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十三年,岳州校尉董景珍、雷世猛,旅帥鄭文秀、許玄徹、萬瓚、徐德基、郭華,沔州人張繡等同謀叛隋。郡縣官屬衆欲推景珍為主,景珍曰:「吾素寒賤,雖假名號,衆必不從。今若推主,當從衆望。羅川令蕭銑,梁氏之後,寬仁大度,有武皇之風。吾又聞帝王膺籙,必有符命,而隋氏冠帶,盡號『起梁』,斯乃蕭家中興之兆。今請以為主,不亦應天順人乎?」衆乃遣人諭意,銑大悅,報景珍書曰:「我之本國,昔在有隋,以小事大,朝貢無闕。乃貪我土宇,滅我宗祊,我是以痛心疾首,無忘雪耻。今天啟公等,恊我心事,若合符節,豈非上玄之意也。吾當糾率士庶,敬從來請。」即日集得數千人,揚言討賊而實欲相應。遇潁川賊帥沈柳生來寇羅川縣,銑擊之,不利,因謂其衆曰:「岳州豪傑首謀起義,請我為主。今隋政不行,天下皆叛,吾雖欲獨守,力不自全。且吾先人昔都此地,若從其請,必復梁祚,遣召柳生,亦當從我。」衆皆大悅,即日自稱梁公,改隋服色,建梁旗幟。柳生以衆歸之,拜為車騎大將軍,率衆往巴陵。自起軍五日,遠近投附者數萬人。
景珍遣徐德基、郭華率州中首領數百人詣軍迎謁,未及見銑,而前造柳生。柳生謂其下曰:「我先奉梁公,勳居第一。今岳州兵衆,位多於我,我若入城,便出其下。不如殺德基,質其首領,獨挾梁公進取州城。」遂與左右殺德基,方詣中軍白銑。銑大驚曰「今欲撥亂,忽自相殺,我不能為汝主矣。」乃步出軍門。柳生大懼,伏地請罪,銑責而赦之,令復舊位。銑陳兵入城,景珍進言於銑曰「徐德基丹誠奉主,柳生凶悖擅殺之,若不加誅,何以為政?且其為賊,凶頑已久,今雖從義,不革此心,同處一城,必將為變。若不預圖,後悔無及。」銑又從之。景珍遂斬柳生於城內,其下將帥皆潰散。
銑於是築壇於城南,燔燎告天,自稱梁王。以有異鳥之瑞,建元為鳳鳴。義寧二年,僭稱皇帝,署置百官,一準梁故事。偽謚其從父琮為孝靖帝,祖巖為河間忠烈王,父璿為文憲王;封董景珍為晉王,雷世猛為秦王,鄭文秀為楚王,許玄徹為燕王,萬瓚為魯王,張繡為齊王,楊道生為宋王。隋將張鎮州、王仁壽擊之,不能克。及聞隋滅,鎮州因與甯長真等率嶺表諸州盡降於銑。九江鄱陽初有林士弘僭號,俄自相誅滅,士弘逃于安成之山洞,其郡亦降於銑。遣其將楊道生攻陷南郡,張繡略定嶺表,東至三硤,南盡交阯,北拒漢川,皆附之,勝兵四十餘萬。
武德元年,遷都江陵,修復園廟。引岑文本為中書侍郎,令掌機密。銑又遣楊道生攻硤州,刺史許紹出兵擊破之,赴水死者大半。高祖詔夔州總管趙郡王孝恭率兵討之,拔其通、開二州,斬偽東平郡王蕭闍提。時諸將橫恣,多專殺戮,銑因令罷兵,陽言營農,實奪將帥之權也。其大司馬董景珍之弟為偽將軍,怨銑放其兵,遂謀為亂,事洩,為銑所誅。時景珍出鎮長沙,銑下書赦之,召還江陵,景珍懼,遣間使詣孝恭送款。銑遣其齊王張繡攻之,景珍謂繡曰:「『前年醢彭越,往年殺韓信』,卿豈不見之乎?奈何今日相攻!」繡不荅,進兵圍之。景珍潰圍而走,為其麾下所殺。銑以繡為尚書令,繡恃勳驕慢,專恣弄權,銑又惡而殺之。旣大臣相次誅戮,故人邊將皆疑懼,多有叛者,銑不能復制,以故兵勢益弱。
