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神堯大聖大光孝皇帝姓李氏,諱淵。其先隴西狄道人,涼武昭王暠七代孫也。暠生歆。歆生重耳,仕魏為弘農太守。重耳生熈,為金門鎮將,領豪傑鎮武川,因家焉。儀鳳中,追尊宣皇帝。熈生天錫,仕魏為幢主。大統中,贈司空。儀鳳中,追尊光皇帝。皇祖諱虎,後魏左僕射,封隴西郡公,與周文帝及太保李弼、大司馬獨孤信等以功參佐命,當時稱為「八柱國家」,仍賜姓大野氏。周受禪,追封唐國公,謚曰襄。至隋文帝作相,還復本姓。武德初,追尊景皇帝,廟號太祖,陵曰永康。皇考諱昞,周安州緫管、柱國大將軍,襲唐國公,謚曰仁。武德初,追尊元皇帝,廟號世祖,陵曰興寧。
高祖以周天和元年生於長安,七歲襲唐國公。及長,倜儻豁達,任性真率,寬仁容衆,無貴賤咸得其歡心。隋受禪,補千牛備身。文帝獨孤皇后,即高祖從母也,由是特見親愛,累轉譙、隴、岐三州刺史。有史世良者,善相人,謂高祖曰:「公骨法非常,必為人主,願自愛,勿忘鄙言。」高祖頗以自負。
大業初,為滎陽、樓煩二郡太守,徵為殿內少監。九年,遷衛尉少卿。遼東之役,督運於懷遠鎮。及楊玄感反,詔高祖馳驛鎮弘化郡,兼知關右諸軍事。高祖歷試中外,素樹恩德,及是結納豪傑,衆多款附。時煬帝多所猜忌,人懷疑懼。會有詔徵高祖詣行在所,遇疾未謁。時甥王氏在後宮,帝問曰:「汝舅何遲?」王氏以疾對,帝曰:「可得死否?」高祖聞之益懼,因縱酒沈沔,納賄以混其迹焉。十一年,煬帝幸汾陽宮,命高祖徃山西、河東黜陟討捕。師次龍門,賊帥母端兒帥衆數千薄於城下。高祖從十餘騎擊之,所射七十發,皆應弦而倒,賊乃大潰。十二年,遷右驍衛將軍。
十三年,為太原留守,郡丞王威、武牙郎將高君雅為副。群賊蜂起,江都阻絕,太宗與晉陽令劉文靜首謀,勸舉義兵。俄而馬邑校尉劉武周據汾陽宮舉兵反,太宗與王威、高君雅將集兵討之。高祖乃命太宗與劉文靜及門下客長孫順德、劉弘基各募兵,旬日間衆且一萬,密遣使召世子建成及元吉于河東。威、君雅見兵大集,恐高祖為變,相與疑懼,請高祖祈雨於晉祠,將為不利。晉陽鄉長劉世龍知之,以告高祖,高祖陰為之備。五月甲子,高祖與威、君雅視事,太宗密嚴兵於外,以備非常。遣開陽府司馬劉政會告威等謀反,即斬之以徇,遂起義兵。甲戍,遣劉文靜使於突厥始畢可汗,令率兵相應。
六月甲申,命太宗將兵徇西河,下之。癸巳,建大將軍府,并置三軍,分為左右:以世子建成為隴西公、左領大都督,左統軍隷焉;太宗為燉煌公、右領大都督,右統軍隷焉。裴寂為大將軍府長史,劉文靜為司馬,石艾縣長殷開山為掾,劉政會為屬,長孫順德、劉弘基、竇琮等分為左右統軍。開倉庫以賑窮乏,遠近響應。
秋七月壬子,高祖率兵西圖關中,以元吉為鎮北將軍、太原留守。癸丑,發自太原,有兵三萬。丙辰,師次靈石縣,營於賈胡堡。隋武牙郎將宋老生屯霍邑以拒義師。會霖雨積旬,餽運不給,高祖命旋師,太宗切諫乃止。有白衣老父詣軍門曰:「余為霍山神使謁唐皇帝曰:『八月雨止,路出霍邑東南,吾當濟師。』」高祖曰:「此神不欺趙無恤,豈負我哉!」
