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斌字仲文,馬邑人。性警敏,多智慮,魁岸雄偉,善騎射,尤攻文學,而達政術。世祖在潛邸召見,應對稱旨,命佐卜憐吉帶,將遊騎戍淮南。斌負才略,卜憐吉帶甚敬禮之。兵駐揚州西城,俾斌領騎兵覘敵形勢,斌視敵兵亂,潛出襲之,多所殺獲。俄丁父憂,襲授金符為緫管。中統元年,改西京參議宣慰司事。世祖嘗命安童舉漢人識治體者一人,安童舉斌。入見,敷陳時政得失,曲中宸慮。
時世祖銳意圖治,斌危言讜論,直指面斥,是非立判,無有所諱。帝幸上都,嘗召斌,斌下馬步從。帝命之騎,因問為治大體,今當何先。斌以任相對。帝曰:「汝其為我舉可為相者。」斌以安童、史天澤對,帝默然良久。斌曰:「陛下豈以臣猥鄙,所舉未允公議,有所惑歟?今近臣咸在,乞采輿言,陛下裁之。」帝俞其請,斌立馬颺言曰:「有旨問安童為相,可否?」衆驩然呼萬歲。帝悅,遂以二人並為相。除斌左右司郎中。每論事帝前,群言終日不決者,斌以數言決之。進見,必與近臣偕,其所獻替,雖密近之臣,有不得與聞者,以此人多忌之。會阿合馬立制國用使司,專緫財賦,一以掊克為事,斌曰:「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於帝前屢斥其姦惡。
至元四年,出守東平。五年,大兵南征,道壽張。卒有撤民席,投其赤子於地以死,訴於斌。斌馳謂主將曰:「未至敵境,而先殺吾民,國有常刑,汝亦當坐。」於是下其卒于獄,自是莫敢犯。歲大侵,徵賦如常年,斌馳奏以免,復請于朝,得楮幣十萬緡,以賑民饑。六年,除同僉樞密院事。
襄樊之役,命斌僉河南行省事。方議攻鹿門山,斌曰:「自硯山西抵萬山,北抵漢江,築城浚塹,以絕餉援,則襄陽可坐制矣。」時調曹、濮民丁,屯田南陽。斌議罷曹、濮屯民,以近地兵多者補之,民以為便。又議戶部給濱、棣、清、滄鹽券,付行省,募民以米貿之,仍增價和糴。遠近輸販者輻輳,餽餉不勞而集。有旨:河南四路,籍兵二萬,以益襄樊。斌即馳奏曰:「河南戶少,而調度繁多,實不堪命,減其半為宜。」從之。襄陽既下,轉嘉議大夫,仍僉行中書省。
十月,圍潭州,斌攻西北鐵壩。阿里海牙中流矢,不能軍,斌以軍夜集柵下,黎明畢登,不利。斌曰:「彼軍小捷而驕弛,吾今焚其角樓,斷其援道,塹城為三周,如此則城可得。」諸將然之。迺誓師,銜枚潛登鐵壩,人齎芻稭梯其樓火之,且豎木柵城上;詰旦,布雲梯鼓譟而上,斌挾盾先登。阿里海牙持酒勞曰:「取此城,公之力也。」斌自語阿里海牙曰:「潭人膽破矣。若斂兵不進,許其來降,則土地人民皆我有,自重湖以南,連城數十,可傳檄而定。若縱兵急攻,彼無噍類,得一空城何益!」從之。明日,即遣開示禍福,城中爭出降。諸將怒其抗敵持久,咸欲屠之。斌喻以興師本意,諸將曰:「編民當如公說,敵兵必誅之。」斌曰:「彼各為其主耳,宜旌之,以勸未附者,且殺降不祥。」諸將迺止。捷聞,帝嘉之,進資善大夫、行中書省左丞,潭人德之,為立生祠。
