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夏卿字雲客,杜陵人。父迢,檢校都官郎中、嶺南節度行軍司馬。夏卿苦學,大曆中與弟正卿俱應制舉,同時策入高等,授高陵主簿。累遷刑部員外郎。時久旱蝗,詔於郎官中選赤畿令,改奉天縣令。以課最第一,轉長安令。改吏部員外郎,轉本司郎中,拜給事中。出為常州刺史。夏卿深於儒術,所至招禮通經之士。時處士竇群寓於郡界,夏卿以其所著史論,薦之于朝,遂為門人。改蘇州刺史。貞元末,徐州張建封卒,初授夏卿徐州行軍司馬,尋授徐泗濠節度使。夏卿未至,建封子愔為軍人立為留後,因授旄鉞。徵夏卿為吏部侍郎,轉京兆尹、太子賔客,檢校工部尚書、東都留守,遷太子少保。卒時年六十四,贈左僕射。
王正雅字光謙,其先太原人。東都留守翃之子。伯父翊,代宗朝御史大夫,以貞亮鯁直名於當代,卒謚曰忠惠。正雅少時,以孝行修謹聞。元和初,舉進士,登甲科,禮部侍郎崔邠甚知之,累從職使府。元和十一年,拜監察御史,三遷為萬年縣令。當穆宗時,京邑號為難理,正雅抑強扶弱,政甚有聲。會柳公綽為京兆尹,上前襃稱,穆宗命以緋衣銀章,就縣宣賜。遷戶部郎中,尋加知臺雜事,再遷太常少卿,出為汝州刺史,充本州防禦使。有中人為監軍,怙權干政,正雅不能堪,乃謝病免。
入為大理卿。會宋申錫事起,獄自內出,卒無證驗。是時王守澄之威權,鄭注之寵勢,雖宰相重臣,無敢顯言其事者。唯正雅與京兆尹崔琯上疏,請出造事者,付外考驗其事,別具狀聞。由是獄情稍緩,申錫止於貶官,中外翕然推重之。大和五年十一月卒,贈左散騎常侍。
凝字致平,少孤,宰相鄭肅之甥,少依舅氏。年十五,兩經擢第。嘗著京城六崗銘,為文士所稱。再登進士甲科。崔璪領鹽鐵,辟為巡官。歷佐梓潼、宣歙使幕。宰相崔龜從奏為鄠縣尉、集賢校理,遷監察御史,轉殿中。宰相崔鉉出鎮揚州,奏為節度副使。入為起居郎,歷禮部、兵部、考功三員外,遷司封郎中、長安令。中丞鄭處誨奏知臺雜,換考功郎中,遷中書舍人。時政不恊,出為同州刺史,賜金紫。暮年,移疾華州敷水別墅。踰年,以禮部侍郎徵。凝性堅正,貢闈取士,拔其寒俊,而權豪請託不行,為其所怒,出為商州刺史。明年,檢校右散騎常侍、潭州刺史、湖南團練觀察使。入為兵部侍郎,領鹽鐵轉運使。又以不奉權倖,改祕書監。出為河南尹、檢校禮部尚書、宣州刺史、宣歙觀察使。凝咸通中兩佐宣城使幕,備究人之利病,滌除積弊,民俗阜康。
踰歲,黃巢自嶺表北歸,大掠淮南,攻圍和州。凝令牙將樊儔率師據采石以援之。儔犯令,凝即斬之以徇,命別將烏穎代儔赴援,竟解歷陽之圍。賊怒,引衆攻宣城。大將王涓請出軍逆戰,凝曰:「賊忿恚而來,宜持重待之。彼衆我寡,萬一不捷,則州城危矣!」涓銳意請行,凝即閱集丁壯,分守要害,登陴設備,涓果戰死。賊乘勝而來,則守有備矣。賊為梯衝之具,急攻數月,禦備力殫,吏民請曰:「賊之凶勢不可當,願尚書歸款退之,懼覆尚書家族。」凝曰:「人皆有族,予豈獨全?誓與此城同存亡也。」旣而賊退去,時乾符五年也。其年夏,疾甚,有大星墜於正寢。八月卒于郡,時年五十八。無子,以弟子鑣為嗣。鑣兄鉅,位終兵部侍郎。
柳公綽字起之,京兆華原人也。祖正禮,邠州士曹參軍。父子溫,丹州刺史,公綽幼聦敏。年十八,應制舉,登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授祕書省校書郎,貞元元年也。貞元四年,復應制舉,再登賢良方正科,時年二十一。制出,授渭南尉。
公綽性謹重,動循禮法。屬歲飢,其家雖給,而每飯不過一器。歲稔復初。家甚貧,有書千卷,不讀非聖之書。為文不尚浮靡。慈隰觀察使姚齊梧奏為判官,得殿中侍御史。冬,薦授開州刺史,入為侍御史,再遷吏部員外郎。武元衡罷相鎮西蜀,與裴度俱為元衡判官,尤相善。先度入為吏部郎中,度以詩餞別,有「兩人同日事征西,今日君先捧紫泥」之句。
天布寒暑,不私於人。品類旣一,崇高以均。惟謹好愛,能保其身。清淨無瑕,輝光以新。寒暑滿天地之間,浹肌膚於外;好愛溢耳目之前,誘心知於內。清潔為隄,奔射猶敗,氣行無間,隟不在大。睿聖之姿,清明絕俗,心正無邪,志高寡欲。謂天高矣,氛蒙晦之。謂地厚矣,橫流潰之。聖德超邁,萬方賴之。飲食所以資身也,過則生患;衣服所以稱德也,侈則生慢。唯過與侈,心必隨之,氣與心流,疾亦伺之。聖心不惑,孰能移之?畋遊恣樂,流情蕩志,馳騁勞形,吒叱傷氣。惟天之重,從禽為累。不養其外,前修所忌。聖心非之,孰敢違之。人乘氣生,嗜欲以萌,氣離有患,氣凝則成。巧必喪真,智必誘情,去彼煩慮,在此誠明。醫之上者,理於未然,患居慮後,防處事先。心靜樂行,體和道全,然後能德施萬物,以享億年。聖人在上,各有攸處。庶政有官,群藝有署。臣司太醫,敢告諸御。
