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惠公顥,周文帝之長兄也。德皇帝娶樂浪王氏,是為德皇后。生顥,性至孝,居德皇后喪,哀毀過禮。德皇帝與衛可瑰戰,墜馬,顥與數騎奔救,乃免。顥遂戰歿。保定初,追贈大冢宰,封邵國公,諡曰惠。三子,什肥、導、護。
章武公導字菩薩,少雄豪。初與諸父在葛榮中,榮敗,遷晉陽。與文帝隨賀拔岳入關,常從征伐。文帝討侯莫陳悅,導追斬之牽屯山,以功封饒陽縣伯。及魏文帝東征,留導為華州刺史。既而趙青雀、于伏德、慕容思慶等作亂,導禽伏德,斬思慶,屯渭橋會文帝軍。及事平,進爵章武郡公,加侍中。及高仲密以北豫州降,文帝東征,復以導為大都督,行華州刺史,甚得守扞之方。及大軍不利,東魏追至稠桑,知關中有備,乃退。侯景來附,詔徵隴右大都督獨孤信東下,令導代信為秦州刺史、大都督、十五州諸軍事。及齊氏稱帝,文帝討之,魏文帝遣齊王廓鎮隴右,徵導拜大將軍、大都督、二十三州諸軍事,屯咸陽。大軍還,乃旋舊鎮。
導性寬明,善撫御,文帝每出征,導恒居守,深為吏人所附,朝廷重之。薨於上邽,魏帝遣侍中、漁陽王綱監護喪事,贈尚書令,諡曰孝。朝議以導撫和西戎,威恩顯著,欲令世鎮隴右,以彰厥德。乃葬上邽城西無疆原,華戎會葬者萬餘人,奠祭於路,悲號振野,皆曰「我君捨我乎」。大小相與負土成墳,高五十餘尺,周回八十餘步。為官司所止,然後泣辭而去。天和五年,重贈太師、柱國、豳國公。
廣字乾歸,少方嚴,好文學。武成初,位大將軍、梁州總管,進封蔡國公,累遷秦州刺史、總管十三州諸軍事。性明察,善撫綏,人庶畏悅之。時晉公護諸子及廣弟杞公亮等侈靡踰制,廣獨率禮,又折節待士,朝野稱焉。曾侍於武帝所,食瓜美,持以奉進,帝悅之。廣以晉公護擅權,勸令挹損,護不能納。後除陝州總管,以病免。及孝公追封豳國公,詔廣襲爵。初、廣母李氏以廣患,憂而成疾,遂歿。廣居喪加篤,乃以毀薨。世稱母為廣病,廣為母死,慈孝之道,極於一門。武帝素服親臨。其故吏儀同李充信等上表褒述,申其宿志,庶存儉約。詔曰:「昔河間才藻,追敘於中尉;東海謙約,見稱於身後。可斟酌前典,率由舊章,使易簀之言,得申遺志,黜殯之請,無虧令終。」於是贈本官,加太保、隴右十四州諸軍事、秦州刺史,諡曰文。葬於隴右,所司一遵儉約之典。子洽嗣,隋文輔政,被害,國除。
護字薩保,幼方正有志度,特為德皇帝所愛。文帝之入關,以年小不從。普泰初,始自晉陽至平涼,時年十七。文帝諸子並幼,遂委以家務,內外無不嚴肅。文帝歎之,以為類己。及臨夏州,留護事賀拔岳。岳被害,文帝至平涼,以護為都督,從破侯莫陳悅。後以迎魏帝功,封水池縣伯。從文帝禽竇泰,復弘農,破沙苑,戰河橋,並有功。芒山之役,為敵人所圍,賴都督侯伏侯龍恩救,乃免。坐免官,尋復本位。大統十三年,進封中山公。十五年,遷大將軍。與于謹征江陵,進兵徑至江陵城下,以待大軍至,圍而剋之。師還,護又討平襄陽蠻帥向天保等萬餘落。初行六官,拜小司空。