十五年,被召入覲。時阿合馬擅權日甚,廷臣莫敢誰何。斌從帝至察罕腦兒。帝問江南各省撫治如何。斌對以治安之道在得人,今所用多非其人,因極言阿合馬姦蠹。帝乃令御史大夫相威、樞密副使孛羅按問之,汰其冗員,黜其親黨,檢覈其不法,罷天下轉運司,海內無不稱快。適尚書留夢炎、謝昌元言:「江淮行省事至重,而省臣無一人通文墨者。」乃命斌遷江淮行省左丞。既至,凡前日蠹國漁民不法之政,悉釐正之,仍條具以聞。阿合馬慮其害己,捃摭其細事,遮留使不獲上見,因誣搆以罪,竟為所害。裕宗在東宮,聞之,方食,投箸惻然,遣使止之,已不及矣。天下冤之。年五十六。至大初,贈推忠保節功臣、太傅、開府儀同三司,追封鄭國公,諡忠毅。
崔彧字文卿,小字拜帖木兒,弘州人。負才氣,剛直敢言,世祖甚器重之。至元十六年,奉詔偕牙納木至江南,訪求藝術之人。明年,自江南回,首言忽都帶兒根索亡宋財貨,煩擾百姓,身為使臣,乃挈妻子以往,所在取索鞍馬芻粟。世祖雖聽其言,然虛實竟不辨決也。者尚多,罪同罰異,公論未伸。合次第屏除。六曰貴游子弟,用即顯官,幼不講學,何以從政。得如左丞許衡教國子學,則人才輩出矣。七曰今起居注所書,不過奏事檢目而已。宜擇蒙古人之有聲望、漢人之重厚者,居其任,分番上直,帝主言動必書,以垂法於無窮。八曰憲曹無法可守,是以奸人無所顧忌。宜定律令,以為一代之法。九曰官冗,若徒省一官員,併一衙門,亦非經久之策。宜參衆議,而立定成規。十曰官僚無以養廉,責其貪則苛。乞將諸路大小官,有俸者量增,無俸者特給。然不取之於官,惟賦之於民,蓋官吏既有所養,不致病民,少增歲賦,亦將樂從。十一曰內地百姓流移江南避賦役者,已十五萬戶。去家就旅,豈人之情,賦重政繁,驅之致此。乞特降詔旨,招集復業,免其後來五年科役,其餘積欠並蠲,事產即日給還。民官滿替,以戶口增耗為黜陟,其徙江南不歸者,與土著一例當役。十二曰凡丞相安童遷轉良臣,悉為阿合馬所擯黜,或居散地,或在遠方,並令拔擢。十三曰簿錄奸黨財物,本國家之物,不可視為橫得,遂致濫用。宜以之實帑藏、供歲計。十四曰大都非如上都止備巡幸,不應立留守司,此皆阿合馬以此位置私黨。今宜易置緫管府。十五曰中書省右丞二,而左丞缺。宜改所增右丞置諸左。十六曰在外行省,不必置丞相、平章,止設左右丞以下,庶幾內重,不致勢均。彼謂非隆其名不足鎮壓者,姦臣欺罔之論也。十七曰阿剌海牙掌兵民之權,子姪姻黨,分列權要,官吏出其門者,十之七八,其威權不在阿合馬下。宜罷職理筭,其黨雖無污染者,亦當遷轉他所,勿使久據湖廣。十八曰銓選類奏,賢否莫知。自今三品已上,必引見而後授官。疏奏,即日命中書行其數事,餘命與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兒議行之。
又言:「江南盜賊,相挻而起,凡二百餘所,皆由拘刷水手與造海船,民不聊生,激而成變。日本之役,宜姑止之。又江西四省軍需,宜量民力,勿強以土產所無。凡給物價與民者,必以實,召募水手,當從其所欲,伺民氣稍蘇,我力粗備,三二年後,東征未晚也。」世祖以為不切,曰:「爾之所言如射然,挽弓雖可觀,發矢則非是矣。」彧又言:「昨中書奉旨,差官度量大都州縣地畝,本以革權勢兼并之弊,欲其明白,不得不於軍民諸色人戶,通行覈實。又因取勘畜牧數目,初意本非擾民,而近者浮言胥動,恐失農時。乞降旨省諭詔中書即行之。」又言:「建言者多,孰是孰否,中書宜集議,可行者行之;不可,則明諭言者為便。」又言:「各路每歲選取室女,宜罷。」又言:「宋文思院小口斛,出入官糧,無所容隱,所宜頒行。」皆從之。
