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童,木华黎四世孙,霸突鲁长子也。中统初,世祖追录元勋,召入长宿卫,年方十三,位在百僚上。母弘吉剌氏,昭睿皇后之姊,通籍禁中。世祖一日见之,问及安童,对曰:「安童虽幼,公辅器也。」世祖曰:「何以知之。」对曰:「每退朝必与老成人语,未尝狎一年少,是以知之。」世祖悦。
四年,执阿里不哥党千余,将置之法,安童侍侧,帝语之曰:「朕欲置此属于死地,何如?」对曰:「人各为其主,陛下甫定大难,遽以私憾杀人,将何以怀服未附。」帝惊曰:「卿年少,何从得老成语,此言正与朕意合。」由是深重之。
至元二年秋八月,拜光禄大夫、中书右丞相,增食邑至四千户。辞曰:「今三方虽定,江南未附,臣以年少,谬膺重任,恐四方有轻朝廷心。」帝动容有间曰:「朕思之熟矣,无以逾卿。」冬十月,召许衡至,传旨令衡入省议事,衡以疾辞,安童即亲候其馆,与语良久,既还,念之不释者累日。三年,帝谕衡曰:「安童尚幼,未更事,善辅导之。汝有嘉谟,当先告之以达朕,朕将择焉。」衡对曰:「安童聪敏,且有执守,告以古人所言,悉能领解,臣不敢不尽心。但虑中有人间之,则难行,外用势力纳人其中,则难行。臣入省之日浅,所见如此。」四年三月,安童奏:「内外官须用老成人,宜令儒臣姚枢等入省议事。」帝曰:「此辈虽闲,犹当优养,其令入省议事。」
五年,廷臣密议立尚书省,以阿合马领之,乃先奏以安童宜位三公。事下诸儒议,商挺倡言曰:「安童,国之柱石,若为三公,是崇以虚名而实夺之权也,甚不可。」众曰然,事遂罢。七年四月,奏曰:「臣近言:『尚书省、枢密院各令奏事,并如常制,其大政令,从臣等议定,然后上闻。』既得旨矣,今尚书一切径奏,似违前旨。」帝曰:「岂阿合马以朕颇信用之,故尔专权耶。不与卿议,非是。」敕如前旨。
十年春三月,奏以玉册玉宝上皇后弘吉剌氏,以玉册金宝立燕王为皇太子,兼中书令,判枢密院事。冬十月,帝谕安童及伯颜等曰:「近史天泽、姚枢纂定新格,朕已亲览,皆可行之典,汝等亦当一一留心参考,岂无一二可增减者。」各令纪录促议行之。时天下待报死囚五十人,安童奏其中十三人因鬪殴杀人,余无可疑。于是诏以所奏十三人免死从军。十一年,奏阿合马蠹国害民数事;又奏各部与大都路官多非才,乞加黜汰。从之。
十二年七月,诏以行中书省枢密院事,从太子北平王出镇极边,在边十年。二十一年三月,从王归,待罪阙下,帝即召见慰劳之,顿首谢曰:「臣奉使无状,有累圣德。」遂留寝殿,语至四鼓乃出。冬十一月,和礼霍孙罢,复拜中书右丞相,加金紫光禄大夫。二十二年,右丞卢世荣败,诏与诸儒条其所用人及所为事,悉罢之。
二十三年夏,中书奏拟漕司诸官姓名,帝曰:「如平章、右丞等,朕当亲择,余皆卿等职也。」安童奏曰:「比闻圣意欲倚近侍为耳目,臣猥承任使,若所行非法,从其举奏,罪之轻重,惟陛下裁处。今近臣乃伺隙援引非类,曰某居某官、某居某职,以所署奏目付中书施行。臣谓铨选之法,自有定制,其尤无事例者,臣常废格不行,虑其党有短臣者,幸陛下详察。」帝曰:「卿言是也。今后若此者勿行,其妄奏者,即入言之。」奏征前吏部尚书李昶,不起;复奏赐田十顷。
