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王孝基,高祖從父弟也。父璋,周梁州刺史,與趙王祐謀殺隋文帝,事洩被誅,高祖即位,追封畢王。孝基,武德元年封永安王,歷陝州總管、鴻臚卿,以罪免。二年,劉武周將宋金剛來寇汾、澮。夏縣人呂崇茂殺縣令,舉兵反,自稱魏王,請援於武周。復以孝基為行軍總管討之,工部尚書獨孤懷恩、內史侍郎唐儉、陝州總管于筠悉隷焉。武周遣其將尉遲敬德潛援崇茂,大戰於夏縣,王師敗績,孝基與唐儉等皆沒於賊。後謀歸國,為武周所害,高祖為之發哀,廢朝三日,賜其家帛千匹。賊平,購其屍不得,招魂而葬之,贈左衛大將軍,謚曰壯。
淮安王神通,高祖從父弟也。父亮,隋海州刺史,武德初追封鄭王。神通,隋末在京師。義師起,隋人捕之,神通潛入鄠縣山南,與京師大俠史萬寶、河東裴勣柳崇禮等舉兵以應義師,遣使與司竹賊帥何潘仁連結。潘仁奉平陽公主而至,神通與之合勢,進下鄠縣,衆踰一萬。自稱關中道行軍總管,以史萬寶為副,裴勣為長史,柳崇禮為司馬,令狐德棻為記室。高祖聞之大悅,授光祿大夫。從平京師,拜宗正卿。
武德元年,拜右翊衛大將軍,封永康王,尋改封淮安王,為山東道安撫大使。擊宇文化及於魏縣,化及不能抗,東走聊城。神通進兵躡之,至聊城。會化及糧盡請降,神通不受。其副使黃門侍郎崔幹勸納之,神通曰:「兵士暴露已久,賊計窮糧盡,克在旦暮,正當攻取,以示國威,散其玉帛,以為軍賞。若受降者,吾何以藉手乎?」幹曰:「今建德方至,化及未平,兩賊之間,事必危迫。不攻而下之,此勳甚大。今貪其玉帛,敗無日矣!」神通怒,囚幹于軍中。旣而士及自濟北餽之,化及軍稍振,遂拒戰。神通督兵薄而擊之,貝州刺史趙君德攀堞而上,神通心害其功,因止軍不戰,君德大詬而下,城又堅守。神通乃分兵數千人往魏州取攻具,中路復為莘人所敗,竇建德軍且至,遂引軍而退。後二日,化及為建德所虜,賊勢益張,山東城邑多歸建德。神通兵漸散,退保黎陽,依徐勣,俄為建德所陷。及建德敗,復授河北道行臺尚書左僕射。從太宗平劉黑闥,遷左武衛大將軍。
貞觀元年,拜開府儀同三司,賜實封五百戶。時太宗謂諸功臣曰:「朕敘公等勳効,量定封邑,恐不能盡當,各自言。」神通曰「義旗初起,臣率兵先至,今房玄齡、杜如晦等刀筆之人,功居第一,臣且不服。」上曰:「義旗初起,人皆有心。叔父雖率兵先至,未嘗身履行陣。山東未定,受委專征,建德南侵,全軍陷沒;及劉黑闥翻動,叔父望風而破。今計勳行賞,玄齡等有籌謀帷幄定社稷功,所以漢之蕭何,雖無汗馬,指縱推轂,故功居第一。叔父于國至親,誠無所愛,必不可緣私濫與勳臣同賞耳。」
四年,薨,太宗為之廢朝,贈司空,謚曰靖。十四年,詔與河間王孝恭、贈陝州大行臺右僕射鄖節公殷開山、贈民部尚書渝襄公劉政會配饗高祖廟庭。有子十一人:長子道彥,武德五年,封膠東王;次孝察,高密王;孝同,淄川王;孝慈,廣平王;孝友,河間王;孝節,清河王;孝義,膠西王。