二十一年,彧劾奏盧世榮不可居相職,忤旨,罷。二十三年,加集賢大學士、中奉大夫、同僉樞密院事。尋出為甘肅行省右丞。召拜中書右丞。與中書平章政事麥朮丁奏曰:「近者,桑哥當國四年,中外諸官,鮮有不以賄而得者。其昆弟故舊妻族,皆授要官美地,唯以欺蔽九重、朘削百姓為事。宜令兩省嚴加考覈,凡入其黨者,皆汰逐之。其出使之臣,及按察司官受賕者,論如律,仍追宣敕,除名為民。」又奏:「桑哥所設衙門,其閑冗不急之官,徒費祿食,宜令百司集議汰罷,及自今調官,宜如舊制,避其籍貫,庶不害公。又大都高貲戶,多為桑哥等所容庇,凡百徭役,止令貧民當之。今後徭役,不以何人,宜皆均輸,有敢如前以賄求人容庇者,罪之。又,軍、站諸戶,每歲官吏非名取索,賦稅倍蓰,民多流移。請自今非奉旨及省部文字,敢私斂民及役軍匠者,論如法。又,忽都忽那顏籍戶之後,各投下毋擅招集,太宗既行之,江南民為籍已定,乞依太宗所行為是。」皆從之。
二十八年,由中書右丞遷御史中丞,彧奏:「太醫院使劉岳臣,嘗仕宋,練達政事,比者命其參議機務,衆皆稱善。乞以為翰林學士,俾議朝政。」又言:「行御史臺言:『建寧路緫管馬謀,因捕盜延及平民,搒掠至死者多;又俘掠人財,迫通處女,受民財積百五十錠。獄未具,會赦。如臣等議,馬謀以非罪殺人,不在原例。』宜令行臺詰問,明白定罪。」又言:「昔行御史臺監察御史周祚,劾尚書省官忙兀帶、教化的、納速剌丁、滅里奸贓;納速剌丁、滅里反誣祚以罪,遣人詣尚書省告桑哥。桑哥曖昧以聞,流祚于憨荅孫,妻子家財並沒入官。祚至和林遇亂,走還京師。桑哥又遣詣雲南理筭錢穀,以贖其罪。今自雲南回,臣與省臣閱其伏詞,為罪甚微,宜復其妻子。」皆從之。
二十九年,彧偕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兒等奏:「四方之人,來聚闕下,率言事以干進。國家名器,資品高下,具有定格。臣等以為,中書、樞密,宜早為銓定,應格者與之,不當與者,明語其故,使去。又,言事有是非當否,宜早與詳審言之。當者,即議施行;或所陳有須詰難條具者,即令其人講究,否則罷遣。」帝嘉納之。
又奏:「納速剌丁、滅里、忻都、王巨濟,黨比桑哥,恣為不法,楮幣、銓選、鹽課、酒稅,無不更張變亂之;銜命江南,理筭積久逋賦,期限嚴急,胥卒追逮,半於道路,民至嫁妻賣女,殃及親鄰,維揚、錢唐受害最慘,無故而殞其生五百餘人。近者,闍里按問,悉皆首實請死,士民乃知聖天子仁愛元元,而使之至此極者,實桑哥及其兇黨之為也,莫不願食其肉。臣等共議:此三人者,既已伏辜,宜令中書省、御史臺,從公論罪,以謝天下。」從之。
又言:「河西人薛闍干,領兵為宣慰,其吏詣廉訪司,告其三十六事,檄僉事簿問。而薛闍干率軍人禽問者辱之,且奪告者以去。臣議:從行臺選御史往按問薛闍干,仍先奪其職。」又言:「行臺官言:去歲桑哥既敗,使臣至自上所者,或不持璽書,口傳聖旨,縱釋有罪,擅籍人家,真偽莫辨。臣等請:自今凡使臣,必降璽書,省、臺、院諸司,必給印信文書,以杜奸欺。」帝曰:「何人乃敢爾耶?」對曰:「咬剌也奴、伯顏察兒,比嘗傳旨縱罪人。」帝悉可其奏。