四年,高祖命趙郡王孝恭及李靖率巴蜀兵發自夔州,沿流而下;廬江王瑗從襄州道,黔州刺史田世康趣辰州道,黃州總管周法明趣夏口道以圖銑。及大軍將至,銑江州總管蓋彥舉以五州降。又遣其將文士弘等率兵拒戰,孝恭與李靖皆擊破之,進逼其都。初,銑之放兵散也,自留宿衛兵士數千人,忽聞孝恭至而倉卒追兵,並江、嶺之南,道里遼遠,未能相及。孝恭縱兵入郭,布長圍以守之。數日,克其水城,獲其舟船數千艘。其交州總管丘和、長史高士廉、司馬杜之松等先來謁銑,聞兵敗,便詣李靖來降。銑自度救兵不至,謂其群下曰:「天不祚梁,數歸於滅。若待力屈,必害黎元,豈以我一人致傷百姓?及城未拔,宜先出降,冀免亂兵,幸全衆庶。諸人失我,何患無君。」乃巡城號令,守陴者皆慟哭。銑以太牢告于其廟,率官屬緦縗布幘而詣軍門,曰:「當死者唯銑,百姓非有罪也,請無殺掠。」孝恭囚之,送于京師。銑降後數日,江南救兵十餘萬一時大至,知銑降,皆送款於孝恭。
杜伏威,齊州章丘人也。少落拓,不治產業,家貧無以自給,每穿窬為盜。與輔公祏為刎頸之交。公祏姑家以牧羊為業,公祏數攘羊以餽之,姑有憾焉,因發其盜事。郡縣捕之急,伏威與公祏遂俱亡命,聚衆為群盜,時年十六。常營護諸盜,出則居前,入則殿後,故其黨咸服之,共推為主。
大業九年,率衆入長白山,投賊帥左君行,不被禮,因捨去,轉掠淮南,自稱將軍。時下邳有苗海潮,亦聚衆為盜,伏威使公祏謂曰:「今同苦隋政,各興大義,力分勢弱,常恐見擒,何不合以為強,則不患隋軍相制。若公能為主,吾當敬從,自揆不堪,可來聽命,不則一戰以決雄雌。」海潮懼,即以其衆歸于伏威。江都留守遣校尉宋顥率兵討之,伏威與戰,陽為奔北,引入葭蘆中,而從上風縱火,迫其步騎陷于大澤,火至皆燒死。有海陵賊帥趙破陣,聞伏威兵少而輕之,遣使召伏威,請與并力。伏威令公祏嚴兵居外以待變,親將十人持牛酒入謁。破陣大悅,引伏威入幕,盡集其酋帥縱酒高會。伏威於坐斬破陣而并其衆。由此兵威稍盛,復屠安宜。
煬帝遣右禦衛將軍陳稜以精兵八千討之,稜不敢戰,伏威遺稜婦人之服以激怒之,并致書號為「陳姥」,稜大怒,悉兵而至。伏威逆拒,自出陣前挑戰,稜部將射中其額,伏威怒,指之曰:「不殺汝,我終不拔箭。」遂馳之。稜部將走奔其陣,伏威因入稜陣,大呼衝擊,所向披靡,獲所射者,使其拔箭,然後斬之,攜其首復入稜軍奮擊,殺數十人。稜陣大潰,僅以身免。乘勝破高郵縣,引兵據歷陽,自稱總管,分遣諸將略屬縣,所至輒下,江淮間小盜爭來附之。伏威嘗選敢死之士五千人,號為「上募」,寵之甚厚,與同甘苦。有攻戰輒令上募擊之,及戰罷閱視,有中在背便殺之,以其退而被擊也。所獲貲財,皆以賞軍士,有戰死者,以其妻妾殉葬,故人自為戰,所向無敵。
宇文化及之反也,署為歷陽太守,伏威不受。又移居丹陽,進用人士,大修器械,薄賦斂,除殉葬法,其犯姦盜及官人貪濁者,無輕重皆殺之。仍上表於越王侗,侗拜伏威為東道大總管,封楚王。太宗之圍王世充,遣使招之,伏威請降。高祖遣使就拜東南道行臺尚書令、江淮以南安撫大使、上柱國,封吳王,賜姓李氏,預宗正屬籍,封其子德俊為山陽公,賜帛五千段、馬三百匹。伏威遣其將軍陳正通、徐紹宗率兵來會。