初,高祖受禪,以天下未定,廣封宗室以威天下,皇從弟及姪年始孩童者數十人,皆封為郡王。太宗即位,因舉宗正屬籍問侍臣曰:「徧封宗子,於天下便乎?」尚書右僕射封德彝對曰:「歷觀往古,封王者今最為多。兩漢已降,唯封帝子及親兄弟,若宗室疏遠者,非有大功如周之郇、滕,漢之賈、澤,並不得濫封,所以別親疏也。先朝敦睦九族,一切封王,爵命旣隆,多給力役,蓋以天下為私,殊非至公馭物之道。」太宗曰:「朕理天下,本為百姓,非欲勞百姓以養己之親也。」於是宗室率以屬疏降爵為郡公,唯有功者數人封王。是時道彥等並隨例降爵。道彥與季弟孝逸最知名。
道彥幼而事親甚謹。初,義師起,神通逃難,被疾于山谷,綿歷數旬,山中食盡。道彥著故弊衣,出人間乞丐,及採野實,以供其父,身無所噉。其父分以食之,輒詐言已啗,而覆藏留之,以備闕乏。及神通應義舉,授朝請大夫。高祖受禪,封義興郡公,進封膠東王,授隴州刺史。貞觀初,轉相州都督,例降爵為公,拜岷州都督。丁父憂,廬於墓側,負土成墳,躬植松柏,容貌哀毀,親友皆不復識之。太宗聞而嘉歎,令侍中王珪就加開喻。復授岷州都督。道彥遣使告喻党項諸部,申國威靈,多有降附。
李靖之擊吐谷渾也,詔道彥為赤水道行軍總管。時朝廷復厚幣遺党項令為鄉導,党項首領拓拔赤辭來詣靖軍,請諸將曰:「往者隋人來擊吐谷渾,我党項每資軍用,而隋人無信,必見侵掠。今將軍若無他心者,我當資給糧運;如或我欺,當即固險以塞軍路。」諸將與之歃血而盟,赤辭信之。道彥旣至闊水,見赤辭無備,遂襲之,虜牛羊數千頭。於是諸羌怨怒,屯兵野狐硤,道彥不能進,為赤辭所乘,軍大敗,死者數萬人。道彥退保松州,竟坐減死徙邊。後起為涼州都督,尋卒,贈禮部尚書。
光宅元年,徐敬業據揚州作亂,以孝逸為左玉鈐衛大將軍、揚州行軍大總管,督軍以討之。孝逸引軍至淮,而敬業方南攻潤州,遣其弟敬猷屯兵淮陰,偽將韋超據都梁山,以拒孝逸。裨將馬敬臣擊斬賊之別帥尉遲昭、夏侯瓚等,超乃擁衆憑山以自固。或謂孝逸曰:「超衆守險,且憑山為阻,攻之則士無所施其力,騎無所騁其足,窮寇殊死,殺傷必衆。不若分兵守之,大軍直趣揚州,未數日,其勢必降也。」支度使、廣府司馬薛克構曰:「超雖據險,其卒非多,今逢小寇不擊,何以示武?若加兵以守,則有闕前機;捨之而前,則終為後患,不如擊之。克超則淮陰自懾,淮陰破,則楚州諸縣必開門而候官軍。然後進兵高郵,直趣江都,逆豎之首,可指掌而懸也。」孝逸從其言,進兵擊超,賊衆壓伏,官軍登山急擊之,殺數百人,日暮圍解,超銜枚夜遁。孝逸引兵擊淮陰,大破敬猷之衆。時敬業迴軍屯於下阿溪以拒官軍,有流星墜其營,孝逸引兵渡溪以擊之。敬業初勝後敗,孝逸乘勝追奔數十里,敬業窘迫,與其黨攜妻子逃入海曲。孝逸進據揚州,盡捕斬敬業等,振旅而還,以功進授鎮軍大將軍,轉左豹韜衛大將軍,改封吳國公。
孝逸素有名望,自是時譽益重,武承嗣等深所忌嫉,數讒毀之。垂拱二年,左遷施州刺史。其冬,承嗣等又使人誣告孝逸往任益州,嘗自解「逸」字云:「走遶兔者,常在月中。月旣近天,合有天分。」則天以孝逸常有功,減死配徙儋州,尋卒。景雲初,贈益州大都督。孝銳孫齊物,孝同曾孫國貞,別有傳。
