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長孺字汲仲,婺州永康人。當唐之季,其先自天台來徙。宋南渡後,以進士科發身者十人,持節分符,先後相望。曾祖𭫪,欽州司法參軍,脫略豪雋,輕貲急施,人以鄭莊稱之。祖巖,起嘉定甲戌進士,知福州閩縣事,卓行危論,奇文瑰句,端平、嘉定間,士大夫皆自以為不可及。其在江西幕府,平贛州之難於指顧之頃,全活數十萬人。父居仁,淳祐丁未進士,知台州軍州事,文辭政事,亦絕出於四方。至長孺,其學益大振,九經、諸史,下逮百氏,名、墨、縱橫,旁行敷落,律令章程,無不包羅而揆序之。咸淳中,外舅徐道隆為荊湖四川宣撫參議官,長孺從之入蜀,銓試第一名,授迪功郎、監重慶府酒務。俄用制置使朱禩孫之辟,兼緫領湖廣軍馬錢糧所僉廳,與高彭、李湜、梅應春等,號南中八士。已而復拜福寧州倅之命,會宋亡,退棲永康山中。
至元二十五年,詔下求賢,有司強起之,至京師,待詔集賢院。既而召見內殿,拜集賢修撰,與宰相議不合,改教授揚州。元貞元年,移建昌,適錄事闕官,檄長孺攝之。程文海方貴顯,其家氣焰薰灼,即違法,人不敢何問,其樹外門,侵官道,長孺亟命撤之。至大元年,轉台州路寧海縣主簿,階將仕佐郎。
大德丁未,浙東大侵,戊申,復無麥,民相枕死。宣慰同知脫歡察議行賑荒之令,斂富人錢一百五十萬給之,至縣,以餘錢二十五萬屬長孺藏去,乃行旁州。長孺察其有乾沒意,悉散於民。閱月再至,索其錢,長孺抱成案進曰:「錢在是矣。」脫歡察怒曰:「汝膽如山耶!何所受命,而敢無忌若此!」長孺曰:「民一日不食,當有死者,誠不及以聞,然官書具在,可徵也。」脫歡察雖怒,不敢問。縣有銅巖,惡少年狙伺其間,恒出鈔道,為過客患,官不能禁。長孺偽衣商人服,令蒼頭負貨以從,陰戒騶卒十人躡其後。長孺至,巖中人突出要之,長孺方遜辭以謝,騶卒俄集,皆成擒,俾盡逮其黨置於法,夜行無虞。民荷溺器糞田,偶觸軍卒衣,卒抶傷民,且碎器而去,竟不知主名。民來訴,長孺陽怒其誣,械于市,俾左右潛偵之,向抶者過焉,戟手稱快,執詣所隸,杖而償其器。群嫗聚浮屠庵,誦佛書為禳祈,一嫗失其衣,適長孺出鄉,嫗訟之。長孺以牟麥置群嫗合掌中,命繞佛誦書如初,長孺閉目叩齒,作集神狀,且曰:「吾使神監之矣,盜衣者行數周,麥當芽。」一嫗屢開掌視,長孺指縛之,還所竊衣。長孺白事帥府歸,吏言有姦事屢問弗伏者,長孺曰:「此易易爾。」夜伏吏案下,黎明,出姦者訊之,辭愈堅,長孺佯謂令長曰:「頗聞國家有詔,盍迎之。」叱隸卒縛姦者東西楹,空縣而出,庭無一人。姦者相謂曰:「事至此,死亦無承,行將自解矣。」語畢,案下吏嚾而出,姦者驚,咸叩頭服罪。永嘉民有弟質珠步搖於兄者,贖焉,兄妻愛之,紿以亡於盜,屢訟不獲直,往告長孺,長孺曰:「爾非吾民也。」叱之去。未幾,治盜,長孺嗾盜誣兄受步搖為贓,逮兄赴官,力辨數弗置,長孺曰:「爾家信有是,何謂誣耶!」兄倉皇曰:「有固有之,乃弟所質者。」趣持至驗之,呼其弟示曰:「得非爾家物乎?」弟曰:「然。」遂歸焉。其行事多類此,不能盡載。