武德四年,遣其將軍王雄誕討李子通於杭州,擒之以獻。又破汪華於歙州,盡有江東、淮南之地,南接於嶺,東至于海。尋聞太宗平劉黑闥,進攻徐圓朗,伏威懼而來朝,拜為太子太保,仍兼行臺尚書令。留于京師,禮之甚厚,位在齊王元吉之上,以寵異之。初,輔公祏之反也,詐稱伏威之令以紿其衆,高祖遣趙郡王孝恭討之。時伏威在長安暴卒。及公祏平,孝恭收得公祏反辭,不曉其詐,遽以奏聞,乃除伏威名,籍沒其妻子。貞觀元年,太宗知其冤,赦之,復其官爵,葬以公禮。
輔公祏,齊州臨濟人。隋末,從杜伏威為群盜。初,伏威自稱總管,以公祏為長史。李子通之敗沈法興也,伏威使公祏以精卒數千渡江討之。子通率衆數萬以拒公祏,兵鋒甚銳。公祏簡甲士千人,皆使執長刀,仍令千餘人隨後,令之曰:「有却者斬。」公祏自領餘衆,復居其後。俄而子通方陣而前,公祏所遣千人皆殊死決戰,公祏乃縱左右翼攻之,子通大潰,降其衆數千人。公祏尋與伏威遣使歸國,拜為淮南道行臺尚書左僕射,封舒國公。
初,伏威與公祏少相愛狎,公祏年長,伏威每兄事之,軍中咸呼為伯,畏敬與伏威等。伏威潛忌之,為署其養子闞稜為左將軍,王雄誕為右將軍,推公祏為僕射,外示尊崇,而陰奪其兵權。公祏知其意,怏怏不平,乃與故人左遊仙偽學道辟穀以遠其事。武德五年,伏威將入朝,留公祏居守,復令雄誕典兵以副公祏,陰謂曰:「吾入京,若不失職,無令公祏為變。」其後左遊仙乃說公祏令反。會雄誕屬疾於家,公祏奪其兵,詐言伏威不得還江南,貽書令其起兵。因僭即偽位,自稱宋國,於陳故都築宮以居焉。署置百官,以左遊仙為兵部尚書、東南道大使、越州總管。大修兵甲,轉漕糧饋。時吳興賊帥沈法興據毗陵,公祏擊破之。又遣其將馮惠亮屯於博望山,陳正通、徐紹宗屯於青林山以拒官軍。高祖命趙郡王孝恭率諸將奮擊,大破之。紹宗、正通以五騎奔於丹陽。公祏懼而遁走,欲就左遊仙於會稽,至武康,為野人所執,送於丹陽,孝恭斬之,傳首京師。公祏與伏威同起,至滅凡十三載,江東悉平。
闞稜,齊州臨濟人。善用大刀,長一丈,施兩刃,名為拍刃,每一舉,輒斃數人,前無當者。及伏威據有江淮之地,稜數有戰功,署為左將軍。伏威步兵皆出自群賊,類多放縱,有相侵奪者,稜必殺之,雖親故無所捨,令行禁止,路不拾遺。後從伏威入朝,拜左領軍將軍,遷越州都督。
及公祏僭號,稜從軍討之,與陳正通相遇。陣方接,稜脫兜鍪謂賊衆曰:「汝不識我邪?何敢來戰!」其衆多稜舊之所部,由是各無鬬志,或有還拜者。公祏之破,稜功居多,頗有自矜之色。及擒公祏,誣稜與己通謀。又杜伏威、王雄誕及稜家產在賊中者,合從原放,孝恭乃皆籍沒。稜訴理之,有忤於孝恭,孝恭怒,遂以謀反誅之。
王雄誕者,曹州濟陰人。初,伏威之起也,用其計,屢有克獲,署為驃騎將軍。伏威後率衆渡淮,與海陵賊李子通合。後子通惡伏威雄武,使騎襲之,伏威被重創墮馬,雄誕負之,逃於葭蘆中。伏威復招集餘黨,攻劫郡縣,隋將來整又擊破之,亡失餘衆。其部將西門君儀妻王氏勇決多力,負伏威而走,雄誕率麾下壯士十餘人衛護。隋軍追至,雄誕輒還禦之,身被數槍,勇氣彌厲,竟脫伏威。時闞稜年長於雄誕,故軍中號稜為大將軍,雄誕為小將軍。