文帝西巡,至牽屯山遇疾,召護至涇州,見文帝。帝曰:「吾形容若此,必不濟。諸子幼,天下事以屬汝。」護涕泣奉命。行至雲陽,文帝崩,護秘之,至長安乃發喪。時嗣子沖幼,強寇在近,人情不安。護綱紀內外,撫循文武,眾心乃定。先是,文帝常云「我得胡力」,當時莫曉其指,時人以「護」字當之。尋拜柱國。文帝山陵畢,護以天命有歸,遣諷魏帝以禪代事。孝閔踐阼,拜大司馬,封晉國公,邑萬戶。趙貴、獨孤信等將謀襲護,護因貴入朝,執之,黨與皆伏誅。拜大冢宰。
時司會李植、軍司馬孫恒等密要宮伯乙弗鳳、張光洛、賀拔提、元進等為腹心,說帝,言護不守臣節,宜圖之。帝然之,數將武士於後園,為執縛勢。護微知之,出植為梁州,恒為潼州,欲遏其謀。後帝思植等,每欲召之。護諫曰:「天下至親,不過兄弟。若兄弟自搆嫌隙,他人何易可親?但恐除臣後,姦回得逞其欲,非唯不利陛下,亦危社稷。」因泣涕,久之乃止。帝猶猜,鳳等益懼,密謀滋甚,遂克日將誅護。光洛告護,護乃召柱國賀蘭祥、小司馬尉遲綱等以鳳謀告之。祥並勸廢帝。時綱總領禁兵,護乃遣綱入宮,召鳳等議事,以次執送護第。因罷散宿衛兵,遣祥逼帝,幽於舊邸。
於是召公卿畢集護第。護曰:「先王勤勞王業三十餘年,寇賊未平,奄棄萬國。寡人地則猶子,親受顧命,以略陽公既居正嫡,與公等立而奉之,革魏興周,為四海主。自即位已來,荒淫無度,昵近群小,疏忌骨肉,大臣重將,咸欲誅夷。若此謀遂行,社稷必致傾覆。寡人若死,將何面目以見先王?今日寧負略陽公,豈可負社稷!寧都公年德兼茂,仁孝聖慈,今欲廢昏立明,公等以為何如?」群公咸曰:「此公之家事,敢不唯命是聽!」於是斬鳳於等門外,并誅植、恒。尋弒帝,迎明帝於岐州而立之。
自文帝為丞相,立左右十二軍,總屬相府。文帝崩後,皆受護處分,凡所徵發,非護書不行。護第屯兵禁衛,盛於宮闕。事無巨細,皆先斷後聞。保定元年,以護為都督中外諸軍事,令五府總於天官。或有希護旨者,云周公德重,魯立文王之廟,以護功比周公,宜用此禮。於是詔於同州晉國第立德皇帝別廟,使護祭焉。三年,詔自今詔誥及百司文書並不得稱公名,以彰殊禮。護抗表固讓。初,文帝創業,即與突厥和親,謀為掎角,共圖高氏。是年,乃遣柱國楊忠與突厥東伐,破齊長城,至并州而還,期後年更舉,南北相應。齊主大懼。
吾念十九入汝家,今以八十矣。凡生汝輩三男二女,今日目下,不睹一人,興言及此,悲纏肌骨。賴皇齊恩恤,差安衰暮。又得與汝楊氏姑及汝叔母紇干、汝嫂劉及汝新婦等同居,頗以自適。但為微有耳疾,大語方聞,行動飲食,幸無多損。