又奏:「松州達魯花赤長孫,自言不願為錢穀官,願備員廉訪司,令木八剌沙上聞。傳旨至臺,特令委用,臺臣所宜奉行。但徑自陳獻,又且嘗有罪,理應區別。」帝曰:「此自卿事,宜審行之。」又奏:「江南李淦言葉李過愆,被旨赴京以辯,今葉李物故,事有不待辯者。李淦本儒人,請授以教官,旌其直言。」又奏:「鄂州一道,舊有按察司,要束木惡其害己,令桑哥奏罷之。臣觀鄂州等九郡,境土亦廣,宜復置廉訪司。行御史臺舊治揚州,今揚州隸南京,而行臺移治建康;其淮東廉訪司舊治淮安,今宜移治揚州。」又奏:「諸官吏受賕,在朝,則詣御史臺首告;在外,則詣按察司首告;已有成憲。自桑哥持國,受賕者不赴憲臺憲司,而詣諸司首,故爾反覆牽延,事久不竟。臣謂宜如前旨,惟於本臺、行臺及諸道廉訪司首告,諸司無得輒受。又監察御史塔的失言:女直人教化的,去歲東征,妄言以米千石餉闍里鐵木兒軍萬人,奏支鈔四百錠,宜令本處廉訪司究問,與本處行省追償議罪。」皆從之。
三月,中書省臣奏,請以彧為右丞,世祖曰:「崔彧不愛於言,惟可使任言責。」閏六月,又同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兒奏:「近耿熙告:河間鹽運司官吏盜官庫錢,省臺遣人同告者雜問,凡負二萬二千餘錠,已徵八千九百餘錠,猶欠一萬三千一百餘錠。運使張庸,嘗獻其妹於阿合馬,有寵;阿合馬既沒,以官婢事桑哥,復有寵。故庸夤緣戚屬,得久居漕司,獨盜三千一百錠。臣等議:宜命臺省遣官,同廉訪司倍徵之。」又言:「月林伯察江西廉訪司官朮兒赤帶、河東廉訪司官忽兒赤,擅縱盜賊,抑奪民田,貪污不法,今月林伯以事至京,宜就令詰問。」又言:「揚州鹽運司受財,多付商賈鹽,計直該鈔二萬二千八百錠,臣等以謂追徵足日,課以歸省,贓以歸臺,斟酌定罪,以清蠹源。」並從之。又奏:「江西詹玉,始以妖術致位集賢。當桑哥持國,遣其掊核江西學糧,貪酷暴橫,學校大廢。近與臣言:撒里蠻、荅失蠻傳旨,以江南有謀叛者,俾乘傳往鞫;明日,訪知為禿速忽、香山欺罔奏遣。玉在京師,猶敢誑誕如此,宜亟追還訊問。」帝曰:「此惡人也,遣之往者,朕未嘗知之。其亟禽以來。」
三十年,彧言:「大都民食唯仰客糴,頃緣官括商船載遞諸物,致販鬻者少,米價翔踴。臣等議:勿令有司括船為便。」從之。寶泉提舉張簡及子乃蠻帶,告彧嘗受鄒道源、許宗師銀萬五千兩;又其子知微訟彧不法十餘事。有旨就辯中書。彧已書簡等所告,與己宜對者為牘袖之,視而後對。簡父子所告皆無驗,並繫獄,簡瘐死,仍籍其家一女入官;乃蠻帶、知微皆坐杖罪除名。
三十一年,成宗即位。先是,彧得玉璽于故臣扎剌氏之家,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即以上之徽仁裕聖皇后。至是,皇后手以授于成宗。彧以久任憲臺,乞遷他職,不許。成宗諭之曰:「卿若辭避,其誰抗言哉!」彧言:「肅政廉訪司案牘,而令緫管府檢劾,非宜。」成宗曰:「朕知難行,當時事由小人擅奏耳,其改之。」
大德元年,彧又條陳臺憲諸事,皆見於施行。於是彧居御史臺久,又守正不阿,以故人疾之,監察御史斡羅失剌,劾奏「中丞崔彧,兄在先朝嘗有罪,還其所籍家產非宜」等事,成宗怒其妄言,笞而遣之。十一月,御史臺奏:「大都路緫管沙的,盜支官錢,及受贓計五千三百緡,准律當杖百七,不敘,以故臣子從輕論。」而成宗欲止權停其職,彧與御史大夫只而合郎執不可。已而御史又奏:「彧任中丞且十年,非所宜。」彧遂以病辭,成宗諭之曰:「卿之辭退,誠是已,然勉為朕少留之。」
