無慚色。衣冠朝望,外懼兇威,志士誠臣,內懷憤怨。以我義師,順彼天道,梟夷醜族,匪夕伊朝。
太尉、尚書令魏公,丹誠內發,宏略外舉,率勤王之師,討違天之逆。果毅爭先,熊羆競進,金鼓振讋,若火焚毛,鋒刃從橫,如湯沃雪。魏公志存匡濟,投袂前驅,朕親御六軍,星言繼軌。以此眾戰,以斯順舉,擘山可以動,射石可以入。況賊擁此人徒,皆有離德,京都侍衛,西憶鄉家,江左淳人,南思邦邑。比來表書駱驛,人信相尋。若王師一臨,舊章暫睹,自應解甲倒戈,冰銷葉散。且聞化及自恣,天奪其心,殺戮不辜,挫辱人士,莫不道路以目,號天跼地。朕今復讎雪恥,梟轘者一人,拯溺救焚,所哀者士庶。唯望天鑒孔殷,祐我宗社,億兆感義,俱會朕心。梟戮元兇,策勳飲至,四海交泰,稱朕意焉。兵術軍機,並受魏公節度。
及世充破李密,眾望益歸之,遂自為鄭王,總百揆,加九錫,備法物,侗不能禁。段達、雲定興等十人入見侗曰:「天命不常,鄭王功德甚盛,願陛下遵唐、虞之跡。」侗怒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東都者,世祖之東都。若隋德未衰,此言不可而發。必天命有改,亦何論於禪讓!公等或先朝舊臣,或勤王立節,忽有斯言,朕亦何望!」神色凜然,侍衛者莫不流汗。既而退朝,對良娣而泣。世充更使謂曰:「今海內未定,須得長君,待四方乂安,復子明辟。必若前盟,義不違負。」侗不得已,遜位於世充,遂被幽於含涼殿。世充僭偽號,封潞國公。
有宇文儒童、裴仁基等謀誅世充,復尊立侗。事泄,並見害。世充兄世惲因勸世充害侗,世充遣其姪行本齎鴆詣侗曰:「願皇帝飲此酒。」侗知不免,請與母相見,不許。遂布席焚香禮佛,祝曰:「從今以去,願不生帝王尊貴家。」及仰藥,不能時絕,更以帛縊之。世充偽諡曰恭皇帝。
齊王暕字世朏,小字阿孩。美容儀,疏眉目,少為文帝所愛。開皇中,立為豫章王。及長,頗涉經史,尤工騎射。初為內史令。仁壽中,拜揚州總管、江淮以南諸軍事。煬帝即位,進封齊王。大業二年,帝初入東都,盛陳鹵簿,暕為軍導。轉豫州牧。俄而元德太子薨,朝野注望,咸以暕當嗣。帝又敕吏部尚書牛弘妙選官屬,公卿由是多進子弟。明年,轉雍州牧,尋徙河南尹、開府儀同三司。元德太子左右二萬餘人悉隸於暕,寵遇益隆。自樂平公主及諸戚屬競來致禮,百官稱謁,填咽道路。
暕頗驕恣,昵近小人,所行多不法。遣喬令則、劉虔安、裴該、皇甫諶、厙狄仲錡、陳智偉等采求聲色狗馬。令則等因此放縱,訪人家有女者,輒矯暕命呼之,載入暕宅,因緣藏匿,恣行淫穢而後遣之。仲錡、智偉二人詣隴西,撾炙諸胡,責其名馬,得數匹以進於暕。暕令還主,仲錡等詐言王賜,將歸家,暕不之知也。又樂平公主嘗奏帝,云柳氏女美者,帝未有所答。久之,主復以柳氏進暕,暕納之。後帝問主柳氏女所在,主曰:「在齊王所。」帝不悅。暕於東都營第,大門無故崩,廳事栿中折,識者以為不祥。
後從帝幸榆林,暕督後軍,步騎五萬,恒與帝相去數十里而舍。會帝於汾陽宮大獵,詔暕以千騎入圍。暕大獲麋鹿以獻,而帝未有得也,怒從官,皆言為暕左右所遏,獸不得前。帝於是怒,求暕罪失。時制縣令無故不得出境,有伊闕令皇甫詡幸於暕,違禁將之汾陽宮;又京兆人達奚通有妾王氏善歌,貴游宴聚,多或要致,於是展轉亦入王家。御史韋德裕希旨劾暕。帝令甲士千餘,大索暕第,因窮其事。