汝與吾別之時,年尚幼小,以前家事,或不委曲。昔在武川鎮,生汝兄弟,大者屬鼠,第二屬兔,汝身屬蛇。鮮于脩禮起日,吾合家大小先在博陵郡住,相將欲向左人城。至唐河北,被定州官軍打敗。汝祖及第二叔時俱戰亡。叔母賀拔及兒元寶、汝叔母紇干及兒菩提并吾與汝六人,同被禽捉入定州城。未幾間,將吾及汝送與元寶掌,賀拔、紇干各別分散。寶掌軍營在唐城內,經停三日。寶掌所掠得男夫女婦可六七千人,悉送向京。吾時與汝同被送限。至定州城南,夜宿同鄉人姬庫根家。蠕蠕奴望見鮮于脩禮營火,語吾云:「我今走向本軍。」既至營,遂告吾輩在此。明旦日出,汝叔將兵邀截,吾及汝等還得向營。汝時年十二,共吾並乘馬隨軍,可不記此事由緣也?後吾共汝在壽陽住。時元寶、菩提及汝姑兒賀蘭盛洛,并汝身四人同學。博士姓成,為人嚴惡,汝等四人謀欲加害。吾共汝叔母聞知,各捉其兒打之。唯盛洛無母,獨不被打。後尒朱天柱亡歲,賀拔阿斗泥在關西,遣人迎家累。汝叔亦遣奴來富迎汝及盛洛等。汝時著緋綾袍、銀裝帶,盛洛著紫織成纈通身袍,黃綾裏,並乘騾同去。盛洛小於汝,三人並喚吾作阿摩敦。如此之事,當分明記之。今又寄汝小時所著錦袍表一領,至宜檢看,知吾含悲抱戚,多歷年祀。
禽獸草木,母子相依,吾有何罪,與汝分隔,今復何福,還望見奴。世間所有,求皆可得,母子異國,何處可求!假汝貴極公王,富過山海;有一老母,八十之年,飄然千里,死亡旦夕,不得一朝暫見,不得一日同處,寒不得汝衣,饑不得汝食,汝雖窮榮極盛,光耀世間,汝何用為?於吾何益?吾今日之前,汝既不得申其供養,事往何論。今日以後,吾之殘命,唯繫於汝。戴天履地,中有鬼神,勿云冥昧,而可欺負。
區宇分崩,遭遇災禍,違離膝下,三十五年。受形稟氣,皆知母子,誰知薩保,如此不孝!宿殃積戾,唯應賜鍾,豈悟網羅,上嬰慈母。但立身立行,不負一物,明神有識,宜先哀憐。而子為公侯,母為俘隸,熱不見母熱,寒不見母寒,衣不知有無,食不知饑飽,泯如天地之外,無由暫聞。晝夜悲號,繼之以血,分懷冤酷,終此一生,死若有知,冀奉見於泉下耳。不謂齊朝解網,惠以德音,摩敦、四姑,並許哀放。初聞此旨,魂爽飛越,號天叩地,不能自勝。四姑即蒙禮送,平安入境,以今月十八日於河東拜見。遙奉顏色,崩慟肝腸。但離絕多年,存亡阻隔,相見之始,口未忍言。唯敘齊朝寬弘,每存大德,云與摩敦雖處宮禁,常蒙優禮,今者來鄴,恩遇彌隆。重降矜哀,聽許摩敦垂敕,曲盡悲酷,備述家事。伏讀未周,五情屠割。書中所道,無一事敢忘。摩敦年尊,又加憂苦,常謂寢食貶損,或多遺漏。伏奉論述,次第分明。一則以悲,一則以喜。當鄉里破敗之日,薩保年以十餘歲,鄰曲舊事,猶自記憶;況家門禍難,親戚流離?奉辭時節,先後慈訓,刻肌刻骨,常纏心府。
天長喪亂,四海橫流,太祖乘時,齊朝撫運,兩河三輔,各遇神機。源其事跡,非相負背。太祖升遐,未定天保,薩保屬當猶子之長,親受顧命。雖身居重任,職當憂責,至於歲時稱慶,子孫在庭,顧視悲摧,心情斷絕,胡顏履戴,負愧神明。齊朝霈然之恩,既已霑洽,愛敬之至,施及傍人。草木有心,禽魚感澤,況在人倫,而不銘戴?有國有家,信義為本,伏度來期,已應有日。一得奉見慈顏,永畢生願。生死肉骨,豈過今恩,負山戴岳,未足勝荷。二國分隔,理無書信,主上以彼朝不絕母子之恩,亦賜許奉答。不期今日,得通家問,伏紙嗚咽,言不宣心。蒙寄薩保別時所留錦袍表,年歲雖久,宛然猶識,抱此悲泣,至于拜見,事歸忍死,知復何心!