長孺初師青田余學古,學古師王夢松,夢松亦青田人,傳龍泉葉味道之學,味道則朱熹弟子也。淵源既正,長孺益行四方,訪求其旨趣,始信涵養用敬為最切,默存靜觀,超然自得,故其為人,光明宏偉,專務明本心之學,慨然以孟子自許。唯恐斯道之失其傳,誘引不倦,一時學者慕之,有如饑渴之於食飲。方嶽大臣與郡二千石,聘致庠序,敷繹經義,環聽者數百人。長孺為言:「人雖最靈,與物同產,初無二本。」皆躍躍然興起,至有太息者。為辭章有精魄,金舂玉撞,壹發其和平之音,海內來求者,如購拱璧,碑版焜煌,照耀四裔,苟非其人,雖一金易一字,毅然不與。鄉闈取士,屢司文衡,貴實賤華,文風為之一變。
晚寓武林,病喘上氣者頗久。一旦具酒食,與比鄰別,云將返故鄉,門人有識其微意者,問曰:「先生精神不衰,何為遽欲觀化乎?」長孺曰:「精神與死生,初無相涉也。」就寢,至夜半,喘忽止,其子駒排戶視之,則正衣冠坐逝矣。年七十五。所著書有瓦缶編、南昌集、寧海漫抄、顏樂齋稿行于世。
世祖初得江南,盡求宋之遺士而用之,尤重進士,以故相留夢炎為尚書,召甲戌狀元王龍澤為江南行臺監察御史。朋來,龍澤榜下進士,而聲名不在龍澤下,然不肯表襮苟進,隱處州里間,生徒受學者,常百數十人。取朱子小學書,提其要領以示之,學者家傳其書,幾遍天下。豫章為江西會府,行中書省、提刑按察司皆在焉,凡居是官者,多朝廷名公卿,皆以賓禮延見。廉希憲之子惇為參知政事,以師禮事朋來,終身稱門人。劉宣為提刑按察使,尤加禮敬。朋來和而不肆,介而不狷,與群賢講論經義無虛日,儒者咸倚以為重焉。
會朝廷遣治書侍御史王構銓外選于江西,於是參政徐琰、李世安,列薦朋來為閩海提舉儒學官,使者報聞,而朝廷以東南儒學之士唯福建、廬陵最盛,特起朋來連為兩郡教授。所至,考古篆籀文字,調律呂,協歌詩,以興雅樂,制器定辭,必則古式,學者化焉。既滿考,以常格調建安縣主簿,不赴。晚以福清州判官致仕,朋來視之,漠如也。四方學者,因其所自號,稱為天慵先生。每燕居,鼓瑟而歌以自樂。嘗著瑟賦二篇,學者爭傳誦之。門人歸之者日盛,旁近舍皆滿,至不能容,朋來懇懇為說經旨文義,老益不倦。得其所指授者,多為聞人。
延祐初,詔以進士科取士,時科舉廢已久,有司咸不知其典故,以不稱明詔為懼,行省官主其事者,諮問於朋來,動中軌度,因以申請,四方得遵用之。及請為考試官,則曰:「應試者十九及吾門,不可。」其後江浙、湖廣,皆卑詞致禮,請為主文,朋來屢往應之。及對大廷,其所選士居天下三之一焉。
初,朋來以周禮首薦鄉郡,而元制,周官不與設科,治戴記者又鮮,朋來屢以為言。蓋朋來之學,諸經中三禮尤深,是以當世言禮學者,咸推宗之。至治中,英宗始采用古禮,親御袞冕祠太廟,銳意於制禮作樂之事,翰林學士元明善,颺言于朝,以朋來為薦,未及召而卒,年七十八。
戴表元字帥初,一字曾伯,慶元奉化州人。七歲,學古詩文,多奇語。稍長,從里師習詞賦,輒棄不肯為。咸淳中,入太學,以三舍法陞內舍生,既而試禮部第十人,登進士乙科,教授建康府。後遷臨安教授,行戶部掌故,皆不就。
初,表元閔宋季文章氣萎薾而辭骫骳,骳弊已甚,慨然以振起斯文為己任。時四明王應麟、天台舒岳祥並以文學師表一代,表元皆從而受業焉。故其學博而肆,其文清深雅潔,化陳腐為神奇,蓄而始發,間事摹畫,而隅角不露,施於人者多,尤自祕重,不妄許與。至元、大德間,東南以文章大家名重一時者,唯表元而已。
應龍幼警敏過人,日記數千言,文章有渾厚之氣。應龍當以世賞補京官,盡讓諸從弟,而擢咸淳進士第。時賈似道當國,自儗伊、周,謂馬廷鸞曰:「君故與清忠游,其孫幸見之,當處以高第。」應龍拒之不見,及對策,具言上下內外之情不通、國勢危急之狀,考官不敢置上第。調光州定城尉,應龍曰:「昔吾祖對策,以直言忤史彌遠,得洪雅尉,今固當爾,無愧也。」沿海制置司辟為屬,以疾辭不仕,而宋亡矣。