八月辛巳,高祖引師趨霍邑,斬宋老生,平霍邑。丙戌,進下臨汾郡及絳郡。癸巳,至龍門,突厥始畢可汗遣康稍利率兵五百人、馬二千疋,與劉文靜會于麾下。隋驍衛大將軍屈突通鎮河東,津梁斷絕,關中向義者頗以為阻。河東水濱居人,競進舟檝,不謀而至,前後數百人。
九月壬寅,馮翊賊帥孫華、土門賊帥白玄度各率其衆送款,并具舟檝以待義師。高祖令華與統軍王長諧、劉弘基引兵渡河。屈突通遣其武牙郎將桑顯和率衆數千,夜襲長諧義師,不利。太宗以遊騎數百掩其後,顯和潰散,義軍復振。丙辰,馮翊太守蕭造以郡來降。戊午,高祖親率衆圍河東,屈突通自守不出,乃命攻城,不利而還。文武將吏請高祖領太尉,加置僚佐,從之。華陰令李孝常以永豐倉來降。庚申,高祖率軍濟河,舍于長春宮。三秦士庶至者日以千數,高祖禮之,咸過所望,人皆喜悅。丙寅,遣隴西公建成、司馬劉文靜屯兵永豐倉,兼守潼關,以備他盜。太宗率劉弘基、長孫順德等前後數萬人,自渭北徇三輔,所至皆下。高祖從父弟神通起兵鄠縣,柴氏婦舉兵於司竹,至是並與太宗會。郿縣賊帥丘師利、李仲文,盩厔賊帥何潘仁等,合衆數萬來降。乙亥,命太宗自渭汭屯兵阿城,隴西公建成自新豐趣霸上。高祖率大軍自下邽西上,經煬帝行宮園苑,悉罷之,宮女放還親屬。
冬十月辛巳,至長樂宮,有衆二十萬。京師留守刑部尚書衛文昇、右翊衛將軍陰世師、京兆郡丞滑儀挾代王侑以拒義師。高祖遣使至城下,諭以匡復之意,再三皆不報。諸將固請圍城。十一月丙辰,攻拔京城。衛文昇先已病死,以陰世師、滑儀等拒義兵,並斬之。癸亥,率百僚,備法駕,立代王侑為天子,遙尊煬帝為太上皇,大赦,改元為義寧。甲子,隋帝詔加高祖假黃鉞、使持節、大都督內外諸軍事、大丞相,進封唐王,揔錄萬機。以武德殿為丞相府,改教為令。以隴西公建成為唐國世子;太宗為京兆尹,改封秦公;姑臧公元吉為齊公。
十二月癸未,丞相府置長史、司錄已下官僚。金城賊帥薛舉寇扶風,命太宗為元帥擊之。遣趙郡公孝恭招慰山南,所至皆下。癸巳,太宗大破薛舉之衆於扶風。屈突通自潼關奔東都,劉文靜等追擒於閿鄉,虜其衆數萬。河池太守蕭瑀以郡降。丙午,遣雲陽令詹俊、武功縣正李仲衮徇巴蜀,下之。
二年春正月戊辰,世子建成為撫寧大將軍、東討元帥,太宗為副,緫兵七萬,徇地東都。二月,清河賊帥竇建德僭稱長樂王。吳興人沈法興據丹陽起兵。三月丙辰,右屯衛將軍宇文化及弒隋太上皇於江都宮,立秦王浩為帝,自稱大丞相。徙封太宗為趙國公。戊辰,隋帝進高祖相國,揔百揆,備九錫之禮。唐國置丞相以下,立皇高祖已下四廟於長安通義里第。