二十四年,宗王乃颜叛,世祖亲讨平之。宗室诖误者,命安童按问,多所平反。尝退朝,自左掖门出,诸免罪者争迎谢,或执辔扶上马,安童毅然不顾。有乘间言于帝曰:「诸王虽有罪,皆帝室近亲也,丞相虽尊,人臣也,何悖慢如此!」帝良久曰:「汝等小人,岂知安童所为,特辱之使改过耳。」是岁,复立尚书省,安童切谏曰:「臣力不能回天,乞不用桑哥,别相贤者,犹或不至虐民误国。」不听。二十五年,见天下大权尽归尚书,屡求退,不许。二十八年,罢相,仍领宿卫事。
三十年春正月,以疾薨于京师乐安里第,年四十九。雨木冰三日,世祖震悼曰:「人言丞相病,朕固弗信,果丧予良弼。」诏大臣监护丧事。大德七年,成宗制赠推忠同德翊运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东平忠宪王。碑曰开国元勋命世大臣之碑。子兀都带。
兀都带器度宏远,世祖时袭长宿卫。父安童殁,凡赗赙之物,一无所受,以素车朴马归葬只兰秃先茔。事母以孝闻。成宗即位,拜银青荣禄大夫、大司徒,领太常寺事。为请谥南郊,摄太尉,奉册上尊号、庙号、皇后尊号。常侍掖庭,赞画大政,帝及中宫咸以家人礼待之。
廉希宪字善甫,布鲁海牙子也。幼魁伟,举止异凡儿。九岁,家奴四人盗五马逃去,既获,时于法当死,父怒,将付有司,希宪泣谏止之,俱得免死。又尝侍母居中山,有二奴醉出恶言,希宪曰:「是以我为幼也。」即送系府狱,杖之。皆奇其有识。世祖为皇弟,希宪年十九,得入侍,见其容止议论,恩宠殊绝。希宪笃好经史,手不释卷。一日,方读孟子,闻召,急怀以进。世祖问其说,遂以性善义利仁暴之旨为对,世祖嘉之,目曰廉孟子,由是知名。尝与近臣校射世祖前,希宪腰插三矢,有欲取以射者,希宪曰:「汝以我为不能耶?但吾弓力稍弱耳。」左右授以劲弓,三发连中。众惊服曰:「真文武材也。」
岁甲寅,世祖以京兆分地命希宪为宣抚使。京兆控制陇蜀,诸王贵藩分布左右,民杂羌戎,尤号难治。希宪讲求民病,抑强扶弱。暇日从名儒若许衡、姚枢辈咨访治道,首请用衡提举京兆学校,教育人材,为根本计。国制,为士者无隶奴籍,京兆多豪强,废令不行。希宪至,悉令著籍为儒。有民妻与卜者厌诅其夫,杀之,狱成,僚佐皆言方大旱,卜者宜减死,希宪议当伏法,已而大雨立应。
初,世祖受命宪宗,经理河南关右,居数岁,谗者谓王府人多专擅不法,至是,命阿蓝荅儿、刘太平检核所部,用酷吏分领其事,大开告讦。希宪曰:「宣抚司事由己出,有罪固当独任,僚属何预。」及事竟,卒无获罪者。己未,宪宗驻跸合州,世祖渡江取鄂州,命希宪入籍府库。希宪引儒生百余,拜伏军门,因言:「今王师渡江,凡军中俘获士人,宜官购遣还,以广异恩。」世祖嘉纳之。还者五百余人。
宪宗崩,讣音至,希宪启曰:「殿下太祖嫡孙,先皇母弟,前征云南,克期抚定,及今南伐,率先渡江,天道可知。且殿下收召才杰,悉从人望,子惠黎庶,率土归心。今先皇奄弃万国,神器无主,愿速还京,正大位以安天下。」世祖然之,且命希宪先行,审察事变。对曰:「刘太平、霍鲁海在关右,浑都海在六盘,征南诸军散处秦、蜀,太平要结诸将,其性险诈,素畏殿下英武,倘倚关中形胜,设有异谋,渐不可制,宜遣赵良弼往觇人情事宜。」从之。阿里不哥搆乱北边,遣脱忽思发兵河朔,大肆凶暴。真定名士李槃尝奉庄圣太后命侍阿里不哥讲读,脱忽思怒槃不附己,械之,希宪访槃于狱,言于世祖而释之。世祖命希宪赐膳于宗王塔察儿,希宪即以己意白王,宜首建翊戴之谋,王然之,许以身任其事。归启其言,世祖曰:「若此重事,卿何不惧之甚耶!」