齊朝不即發遣,更令重與護書,要護重報。護復書,往返至於再三,而母竟不至。朝議以其失信,令有司移齊,移未送而母至。舉朝慶悅,大赦天下。護與母暌隔多年,一朝聚集,凡所資奉,窮極華盛。每四時伏臘,武帝率諸親戚,行家人禮,稱觴上壽,榮貴之極,振古未聞。
是年,突厥復率眾赴期。護以齊氏初送國親,未欲即行,復慮失信蕃夷,不得已,遂請東征。九月,詔徵二十四軍及左右廂散隸、秦隴巴蜀兵、諸蕃國眾二十萬人。十月,帝於廟庭授護斧鉞。出軍至潼關,乃遣柱國尉遲迥為前鋒,大將軍權景宣率山南兵出豫州,少師楊摽出軹關。護連營漸進,屯軍弘農。迥圍洛陽,柱國齊王憲、鄭公達奚武等營芒山。護性無戎略,此行又非本心,故師出雖久,無所克獲。以無功,與諸將稽首請罪,帝弗之責。天和二年,護母薨,尋詔起令視事。五年,詔賜護軒懸之樂,六佾之舞。
護性甚寬和,然暗於大體。自恃建立功,久當權軸,所任皆非其人。兼諸子貪殘,僚屬縱溢,莫不蠹政害人。帝以其暴慢,密與衛王直圖之。七年三月十八日,護自同州還,帝御文安殿見護訖,引入含仁殿,朝皇太后。先是,帝於禁中見護,常行家人禮。護謁太后,太后必賜之坐,帝每立侍。至是,護將入,帝謂曰:「太后春秋既尊,頗好酒,諸親朝謁,或廢引進。喜怒有時乖爽。比諫,未蒙垂納。兄今願更啟請。」因出懷中酒誥授護曰:「以此諫太后。」護入,如帝所誡,讀示太后。未訖,帝以玉珽自後擊之,踣地,又令宦者何泉以御刀斫之。泉懼,斫不能傷。時衛王直先匿於戶內,乃出斬之。
初,帝欲圖護,王軌、宇文神舉、宇文孝伯頗預其謀。是日,軌等並在外,更無知者。殺護訖,乃召宮伯長孫覽等,即令收護子柱國譚國公會、大將軍莒國公至、崇業公靜、正平公乾嘉及乾基、乾光、乾蔚、乾祖、乾威等,并柱國侯伏侯龍恩、龍恩弟大將軍萬壽、大將軍劉勇、中外府司錄尹公正、袁傑、膳部下大夫李安等,於殿中殺之。齊王憲曰:「安出自皁隸,所典庖廚而已,未足加戮。」帝曰「汝不知耳,世宗之崩,安所為也。」十九日,乃詔暴護等罪,大赦,改天和七年為建德元年。護世子訓為蒲州刺史,其夜遣柱國越公盛乘傳鎮蒲州,徵訓赴京師,至同州賜死。護長史叱羅協、司錄馮遷及所親任者皆除名。護子昌城公深使突厥,遣開府宇文德齎璽書就殺之。三年,詔復護及諸子先封,諡護曰蕩,並改葬之。
叱羅協,代郡人,本名與武帝諱同,後改焉。少寒微,嘗為州小吏,以恭謹見知。竇泰為御史中尉,以協為書侍御史。泰向潼關,協為監軍。泰死,協見獲。文帝授大丞相東閤祭酒,累遷相府屬、從事中郎。協歷事二京,詳練故事,又深自剋勵,文帝頗委任之。然猶以家屬在東,疑其戀本。及河橋戰敗,協隨軍還。文帝知協不貳,封冠軍縣男,進爵為侯。後為大將軍尉遲迥長史,率兵伐蜀,行潼州事。魏恭帝三年,文帝徵協入朝,論蜀中事,乃賜姓宇文氏。