後伏威令輔公祏擊李子通於江都,使雄誕與稜為副,戰于溧水,子通大敗。公祏乘勝追之,却為子通所破,軍士皆堅壁不敢出。雄誕謂公祏曰:「子通軍無營壘,且狃於初勝而不設備,若擊之,必克。」公祏不從。雄誕以其私屬數百人銜枚夜擊之,因順風縱火,子通大敗,走渡太湖,復破沈法興,居其地。高祖聞伏威據有吳、楚,遣使諭之。雄誕率衆討之,子通以精兵守獨松嶺,雄誕遣其部將陳當率千餘人,出其不意,乘高據險,多張旗幟,夜則縛炬火於樹上,布滿山澤間。子通大懼,燒營而走,保於杭州。雄誕追擊敗之,擒子通於陣,送于京師。
歙州首領汪華,隋末據本郡稱王十餘年,雄誕迴軍擊之。華出新安洞口以拒雄誕,甲兵甚銳。雄誕伏精兵於山谷間,率羸弱數千人當之,戰纔合,偽退歸本營。華攻之不能克,會日暮欲還,雄誕伏兵已據其洞口,華不得入,窘急面縛而降。蘇州賊帥聞人遂安據崑山縣而無所屬,伏威又命雄誕攻之。雄誕以崑山險隘,難以力勝,遂單騎詣其城下,陳國威靈,示以禍福,遂安感悅,率諸將出降。以前後功授歙州總管,封宜春郡公。
伏威之入朝也,留輔公祏鎮江南,而兵馬屬於雄誕。公祏將為逆,奪其兵,拘之別室,遣西門君儀諭以反計,雄誕曰:「當今方太平,吳王又在京輦,國家威靈,無遠不被,公何得為族滅事耶!雄誕有死而已,不敢聞命。」公祏知不可屈,遂縊殺之。雄誕善撫恤將士,皆得其死力,每破城鎮,約勒部下,絲毫無犯,故死之日,江南士庶莫不為之流涕。高祖嘉其節,命其子果襲封宜春郡公。太宗即位,追贈左衛大將軍、越州都督,謚曰忠。
沈法興,湖州武康人也。父恪,陳特進、廣州刺史。法興,隋大業末為吳興郡守。東陽賊帥樓世幹舉兵圍郡城,煬帝令法興與太僕丞元祐討之。俄而宇文化及弒煬帝於江都,法興自以代居南土,宗族數千家,為遠近所服,乃與祐部將孫士漢、陳果仁執祐於坐,號令遠近,以誅化及為名。發自東陽,行收兵,將趨江都,下餘杭郡,比至烏程,精卒六萬。
毗陵郡通守路道德率兵拒之,法興請與連和,因會盟襲殺道德,進據其城。時齊郡賊帥樂伯通據丹陽,為化及城守,法興使果仁攻陷之,於是據有江表十餘郡,自署江南道總管。復聞越王侗立,乃上表於侗,自稱大司馬、錄尚書事、天門公。承制置百官,以陳果仁為司徒,孫士漢為司空,蔣元超為尚書左僕射,殷芊為尚書左丞,徐令言為尚書右丞,劉子翼為選部侍郎,李百藥為府掾。
法興自克毗陵後,謂江淮已南可指撝而定,專立威刑,將士有小過,便即誅戮,而言笑自若,由是將士解體。稱梁王,建元曰延康,改易隋官,頗依陳氏故事。是時,杜伏威據歷陽,陳稜據江都,李子通據海陵,並握強兵,俱有窺覦江表之志。法興三面受敵,軍數挫衂。陳稜尋被李子通圍於江都,稜窘急,送質求救,法興使其子綸領兵數萬救之。子通率衆攻綸,大敗,乘勝渡江,陷其京口。法興使蔣元超拒之於庱亭,元超戰死。法興與左右數百人投吳郡賊帥聞人遂安,遣其將葉孝辯迎之。法興至中路而悔,欲殺孝辯,更向會稽。孝辯覺之,法興懼,乃赴江死。初,法興以義寧二年起兵,至武德三年而滅。
李子通,東海丞人也。少貧賤,以魚獵為事。居鄉里,見班白提挈者,必代之。性好施惠,家無蓄積,睚眦之怨必報。隋大業末,有賊帥左才相,自號博山公,據齊郡之長白山,子通歸之,以武力為才相所重。有鄉人陷於賊者,必全護之。時諸賊皆殘忍,唯子通獨行仁恕,由是人多歸之,未半歲,兵至萬人。才相稍忌之,子通自引去,因渡淮,與杜伏威合。尋為隋將來整所敗,子通擁其餘衆奔海陵,得衆二萬,自稱將軍。