庚申,至开平,宗室诸王劝进,谦让未允,希宪复以天时人事进言。且曰:「阿里不哥于殿下为母弟,居守朔方,专制有年,或觊望神器,事不可测,宜早定大计。」世祖然之。明日即位,建元中统。希宪上言:「高丽王子倎久留京师,今闻其父死,宜立为王,遣还国,以恩结之。」又言:「鄂兵未还,宜遣使与宋讲好,敕诸军北归。」帝皆从之。
赵良弼还自关右,奏刘太平、霍鲁海反状,皆如希宪言。初分汉地为十道,乃并京兆、四川为一道,以希宪为宣抚使。太平、霍鲁海闻之,乘驿急入京兆,密谋为变。后三日,希宪至,宣布诏旨,遣使安谕六盘。未几,断事官阔阔出遣使来告:浑都海已反,杀所遣使者朶罗台,遣人谕其党密里火者于成都、乞台不花于青居,使各以兵来援,又多与蒙古军奥鲁官兀奴忽等金帛,尽起新军,且约太平、霍鲁海同日俱发。希宪得报,召僚属谓曰:「上新即位,责任吾等,正为今日。不早为之计,殆将无及。」遣万户刘黑马、京兆治中高鹏霄、华州尹史广,掩捕太平、霍鲁海及其党,获之,尽得其奸谋,悉置于狱。复遣刘黑马诛密里火者,緫帅汪惟正诛乞台不花,具以驿闻。时关中无兵备,命汪惟良将秦、巩诸军进六盘,惟良以未得上旨为辞,希宪即解所佩虎符银印授之曰:「此皆身承密旨,君但办吾事,制符已飞奏矣。」又付银一万五千两,以充功赏,出库币制军衣,惟良感激,遂行。又发蜀卒更戍,及在家余丁,推节制诸军蒙古官八春将之,谓之曰:「君所将之众,未经训练,六盘兵精,勿与争锋,但张声势,使不得东,则大事济矣。」会有诏赦至,希宪命绞太平等于狱,尸于通衢,方出迎诏,人心遂安。乃遣使自劾停赦行刑、徵调诸军、擅以惟良为帅等罪,帝深善之。曰:「经所谓行权,此其是也。」别赐金虎符,使节制诸军,且诏曰:「朕委卿以方面之权,事当从宜,毋拘常制,坐失事机。」
西川将纽邻奥鲁官,将举兵应浑都海,八春获之,系其党五十余人于干州狱,送二人至京兆,请并杀之。二人自分必死,希宪谓僚佐曰:「浑都海不能乘势东来,保无他虑。今众志未一,犹怀反侧,彼军见其将校执囚,或别生心,为害不细。今因其惧死,并加宽释,使之感恩效力,就发此军余丁,往隶八春,上策也。」初,八春既执诸校,其军疑惧,骇乱四出,莫可禁遏,及知诸校获全,纽邻奥鲁官得释,大喜过望。切谕其属出兵效力,人人感悦,八春亦释然开悟,果得精骑数千,将与俱西。
诏以希宪为中书右丞,行秦蜀省事。浑都海闻京兆有备,遂西渡河,趋甘州,阿蓝荅儿复自和林提兵与之合,分结陇、蜀诸将,又使纽邻兄宿敦为书招纽邻。于是成都帅百家奴,兴元忙古台,青居汪惟正、钦察,俱遣使言,人心危疑,事不可测。希宪遣使深谕戒之,两川诸将素惮希宪威名,按堵从命。浑都海、阿蓝荅儿合军而东,诸将失利,河右大震,西土亲王执毕帖木儿辎重皆空,就食秦雍。朝议欲弃两川,退守兴元,希宪力言不可,乃止。会亲王合丹及汪惟良、八春等合兵复战西凉,大败之,俘斩略尽,得二叛首以送,枭之京兆市。事闻,帝大嘉之曰:「希宪真男子也。」进拜平章政事,赐宅一区。时希宪年三十矣。