閏十二月,兼領侍儀司事,與太常卿劉無隱奏:「新正朝賀,歲常習儀大萬安寺。」成宗曰:「去歲兀都帶以雪故來後,今而復然。諸不至及失儀者,殿中司、監察御史同糾之。」二年,加榮祿大夫、平章政事,尋與御史大夫禿赤奏:「世祖聖訓,凡在籍儒人,皆復其家。今歲月滋久,老者已矣,少者不學,宜遵先制,俾廉訪司常加勉勵。」成宗深然之,命彧與不忽木、阿里渾撒里同翰林、集賢議,特降詔條,使作成人材,以備選舉。彧以是歲九月卒。至大元年七月,贈推誠履正功臣、太傅、開府儀同三司,追封鄭國公,諡忠肅。
葉李字太白,一字舜玉,杭州人。少有奇質,從學於太學博士義烏施南學,補京學生。宋景定五年,彗出于柳,理宗下詔罪己,求直言。是時,世祖南伐,駐師江上,宋命賈似道領兵禦之。會憲宗崩,世祖班師,鄂州圍解。似道自詭,以為己功,因復入相,益驕肆自顓,創置公田關子,其法病民甚。中外毋敢指議。李乃與同舍生康棣而下八十三人,伏闕上書,攻似道,其略曰:「三光舛錯,宰執之愆。似道繆司台鼎,變亂紀綱,毒害生靈,神人共怒,以干天譴。」似道大怒,知書藁出於李,嗾其黨臨安尹劉良貴,誣李僭用金飾齋扁,鍛鍊成獄,竄漳州。似道既敗,乃得自便。會宋亡,歸隱富春山。江淮行省及宣、憲兩司爭辟之,署蘇、杭、常等郡教授,俱不應。
至元十四年,世祖命御史大夫相威行臺江南,且求遺逸,以李姓名上。初,李攻似道書,其末有「前年之師,適有天幸,克成厥勳」之語,世祖習聞之,每拊掌稱歎。及是,其姓名聞,世祖大悅,即授奉訓大夫、浙西道儒學提舉。李聞命,欲遁去,而使者致丞相安童書,有云:「先生在宋,以忠言讜論著稱,簡在帝心。今授以五品秩,士君子當隱見隨時,其尚悉心,以報殊遇。」李乃幡然,北向再拜曰:「仕而得行其言,此臣夙心也,敢不奉詔!」
二十三年,侍御史程文海,奉命搜賢江南。世祖諭之曰:「此行必致葉李來。」李既至京師,敕集賢大學士阿魯渾撒里,館于院中。它日,召見披香殿,勞問「卿遠來良苦」,且曰:「卿嚮時訟似道書,朕嘗識之。」更詢以治道安出,李歷陳古帝王得失成敗之由。世祖首肯,賜坐錫宴,更命五日一入議事。時各道儒司,悉以曠官罷。李因奏曰:「臣欽睹先帝詔書,當創業時,軍務繁夥,尚招致士類。今陛下混一區宇,偃武修文,可不作養人才,以弘治道?各道儒學提舉及郡教授,實風化所係,不宜罷。請復立提舉司,專提調學官,課諸生,講明治道,而上其成才者於太學,以備錄用。凡儒戶徭役,乞一切蠲免。」可其奏。
是時,乃顏叛北邊,詔李庭出師討之,而將校多用國人,或其親暱,立馬相鄉語,輒釋仗不戰,逡巡退却。帝患之。李密啟曰:「兵貴奇,不貴衆,臨敵當以計取。彼既親暱,誰肯盡力,徒費陛下糧餉。四方轉輸甚勞,臣請用漢軍列前步戰,而聯大車斷其後,以示死鬪。彼嘗玩我,必不設備,我以大衆踣之,無不勝矣。」帝以其謀諭將帥,師果奏捷。自是帝益奇李,每罷朝,必召見論事。
二十四年,特拜御史中丞,兼商議中書省事。李固辭曰:「臣本羈旅,荷蒙眷知,使備顧問,固當竭盡愚衷。御史臺緫察中外機務,臣愚不足當此任。且臣昔竄瘴鄉,素染足疾,比歲尤劇。」帝笑曰:「卿足艱於行,心豈不可行耶?」李固辭,得許。因叩首謝曰:「臣今雖不居是職,然御史臺,天子耳目,常行事務,可以呈省。至若監察御史奏疏、西南兩臺咨稟,事關軍國,利及生民,宜令便宜聞奏,以廣視聽,不應一一拘律,遂成文具。臣請詔臺臣言事,各許實封,幸甚。」又曰:「憲臣以繩愆糾繆為職,苟不自檢,於擊搏何有!其有貪惏敗度之人,宜付法司增條科罪,以懲欺罔。」制曰「可」。由是臺憲得實封言事。