弟陶孫,字景潛,亦登進士第,監西嶽祠。先,陶孫徵至闕,奏對稱旨,授翰林國史院編修官,會纂修國史至宋德祐末年事,陶孫曰:「臣嘗仕宋,宋是年亡,義不忍書,書之非義矣。」終不書,世祖嘉之。陞應奉翰林文字,後出為江西儒學提舉。
二十九年,世祖命梁曾以吏部尚書再使安南,選南士為介,朝臣薦孚博學有氣節,調翰林國史院編修官,攝禮部郎中,為曾副。陛辭,賜五品服,佩金符以行。三十年正月,至安南,世子陳日燇以憂制不出郊,遣陪臣來迎,又不由陽明中門入,曾與孚回館,致書詰日燇以不庭之罪,且責日燇當出郊迎詔,及講新朝尚右之禮,往復三書,宣布天子威德,辭直氣壯,皆孚筆也。其所贈,孚悉却之。詳見梁曾傳中。使還,除翰林待制,兼國史院編修官。帝方欲置之要地,而廷臣以孚南人,且尚氣,頗嫉忌之,遂除建德路緫管府治中,再遷治中衢州,所至多著善政。秩滿,復請為鄉郡,特授奉直大夫、台州路緫管府治中。
大德七年,詔遣奉使宣撫循行諸道。時台州旱,民饑,道殣相望,江浙行省檄浙東元帥脫歡察兒發粟賑濟,而脫歡察兒怙勢立威,不卹民隱,驅脅有司,動置重刑。孚曰:「使吾民日至莩死不救者,脫歡察兒也。」遂詣宣撫使,愬其不法蠹民事一十九條,宣撫使按實,坐其罪,命有司亟發倉賑饑,民賴以全活者衆,而孚亦以此致疾,卒于家,年六十四。
攸州馮子振,其豪俊與孚略同,孚極敬畏之,自以為不可及。子振於天下之書,無所不記。當其為文也,酒酣耳熱,命侍史二三人,潤筆以俟,子振據案疾書,隨紙數多寡,頃刻輒盡。雖事料醲郁,美如簇錦,律之法度,未免乖剌,人亦以此少之。
董朴字太初,順德人。自幼強記,比冠,師事樂舜咨、劉道濟,幡然有求道之志。至元十六年,用提刑按察使薦,起家為陝西知法官,未幾,以親老歸養。尋召為太史院主事,復辭不赴。皇慶初,朴年已踰八十,詔以翰林修撰致仕。延祐三年,無疾而終,年八十有五。
朴所為學,自六經及孔、孟微言,與凡先儒所以開端闡幽者,莫不研極其旨而會通之,故其心所自得,往往有融貫之妙。其事親孝,與人交,智愚貴賤,一待以誠,或有犯之者,夷然不與之校。中山王結曰:「朴之學,造詣既深,充養交至;其為人,清而通,和而介,君子人也。」朴家近龍岡,學者因稱之曰龍岡先生云。
初,吳興趙孟頫在翰林,得載所為文,極推重之。由是載之文名,隱然動京師,凡所撰述,人多傳誦之。其文章一以氣為主,博而敏,直而不肆,自成一家言。而於詩尤有法,嘗語學者曰:「詩當取材於漢、魏,而音節則以唐為宗。」自其詩出,一洗宋季之陋。
劉詵字桂翁,吉安之廬陵人。性穎悟,幼失父,知自樹立。年十二,作為科場律賦論策之文,蔚然有老成氣象,宋之遺老鉅公一見即以斯文之任期之。既冠,重厚醇雅,素以師道自居,教學者有法,聲譽日隆。江南行御史臺屢以教官館職、遺逸薦,皆不報。
性天資警敏,七歲讀書,數行俱下,日記萬言。九歲通小戴禮,作大義,操筆立就,文意蒼古,老生宿學,皆稱異焉。及長,博綜群籍,自經史至諸子百氏,靡不極其津涯,究其根柢,而於儒先性理之說,尤深造其閫域。其為文辭,博達儁偉,變化不測,自成一家言。四方學者,受業其門,戶外之屨,至無所容。