希宪奏:四川降民,皆散处山谷,宜申敕军吏,禁止俘掠,违者,千户以下与犯人同罪。又禁诸人无贩易生口,由是四川遂安,降者益众。又罢解盐户所摘军,及京兆诸处无籍户之戍灵州屯田者,以宽民力。钦察获宋臣张炳震、王政二人,俱以母老,愿赐矜放,希宪皆遣之还。因为书与宋四川制置余玠,谕以天道人事,玠得书愧感自守,不敢复轻动。巩昌帅府言,镇戎州有谋为叛者,连引四百余人,希宪详推之,惟诛首恶五人。宋将刘整以泸州降,尽系前归宋者数百人待报。希宪奏释之,且致书宰臣,待整以恩,当得其死力。整后首建取襄阳之策,果立勋效。宋将家属之在北者,希宪岁给其粮,仕于宋者,子弟得越界省其亲,人皆感之。
李璮反山东,事连王文统,平章赵璧素忌希宪勋名,因言文统由张易、希宪荐引,遂至大用,且关中形胜之地,希宪得民心,有商挺、赵良弼为之辅,此事宜关圣虑。帝曰:「希宪自幼事朕,朕知其心,挺、良弼皆正士,何虑焉。」蜀降人费正寅以私怨谮希宪因李璮叛,亦修城治兵,潜畜异志,帝因惑之,命中书右丞南合代希宪行省,且覆视所告事,卒无实状。诏希宪还京师,陛见,言曰:「方关陕叛乱,川蜀未宁,事急星火,臣随宜行事,不谋佐贰,如寅所言,罪止在臣,臣请逮系有司。」帝抚御床曰:「当时之言,天知之,朕知之,卿果何罪!」慰谕良久。进拜中书平章政事。
一日夜半,召希宪入禁中,从容道藩邸时事,因及赵璧所言。希宪曰:「昔攻鄂时,贾似道作木栅环城,一夕而成,陛下顾扈从诸臣曰『吾安得如似道者用之』。刘秉忠、张易进曰『山东王文统,才智士也。今为李璮幕僚』。诏问臣,臣对『亦闻之,实未尝识其人也』。」帝曰:「朕亦记此。」
希宪在中书,振举纲维,综劾名实,汰逐冗滥,裁抑侥幸,兴利除害,事无不便,当时翕然称治,典章文物,粲然可考。又建言:「国家自开创已来,凡纳土及始命之臣,咸令世守,至今将六十年,子孙皆奴视部下,都邑长吏,皆其皂隶僮使,前古所无,宜更张之,使考课黜陟。」始议行迁转法。
至元元年,丁母忧,率亲族行古丧礼,勺饮不入口者三日,恸则呕血,不能起,寝卧草土,庐于墓傍。宰执以忧制未定,欲极力起之,相与诣庐,闻号痛声,竟不忍言。未几,有诏夺情起复,希宪虽不敢违旨,然出则素服从事,入必缞绖。及丧父,亦如之。
帝谕希宪曰:「吏废法而贪,民失业而逃,工不给用,财不赡费,先朝患此久矣。自卿等为相,朕无此忧。」对曰:「陛下圣犹尧、舜,臣等未能以皋陶、稷、契之道,赞辅治化,以致太平,怀愧多矣。今日小治,未足多也。」因论及魏征,对曰:「忠臣良臣,何代无之,顾人主用不用尔。」有内侍传旨入朝堂,言某事当尔,希宪曰:「此阉宦预政之渐,不可启也。」遂入奏,杖之。
言者讼丞相史天泽,亲党布列中外,威权日盛,渐不可制。诏罢天泽政事,使待鞫问。希宪进曰:「天泽事陛下久,知天泽深者,无如陛下。始自潜藩,多经任使,将兵牧民,悉有治效。陛下知其可付大事,用为辅相,小人一旦有言,陛下当熟察其心迹,果有肆横不臣者乎?今日信臣,故臣得预此旨,他日有讼臣者,臣亦遭疑矣。臣等备员政府,陛下之疑信若此,何敢自保。天泽既罢,亦当罢臣。」帝良久曰:「卿且退,朕思之。」明日,帝召希宪谕曰:「昨思之,天泽无对讼者。」事遂解。