會尚書省立,授李資善大夫、尚書左丞,李復固辭,以謂「論臣資格,未宜遽至此」。帝曰:「商起伊尹,周舉太公,豈循格耶!尚書係天下輕重,朕以煩卿,卿其勿辭。」賜大小車各一,許乘小車入禁中,仍給扶升殿。始定至元鈔法。又請立太學。一日,從至柳林,奏曰:「善政不可以徒行,人才不可以驟進,必訓以德義,摩以詩書,使知古聖賢行事方略,然後賢良輩出,膏澤下流。唐、虞、三代,咸有冑學,漢、唐明主,數幸辟雍,匪為觀美也。」乃薦周砥等十人為祭酒等官,凡廟學規制,條具以聞,帝皆從之。時帝欲徙江南宋宗室及大姓於北方,李乘間言:「宋已歸命,其民安於田里。今無故聞徙,必將疑懼,萬一有奸人乘釁而起,非國之利也。」帝大悟,事遂寢。陞尚書右丞,轉資德大夫。時淮、浙饑饉,穀價騰踴,李奏免江淮租稅之半,運湖廣、江西糧十七萬石至鎮江,以賑饑民。帝欲伐交趾,召李入議,李曰:「遐方遠夷,得之無益,軍旅一興,費縻鉅萬,今山路險巇,深入敵境,萬一蹉跌,非所以威示遠人也。」乃止。
二十五年,陞平章政事,李固辭,許之。賜以玉帶,視秩一品,及平江田四千畝。於是桑哥為尚書丞相,顓擅國政,急於財利,毒及生民,事具桑哥傳。李雖與之同事,然莫能有所匡正,會桑哥敗,事頗連及同列。久之,李獨以疾得請南還。揚州儒學正李淦上書言:「葉李本一黥徒,受皇帝簡知,可為千載一遇。而纔近天光,即以舉桑哥為第一事;禁近侍言事,以非罪殺參政郭佑、楊居寬;迫御史中丞劉宣自裁,錮治書侍御史陳天祥,罷御史大夫間荅占、侍御史程文海,杖監察御史;變鈔法,拘學糧,徵軍官俸,減兵士糧;立行司農司、木綿提舉司,增鹽酒醋稅課,官民皆受其禍。尤可痛者,要束木禍湖廣,沙不丁禍江淮,滅貴里禍福建。又大鉤考錢糧,民怨而盜發,天怒而地震,水災洊至。尚賴皇帝聖明,更張政化。人皆知桑哥用群小之罪,而不知葉李舉桑哥之罪。葉李雖罷相權,刑戮未加,天下往往竊議,宜斬葉李,以謝天下。」書聞,帝矍然曰:「葉李廉介剛直,朕所素知者,寧有是耶!」有旨驛召淦詣京師。
二十九年二月,李南還,至臨清,帝遣使召之,俾為平章政事,佐丞相完澤治省事,李上表力辭。未幾,卒,年五十一。李既卒而淦至,詔以淦為江陰路教授,以旌直言。帝嘗問兵部郎中趙孟頫,李與留夢炎孰優,孟頫對:「夢炎優。」帝笑曰:「不然,夢炎以掄魁位宰相,而附賈似道,病民誤國,伴食中書,無所可否;李舊由諸生,力詆似道,其過夢炎甚遠。然其性剛直,人不能容,而朕獨愛之也。」
李前後被賜之物甚多,而自奉其儉。嘗戒其子曰:「吾世業儒,甘貧約,唯以忠義結主知。汝曹其清慎自持,勿增吾過。」指所賜物曰:「此終當還官也。」比卒,悉表送官,一毫不以自私。至正八年,贈資德大夫、江浙等處行中書省右丞、上護軍,追封南陽郡公,諡文簡。
至元十三年,世祖既平江南,帥臣板授同知贛州事。十四年,以平廣南功,遷同知吉州路緫管府事。二十二年夏,召至上都,奏對稱旨,世祖賜名賽因囊加帶,命參大政,辭,乞補外。除僉江浙行中書省事,俄移江淮。尚書省立,就僉江淮行尚書省事。江淮在宋為邊陲,故多閑田,公楠請置兩淮屯田,勸導有方,田日以墾。二十五年,除大司農,領八道勸農營田司事。按行郡縣,興利舉弊,績用大著。劾江西營田使沙不丁貪橫,罷之。