天禍隋國,大行太上皇遇盜江都,酷甚望夷,釁深驪北。憫予小子,奄造丕愆,哀號永感,心情糜潰。仰惟荼毒,仇復靡申,形影相弔,罔知啟處。相國唐王,膺期命世,扶危拯溺,自北徂南,東征西怨。致九合於諸侯,決百勝於千里。紏率夷夏,大庇甿黎,保乂朕躬,繄王是賴。德侔造化,功格蒼旻,兆庶歸心,曆數斯在,屈為人臣,載違天命。在昔虞、夏,揖讓相推,苟非重華,誰堪今禹。當今九服崩離,三靈改卜,大運去矣,請避賢路。兆謀布德,顧己莫能,私僮命駕,須歸藩國。予本代王,及予而代,天之所廢,豈其如是!庶憑稽古之聖,以誅四凶;幸值惟新之恩,預充三恪。雪冤耻於皇祖,守禋祀為孝孫,朝聞夕殞,及泉無恨。今遵故事,遜于舊邸,庶官群辟,改事唐朝。冝依前典,趨上尊號,若釋重負,感泰兼懷。假手真人,俾除醜逆,濟濟多士,明知朕意。仍勑有司,凡有表奏,皆不得以聞。
甲子,高祖即皇帝位於太極殿,命刑部尚書蕭造兼太尉,告於南郊,大赦天下,改隋義寧二年為唐武德元年。官人百姓,賜爵一級。義師所行之處,給復三年。罷郡置州,改太守為刺史。丁卯,宴百官于太極殿,賜帛有差。東都留守官共立隋越王侗為帝。壬申,命相國長史裴寂等脩律令。
六月甲戌,太宗為尚書令,相國府長史裴寂為尚書右僕射,相國府司馬劉文靜為納言,隋民部尚書蕭瑀、相國府司錄竇威並為內史令。廢隋大業律令,頒新格。己卯,備法駕,迎皇高祖宣簡公已下神主,祔於太廟。追謚妃竇氏為太穆皇后,陵曰壽安。庚辰,立世子建成為皇太子。封太宗為秦王,齊國公元吉為齊王。封宗室蜀國公孝基為永安王,柱國公道玄為淮陽王,長平公叔良為長平王,鄭國公神通為永康王,安吉公神符為襄邑王,柱國德良為長樂王,上開府道素為竟陵王,上柱國博义為隴西王,奉慈為渤海王。諸州緫管加號使持節。癸未,封隋帝為酅國公。薛舉寇涇州,命秦王為西討元帥征之。改封永康王神通為淮安王。壬辰,加秦王雍州牧,餘官如故。辛丑,內史令竇威卒。
八月壬午,薛舉死,其子仁杲復僭稱帝,命秦王為元帥以討之。丁亥,詔曰:「隋太常卿高熲、上柱國賀若弼,並抗節不阿,矯枉無撓;司隷大夫薛道衡、刑部尚書宇文㢸、左翊衛將軍董純,並懷忠抱義,以陷極刑:冝從襃飾,以慰泉壤。熲可贈上柱國、郯國公,弼贈上柱國、杞國公,各令有司加謚;道衡贈上開府、臨河縣公,㢸贈上開府、平昌縣公,純贈柱國、狄道縣公。」又詔曰:「隋右驍衛大將軍李金才、左光祿大夫李敏,並鼎族高門,元功世冑,橫受屠殺,朝野稱冤。然李氏將興,天祚有應,冥契深隱,妄肆誅夷。朕受命君臨,志存刷蕩,申冤旌善,無忘寤寐。金才可贈上柱國、申國公,敏可贈柱國、觀國公。又前代酷濫,子孫被流者,並放還鄉里。」涼州賊帥李軌以其地來降,拜涼州緫管,封涼王。
九月辛未,賊帥李子通據江都,僭稱天子,國號吳。沈法興據毗陵,僭稱梁王。丁丑,和州賊帥杜伏威遣使來降,授和州揔管、東南道行臺尚書令,封楚王。裴寂與劉武周將宋金剛戰於介州,我師敗績,右武衛大將軍姜寶誼死之。并州揔管、齊王元吉懼武周所逼,奔於京師,并州陷。乙未,京師地震。