又有讼四川帅钦察者,帝敕中书急遣使诛之。明日,希宪覆奏,帝怒曰:「尚尔迟回耶!」对曰:「钦察大帅,以一小人言被诛,民心必骇,收系至此,与讼者廷对,然后明其罪于天下为宜。」诏遣能者按问,其后事竟无实,钦察得免。
方士请炼大丹,敕中书给所需,希宪具以秦、汉故事奏,且曰:「尧、舜得寿,不因大丹也。」帝曰:「然。」遂却之。时方尊礼国师,帝命希宪受戒,对曰:「臣受孔子戒矣。」帝曰:「孔子亦有戒耶?」对曰:「为臣当忠,为子当孝,孔子之戒,如是而已。」
五年,始建御史台,继设各道提刑按察司。时阿合马专緫财利,乃曰:「庶务责成诸路,钱谷付之转运,今绳治之如此,事何由办?」希宪曰:「立台察,古制也,内则弹劾奸邪,外则察视非常,访求民瘼,裨益国政,无大于此。若去之,使上下专恣贪暴,事岂可集耶!」阿合马不能对。
七年,诏释京师系囚。西域人匿赞马丁,用事先朝,资累钜万,为怨家所告,系大都狱,既释之矣,时希宪在告,实不预其事。是秋,车驾还自上都,怨家诉于帝,希宪取堂判补署之,曰:「天威莫测,岂可幸其独不署以苟免耶。」希宪入见,以诏书为言,帝曰:「诏释囚耳,岂有诏释匿赞马丁耶?」对曰:「不释匿赞马丁,臣等亦未闻有此诏。」帝怒曰:「汝等号称读书,临事乃尔,宜得何罪?」对曰:「臣等忝为宰相,有罪当罢退。」帝曰:「但从汝言。」即与左丞相耶律铸同罢。一日,帝问侍臣,希宪居家何为,侍臣以读书对。帝曰:「读书固朕所教,然读之而不肯用,多读何为。」意责其罢政而不复求进也。阿合马因谗之曰:「希宪日与妻子宴乐尔。」帝变色曰:「希宪清贫,何从宴设。」希宪尝有疾,帝遣医三人诊视,医言须用沙糖作饮,时最艰得,家人求于外,阿合马与之二斤,且致密意。希宪却之曰:「使此物果能活人,吾终不以奸人所与求活也。」帝闻而遣赐之。
嗣国王头辇哥行省镇辽阳,有言其扰民不便者。十一年,诏起希宪为北京行省平章政事。将行,肩舆入辞,赐坐,帝曰:「昔在先朝,卿深识事机,每以帝道启朕,及鄂汉班师,屡陈天命,朕心不忘,丞相卿实宜为,顾退托耳。辽霫户不下数万,诸王、国壻分地所在,彼皆素知卿能,故命卿往镇,体朕此意。」辽东多亲王,使者传令旨,官吏立听,希宪至,始革正之。
有西域人自称驸马,营于城外,系富民,诬其祖父尝贷息钱,索偿甚急,民诉之行省,希宪命收捕之。其人怒,乘马入省堂,坐榻上,希宪命捽下跪,而问之曰:「法无私狱,汝何人,敢擅系民?」令械系之。其人惶惧求哀,国王亦为之请,乃稍宽,令待对,举营夜遁。俄诏国王归国,希宪独行省事。朝廷降钞买马六千五百,希宪遣买于东州,得羡余马千三百。希宪曰:「上之则若自衒。」即与他郡之不及者,以其直还官。长公主及国壻入朝,纵猎郊原,扰民为甚,希宪面谕国壻,欲入奏之。国壻惊愕,入语公主,公主出,饮希宪酒曰:「从者扰民,吾不知也。请以钞万五千贯还敛民之直,幸勿遣使者。」自是贵人过者,皆莫敢纵。
十二年,右丞阿里海牙下江陵,图地形上于朝,请命重臣开大府镇之。帝急召希宪还,使行省荆南,赐坐,谕曰:「荆南入我版籍,欲使新附者感恩、未来者向化,宋知我朝有臣如此,亦足以降其心。南土卑湿,于卿非宜,今以大事付托,度卿不辞。」赐田以养居者,马五十以给从者。希宪曰:「臣每惧才识浅近,不能胜负大任,何敢辞疾。然敢辞新赐。」复有诏,令希宪承制授三品以下官。