延祐初,詔以科舉取士,學者多以文法為請,性語之曰:「今之貢舉,悉本朱熹私議,為貢舉之文,不知朱氏之學,可乎?四書、六經,千載不傳之學,自程氏至朱氏,發明無餘蘊矣,顧行何如耳。有德者必有言,施之場屋,直其末事,豈有他法哉!」凡經其口授指畫,不為甚高論而義理自勝,不期文之工而不能不工,以應有司之求,亦未始不合其繩尺也。士有一善,必為之延譽不已,及辨析是非,則毅然有不可犯之色。
性出無輿馬僕御,所過,負者息肩,行者避道。巷夫街叟,至於童稚冢役,咸稱之曰「韓先生、韓先生」云。憲府嘗舉為教官,謝曰:「幸有先人之敝廬可庇風雨,薄田可具饘粥,讀書砥行,無愧古人足矣,祿仕非所願也。」受而不赴。暮年愈自韜晦,然未嘗忘情於斯世,郡之良二千石政事有所未達,輒往咨訪,性從容開導,洞中肯綮,裨益者多。
天曆中,趙世延以性名上聞。後十年,門人李齊為南臺監察御史,力舉其行義,而性已卒矣。年七十有六。卒後,南臺御史中丞月魯不花,嘗學於性,言性法當得諡,朝廷賜諡莊節先生。其所著有禮記說四卷,詩音釋一卷,書辨疑一卷,郡志八卷,文集十二卷。
當性時,慶元有程端禮、端學兄弟者。端禮,字敬叔,幼穎悟純篤,十五歲,能記誦六經,曉析大義。慶元自宋季皆尊尚陸九淵氏之學,而朱熹氏學不行於慶元。端禮獨從史蒙卿游,以傳朱氏明體達用之指,學者及門甚衆。所著有讀書工程,國子監以頒示郡邑校官,為學者式。仕為衢州路儒學教授。卒年七十五。
端學,字時叔,通春秋,登至治辛酉進士第,授僊居縣丞,尋改國子助教。動有師法,學者以其剛嚴方正,咸嚴憚之。遷太常博士,命未下而卒。後以子徐貴,贈禮部尚書。所著有春秋本義三十卷,三傳辨疑二十卷,春秋或問十卷。
吳師道字正傳,婺州蘭溪人。自羈丱知學,即善記覽。工詞章,才思涌溢,發為歌詩,清麗俊逸。弱冠,因讀宋儒真德秀遺書,乃幡然有志於為己之學,刮摩淬礪,日長月益,嘗以持敬致知之說質于同郡許謙,謙復之以理一分殊之旨,由是心志益廣,造履益深,大抵務在發揮義理,而以闢異端為先務。
登至治元年進士第,授高郵縣丞,明達文法,吏不敢欺。再調寧國路錄事,會歲大旱,饑民仰食于官者三十三萬口,師道勸大家得粟三萬七千六百石,以賑饑民;又言于部使者,轉聞於朝,得粟四萬石、鈔三萬八千四百錠賑之,三十餘萬人賴以存活。遷池州建德縣尹,郡學有田七百畝,為豪民所占,郡下其事建德,俾師道究治之,即為按其圖籍,悉以歸於學。建德素少茶,而榷稅尤重,民以為病,即為極言于所司,榷稅為減。
中書左丞呂思誠、侍御史孔思立列薦之,召為國子助教,尋陞博士。其為教,一本朱熹之旨,而遵許衡之成法,六館諸生,人人自以為得師。丁內憂而歸,以奉議大夫、禮部郎中致仕,終于家。所著有易詩書雜說、春秋胡傳附辨、戰國策校註、敬鄉錄,及文集二十卷。
文圭為人,剛明超邁,以奇氣自負。於地理考覈甚詳,凡天下郡縣沿革、人物土產,悉能默記,如指諸掌。先屬纊一日,語門人曰:「以數考之,吾州二十年後必有兵變,慘於五代、建炎,吾死,當葬不食之地,勿封勿樹,使人不知吾墓,庶無暴骨之患。」其後江陰之亂,冢墓盡發,人乃服其先知。有牆東類稿二十卷。
文圭同里有梁益者,字友直,其先福州人。博洽經史,而工於文辭。其教人,以變化氣質為先務,學徒不遠千里從之。自文圭既卒,浙以西稱學術醇正、為世師表者,惟益而已。益所著書,有三山稿、詩緒餘、史傳姓氏纂,又有詩傳旁通,發揮朱熹氏之學為精。年五十六卒。