公綽素與裴垍厚,李吉甫出鎮淮南,深怨垍。六年,吉甫復輔政,以公綽為潭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充湖南觀察使。湖南地氣卑濕,公綽以母在京師,不可迎侍,致書宰相,乞分司洛陽,以便奉養,久不許。八年,移為鄂州刺史、鄂岳觀察使,乃迎母至江夏。
九年,吳元濟據蔡州叛,王師討伐,詔公綽以鄂岳兵五千隷安州刺史李聽,率赴行營。公綽曰:「朝廷以吾儒生不知兵耶?」即日上奏,願自征行,許之。公綽自鄂濟溳江,直抵安州,李聽以廉使之禮事之。公綽謂之曰:「公所以屬鞬負弩者,豈非為兵事耶?若去戎容,被公服,兩郡守耳,何所統攝乎?以公名家曉兵,若吾不足以指麾,則當赴闕。不然,吾且署職名,以兵法從事矣。」聽曰「唯公所命。」即署聽為鄂岳都知兵馬使、中軍先鋒、行營兵馬都虞候,三牒授之。乃選卒六千屬聽,戒其部校曰:「行營之事,一決都將。」聽感恩畏威,如出麾下。其知權制變,甚為當時所稱。鄂軍旣在行營,公綽時令左右省問其家。如疾病、養生、送死,必厚廩給之。軍士之妻冶容不謹者,沉之于江。行卒相感曰:「中丞為我輩知家事,何以報効?」故鄂人戰每克捷。
時河朔復叛,朝廷用兵,補授行營諸將,朝令夕改,驛騎相望。公綽奏曰:「自幽、鎮用兵,使命繁併,館遞匱乏,鞍馬多闕。又勑使行李人數,都無限約。其衣緋紫乘馬者二十、三十匹,衣黃綠者不下十匹、五匹。驛吏不得視券牒,隨口即供。驛馬旣盡,遂奪路人鞍馬。衣冠士庶,驚擾怨嗟,遠近喧騰,行李將絕。伏望聖慈,聊為定限。」乃下中書條疏人數。自是吏不告勞。以言直為北司所惡,尋轉吏部侍郎。
二年九月,遷御史大夫。韓弘病,自河中入朝。以弘守司徒、中書令,詔百僚問疾,弘遣其子達情,言不能接見。公綽謂其子曰「聖上以公官重,令百司省問,異禮也。如拜君賜,宜力疾公見。安有卧令子弟傳言耶?」弘懼,挾扶而出,人皆聳然。
三年,改尚書左丞,又拜檢校戶部尚書、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使。行部至鄧縣,縣二吏犯法,一贓賄,一舞文。縣令以公綽守法,必殺贓吏。獄具,判之曰:「贓吏犯法,法在;姦吏壞法,法亡。誅舞文者。」公綽馬害圉人,命斬之。賔客進言曰:「可惜良馬,圉人自防不至。」公綽曰:「安有良馬害人乎?」亟命殺之。牛僧孺罷相鎮江夏,公綽具戎容,於郵舍候之。軍吏自以漢上地高於鄂,禮太過。公綽曰:「奇章才離台席,方鎮重宰相,是尊朝廷也。」竟以戎容見。有道士獻丹藥,試之有驗,問所從來,曰:「鍊此丹於薊門。」時朱克融方叛,公綽遽謂之曰:「惜哉,至藥來於賊臣之境,雖驗何益!」乃沉之于江,而逐道士。鄧縣人鄭懷政病狂,妄稱天子,公綽捕而殺之。
敬宗即位,加檢校左僕射。寶曆元年,入為刑部尚書。二年,授邠州刺史、邠寧慶節度使。所部有神策諸鎮,屯列要地,承前不受節度使制置,遂致北虜深入。公綽上疏論之,因詔諸鎮皆稟邠寧節度使制置。三年,入為刑部尚書,京兆人有姑鞭婦致死者,府斷以償死。公綽議曰:「尊毆卑非鬬,且其子在,以妻而戮其母,非教也。」竟減死。
大和四年,復檢校左僕射、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觀察等使。是歲,北虜遣梅祿將軍李暢以馬萬匹來市,託云入貢。所經州府,守帥假之禮分,嚴其兵備。留館則戒卒於外,懼其襲奪。太原故事,出兵迎之。暢及界上,公綽使牙將祖孝恭單馬勞問,待以修好之意。暢感義出涕,徐驅道中,不妄馳獵。及至,闢牙門,令譯引謁,宴以常禮。及市馬而還,不敢侵犯。陘北有沙陀部落,自九姓、六州皆畏避之。公綽至鎮,召其酋朱耶執宜,直抵雲、朔塞下,治廢柵十一所,募兵三千付之,留屯塞上,以禦匈奴。其妻母來太原者,請梁國夫人對酒食問遺之。沙陀感之,深得其効。
公綽天資仁孝,初丁母崔夫人之喪,三年不沐浴。事繼親薛氏三十年,姻戚不知公綽非薛氏所生。外兄薛宮早卒,一女孤,配張毅夫,資遺甚於己子。性端介寡合,與錢徽、蔣乂、杜元穎、薛存誠文雅相知,交情款密。凡六開府幕,得人尤盛。錢徽掌貢之年,鄭朗覆落,公綽將赴襄陽,首辟之,朗竟為名相。盧簡辭、崔璵、夏侯孜、韋長、李續、李拭皆至公卿。為吏部侍郎,與舅左丞崔從同省,人士榮之。子仲郢,弟公權、公諒。