晉公護既殺孫恒、李植等,欲委腹心於司會柳慶、司憲令狐整等,二人並辭,俱薦協。護遂徵協入朝,引與同宿,深寄託之。協誓以軀命自效,護大悅,以為得協之晚。稍遷護府長史,進爵為公,常在護側。明帝知其材識庸淺,每按抑之,數謂曰:「汝何知也!」猶以護所親任,每含容之。及明帝崩,便授協司會中大夫、中外府長史。協形貌瘦小,舉措褊急,既以得志,每自矜高;及其所言,多乖事衷,當時莫不笑之。護以其忠己,每提獎之。協既受護重委,冀得婚連帝室,乃求復舊姓叱羅氏,許之。又進位柱國。護以協年老,許其致仕,而協貪榮,未肯告退。及護誅,除名。建德三年,以協宿齒,授儀同三司、賜爵南陽郡公。卒,子金剛嗣。
馮遷字羽化,弘農人。少修謹,有幹能,為護府司錄。性質直,小心畏慎,兼明練時事,善於斷決,每校閱文簿,孜孜不倦,以此甚為護委任。後授陝州刺史。遷本寒微,不為時輩所重。一旦刺舉本州,唯以謙恭接待鄉邑,人無怨者。復入為司錄,累遷小司空。自天和後,以年老,委任稍衰。及護誅,猶除名。卒於家。子恕,位儀同三司。
杞簡公連,幼而謹厚,臨敵果毅。隨德皇帝遇定州軍於唐河,俱戰歿。保定初,追贈太傅、柱國大將軍、大司徒,封杞國公,諡曰簡。子元寶,為齊神武所害。保定初,追贈大將軍、小司徒,襲封杞國公,諡曰烈,以章武公導子亮嗣。
亮字乾德,位梁州總管。及豳國公廣薨,以亮為秦州總管,廣所部悉以配焉。在州甚無政績。尋進柱國,從東伐,進上柱國。仍從平鄴,遷大司徒。大象初,以行軍總管與元帥鄖國公韋孝寬等伐陳。還至豫州,密謀襲孝寬營,將反逆,孝寬追斬之。子胲明坐亮誅,詔以亮弟椿為烈公後。
莒莊公洛生,少任俠,好施愛士,北州賢俊皆與之游,而才能多出其下。及葛榮破鮮于脩禮,以洛生為漁陽王,仍領德皇帝餘眾,時人皆呼為洛生王。洛生善撫將士,是以克獲常冠諸軍。尒朱榮定山東,時洛生在虜中,榮雅聞其名,心憚焉。尋為榮所害。保定初,追贈大將軍,封莒國公,諡曰莊。
興生,屬兵亂,與仲相失,年幼莫知其戚屬遠近,與文帝兄弟,初不相識。沙苑之敗,預在行間,被虜,隨例散配諸軍。興性弘厚,有志度,雖流離世故,而風範可觀。保定二年,詔訪仲子孫,興始附屬籍。武帝以興帝戚近屬,尊禮之甚厚。位開府儀同三司、宗師,襲爵虞國公。薨,武帝親臨慟焉。詔大司空、申國公李穆監護喪事,贈柱國大將軍,諡曰靖。
測性沈密,少篤學,仕魏,位司徒右長史,尚宣武女陽平公主,拜駙馬都尉。及孝武疑齊神武,詔測詣文帝,密為之備。還,封廣川縣伯。尋從孝武西遷,進爵為公。文帝為丞相,以測為右長史,委以軍國,又令測詳定宗室昭穆遠近,附於屬籍。
歷位侍中、開府儀同三司,行汾州事。政在簡惠,頗得人和。地接東魏,數相抄竊,或有獲其為寇者,多縛送之。測皆命解縛,置之賓館,然後引與相見,如客禮焉。仍宴設,放還其國,衛送出境。自是東魏人大慚,乃不為寇,兩界遂通慶弔,時論方之羊叔子。或有告測懷貳,文帝怒曰:「測為我安邊,何為間骨肉!」乃命斬之。仍許測便宜從事。轉行綏州事。每歲河冰合後,突厥即來寇掠。先是,常預遣居人入城堡以避之。測至,皆令安堵。乃於要路數百處並多積柴,仍遠斥候,知其動靜。是年十二月,突厥從連谷入寇,去界數十里,測命積柴處一時縱火。突厥謂大軍至,懼而遁走,委棄雜畜輜重不可勝數。自是不敢復至。測因請置戍兵以備之。後卒於太子少保,文帝親臨慟焉,仍令水池公監護喪事,諡曰靖。