二十七年,拜江淮行中書省參知政事。桑哥既敗,而蠹政未盡去,民不堪命。公楠赴闕,極陳其故,請更張以固國本。世祖悅。會欲易政府大臣,以問公楠,公楠薦伯顏、不灰木、闍里、闊里吉思、史弼、徐琰、趙琪、陳天祥等十人。又問孰可以為首相,對曰:「天下人望所屬,莫若安童。」問其次,曰:「完澤可。」明日,拜完澤為丞相,以公楠及不灰木為平章政事,固辭。改江浙行中書省參知政事,賜弓矢及衛士十人以行。三十年,復為大司農,得藏匿公私田六萬九千八百六十二頃,歲出粟十五萬一千一百斛、鈔二千六百貫、帛千五百匹、麻絲二千七百斤。
元貞元年,進河南行省右丞,釐正鹽法,民便之。召入覲。成宗以公楠先帝舊臣,慰勞良至,改拜江浙行省右丞。明年,遷湖廣行省右丞。轉運司判官唐申,家沅州,豪橫奪民田;武昌縣尹劉權殺主簿,誣繫其妻子。悉正其罪。五年,召還朝,以卒。帝聞,甚傷悼之,賻贈有加,特命朝臣護喪南歸。
馬紹字子卿,濟州金鄉人,從上黨張播學。丞相安童入侍世祖,奏言宜得儒士講論經史,以資見聞。平章政事張啟元以紹應詔,授左右司都事,出知單州,民刻石頌德。至元十年,僉山東東西道提刑按察司事。益都寧海饑,紹發粟賑之。十三年,移僉河北河南道提刑按察司事。未行,屬江淮甫定,選官撫治,遷同知和州路緫管府事,民賴以安。
十九年,詔割隆興為東宮分地,皇太子選署緫管,召至京師,為刑部尚書。萬億庫吏盜絨四兩,時相欲置之重典,紹言:「物情俱輕,宜從貸減。」乃決杖釋之。河間李移住妄言惑衆,謀為不軌,紹被檄按問,所全活幾百人。二十年,參議中書省事。二十二年,改兵部尚書。踰年,復為刑部尚書。二十四年,分立尚書省,擢拜參知政事,賜中統鈔五千緡。
時更印至元鈔,前信州三務提舉杜璠言:「至元鈔公私非便。」平章政事桑哥怒曰:「杜璠何人,敢沮吾鈔法耶!」欲當以重罪。紹從容言曰:「國家導人使言,言可采,用之;不可采,亦不之罪。今重罪之,豈不與詔書違戾乎?」璠得免。拜尚書左丞。親王戍邊,其士卒有過支廩米者,有司以聞,帝欲究問加罪。紹言:「方邊庭用兵,罪之,懼失將士心。所支踰數者,當嗣年之數可也。」制可。
宗親海都作亂,其民來歸者七十餘萬,散居雲、朔間。桑哥議徙之內地就食,紹持不可。桑哥怒曰:「馬左丞愛惜漢人,欲令餒死此輩耶?」紹徐曰:「南土地燠,北人居之,慮生疾疫。若恐餒死,曷若計口給羊馬之資,俾還本土,則未歸者孰不欣慕。言有異同,丞相何以怒為?宜取聖裁。」乃如紹言以聞,帝曰:「馬秀才所言是也。」
桑哥集諸路緫管三十人,導之入見,欲以趣辦財賦之多寡為殿最。帝曰:「財賦辦集,非民力困竭必不能。然朕之府庫,豈少此哉!」紹退至省,追錄聖訓,付太史書之。議增鹽課,紹獨力爭山東課不可增。議增賦,紹曰:「苟不節浮費,雖重歛數倍,亦不足也。」事遂寢。都城種苜蓿地,分給居民,權勢因取為己有,以一區授紹,紹獨不取。桑哥欲奏請賜紹,紹辭曰:「紹以非才居政府,恆憂不能塞責,詎敢徼非分之福,以速罪戾!」桑哥敗,跡其所嘗行賂者,索其籍閱之,獨無紹名。
桑哥既敗,乃曰:「使吾早信馬左丞之言,必不至今日之禍。」帝曰:「馬左丞忠潔可尚,其復舊職。」尚書省罷,改中書左丞,居再歲,移疾還家。元貞元年,遷中書右丞,行江浙省事。大德三年,移河南省。明年卒。有詩文數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