仲郢字諭蒙,元和十三年進士擢第,釋褐秘書省校書郎。牛僧孺鎮江夏,辟為從事。仲郢有父風,動修禮法,僧孺歎曰:「非積習名教,安能及此!」入為監察御史。五年,遷侍御史。富平縣人李秀才,籍在禁軍,誣鄉人斫父墓柏,射殺之,法司以專殺論。文宗以中官所庇,決杖配流。右補闕蔣係上疏論之,不省。仲郢執奏曰:「聖王作憲,殺人有必死之令;聖明在上,當官無壞法之臣。今秀才犯殺人之科,愚臣備監決之任,此賊不死,是亂典章。臣雖至微,豈敢曠職?其秀才未敢行決,望別降勑處分。」乃詔御史蕭傑監之,傑又執奏。帝遂詔京兆府行決,不用監之,然朝廷嘉其守法。
會昌中,三遷吏部郎中,李德裕頗知之。武宗有詔減冗官,吏部條疏,欲牒天下州府取額外官員,仲郢曰:「諸州每冬申闕,何煩牒耶?」倖門頓塞。仲郢條理旬日,減一千二百員,時議為愜。遷諫議大夫。五年,淮南奏吳湘獄,御史崔元藻覆按得罪,仲郢上疏理之,人皆危懼。德裕知其無私,益重之。武宗築望仙臺,仲郢累疏切諫,帝召諭之曰:「聊因舊趾增葺,愧卿忠言。」德裕奏為京兆尹,謝日,言曰:「下官不期太尉恩獎及此,仰報厚德,敢不如奇章門館。」德裕不以為嫌。時廢浮圖法,以銅像鑄錢。仲郢為京畿鑄錢使,錢工欲於模加新字,仲郢止之,唯淮南加新字,後竟為僧人取之為像設鐘磬。紇干臮訴表甥劉詡毆母,詡為禁軍小校,仲郢不俟奏下,杖殺。為北司所譖,改右散騎常侍,權知吏部尚書銓事。
宣宗即位,德裕罷相,出仲郢為鄭州刺史。周墀自江西移鎮滑臺,過鄭,觀其境內大理,甚獎之,俄而墀入輔政,遷為河南尹。蒞事踰月,召拜戶部侍郎。居無何,墀罷知政事。同列有疑仲郢與墀善,左授祕書監。數月,復出為河南尹。以寬惠為政,言事者以為不類京兆之政。仲郢曰:「輦轂之下,彈壓為先;郡邑之治,惠養為本。何取類耶?」
大中年,轉梓州刺史、劒南東川節度使。孔目吏邊章簡者,以貨交近倖,前後廉使無如之何。仲郢因事決殺,部內肅然,不俟行法而自理。在鎮五年,美績流聞,徵為吏部侍郎。入朝未謝,改兵部侍郎,充諸道鹽鐵轉運使。大中十二年,罷使,守刑部尚書。咸通初,轉兵部,加金紫光祿大夫、河東男、食邑三百戶。俄出為興元尹、山南西道節度使。鳳州刺史盧方乂以輕罪決部民,數日而斃,其妻列訴,又旁引他吏,械繫滿獄。仲郢召其妻謂之曰:「刺史科小罪誡人,但本非死刑,雖未出辜,其實病死。」罰方乂百直,繫者皆釋,郡人深感之。因決贓吏過當,以太子賔客分司東都。踰年,為虢州刺史。數月,檢校尚書左僕射、東都留守。盜發先人墓,棄官歸華原。除華州刺史,不拜。數月,以本官為鄆州刺史、天平軍節度觀察等使,授節鉞於華原別墅,卒於鎮。
仲郢嚴禮法,重氣義。嘗感李德裕之知,大中朝,李氏無祿仕者。仲郢領鹽鐵時,取德裕兄子從質為推官,知蘇州院事,令以祿利贍南宅。令狐綯為宰相,頗不悅。仲郢與綯書自明,其要云:「任安不去,常自愧於昔人;吳詠自裁,亦何施於今日?李太尉受責旣久,其家已空,遂絕蒸嘗,誠增痛惻。」綯深感歎,尋與從質正員官。
仲郢以禮法自持,私居未嘗不拱手,內齋未嘗不束帶。三為大鎮,廄無名馬,衣不薰香。退公布卷,不捨晝夜。九經、三史一鈔,魏、晉已來南北史再鈔,手鈔分門三十卷,號柳氏自備。又精釋典,瑜伽、智度大論皆再鈔,自餘佛書,多手記要義。小楷精謹,無一字肆筆。撰尚書二十四司箴,韓愈、柳宗元深賞之,有文集二十卷。子珪、璧、玭。
璧,大中九年登進士第。文格高雅。嘗為馬嵬詩,詩人韓琮、李商隱嘉之。馬植鎮陳許,辟為掌書記,又從植汴州。李瓚鎮桂管,奏為觀察判官。軍政不愜,璧極言不納,拂衣而去。桂府尋亂,入為右補闕。僖宗幸蜀,召充翰林學士,累遷諫議大夫,充職。
玭應兩經舉,釋褐秘書正字。又書判拔萃,高湜辟為度支推官。踰年,拜右補闕。湜出鎮澤潞,奏為節度副使。入為殿中侍御史。李蔚鎮襄陽,辟為掌書記。湜再鎮澤潞,復為副使。入為刑部員外。湜為亂將所逐,貶高要尉,玭三上疏申理。湜見疏本歎曰:「我自辨析,亦不及此。」尋出廣州節度副使。明年,黃巢陷廣州,郡人鄧承勳以小舟載玭脫禍。召為起居郎。賊陷長安,為刃所傷,出奔行在,歷諫議給事中,位至御史大夫。
夫門地高者,可畏不可恃。可畏者,立身行己,一事有墜先訓,則罪大於他人。雖生可以苟取名位,死何以見祖先於地下?不可恃者,門高則自驕,族盛則人之所嫉。實藝懿行,人未必信,纖瑕微累,十手爭指矣。所以承世冑者,修己不得不懇,為學不得不堅。夫人生世,以無能望他人用,以無善望他人愛,用愛無狀,則曰「我不遇時,時不急賢」。亦由農夫鹵莽而種,而怨天澤之不潤,雖欲弗餒,其可得乎!