暕妃韋氏,戶部尚書沖之女也,早卒。暕遂與妃姊元氏婦通,生一女。外人皆不得知,陰引喬令則於第內酣宴,令則稱慶,脫暕帽以為歡。召相工遍視後庭,相工指妃姊曰:「此產子者當為皇后,貴不可言。」時國無儲副,暕自謂次當得立。又以元德太子有三子,內常不安,陰挾左道,為厭勝事。至是,皆發。帝大怒,斬令則等數人,妃姊賜死,暕府僚皆斥之邊遠。時趙王杲猶在孩孺,帝謂侍臣曰:「朕唯有暕一子,不然者,當肆諸巿朝,以明國憲也。」
暕自是恩寵日衰,雖為京尹,不復關預時政。帝恒令武賁郎將一人監其府事,暕有微失,輒奏之。帝亦慮暕生變,所給左右,皆以老弱備員而已。暕每懷危懼,心不自安。又帝在江都宮
趙王杲小字季子。年七歲,以大業九年封趙王。尋授光祿大夫,歷河南尹,行江都太守。杲聰令,美容儀,帝有所製詞賦,杲多能誦之。性至孝,嘗見帝風動,不進膳,杲亦終日不食。又蕭后嘗灸,杲先請試炷,后不許之。杲泣請曰:「后所服藥,皆蒙嘗之。今灸,願聽嘗炷。」悲咽不已。后為停灸,由是尤鍾愛。後遇化及反,杲在帝側,號慟不已。裴虔通使斬之帝前而血湔御服。時年十二。
論曰:周建懿親,漢開盤石,內以敦睦九族,外以輯寧億兆,深根固本,崇獎王室,安則有以同其樂,衰則有以恤其危,所由來久矣。自魏、晉已下,多失厥中,不遵王度,各徇所私。抑之則勢齊於匹夫,抗之則權侔於萬乘,矯枉過正,非一時也。得失詳於前史,不復究而論焉。隋文昆弟之恩,素非篤睦,閨房之隙,又不相容。至於二世承基,茲弊愈甚。是以滕穆暴薨,人皆竊議,蔡王將沒,自以為幸。唯衛王養於獻后,故任遇特隆,而諸子遷流莫知死所,悲夫!其錫以茅土,稱為盤石,行無甲兵之衛,居與皁吏為伍。外內無虞,顛危不暇,時逢多難,將何望哉!河間屬乃葭莩,地非寵逼,故高位厚秩,與時終始。楊慶二三其德,志在苟生,變本宗如反掌,棄慈母若遺跡,及身而絕,固宜然矣。
文帝五子,莫有終其天年。房陵資於骨肉之親,篤於君臣之義,經綸締構,契闊夷險,撫軍監國,凡二十年。雖三善未稱,而視膳無闕。恩寵既變,讒言間之,顧復之慈,頓隔於人理,父子之道,遂滅於天性。隋室將亡之效,眾庶皆知之矣。慎子曰:「一兔走街,百人逐之;積兔於巿,過者不顧。」豈其無欲哉?分定故也。房陵分定久矣,而帝一朝易之,開逆亂之源,長覬覦之望。又維城肇建,崇其威重,恃寵而驕,厚自封植,進之既踰制,退之不以道,俊以憂卒,實此之由。俄屬天步方艱,讒人已勝,尺布斗粟,莫肯相容。秀窺岷、蜀之阻,諒起晉陽之甲,成茲亂常之釁,蓋亦有以動之也。棠棣之詩徒賦,有庳之封無期,或幽囚於囹圄,或顛殞於鴆毒。本根既絕,枝葉畢翦,十有餘年,宗社淪陷。自古廢嫡立庶,覆族傾宗者多矣,考其亂亡之禍,未若有隋之酷。詩云:「殷鑒不遠,在夏后之世。」後之有國有家者,可不深戒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