襄邑王神符,神通弟也。幼孤,事兄以友悌聞。義寧初,授光祿大夫,封安吉郡公。武德元年,進封襄邑郡王。四年,累遷并州總管。突厥頡利可汗率衆來寇,神符出兵與戰於汾水東,敗之,斬首五百級,虜其馬二千匹。又戰於沙河之北,獲其乙利達官并可汗所乘馬及甲獻之,由是召拜太府卿。九年,遷揚州大都督,移州府及居人自丹陽渡江,州人賴焉。貞觀初,再遷宗正卿。後以疾辭職,太宗幸其第問疾,賜以縑帛,每給羊酒。又令乘小輿,引入紫微殿,以神符腳疾,乃遣三衛輿之而升。尋授開府儀同三司。永徽二年薨,年七十三,贈司空、荊州都督,陪葬獻陵,謚曰恭。有子七人,武德初,並封郡王,後例降封縣公。次子德懋、少子文暕最知名。
長平王叔良,高祖從父弟也。父褘,隋上儀同三司,武德初,追封郇王。叔良,義寧中授左光祿大夫,封長平郡公。武德元年,拜刑部侍郎,進爵為王。師鎮涇州,以禦薛舉。舉乃陽言食盡,引兵南去,遣高墌人偽以降。叔良遣驃騎劉感率衆赴之,至百里細川,伏兵發,官軍敗績,劉感沒于陣。叔良大懼,出金以賜士卒,嚴為守備,涇州僅全。四年,突厥入寇,命叔良率五軍擊之。叔良中流矢而薨,贈左翊衛大將軍、靈州總管,謚曰肅。
孝斌子思訓,高宗時累轉江都令。屬則天革命,宗室多見構陷,思訓遂棄官潛匿。神龍初,中宗初復宗社,以思訓舊齒,驟遷宗正卿,封隴西郡公,實封二百戶。歷益州長史。開元初,左羽林大將軍,進封彭國公,更加實封二百戶,尋轉右武衛大將軍。開元六年卒,贈秦州都督,陪葬橋陵。思訓尤善丹青,迄今繪事者推李將軍山水。
德良孫晉,先天中,為殿中監,兼雍州長史,甚有威名,紹封新興王。尋坐附會太平公主伏誅,改姓厲氏。初,晉之就誅,僚吏皆奔散,唯司功李撝步從,不失在官之禮,仍哭其屍。姚崇聞之曰:「欒、向之儔也。」擢為尚書郎。後官至澤州刺史。
德良弟幼良,武德初,封長樂王。時有人盜其馬者,幼良獲盜而擅殺之,高祖怒曰:「昔人賜盜馬者酒,終獲其報,爾輒行戮,何無古風!盜者信有罪矣,專殺豈非枉邪?」遣禮部尚書李綱於朝堂集宗室王公而撻之。自後累遷涼州都督,嘗引不逞百餘人為左右,多侵暴市里,行旅苦之。太宗即位,有告幼良陰養死士,交通境外,恐謀為反叛,詔遣中書令宇文士及代為都督,并按其事。士及慮其為變,遂縊殺之。
襄武王琛,高祖從父兄子也。祖蔚,周朔州總管。父安,隋領軍大將軍。武德初,追封蔚為蔡王,安為西平王。琛,義寧中封襄武郡公,與太常卿鄭元璹賷女妓遺突厥始畢可汗,以結和親。始畢甚重之,贈名馬數百匹,遣骨咄祿特勤隨琛貢方物。高祖大悅,拜刑部侍郎,進爵為王。歷蒲、絳二州總管。及宋金剛陷澮州,時稽胡多叛,轉琛為隰州總管以鎮之。馭衆寬簡,夷夏安之。三年薨。
河間王孝恭,琛之弟也。高祖克京師,拜左光祿大夫,尋為山南道招慰大使。自金州出于巴蜀,招攜以禮,降附者三十餘州。孝恭進擊朱粲,破之,諸將曰:「此食人賊也,為害實深,請坑之。」孝恭曰:「不可。自此已東,皆為寇境,若聞此事,豈有來降者乎?」盡赦而不殺,由是書檄所至,相繼降款。