予幼聞先訓,講論家法。立身以孝悌為基,以恭默為本,以畏怯為務,以勤儉為法,以交結為末事,以氣義為凶人。肥家以忍順,保交以簡敬。百行備,疑身之未周;三緘密,慮言之或失。廣記如不及,求名如儻來。去吝與驕,庶幾減過。蒞官則潔己省事,而後可以言守法,守法而後可以言養人。直不近禍,廉不沽名。廩祿雖微,不可易黎甿之膏血;榎楚雖用,不可恣褊狹之胸襟。憂與福不偕,潔與富不並。比見門家子孫,其先正直當官,耿介特立,不畏強禦;及其衰也,唯好犯上,更無他能。如其先遜順處己,和柔保身,以遠悔尤;及其衰也,但有暗劣,莫知所宗。此際幾微,非賢不達。
夫壞名災己,辱先喪家。其失尤大者五,宜深誌之。其一,自求安逸,靡甘澹泊,苟利於己,不恤人言。其二,不知儒術,不悅古道,懵前經而不耻,論當世而解頤,身旣寡知,惡人有學。其三,勝己者厭之,佞己者悅之,唯樂戲譚,莫思古道,聞人之善嫉之,聞人之惡揚之,浸漬頗僻,銷刻德義,簪裾徒在,廝養何殊。其四,崇好慢遊,耽嗜麯糱,以銜杯為高致,以勤事為俗流,習之易荒,覺已難悔。其五,急於名宦,暱近權要,一資半級,雖或得之,衆怒群猜,鮮有存者。茲五不是,甚於痤疽。痤疽則砭石可瘳,五失則巫醫莫及。前賢烱戒,方冊具存,近代覆車,聞見相接。
公權字誠懸。幼嗜學,十二能為辭賦。元和初,進士擢第,釋褐秘書省校書郎。李聽鎮夏州,辟為掌書記。穆宗即位,入奏事,帝召見,謂公權曰:「我於佛寺見卿筆蹟,思之久矣。」即日拜右拾遺,充翰林侍書學士,遷右補闕、司封員外郎。穆宗政僻,嘗問公權筆何盡善,對曰:「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上改容,知其筆諫也。歷穆、敬、文三朝,侍書中禁。公綽在太原,致書于宰相李宗閔云「家弟苦心辭藝,先朝以侍書見用,頗偕工祝,心實耻之,乞換一散秩。」乃遷右司郎中,累換司封、兵部二郎中、弘文館學士。
文宗思之,復召侍書,遷諫議大夫。俄改中書舍人,充翰林書詔學士。每浴堂召對,繼燭見跋,語猶未盡,不欲取燭,宮人以蠟淚揉紙繼之。從幸未央宮苑中,駐輦謂公權曰:「我有一喜事,邊上衣賜,久不及時,今年二月給春衣訖。」公權前奉賀,上曰:「單賀未了,卿可賀我以詩。」宮人迫其口進,公權應聲曰:「去歲雖無戰,今年未得歸。皇恩何以報,春日得春衣。」上悅,激賞久之。
便殿對六學士,上語及漢文恭儉,帝舉袂曰:「此澣濯者三矣。」學士皆贊詠帝之儉德,唯公權無言,帝留而問之,對曰:「人主當進賢良,退不肖,訥諫諍,明賞罰。服澣濯之衣,乃小節耳。」時周墀同對,為之股慄,公權辭氣不可奪。帝謂之曰:「極知舍人不合作諫議,以卿言事有諍臣風彩,却授卿諫議大夫。」翌日降制,以諫議知制誥,學士如故。
開成三年,轉工部侍郎,充職。嘗入對,上謂曰:「近日外議如何?」公權對曰:「自郭旼除授邠寧,物議頗有臧否。」帝曰:「旼是尚父之從子,太皇太后之季父,在官無過。自金吾大將授邠寧小鎮,何事議論耶?」公權曰:「以旼勳德,除鎮攸宜。人情論議者,言旼進二女入宮,致此除拜,此信乎?」帝曰:「二女入宮參太后,非獻也。」公權曰:「瓜李之嫌,何以戶曉?」因引王珪諫太宗出廬江王妃故事,帝即令南內使張日華送二女還旼。公權忠言匡益,皆此類也。
累遷學士承旨。武宗即位,罷內職,授右散騎常侍。宰相崔珙用為集賢學士、判院事。李德裕素待公權厚,及為珙奏薦,頗不悅,左授太子詹事,改賔客。累遷金紫光祿大夫、上柱國、河東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復為左常侍、國子祭酒。歷工部尚書。咸通初,改太子少傅,改少師,居三品、二品班三十年。六年卒,贈太子太師,時年八十八。
公權初學王書,徧閱近代筆法,體勢勁媚,自成一家。當時公卿大臣家碑板,不得公權手筆者,人以為不孝。外夷入貢,皆別署貨貝,曰此購柳書。上都西明寺金剛經碑備有鍾、王、歐、虞、褚、陸之體,尤為得意。文宗夏日與學士聯句。帝曰:「人皆苦炎熱,我愛夏日長。」公權續曰:「薰風自南來,殿閣生微涼。」時丁、袁五學士皆屬繼,帝獨諷公權兩句,曰:「辭清意足,不可多得。」乃令公權題於殿壁,字方圓五寸,帝視之歎曰:「鍾、王復生,無以加焉!」