周仁榮字本心,台州臨海人。父敬孫,宋太學生。初,金華王柏,以朱熹之學主台之上蔡書院,敬孫與同郡楊珏、陳天瑞、車若水、黃超然、朱致中、薛松年師事之,受性理之旨。敬孫嘗著易象占、尚書補遺、春秋類例。仁榮承其家學,又師珏、天瑞,治易、禮、春秋,而工為文章。用薦者署美化書院山長,美化在處州萬山中,人鮮知學,仁榮舉行鄉飲酒禮,士俗為變。
陳旅字衆仲,興化莆田人。先世素以儒學稱。旅幼孤,資稟穎異,其外大父趙氏學有源委,撫而教之,旅得所依,不以生業為務,惟篤志於學,於書無所不讀。稍長,負笈至溫陵,從鄉先生傅古直游,聲名日著。用薦者為閩海儒學官,適御史中丞馬雍古祖常使泉南,一見奇之,謂旅曰:「子,館閣器也,胡為留滯于此!」因相勉遊京師。
既至,翰林侍講學士虞集見其所為文,慨然歎曰:「此所謂我老將休,付子斯文者矣。」即延至館中,朝夕以道義學問相講習,自謂得旅之助為多。與祖常交口游譽於諸公間,咸以為旅博學多聞,宜居師範之選,中書平章政事趙世延又力薦之,除國子助教。居三年,考滿,諸生不忍其去,請于朝,再任焉。元統二年,出為江浙儒學副提舉。至元四年,入為應奉翰林文字。至正元年,遷國子監丞,階文林郎。又二年卒,年五十有六。
旅平生於師友之義尤篤,每感虞集為知己。其在浙江時,集歸田已數載,歲且大比,請于行省參知政事孛朮魯翀,親奉書幣,請集主文鄉闈,欲為問候計,乃衝冒炎暑,千里訪集于臨川。集感其來,留旬日而別,惓惓以斯文相勉,慘然若將永訣焉。集每與學者語,必以旅為平生益友也。一日,夢旅舉杯相向曰:「旅甚思公,亦知公之不忘旅也,但不得見爾。」既而聞旅卒,集深悼之。
至順四年,登進士第,授徽州路同知婺源州事。丁內艱,改同知餘姚州事,夏不雨,公諒出禱輒應,歲以有年,民頌之,以為別駕雨。攝會稽縣,申明冤滯,所活者衆。省檄察實松江海塗田,公諒以朝汐不常,後必貽患,請一概免科,省臣從之。遷高郵府推官,未幾,除國子助教,日與諸生辯析諸經,六館之士,資其陶甄者往往出為名臣。調應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誥,兼國史院編修官,以病得告。後召為國子監丞,除江浙儒學提舉,改僉嶺南廉訪司事,以疾請老。
公諒平居,雖暗室,必正衣冠端坐,嘗挾手記一冊,識其編首曰:「晝有所為,暮則書之,其不可書,即不敢為,天地鬼神,實聞斯言。」其檢飭之嚴如此。所著述,有折桂集、觀光集、辟水集、以齋詩稿、玉堂漫稿、越中行稿,凡若干卷。門人私諡曰純節先生。
伯顏一名師聖,字宗道,哈剌魯氏,隸軍籍蒙古萬戶府,世居開州濮陽縣。伯顏生三歲,常以指畫地,或三或六,若為卦者。六歲,從里儒授孝經、論語,即成誦。蚤喪父,其兄曲出,買經傳等書以資之,日夜誦不輟。稍長,受業宋進士建安黃坦,坦曰:「此子穎悟過人,非諸生可比。」因命以顏為氏,且名而字之焉。久之,坦辭曰:「余不能為爾師,群經有朱子說具在,歸而求之可也。」伯顏自弱冠,即以斯文為己任,其於大經大法,粲然有睹,而心所自得,每出於言意之表。鄉之學者,來相質難,隨問隨辨,咸解其惑。於是中原之士,聞而從游者日益衆。
至正四年,以隱士徵至京師,授翰林待制,預修金史。既畢,辭歸。已而復起為江西廉訪僉事,數月,以病免。及還,四方之來學者,至千餘人。蓋其為學專事講解,而務真知力踐,不屑事舉子詞章,而必期措諸實用。士出其門,不問知其為伯顏氏學者;至於異端之徒,亦往往棄其學而學焉。
十八年,河南賊蔓延河北,伯顏言於省臣,將結其鄉民為什伍以自保,而賊兵大至,伯顏乃渡漳北行,邦人從之者數十萬家。至磁與賊遇,賊知伯顏名士,生劫之以見賊將,誘以富貴,伯顏罵不屈,引頸受刃,與妻子俱死之,年六十有四。