武德二年,授信州總管,承制拜假。蕭銑據江陵,孝恭獻平銑之策,高祖嘉納之。三年,進爵為王。改信州為夔州,使拜孝恭為總管,令大造舟楫,教習水戰,以圖蕭銑。孝恭召巴蜀首領子弟,量才授用,致之左右,外示引擢而實以為質也。尋授荊湘道行軍總管,統水陸十二總管,發自硤州,進軍江陵,攻其水城,克之,所得船散於江中。諸將皆曰:「虜得賊船,當藉其用,何為棄之,無乃資賊耶?」孝恭曰:「不然。蕭銑偽境,南極嶺外,東至洞庭。若攻城未拔,援兵復到,我則內外受敵,進退不可,雖有舟楫,何所用之。今銑緣江州鎮忽見船舸亂下,必知銑敗,未敢進兵,來去覘伺,動淹旬月,用緩其救,吾克之必矣。」銑救兵至巴陵,見船被江而下,果狐疑不敢輕進。旣內外阻絕,銑於是出降。高祖大悅,拜孝恭荊州大總管,使畫工貌而視之。於是開置屯田,創立銅冶,百姓利焉。
六年,遷襄州道行臺尚書左僕射。時荊襄雖定,嶺表尚未悉平,孝恭分遣使人撫慰,嶺南四十九州皆來款附。及輔公祏據江東反,發兵寇壽陽,命孝恭為行軍元帥以擊之。七年,孝恭自荊州趣九江,時李靖、李勣、黃君漢、張鎮州、盧祖尚並受孝恭節度。將發,與諸將宴集,命取水,忽變為血,在座者皆失色,孝恭舉止自若,徐諭之曰:「禍福無門,唯人所召。自顧無負於物,諸公何見憂之深!公祏惡積禍盈,今承廟算以致討,盌中之血,乃公祏授首之後徵。」遂盡飲而罷,時人服其識度而能安衆。公祏遣其偽將馮惠亮、陳當時領水軍屯于博望山,陳正通、徐紹宗率步騎軍于青林山。孝恭至,堅壁不與鬬,使奇兵斷其糧道,賊漸餧,夜薄我營,孝恭安卧不動。明日,縱羸兵以攻賊壘,使盧祖尚率精騎列陣以待之。俄而攻壘者敗走,賊出追奔數里,遇祖尚軍,與戰,大敗之。正通棄營而走,復與馮惠亮保梁山。孝恭乘勝攻之,破其梁山別鎮,赴水死者數千人,正通率陸軍夜遁。總管李靖又下廣陵城,拔楊子鎮。公祏窮蹙,棄丹陽東走,孝恭命騎將追之,至武康,擒公祏及其偽僕射西門君儀等數十人,致于麾下,江南悉平。璽書襃賞,賜甲第一區、女樂二部、奴婢七百人、金寶珍玩甚衆,授東南道行臺尚書左僕射。後廢行臺,拜揚州大都督。
孝恭旣破公祏,江淮及嶺南皆統攝之。自大業末,群雄競起,皆為太宗所平,謀臣猛將並在麾下,罕有別立勳庸者,唯孝恭著方面之功,聲名甚盛。厚自崇重,欲以威名鎮遠,築宅於石頭,陳廬徼以自衛。尋徵拜宗正卿。九年,賜實封一千二百戶。貞觀初,遷禮部尚書,以功臣封河間郡王,除觀州刺史,與長孫無忌等代襲刺史。
孝恭性奢豪,重遊宴,歌姬舞女百有餘人,然而寬恕退讓,無驕矜自伐之色。太宗甚加親待,諸宗室中莫與為比。孝恭嘗悵然謂所親曰:「吾所居宅微為宏壯,非吾心也,當賣之,別營一所,粗令充事而已。身歿之後,諸子若才,守此足矣;如其不才,冀免他人所利也。」十四年暴薨,年五十。太宗素服舉哀,哭之甚慟,贈司空、揚州都督,陪葬獻陵,謚曰元,配享高祖廟庭。
孝恭次子晦,乾封中,累除營州都督,以善政聞,璽書勞問,賜物三百段。轉右金吾將軍,兼檢校雍州長史,糾發姦豪,無所容貸,為人吏畏服。晦私第有樓,下臨酒肆,其人嘗候晦言曰:「微賤之人,雖則禮所不及,然家有長幼,不欲外人窺之。家迫明公之樓,出入非便,請從此辭。」晦即日毀其樓。高宗將幸洛陽,令在京居守,顧謂之曰:「關中之事,一以付卿。但令式跼人,不可以成官政,令式之外,有利於人者,隨事即行,不須聞奏。」晦累有異績。則天臨朝,遷戶部尚書。垂拱初,拜右金吾衛大將軍,轉秋官尚書。永昌元年卒,贈幽州都督。子榮,為酷吏所殺。