希宪冒暑疾驱以进。至镇,阿里海牙率其属郊迎,望拜尘中,荆人大骇。即日禁剽夺,通商贩,兴利除害,兵民按堵。首录宋故宣抚、制置二司幕僚能任事者,以备采访,仍择二十余人,随材授职。左右难之,希宪曰:「今皆国家臣子也,何用致疑。」时宋故官礼谒大府,必广致珍玩,希宪拒之,且语之曰:「汝等身仍故官,或不次迁擢,当念圣恩,尽力报效。今所馈者,若皆己物,我取之为非义;一或系官,事同盗窃;若敛于民,不为无罪。宜戒慎之。」皆感激谢去。令凡俘获之人,敢杀者,以故杀平民论。为军士所虏,病而弃之者,许人收养;病愈,故主不得复有。立契券质卖妻子者,重其罪,仍没入其直。先时,江陵城外蓄水扞御,希宪命决之,得良田数万亩,以为贫民之业。发沙市仓粟之不入官籍者二十万斛,以赈公安之饥。大纲既举,乃曰:「教不可缓也。」遂大兴学,选教官,置经籍,旦日亲诣讲舍,以厉诸生。
西南溪洞,及思、播田、杨二氏,重庆制置赵定应,俱越境请降。事闻,帝曰:「先朝非用兵不可得地,今希宪能令数千百里外越境纳土,其治化可见也。」关吏得江陵人私书,不敢发,上之,枢密臣发之帝前,其中有曰:「归附之初,人不聊生。皇帝遣廉相出镇荆南,岂惟人渐德化,昆虫草木,咸被泽矣。」帝曰:「希宪不嗜杀人,故能尔也。」
五月,至上都,太常卿田忠良来问疾,希宪谓曰:「上都,圣上龙飞之地,天下视为根本近闻龙冈遗火,延烧民居,此常事耳,慎勿令妄谈地理者惑动上意。」未几,果有数辈以徙置都邑事奏,枢密副使张易、中书左丞张文谦与之廷辨,力言不可,帝不悦。明日,召忠良质其事,忠良以希宪语对,帝曰:「希宪病甚,犹虑及此耶。」其议遂止。
会议立门下省,帝曰:「侍中非希宪不可。」遣中使谕旨曰:「鞍马之任,不以劳卿,坐而论道,时至省中,事有必须执奏,肩舆以入可也。」希宪附奏曰:「臣疾何足恤。输忠效力,生平所愿。」皇太子亦遣人谕旨曰:「上命卿领门下省,无惮群小,吾为卿除之。」竟为阿合马所沮。
十六年春,赐钞万贯,诏复入中书,希宪称疾笃。皇太子遣侍臣问疾,因问治道,希宪曰:「君天下在用人,用君子则治,用小人则乱。臣病虽剧,委之于天。所甚忧者,大奸专政,群小阿附,误国害民,病之大者。殿下宜开圣意,急为屏除,不然,日就沉疴,不可药矣。」戒其子曰:「丈夫见义勇为,祸福无预于己,谓皋、夔、稷、契、伊、傅、周、召为不可及,是自弃也。天下事苟无牵制,三代可复也。」又曰:「汝读狄梁公传乎?梁公有大节,为不肖子所坠,汝辈宜慎之!」
十七年十一月十九夜,有大星陨于正寝之旁,流光照地,久之方灭。是夕,希宪卒,年五十。大德八年,赠忠清粹德功臣、太傅、开府仪同三司,追封魏国公,谥文正。加赠推忠佐理翊运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恒阳王,谥如故。
左丞相伯颜伐宋,既渡江,至元十二年春,授希贤礼部尚书,佩金虎符,与工部侍郎严忠范、秘书丞柴紫芝持国书使宋。三月丙戌,至广德军独松关,守关者不知为使,袭而杀之。张濡以为己功,受赏,知广德军。明年宋亡,获张濡杀之,诏遣使护希贤丧归,后复籍濡家赀付其家。希贤死时,年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