既死,人或剖其腹,見其心數孔,曰:「古稱聖人心有七竅,此非賢士乎!」乃納心其腹中,覆牆而揜之。有司上其事,贈奉議大夫、僉太常禮儀院事,諡文節。太常諡議曰:「以城守論之,伯顏無城守之責而死,可與江州守李黼一律;以風紀論之,伯顏無在官之責而死,可與西臺御史張桓並駕。以平生有用之學,成臨義不奪之節,乃古之所謂君子人者。」時以為確論。伯顏平生,修輯六經,多所著述,皆燬于兵。
延祐初,詔以科第取士,有勸其就試者,贍思笑而不應。既而侍御史郭思貞、翰林學士承旨劉賡、參知政事王士熙,交章論薦之。泰定三年,詔以遺逸徵至上都,見帝于龍虎臺,眷遇優渥。時倒剌沙柄國,西域人多附焉,贍思獨不往見,倒剌沙屢使人招致之,即以養親辭歸。
天曆三年,召入為應奉翰林文字,賜對奎章閣,文宗問曰:「卿有所著述否?」明日,進所著帝王心法,文宗稱善。詔預修經世大典,以論議不合求去,命奎章閣侍書學士虞集諭留之,贍思堅以母老辭,遂賜幣遣之。復命集傳旨曰:「卿且暫還,行召卿矣。」至順四年,除國子博士,丁內艱,不赴。
後至元二年,拜陝西行臺監察御史,即上封事十條,曰:法祖宗,攬權綱,敦宗室,禮勳舊,惜名器,開言路,復科舉,罷數軍,一刑章,寬禁網。時姦臣變亂成憲,帝方虛己以聽,贍思所言,皆一時群臣所不敢言者。侍御史趙承慶見之,嘆曰:「御史言及此,天下福也。」戚里有執政陝西行省者,恣為非道,贍思發其罪而按之,輒棄職夜遁,會有詔勿逮問,然猶杖其私人。及分巡雲南,按省臣之不法者,其人即解印以去,遠藩為之震悚。
襄、漢流民,聚居宋之紹熙府故地,至數千戶,私開鹽井,自相部署,往往劫囚徒,殺巡卒,贍思乃擒其魁,而釋其黨。復上言:「紹熙土饒利厚,流戶日增,若以其人散還本籍,恐為邊患,宜設官府以撫定之。」詔即其地置紹熙宣撫司。
三年,除僉浙西肅政廉訪司事,即按問都轉運鹽使、海道都萬戶、行宣政院等官贓罪,浙右郡縣,無敢為貪墨者。復以浙右諸僧寺,私蔽猾民,有所謂道人、道民、行童者,類皆瀆常倫,隱徭役,使民力日耗,契勘嘉興一路,為數已二千七百,乃建議請勒歸本族,俾供王賦,庶以少寬民力。朝廷是之,即著以為令。四年,改僉浙東肅政廉訪司事,以病免歸。
贍思歷官臺憲,所至以理冤澤物為己任,平反大辟之獄,先後甚衆,然未嘗故出人罪,以市私恩。嘗與五府官決獄咸寧,有婦宋娥者,與鄰人通,鄰人謂娥曰:「我將殺而夫。」娥曰:「張子文行且殺之。」明日,夫果死,跡盜數日,娥始以張子文告其姑,五府官以為非共殺,且既經赦宥,宜釋之,贍思曰:「張子文以為娥固許之矣。且娥夫死及旬,乃始言之,是娥與張同謀,度不能終隱,故發之也,豈赦可釋哉?」樞密判官曰:「平反活人,陰德也。御史勿執常法。」贍思曰:「是謂故出人罪,非平反也。且公欲種陰德於生者,奈死者何!」乃獨上議刑部,卒正娥罪。其審刑當罪多類此。
贍思邃於經,而易學尤深,至於天文、地理、鍾律、筭數、水利,旁及外國之書,皆究極之。家貧,饘粥或不繼,其考訂經傳,常自樂也。所著述有四書闕疑、五經思問、奇偶陰陽消息圖、老莊精詣、鎮陽風土記、續東陽志、重訂河防通議、西國圖經、西域異人傳、金哀宗記、正大諸臣列傳、審聽要訣,及文集三十卷,藏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