測性仁恕,好施與。在洛陽之日,曾被竊盜,所失物即其妻陽平公主之衣服也。州縣禽盜,并物俱獲。測恐此盜坐之以死,不認焉,遂遇赦免。盜既感恩,請為測左右、及測從孝武西遷,事極狼狽,盜人亦從測入關,並無異志。子該嗣,位徐州刺史。測弟深。
深字奴干,性鯁正,有器局。年數歲,便累石為營,折草作旌旗,布置行伍,皆有軍陣之勢。父永遇見之,喜曰:「汝自然知此,後必為名將。」孝武西遷,事起倉卒,人多逃散。深時為子都督,領宿衛兵,撫循所部,並得入關。以功賜爵長樂縣伯。大統中,累轉尚書直事郎中。
及齊神武屯蒲阪,分遣其將竇泰趨潼關,高敖曹圍洛州。周文帝將襲泰,諸將咸難之。帝隱其事,陽若未有謀,獨問策於深。深曰:「竇氏,高歡驍將,歡每仗之禦侮。今大軍就蒲阪,則歡拒守,竇必援之,內外受敵,取敗道也。不如選輕銳潛出小關,竇性躁急,必來決戰,高歡持重,未即救之,則竇可禽也。虜竇,歡勢自沮,迴師禦之,可以制勝。」文帝喜曰:「是吾心也。」軍遂行,果獲泰,齊神武亦退。深又說文帝進取弘農,復剋之。文帝大悅,謂深曰:「君即吾家陳平也。」
是冬,齊神武又率大眾至沙苑,諸將皆懼,惟深獨賀。文帝問其故,對曰:「歡撫河北,甚得眾心,雖乏智謀,人皆用命,以此自守,未易可圖。今懸師度河,非眾所欲,唯歡恥失竇氏,愎諫而來,所謂忿兵,一戰可禽也。不賀何為。」文帝然之。尋大破齊軍,果如所策。
武帝即位,欲引置左右。時政在冢臣,不得專制,乃託言少與同業受經,思相啟發。由是護弗之猜,得入為右侍上士,恒侍讀。及遭父憂,詔令服中襲爵。武帝嘗謂曰:「公於我,猶漢高與盧綰也。」賜以十三環金帶。自是恒侍左右,出入臥內,朝務皆得預焉。孝伯亦竭心盡力,無所回避。至於時政得失,外間細事,皆以奏聞。帝信委之,當時莫比。及將誅晉公護,密與衛王直圖之,惟孝伯及王軌、宇文神舉等頗得參預。護誅,授開府儀同三司,歷司會中大夫、左宮正。
皇太子既無令德,孝伯言於帝曰:「皇太子德聲未聞,請妙選正人為其師友,調護聖質,不然,悔無所及。」帝斂容曰:「卿世載鯁正,竭誠所事,觀卿此言,有家風矣。」孝伯拜謝曰:「非言之難,受之難也,深願陛下思之。」帝曰:「正人豈復過君?」於是以尉遲運為右宮正,孝伯仍為左宮正、宗師中大夫。累遷右宮伯。嘗因侍坐,帝問:「我兒比進不?」答曰:「皇太子比懼天威,更無罪失。」及王軌因內宴捋帝鬚,言太子之不善。帝罷酒,責孝伯曰:「公常謂我云太子無過,今軌有此言,公為誑矣。」孝伯拜曰:「臣聞父子之際,人所難言,臣知陛下不能割情忍愛,遂爾結舌。」帝知其意,默然久之,乃曰;「朕已委公,公其勉之。」
及大軍東討,拜內史下大夫,令掌留臺事。軍還,帝曰:「居守之重,無忝戰功。」於是加授大將軍,進爵廣陵郡公,并賜金帛女妓等。復為宗師。每車駕巡幸,常令居守。後帝北討,至雲陽宮寢疾,驛召孝伯赴行在所,執其手曰:「吾自量必無濟理,以後事付君。」是夜,授司衛上大夫,總宿衛兵馬,令馳驛入京鎮守。