自覺王遷謝,像法流行,末代陵遲,漸以虧濫。乃有猥賤之侶,規自尊高;浮惰之人,苟避徭役。妄為剃度,託號出家,嗜慾無厭,營求不息。出入閭里,周旋闤闠,驅策田產,聚積貨物。耕織為生,估販成業,事同編戶,迹等齊人。進違戒律之文,退無禮典之訓。至乃親行劫掠,躬自穿窬,造作妖訛,交通豪猾。每罹憲網,自陷重刑,黷亂真如,傾毀妙法。譬茲稂莠,有穢嘉苗;類彼淤泥,混夫清水。又伽藍之地,本曰淨居,栖心之所,理尚幽寂。近代以來,多立寺舍,不求閑曠之境,唯趨喧雜之方。繕采崎嶇,棟宇殊拓,錯舛隱匿,誘納姦邪。或有接延鄽邸,隣近屠酤,埃塵滿室,羶腥盈道。徒長輕慢之心,有虧崇敬之義。且老氏垂化,本貴沖虛,養志無為,遺情物外。全真守一,是謂玄門,驅馳世務,尤乖宗旨。
朕膺期馭宇,興隆教法,志思利益,情在護持。欲使玉石區分,薰蕕有辨,長存妙道,永固福田,正本澄源,宜從沙汰。諸僧、尼、道士、女冠等,有精勤練行、守戒律者,並令大寺觀居住,給衣食,勿令乏短。其不能精進、戒行有闕、不堪供養者,並令罷遣,各還桑梓。所司明為條式,務依法教,違制之事,悉冝停斷。京城留寺三所,觀二所。其餘天下諸州,各留一所。餘悉罷之。
貞觀八年三月甲戌,高祖讌西突厥使者於兩儀殿,顧謂長孫無忌曰:「當今蠻夷率服,古未嘗有。」無忌上千萬歲壽。高祖大悅,以酒賜太宗。太宗又奉觴上壽,流涕而言曰:「百姓獲安,四夷咸附,皆奉遵聖旨,豈臣之力!」於是太宗與文德皇后互進御膳,并上服御衣物,一同家人常禮。是歲,閱武於城西,高祖親自臨視,勞將士而還。置酒於未央宮,三品已上咸侍。高祖命突厥頡利可汗起舞,又遣南越酋長馮智戴詠詩,旣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之有也。」太宗奉觴上壽曰:「臣早蒙慈訓,教以文道;爰從義旗,平定京邑。重以薛舉、武周、世充、建德,皆上稟睿筭,幸而剋定。三數年間,混一區宇。天慈崇寵,遂蒙重任。今上天垂祐,時和歲阜,被髮左袵,並為臣妾。此豈臣智力,皆由上稟聖筭。」高祖大悅,群臣皆呼萬歲,極夜方罷。
九年五月庚子,高祖大漸,下詔:「旣殯之後,皇帝冝於別所視軍國大事。其服輕重,悉從漢制,以日易月。園陵制度,務從儉約。」是日,崩於太安宮之垂拱前殿,年七十。群臣上謚曰大武皇帝,廟號高祖。十月庚寅,葬於獻陵。高宗上元元年八月,改上尊號曰神堯皇帝。天寶十三年二月,上尊號神堯大聖大光孝皇帝。
史臣曰:有隋季年,皇圖板蕩,荒主燀燎原之焰,羣盜發逐鹿之機,殄暴無厭,橫流靡救。高祖審獨夫之運去,知新主之勃興,密運雄圖,未伸龍躍。而屈己求可汗之援,卑辭荅李密之書,決神機而速若疾雷,驅豪傑而從如偃草。洎謳謠允屬,揖讓受終,刑名大剗于煩苛,爵位不踰於薖軸。繇是攫金有耻,伏莽知非,人懷漢道之寬平,不責高皇之慢罵。然而優柔失斷,浸潤得行,誅文靜則議法不從,酬裴寂則曲恩太過。姦佞由之貝錦,嬖幸得以掇蜂。獻公遂間於申生,小白寧懷於召忽。一旦兵交愛子,矢集申孫。匈奴尋犯於便橋,京邑咸憂於左袵。不有聖子,王業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