大中初,轉少師,中謝,宣宗召昇殿,御前書三紙,軍容使西門季玄捧硯,樞密使崔巨源過筆。一紙真書十字,曰「衛夫人傳筆法於王右軍」;一紙行書十一字,曰「永禪師真草千字文得家法」;一紙草書八字,曰「謂語助者焉哉乎也」。賜錦綵、瓶盤等銀器,仍令自書謝狀,勿拘真行,帝尤奇惜之。
公權志耽書學,不能治生,為勳戚家碑板,問遺歲時鉅萬,多為主藏豎海鷗、龍安所竊。別貯酒器杯盂一笥,緘縢如故,其器皆亡。訊海鷗,乃曰:「不測其亡。」公權哂曰:「銀杯羽化耳。」不復更言。所寶唯筆硯圖畫,自扃鐍之。常評硯,以青州石末為第一,言墨易冷,絳州黑硯次之。尤精左氏傳、國語、尚書、毛詩、莊子。每說一義,必誦數紙。性曉音律,不好奏樂。常云:「聞樂令人驕怠故也。」
公綽伯父子華,永泰初,為嚴武西蜀判官,奏為成都令。累遷池州刺史,入為昭應令,知府東十三縣捕賊,尋檢校金部郎中、修葺華清宮使。元載欲用為京兆尹,未拜而卒。自知死日,預為墓誌。有知人之明,公綽生三日,視之,謂其弟子溫曰:「保惜此兒,福祚吾兄弟不能及。興吾門者,此兒也。」因以起之為公綽字。子華二子:公器、公度。
崔玄亮字晦叔,山東磁州人也。玄亮貞元十一年登進士第,從事諸侯府。性雅淡,好道術,不樂趨競,久遊江湖。至元和初,因知己薦達入朝。再遷監察御史,轉侍御史。出為密、湖、曹三郡刺史。每一遷秩,謙讓輒形於色。大和初,入為太常少卿。四年,拜諫議大夫,中謝日,面賜金紫。朝廷推其名望,遷右散騎常侍。
來年,宰相宋申錫為鄭注所構,獄自內起,京師震懼。玄亮首率諫官十四人,詣延英請對,與文宗往復數百言。文宗初不省其諫,欲置申錫於法,玄亮泣奏曰:「孟軻有言:衆人皆曰殺之,未可也;卿大夫皆曰殺之,未可也;天下皆曰殺之,然後察之,方置於法。今至聖之代,殺一凡庶,尚須合於典法,況無辜殺一宰相乎?臣為陛下惜天下法,實不為申錫也。」言訖,俯伏嗚咽,文宗為之感悟,玄亮由此名重於朝。七年,以疾求為外任,宰相以弘農便其所請,乃授檢校左散騎常侍、虢州刺史。是歲七月,卒於郡所,中外無不歎惜。
溫造字簡輿,河內人。祖景倩,南鄭令。父輔國,太常丞。造幼嗜學,不喜試吏,自負節概,少所降志,隱居王屋,以漁釣逍遙為事。壽州刺史張建封聞風致書幣招延,造欣然謂所親曰:「此可人也。」徙家從之。建封動靜咨詢,而不敢縻以職任。及建封授節彭門,造歸下邳,有高天下之心。建封恐一旦失造,乃以兄女妻之。
時李希烈方悖,侵寇藩隣,屢陷郡邑。天下城鎮恃兵者,從而動搖,多逐主帥,自立留後,邀求節鉞。德宗患之,以范陽劉濟方輸忠款,但未能盡達朝廷倚賴之意,乃密詔建封選特達識略之士往喻之。建封乃強署造節度參謀,使于幽州。造與語未訖,濟俯伏流涕曰「濟僻在遐裔,不知天子神聖,大臣忠藎。願得率先諸侯,効以死節。」造還,建封以其名上聞。德宗愛其才,召至京師,謂之曰:「卿誰家子?年復幾何?」造對曰:「臣五代祖大雅,外五代祖李勣。臣犬馬之年三十有二。」德宗奇之,欲用為諫官,以語泄事寢。
旣而幽州劉總請以所部九州聽朝旨,穆宗選可使者,或薦造,帝召而謂之曰:「朕以劉總輸忠,雖書詔便蕃,未盡朕之深意。以卿素能辦事,為朕此行。」造對曰:「臣府縣走吏,初受憲職,望輕事重,恐辱國命,無能諭旨。」帝曰:「我在東宮時,聞劉總請覲,及我即位,比年上書不絕,及約以行期,即瘖默不報。卿識機知變,往喻我懷,無多讓也。」乃拜起居舍人,賜緋魚袋,充太原、鎮州、幽州宣諭使。造初至范陽,劉總具櫜鞬郊迎,乃宣聖旨,示以禍福。總俯伏流汗,若兵加於頸矣。及造使還,總遂移家入覲,朝廷遂以張弘靖代之。及朱克融逐弘靖,鎮州殺田弘正,朝廷用兵,乃先令造銜命河東、魏博、澤潞、橫海、深冀、易定等道,喻以軍期,事皆稱旨。
俄而坐與諫議大夫李景儉史館飲酒,景儉醉謁丞相,出造為朗州刺史。在任開後鄉渠九十七里,溉田二千頃,郡人獲利,乃名為右史渠。居四年,召拜侍御史,請復置彈事朱衣、豸冠於外廊,大臣阻而不行。李祐自夏州入拜金吾,違制進馬一百五十匹,造正衙彈奏,祐股戰汗流。祐私謂人曰:「吾夜踰蔡州城擒吳元濟,未嘗心動,今日膽落于溫御史。吁,可畏哉!」遷左司郎中,再知雜事。尋拜御史中丞。