瑊弟瓌,義師克京城,授瓌左光祿大夫。武德元年,封漢陽郡公。五年,進爵為王。時突厥屢為侵寇,高祖使瓌賷布帛數萬段與結和親。頡利可汗初見瓌,箕踞,瓌餌以厚利,頡利大悅,改容加敬,遣使隨瓌獻名馬。後復將命,頡利謂左右曰:「李瓌前來,恨不屈之,今者必令下拜。」瓌微知之,及見頡利,長揖不屈節。頡利大怒,乃留瓌不遣。瓌神意自若,竟不為之屈。頡利知不可以威脅,終禮遣之。拜左武候將軍,轉衛尉卿,代兄孝恭為荊州都督。政存清靜,深為士庶所懷。嶺外豪帥屢相攻擊,遣使喻以威德,皆相次歸附,嶺表遂定。太宗即位,例降爵為公。時長史馮長命曾為御史大夫,素矜衒,事多專決,瓌怒杖之,坐是免。貞觀四年,拜宜州刺史,加散騎常侍,卒。
廬江王瑗,高祖從父兄子也。父哲,隋柱國、備身將軍,追封濟南王。瑗,武德元年歷信州總管,封廬江王。九年,累遷幽州大都督。朝廷以瑗儒懦,非邊將才,遣右領軍將軍王君廓助典兵事。君廓故嘗為盜,勇力絕人,瑗倚仗之,許結婚姻,以布心腹。
時隱太子建成將有異圖,外結於瑗。及建成誅死,遣通事舍人崔敦禮召瑗入朝,瑗有懼色。君廓素險薄,欲因事陷之以為己功,遂紿瑗曰:「京都有變,事未可知。大王國之懿親,受委作鎮,寧得擁兵數萬而從一使召耶!且聞趙郡王先以被拘,太子、齊王又言若此,大王今去,能自保乎?」相與共泣。瑗乃囚敦禮,舉兵反。召北燕州刺史王詵,將與計事,兵曹參軍王利涉說瑗曰:「王不奉詔而擅發兵,此為反矣。須改易法度,以權宜應變,先定衆心。今諸州刺史或有逆命,王徵兵不集,何以保全?」瑗曰:「若之何?」利涉曰:「山東之地,先從竇建德,酋豪首領,皆是偽官,今並黜之,退居匹庶,此人思亂,若旱苗之望雨。王宜發使復其舊職,各於所在遣募本兵,諸州儻有不從,即委隨便誅戮。此計若行,河北之地可呼吸而定也。然後分遣王詵北連突厥,道自太原,南臨蒲、絳;大王整駕親詣洛陽,西入潼關。兩軍合勢,不盈旬月,天下定矣。」瑗從之。
瑗以內外機務悉付君廓。利涉以君廓多翻覆,又說瑗委兵於王詵而除君廓,瑗不能決。君廓知之,馳斬詵,持首告其衆曰:「李瑗與王詵共反,禁錮勑使,擅追兵集。今王詵已斬,獨李瑗在,無能為也。汝若從之,終亦族滅;從我取之,立得富貴。禍福如是,意欲何從?」衆曰:「皆願討賊。」君廓領其麾下登城西面,瑗未之覺。君廓自領千餘人先往獄中出敦禮,瑗始知之,遽率數百人披甲,纔出至門外,與君廓相遇。君廓謂其衆曰:「李瑗作逆誤人,何忽從之,自取塗炭。」衆皆倒戈,一時潰走。瑗塊然獨存,謂君廓曰:「小人賣我以自媚,汝行當自及矣。」君廓擒瑗,縊殺之,年四十一,傳首京師,絕其屬籍。
君廓,并州石艾人也。少亡命為群盜,聚徒千餘人,轉掠長平,進逼夏縣,李密遣使召之,遂投於密。尋又率衆歸國,歷遷右武衛將軍,累封彭國公。從平劉黑闥,令鎮幽州。會突厥入寇,君廓邀擊破之,俘斬二千餘人,獲馬五千匹。高祖大悅,徵入朝,賜以御馬,令於殿庭乘之而出,因謂侍臣曰:「吾聞藺相如叱秦皇,目眥出血。君廓往擊竇建德,將出戰,李勣遏之,君廓發憤大呼,目及鼻耳一時流血。此之壯氣,何謝古人,不可以常例賞之。」復賜錦袍金帶,還鎮幽州。尋以誅瑗功,拜左領軍大將軍,兼幽州都督,以瑗家口賜之,加左光祿大夫,賜物千段,食實封千三百戶。在職多縱逸,長史李玄道數以朝憲脅之,懼為所奏,殊不自安。後追入朝,行至渭南,殺驛吏而遁。將奔突厥,為野人所殺,追削其封邑。