宣帝即位,授小冢宰。帝忌齊王憲,意欲除之,謂孝伯曰:「公能圖之,當以其官位相授。」孝伯叩頭曰:「齊王戚近功高,棟梁所寄。臣若順旨,則臣為不忠,陛下為不孝之子也。」帝因疏之,乃與于智、鄭譯等圖其事。令智告憲謀逆,遣孝伯召入,誅之。
帝之西征也,在軍有過行,鄭譯時亦預焉。軍還,孝伯及王軌盡以白武帝。武帝怒,撻帝數十,乃除譯名。至是,帝追憾被杖,乃問譯:「我腳上杖痕誰所為也?」譯曰:「事由宇文孝伯及王軌。」譯又說軌捋帝鬚事,帝乃誅軌。尉遲運懼,私謂孝伯曰:「吾徒必不免禍,奈何?」孝伯曰:「今堂上有老母,地下有武帝,為臣為子,知欲何之!且委質事人,本徇名義,諫而不入,將焉逃死?足下若為身計,宜且遠之。」於是各行其志。運尋出為秦州總管。帝荒淫日甚,誅戮無度。孝伯頻諫不從,由是益疏。後稽胡反,令孝伯為行軍總管,從越王盛討平之。及軍還,帝將殺之,乃託以齊王事誚之曰:「公知齊王謀反,何以不言?」對曰:「臣知齊王忠於社稷,為群小媒櫱,加之以罪。臣以言必不用,所以不言。且先帝屬微臣輔陛下,今諫而不從,實負顧託。以此為罪,是所甘心。」帝慚,俛首不語。令賜死于家,時年三十六。
父顯和,少而襲爵,性矜嚴,頗涉經史,膂力絕人,彎弓數百斤,能左右馳射。孝武之在蕃,顯和早蒙眷遇。時屬多難,嘗問計於顯和。顯和具陳宜杜門晦跡,相時而動,帝深納焉。及即位,拜閤內都督,封城陽縣公,以恩舊遇之甚厚。顯和所居隘陋,乃撤殿省賜為寢室,其見重如此。
及齊神武專政,帝每不自安,問顯和曰:「天下豬豬,將如之何?」對曰:「莫若擇善而從。」因誦詩云:「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帝曰:「是吾心也。」遂定入關策。以其母老,令預為計。對曰:「今日之事,忠孝不並。然臣不密則失身,安敢預為私計。」帝愴然改容曰:「卿,我之王陵也。」遷朱衣直閤、閤內大都督,改封長廣縣公。從孝武入關。至溱水,周文帝素聞其善射而未之見,俄而水傍有一小鳥,顯和射中之。文帝笑曰:「我知卿工矣。」進位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散騎常侍。卒。建德三年,追贈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神舉早孤,有夙成之量。及長,神情倜儻,志略英贍,眉目疏朗,儀貌魁梧。明帝初,起家中侍上士。帝留意翰林,而神舉雅好篇什,每游幸,神舉恒從。襲爵長廣縣公。天和元年,累遷右宮伯中大年,進爵清河郡公。建德三年,自京兆尹出為熊州刺史,齊人憚其威名。及帝東伐,從平并州,即授刺史。州既齊氏別都,多有姦猾,神舉示以威恩,遠近悅服。改封武德郡公,進柱國大將軍,又改封東平郡公。宣政元年,轉司武上大夫。及幽州人盧昌期等據范陽反,詔神舉討禽之。時齊黃門侍郎盧思道亦在反中,賊平,將解衣伏法,神舉乃釋而禮之,即令草露布。屬稽胡反,寇西河,神舉與越王盛討之。時突厥赴救,神舉以奇兵擊之,突厥敗走,稽胡款服。即授并州總管。