大和二年十一月,宮中昭德寺火。寺在宣政殿東隔垣,火勢將及,宰臣、兩省、京兆尹、中尉、樞密,皆環立於日華門外,令神策兵士救之,晡後稍息。是日,唯臺官不到,造奏曰:「昨宮中遺火,緣臺有繫囚,恐緣為姦,追集人吏隄防,所以至朝堂在後,臣請自罰三十直。其兩巡使崔蠡、姚合火滅方到,請別議責罰。」勑曰:「事出非常,臺有囚繫,官曹警備,亦為周慮,即合待罪朝堂,候取進止。量罰自許,事涉乖儀。溫造、姚合、崔蠡各罰一月俸料。」
造性剛褊,人或激觸,不顧貴勢,以氣淩藉。嘗遇左補闕李虞於街,怒其不避,捕祗承人決脊十下,左拾遺舒元襃等上疏論之曰「國朝故事,供奉官街中,除宰相外,無所迴避。溫造蔑朝廷典禮,淩陛下侍臣,恣行胸臆,曾無畏忌。凡事有小而關分理者,不可失也。分理一失,亂由之生。遺、補官秩雖卑,陛下侍臣也;中丞雖高,法吏也。侍臣見淩,是不廣敬;法吏壞法,何以持繩?前時中書舍人李虞仲與造相逢,造乃曳去引馬。知制誥崔咸與造相逢,造又捉其從人。當時緣不上聞,所以暴犯益甚。臣聞元和、長慶中,中丞行李不過半坊,今乃遠至兩坊,謂之『籠街喝道』。但以崇高自大,不思僭擬之嫌。若不糾繩,實虧彝典。」勑曰:「憲官之職,在指佞觸邪,不在行李自大;侍臣之職,在獻可替否,不在道路相高。並列通班,合知名分,如聞喧競,亦已再三,旣招人言,甚損朝體。其臺官與供奉官同道,聽先後而行,道途即祗揖而過,其參從人則各隨本官之後,少相辟避,勿言衝突。又聞近日已來,應合導從官,事力多者,街衢之中,行李太過。自今後,傳呼前後,不得過三百步。」然造之舉奏,無所吐茹。朝廷有喪不以禮、配不以類者,悉劾之。獲偽官王果等九十餘人杖殺,南曹吏李賨等六人刑於都市。遷尚書右丞,加大中大夫,封祁縣開國子,賜金紫。
四年,興元軍亂,殺節度使李絳,文宗以造氣豪嫉惡,乃授檢校右散騎常侍、興元尹、山南西道節度使。造辭赴鎮,以興元兆亂之狀奏之,文宗盡悟其根本,許以便宜從事。帝慮用兵勞費,造奏曰「臣計諸道征蠻之兵已迴,俟臣行程至襃縣,望賜臣密詔,使受約束。比臣及興元,諸軍相續而至,臣用此足矣。」乃授造手詔四通,神策行營將董重質、河中都將溫德彝、郃陽都將劉士和等,咸令稟造之命。
造行至襃城,會興元都將衛志忠征蠻迴,謁見,造即留以自衛,密與志忠謀,又召亞將張丕、李少直各諭其旨。暨發襃城,以八百人為衙隊,五百人為前軍,入府分守諸門。造下車置宴,所司供帳於廳事,造曰:「此隘狹,不足以饗士卒,移之牙門。」坐定,將卒羅拜,志忠兵周環之,造曰:「吾欲問新軍去住之意。可悉前,舊軍無得錯雜。」勞問旣畢,傳言令坐,有未至者,因令舁酒巡行。及酒匝,未至者皆至,牙兵圍之亦合,坐卒未悟,席上有先覺者,揮令起,造傳言叱之,因帖息不敢動。即召坐卒,詰以殺絳之狀。志忠、張丕夾階立,拔劒呼曰「殺」。圍兵齊奮,其賊首教練使丘鑄等并官健千人,皆斬首於地,血流四注。監軍楊叔元在座,遽起求哀,擁造靴以請命,遣兵衛出之,以俟朝旨。勑旨配流康州。其親刃絳者斬一百斷,號令者斬三斷,餘並斬首。內一百首祭李絳,三十首祭王景延、趙存約等,並投屍於江。以功就加檢校禮部尚書。
造至洛中,九月,制改授河陽懷節度觀察等使。造以河內膏腴,民戶凋瘵,奏開浚懷州古秦渠枋口堰,役工四萬,溉濟源、河內、溫、武陟四縣田五千餘頃。七年十一月,入為御史大夫。造初赴鎮漢中,遇大雨,平地水深尺餘,乃禱雞翁山祈晴,俄而疾風驅雲,即時開霽。文宗嘗聞其事,會造入對言之,乃詔封雞翁山為侯。九年五月,轉禮部尚書。其年六月病卒,時年七十,贈右僕射。有文集八十卷。造於晚年積聚財貨,一無散施,時頗譏之。子璋嗣。
璋以廕入仕,累佐使府,歷三郡刺史。咸通末,為徐泗節度使,徐州牙卒曰銀刀軍,頗驕橫。璋至,誅其惡者五百餘人,自是軍中畏法。入為京兆尹,持法太深,豪右一皆屏跡。會同昌公主薨,懿宗怒,殺醫官,其家屬宗枝下獄者三百人。璋上疏切諫,以為刑法太深,帝怒,貶璋振州司馬。制出,璋歎曰:「生不逢時,死何足惜?」是夜自縊而卒。