淮陽王道玄,高祖從父兄子也。祖繪,隋夏州總管,武德初,追封雍王。父贄,追封河南王。道玄,武德元年封淮陽王,授右千牛。從太宗擊宋金剛于介州,先登陷陣,時年十五,太宗壯之,賞物千段。後從討王世充,頻戰皆捷。竇建德至武牢,太宗以輕騎誘賊,令道玄率伏兵於道左,會賊至,追擊破之。又從太宗轉戰于汜水,麾戈陷陣,直出賊後,衆披靡,復衝突而歸,太宗大悅,命副乘以給道玄。又從太宗赴賊,再入再出,飛矢亂下,箭如蝟毛,猛氣益厲,射人無不應弦而倒。東都平,拜洛州總管。及府廢,改授洛州刺史。
五年,劉黑闥引突厥寇河北,復授山東道行軍總管。師次下博,與賊軍遇,道玄帥騎先登,命副將史萬寶督軍繼進。萬寶與之不恊,及道玄深入,而擁兵不進,謂所親曰:「吾奉手詔,言淮陽小兒雖名為將,而軍之進止皆委於吾。今其輕脫,越濘交戰,大軍若動,必陷泥溺,莫如結陣以待之,雖不利於王,而利於國。」道玄遂為賊所擒,全軍盡沒,惟萬寶逃歸。道玄遇害,年十九。太宗追悼久之,嘗從容謂侍臣曰:「道玄終始從朕,見朕深入賊陣,所向必克,意嘗企慕,所以每陣先登,蓋學朕也。惜其年少,不遂遠圖。」因為之流涕,贈左驍衛大將軍,謚曰壯。
江夏王道宗,道玄從父弟也。父韶,追封東平王,贈戶部尚書。道宗,武德元年封略陽郡公,起家左千牛備身。裴寂討劉武周,戰于度索原,軍敗,賊徒進逼河東。道宗時年十七,從太宗率衆拒之。太宗登玉壁城望賊,顧謂道宗曰:「賊恃其衆來邀我戰,汝謂如何?」對曰:「群賊乘勝,其鋒不可當,易以計屈,難與力競。今深壁高壘,以挫其鋒,烏合之徒,莫能持久,糧運致竭,自當離散,可不戰而擒。」太宗曰:「汝意闇與我合。」後賊果食盡夜遁,追及介州,一戰滅之。又從平竇建德,破王世充,屢有殊効。
五年,授靈州總管。梁師都據夏州,遣弟洛仁引突厥兵數萬至于城下,道宗閉門拒守,伺隟而戰,賊徒大敗。高祖聞而嘉之,謂左僕射裴寂、中書令蕭瑀曰:「道宗今能守邊,以寡制衆。昔魏任城王彰臨戎却敵,道宗勇敢有同於彼。」遂封為任城王。初,突厥連於梁師都,其郁射設入居五原舊地,道宗逐出之,振耀威武,開拓疆界,斥地千餘里,邊人悅服。
貞觀元年,徵拜鴻臚卿,歷左領軍、大理卿。時太宗將經略突厥,又拜靈州都督。三年,為大同道行軍總管。遇李靖襲破頡利可汗,頡利以十餘騎來奔其部。道宗引兵逼之,徵其執送頡利。頡利以數騎夜走,匿于荒谷,沙缽羅懼,馳追獲之,遣使送於京師。以功賜實封六百戶,召拜刑部尚書。