神舉見待於武帝,處心腹之任,王軌、宇文孝伯等屢言皇太子之短,神舉亦頗預焉。及宣帝即位,荒淫無度,神舉懼及禍,懷不自安。初定范陽之後,威聲甚振,帝亦忌其名望,兼以宿憾,遂使人齎酖酒賜之,薨於馬邑,時年四十八。
慶字神慶,沈深有器局,少以聰敏見知。初受業東觀,頗涉經史。既而謂人曰:「書足記姓名而已,安能久事筆硯為腐儒業乎?」時文州賊亂,慶應募從征,以功授都督。衛王直鎮山南,引為左右。慶善射,有膽氣,好格猛獸,直甚壯之。稍遷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及誅宇文護,慶有謀焉。進授驃騎大將軍,加開府。從武帝攻河陰,先登攀堞,與賊短兵接,中石乃墜,絕而後蘇。帝勞之曰:「卿勇可以賈人也。」復從武帝拔晉州,齊兵大至,慶與齊王憲輕騎覘之,卒與賊相遇,為賊所窘。憲挺身而遁。慶退據汾橋,眾賊爭進,慶射之,所中人馬必倒,賊乃稍卻。及拔高壁,剋并州,下信都,禽高湝,功並居最。進位大將軍,封汝南郡公。尋以行軍總管擊延安反胡,平之。歷延、寧二州總管。
初,文帝龍潛時,嘗與慶言,謂曰:「天元質無積德,其相貌壽亦不長,加以法令繁苛,耽恣聲色,以吾觀之,殆將不久。又諸侯微弱,各令就國,曾無深根固本之計,羽翮既翦,何能及遠?尉遲迥貴戚,早著聲望,國家有釁,必為亂階。然智量庸淺,子弟輕佻,貪而少惠,終致亡滅。司馬消難反覆之虜,亦非池內之物,變在俄頃。但輕薄無謀,未能為害,不過自竄江南耳。庸蜀險隘,易生艱阻,王謙愚蠢,素無籌略,但恐為人所誤,不足為虞。」未幾,上言皆驗。及此,慶恐上遺忘,不復收用,欲見舊蒙恩顧,具錄前言,為表奏之。上省表大悅,下詔曰:「朕言之驗,自是偶然;公乃不忘,彌表誠節。深感至意,嘉尚無已。」自是上每加優禮。卒於家。
協弟皛,字婆羅門,大業中養于宮內,後為千牛左右。煬帝甚親昵之,每有游宴,必侍從。至於出入臥內,伺察六宮,往來不限門禁。時人號為宇文三郎。與宮人淫亂,至於妃嬪公主亦有醜聲。蕭后言於帝,皛聞,懼不敢見。協因奏皛壯,不可久在宮掖。帝不之罪,召入,待之如初。化及殺逆際,為亂兵所害。
論曰:自古受命之君及守文之主,非獨異姓之輔,亦有骨肉之助焉。其茂親則有魯衛、梁楚,其疏屬則有凡蔣、荊燕,咸能飛聲騰實,不滅於百代之後。至若豳孝公之勳烈,加之以善政,蔡文公之純孝,飾之以儉約,峨峨焉足以轥轢於前載矣。
有周受命之始,宇文護實預艱難。及文后崩殂,諸子沖幼,群公懷等夷之志,天下有去就之心,卒能變魏為周,捍危獲乂者,護之力也。向使加之以禮讓,經之以忠貞,桐宮有悔過之期,未央終天年之數,則前史所載,焉足道哉。然護寡於學術,昵近群小,威福在己,征伐自出,有人臣無君之心,為人主不堪之事,終於妻子為戮,身首橫分,蓋其宜也。
當隋氏之起,假天威而服海內,冑以葭莩之親,據一州而協義舉,可謂忠而能勇。功業不遂,悲夫!亮實庸才,圖非常於巨逆,古人稱不度德、不量力者,其斯之謂歟。宇文測兄弟驅馳於經綸之日,孝伯、神舉盡言於父子之間,觀其智勇忠概,並可追蹤於古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