郭承嘏字復卿。曾祖尚父汾陽王。祖晞,諸衛將軍。父鈞。承嘏生而秀異,乳保之年,即好筆硯。比及成童,能通五經。元和四年,禮部侍郎張弘靖知其才,擢升進士第,累辟使幕。歷渭南尉。入朝為監察御史,遷起居舍人。丁內艱,以孝聞,終喪為侍御史,職方、兵部二員外,兵部郎中。大和六年,拜諫議大夫。頻上疏,言時政得失。文宗以鄭注為太僕卿,承嘏論諫激切,注甚懼之。本官知匭院事。九年,轉給事中。
開成元年,出為華州刺史、兼御史中丞。詔下,兩省迭詣中書,求承嘏出麾之由。給事中盧載封還詔書,奏曰:「承嘏自居此官,繼有封駁,能奉其職,宜在瑣闥。牧守之才,易為推擇。」文宗謂宰臣曰:「承嘏久在黃扉,欲優其祿俸,暫令廉問近關。而諫列拜章,惜其稱職,甚美事也。」乃復為給事中。
文宗以淮南諸道累歲大旱,租賦不登,國用多闕。及是,以度支、戶部分命宰臣鎮之。承嘏論之曰:「宰相者,上調陰陽,下安黎庶,致君堯、舜,致時清平。俾之閱簿書,算緡帛,非所宜也。」帝深嘉之,遷刑部侍郎。時因朔望,以刑法官得對,文宗從容顧問,恩禮甚厚。未及大用,以二年二月卒。承嘏身歿之後,家無餘財,喪祭所費,皆親友共給而後具,搢紳之流,無不痛惜。贈吏部尚書。
殷侑,陳郡人。父懌。侑為兒童時,勵志力學,不問家人資產。及長,通經,以講習自娛。貞元末,以五經登第,精於歷代沿革禮。元和中,累為太常博士。時迴紇請和親,朝廷計費五百萬緡。朝廷方用兵伐叛,費用百端,欲緩其期,乃命宗正少卿李孝誠奉使宣諭,以侑為副。侑謹重,有節概,臨事俊辯。旣至虜庭,可汗初待漢使,盛陳兵甲,欲臣漢使而不荅拜。侑堅立不動,宣諭畢,可汗責其倨,宣言欲留而不遣。行者皆懼,侑謂虜使曰:「可汗是漢家子壻,欲坐受使臣拜,是可汗失禮,非使臣之倨也。」可汗憚其言,卒不敢逼。使還,拜虞部員外郎。王承宗拒命,遣侑銜命招諭之。承宗尋稟朝旨,獻德、棣二州,遣二子入朝。遷侑諫議大夫。凡朝廷之得失,悉以陳論,前後上八十四章,以言激切,出為桂管觀察使。
寶曆元年,檢校右散騎常侍、洪州刺史,轉江西觀察使。所至以潔廉著稱。入為衛尉卿。文宗初即位,滄州李同捷叛,而王廷湊助逆,欲加兵鎮州,詔五品已上都省集議。時上銳於破賊,宰臣莫敢異議,獨侑以廷湊再亂河朔,方徇招懷,雖附兇徒,未甚彰露,宜且含容,專討同捷。其疏末云:「伏願以宗社安危為大計,以善師攻心為神武,以含垢安人為遠圖,以網漏吞舟為至誡。」文宗雖不納,深所嘉之。
滄景平,以侑嘗為滄州行軍司馬,大和四年,加檢校工部尚書、滄齊德觀察使。時大兵之後,滿目荊榛,遺骸蔽野,寂無人煙。侑不以妻子之官,始至,空城而已。侑攻苦食淡,與士卒同勞苦。周歲之後,流民襁負而歸。侑上表請借耕牛三萬,以給流民,乃詔度支賜綾絹五萬匹,買牛以給之。數年之後,戶口滋饒,倉廩盈積,人皆忘亡。初州兵三萬,悉取給於度支。侑一歲而賦入自贍其半,二歲而給用悉周,請罷度支給賜。而勸課多方,民吏胥悅,上表請立德政碑。以功加檢校吏部尚書。侑以郭下清池縣在子城北,非便,奏移於南郭之內。
六年,入為刑部尚書,尋復檢校吏部尚書、鄆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天平軍節度、鄆曹濮觀察等使。自元和末,收復師道十二州為三鎮。朝廷務安反側,征賦所入,盡留贍軍,貫緡尺帛,不入王府。侑以軍賦有餘,賦不上供,非法也,乃上表起大和七年,請歲供兩稅、榷酒等錢十五萬貫、粟五萬石。詔曰:「鄆、曹、濮等州,元和已來,地本殷實,自分三道,十五餘年,雖頒詔書,竟未入賦。殷侑承兵戈之後,當歉旱之餘,勤力奉公,謹身守法。纔及周歲,已致阜安。而又體國輸忠,率先入貢,成三軍奉上之志,陳一境樂輸之心。尋有表章,良用嘉歎!」尋就加檢校右僕射。九年,御史大夫溫造劾侑不由制旨,增監軍俸入,賦斂於人。上不問,以庾承宣代還。
其年,濮州錄事參軍崔元武,於五縣人吏率斂及縣官料錢,以私馬抬估納官,計絹一百二十匹。大理寺斷三犯俱發,以重者論,祇以中私馬為重,止令削三任官。而刑部覆奏,令決杖配流。獄未決,侑奏曰:「法官不習法律,三犯不同,即坐其所重。元武所犯,皆枉法取受,準律,枉法十五匹已上絞。律疏云:即以贓致罪,頻犯者並累科。據元武所犯,令當入處絞刑。」疏奏,元武依刑部奏,決六十,流賀州。乃授侑刑部尚書。八月,檢校右僕射,復為天平軍節度使。上以溫造所奏深文故也。