吐谷渾寇邊,詔右僕射李靖為崑丘道行軍大總管,道宗與吏部尚書侯君集為之副。賊聞兵至,走入嶂山,已行數千里。諸將議欲息兵,道宗固請追討,李靖然之,而君集不從。道宗遂率偏師并行倍道,去大軍十日,追及之。賊據險苦戰,道宗潛遣千餘騎踰山襲其後,賊表裏受敵,一時奔潰。十二年,遷禮部尚書,改封江夏王。尋坐贓下獄。太宗謂侍臣曰:「朕富有四海,士馬如林,欲使轍跡周宇內,遊觀無休息,絕域採奇玩,海外訪珍羞,豈不得耶?勞萬姓而樂一人,朕所不取也。人心無厭,唯當以理制之。道宗俸料甚高,宴賜不少,足有餘財,而貪婪如此,使人嗟惋,豈不鄙乎!」遂免官,削封邑。
十三年,起為茂州都督,未行,轉晉州刺史。十四年,復拜禮部尚書。時侯君集立功於高昌,自負其才,潛有異志。道宗嘗因侍宴,從容言曰:「君集智小言大,舉止不倫,以臣觀之,必為戎首。」太宗曰:「何以知之?」對曰:「見其恃有微功,深懷矜伐,耻在房玄齡、李靖之下。雖為吏部尚書,未滿其志,非毀時賢,常有不平之語。」太宗曰:「不可億度,浪生猜貳。其功勳才用,無所不堪,朕豈惜重位,第未到耳。」俄而君集謀反誅,太宗笑謂道宗曰:「君集之事,果如公所揣。」
及大軍討高麗,令道宗與李勣為前鋒,濟遼水,克蓋牟城。逢賊兵大至,軍中僉欲深溝保險,待太宗至徐進,道宗曰:「不可。賊赴急遠來,兵實疲頓,恃衆輕我,一戰必摧。昔耿弇不以賊遺君父,我旣職在前軍,當須清道以待輿駕。」李勣然之。乃與壯士數十騎直衝賊陣,左右出入,勣因合擊,大破之。太宗至,深加賞勞,賜奴婢四十人。又築土山攻安市城,土山崩,道宗失於部署,為賊所據。歸罪於果毅傅伏愛,斬之。道宗跣行詣旗下請罪,太宗曰:「漢武殺王恢,不如秦穆赦孟明,土山之失,且非其罪。」捨而不問。道宗在陣損足,太宗親為其針,賜以御膳。
二十一年,以疾請居閑職,轉太常卿。永徽元年,加授特進,增實封并前六百戶。四年,房遺愛伏誅,長孫無忌、褚遂良素與道宗不恊,上言道宗與遺愛交結,配流象州,道病卒,年五十四。及無忌、遂良得罪,詔復其官爵。道宗晚年頗好學,敬慕賢士,不以地勢凌人,宗室中唯道宗及河間王孝恭昆季最為當代所重。
隴西王博乂,高祖兄子也。高祖長兄曰澄,次曰湛,次曰洪,並早卒。武德初,追封澄為梁王,湛為蜀王,洪為鄭王。澄、洪並無後,博乂即湛第二子也。武德元年受封。高祖時,歷宗正卿、禮部尚書,加特進。博乂有妓妾數百人,皆衣羅綺,食必粱肉,朝夕絃歌自娛,驕侈無比。與其弟渤海王奉慈俱為高祖所鄙,帝謂曰:「我怨讎有善,猶擢以不次,況於親戚而不委任?聞汝等唯昵近小人,好為不軌,先王墳典,不聞習學。今賜絹二百匹,可各買經史習讀,務為善事。」咸亨二年薨,贈開府儀同三司、荊州都督,謚曰恭。
史臣曰:無私於物,物亦公焉。高祖纔定中原,先封疏屬,致廬江為叛,神通爭功,封德彝論之於前,房玄齡譏之於後。若河間機謀深沉,識度弘遠,縱虛舟而降蕭銑,飲妖血而平公祏,入朝定君臣之分,賣第為子孫之謀,善始令終,論功行賞,即無私矣。或問曰:水變為血,信妖矣,竟成功而無咎者,何也?荅曰:河間節貫神明,志匡宗社,故妖不勝德明矣。道宗軍謀武勇,好學下賢,於群從之中,稱一時之傑。無忌、遂良銜不恊之素,致千載之冤。永徽中,無忌、遂良忠而獲罪,人皆哀之。殊不知誣陷劉洎、吳王恪於前,枉害道宗於後,天網不漏,不得其死也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