開成元年,復召為刑部尚書。時初經李訓之亂,上問侑治安之術。侑極言委任責成,宜在朝之耆德,新進小生,無宜輕用。帝深嘉之,賜錦綵三百匹。及中謝,又令中使就第賜金十斤。其年七月,檢校左僕射,出為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使。二年三月,以病求代,以太子賔客分司東都。十一月,復檢校右僕射,出為忠武節度、陳許蔡觀察等使。三年七月,卒于鎮,時年七十二,贈司空。侑以通經入仕,觀風撫俗,所蒞有聲。而晚年急於大用,稍通權倖,物望減於往時。子羽。
盈孫,乾符末為成都掾。駕在西川,用為太常博士,禮學有祖風。光啟二年冬,隨駕自成都還。三年二月,駐蹕鳳翔。時宗廟為賊所焚,車駕至京,告享無所。四月,盈孫謂宰執曰:「太廟十一室,并祧廟八室,及三太后三室,因光啟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車駕出宮,其緣室法物神主,本司載行,至鄠縣並被盜剽奪。皇帝還宮,合先製造。」宰相鄭延昌奏曰:「太廟大殿二十二間,功績至大,計料支費不少,兼宗廟制度,損益重難,今未審依元料修奉,為復別有商量。」勑付禮院詳議。
時博士四人,杜用勵在利州,崔澄在河中,封舜卿在巴南,獨盈孫獻議曰:「太廟制度,歷代參詳,皆符典經,難議損益。謹按舊制,十一室,二十三間,十一架。垣墉廣袤之度,堂室淺深之規,階陛等級之差,棟宇崇低之則,前古所謂奢不能侈,儉不能踰者也。今以朝廷帑藏方虛,費用稍廣,須資變禮,將務從宜,固不可易前聖之規模,狹大朝之制度,當憑典實,別有參詳。謹按至德二年,以太廟方修,新作神主,於長安殿安置,便行饗告之禮,如同宗廟之儀,以俟廟成,方為遷祔。當時議論,無所是非。竊知今者京城除大內正衙外,別無殿宇。伏聞先有詔旨,且以少府監大廳權充太廟。伏緣十一室於五間之中,陳設隘狹,伏請接續廳之兩頭,成十一室,薦饗之。三太后廟,即於監內西南,別取屋宇三間,且充廟室。候太廟修奉畢日,別議遷祔。」勑旨依奏。其神主、法物、樂懸,皆盈孫奏重修製,知禮者稱為博洽。
龍紀元年十一月,昭宗郊祀圓丘,兩中尉楊復恭及兩樞密,皆請朝服。盈孫上疏曰:「臣昨赴齋宮,見中尉、樞密內臣,皆具朝服。臣尋前代及國朝典令,無內官朝服製度。伏以皇帝陛下,承天御歷,聖祚中興,祗見宗祧,克陳大禮,皆稟高祖、太宗之成制,必循虞、夏、商、周之舊經。軒冕服章,式遵彝憲。若內官要衣朝服,令依所守官本品之服。事雖無據,粗可行之。臣忝禮司,合具陳奏。」時中貴皆如宰相大臣朝服,故盈孫論之。帝雖不從,嘉其所守,轉祕書少監,卒。
徐晦,進士擢第,登直言極諫制科,授櫟陽尉,皆自楊憑所薦。及憑得罪,貶臨賀尉,交親無敢祖送者,獨晦送至藍田,與憑言別。時故相權德輿與憑交分最深,知晦之行,因謂晦曰:「今日送臨賀,誠為厚矣,無乃為累乎!」晦曰:「晦自布衣受楊公之眷,方茲流播,爭忍無言而別?如他日相公為姦邪所譖,失意於外,晦安得與相公輕別?」德輿嘉其真懇,大稱之於朝。不數日,御史中丞李夷簡請為監察,晦白夷簡曰:「生平不踐公門,公何取信而見獎拔?」夷簡曰:「聞君送楊臨賀,不顧犯難,肯負國乎?」由是知名。
歷殿中侍御史、尚書郎,出為晉州刺史。入拜中書舍人。寶曆元年,出為福建觀察使。二年,入為工部侍郎,出為同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大和四年,徵拜兵部侍郎。五年,為太子賔客,分司東都。晦性強直,不隨世態,當官守正,唯嗜酒太過,晚年喪明,乃至沉廢。以禮部尚書致仕。開成三年三月卒,贈兵部尚書。
史臣曰:溫、柳二公,以文行飾躬,砥礪名節,當官守法,侃侃有大臣之節,而竟不登三事,位止正卿。所以知公輔之量,以和為貴。漢武帝畏汲黯而相孫弘,太宗重魏徵而委玄齡,其旨遠也。韋、崔名士,薦賢致主,綽有古風。殷司空治民,斯為循吏,而忠規壯節,至晚不衰。徐、郭讜言,鬱為佳士。如數君者,實為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