初,宇文化及以隋將軍陳稜為江都太守,子通率師擊之。稜南求救於沈法興,西乞師於杜伏威,二人各以兵至,伏威屯清流,法興保楊子,相去數十里間。子通納言毛文深進計,募江南人詐為法興之兵,夜襲伏威。伏威不悟,恨法興之侵己,又遣兵襲法興。二人相疑,莫敢先動。子通遂得盡銳攻陷江都,陳稜奔于伏威。子通入據江都,盡虜其衆,因僭即皇帝位,國稱吳,建元為明政。
丹陽賊帥樂伯通率衆萬餘來降,子通拜尚書左僕射。更進擊法興於庱亭,斬其僕射蔣元超,法興棄城宵遁,遂有晉陵之地。獲法興府掾李百藥,引為內史侍郎,使典文翰;以法興尚書左丞殷芊為太常卿,使掌禮樂。由是隋郡縣及江南人士多歸之。後伏威遣輔公祏攻陷丹陽,進屯溧水,子通擊之,反為公祏所敗。又屬糧盡,子通棄江都,保于京口,江西之地盡歸伏威。子通又東走太湖,鳩集亡散,得二萬人,襲沈法興於吳郡,破之,率其官屬都于餘杭。東至會稽,南至于嶺,西距宣城,北至太湖,盡有其地。
未幾,杜伏威遣其將王雄誕攻之,大戰於蘇州,子通敗績,退保餘杭。雄誕進逼之,戰於城下,軍復敗,子通窮蹙請降。伏威執之,并其左僕射樂伯通送于京師,盡收其地。高祖不之罪,賜宅一區、公田五頃,禮賜甚厚。及伏威來朝,子通謂伯通曰:「伏威旣來,東方未靜,我所部兵,多在江外,往彼收之,可有大功於天下矣。」遂相與亡,至藍田關,為吏所獲,與伯通俱伏誅。時又有朱粲、林士弘、張善安,皆僭號於江、淮之間。
朱粲者,亳州城父人也。初為縣佐史。大業末,從軍討長白山賊,遂聚結為群盜,號「可達寒賊」,自稱迦樓羅王,衆至十餘萬。引軍渡淮,屠竟陵、沔陽,後轉掠山南,郡縣不能守,所至殺戮,噍類無遺。義寧中,招慰使馬元規擊破之。俄而收輯餘衆,兵又大盛,僭稱楚帝於冠軍,建元為昌達,攻陷鄧州,有衆二十萬。
粲所克州縣,皆發其藏粟以充食,遷徙無常,去輒焚餘貲,毀城郭,又不務稼穡,以劫掠為業。於是百姓大餒,死者如積,人多相食。軍中罄竭,無所虜掠,乃取嬰兒蒸而噉之,因令軍士曰:「食之美者,寧過於人肉乎!但令他國有人,我何所慮。」即勒所部,有略得婦人小兒皆烹之,分給軍士,乃稅諸城堡,取小弱男女以益兵糧。隋著作佐郎陸從典、通事舍人顏愍楚因譴左遷,並在南陽,粲悉引之為賔客,後遭飢餒,合家為賊所噉。又諸城懼稅,皆相攜逃散。
顯州首領楊士林、田瓚率兵以背粲,諸州響應,相聚而攻之,大戰于淮源,粲敗,以數千兵奔于菊潭縣,遣使請降。高祖令假散騎常侍段確迎勞之,確因醉侮粲曰:「聞卿噉人,作何滋味?」粲曰「若噉嗜酒之人,正似糟藏豬肉。」確怒,慢罵曰:「狂賊,入朝後一頭奴耳,更得噉人乎!」粲懼,於坐收確及從者數十人,奔于王世充,拜為龍驤大將軍。東都平,獲之,斬于洛水之上。士庶嫉其殘忍,競投瓦礫以擊其屍,須臾封之若冢。
林士弘者,饒州鄱陽人也。大業十二年,與其鄉人操師乞起為群盜。師乞自號元興王,攻陷豫章郡而據之,以士弘為大將軍。隋遣持書侍御史劉子翊率師討之,師乞中矢而死。士弘代董其衆,復與子翊大戰于彭蠡湖,隋師敗績,子翊死之。士弘大振,兵至十餘萬。
大業十三年,徙據虔州,自稱皇帝,國號楚,建元太平,以其黨王戎為司空。攻陷臨川、廬陵、南康、宜春等諸郡,北至九江,南洎番禺,悉有其地。其黨張善安保南康郡,懷貳於士弘,以舟師循江而下,擊破豫章。士弘尚有南昌、虔、循、潮數州之地。及蕭銑破後,散兵稍往歸之,士弘復振。荊州總管趙王孝恭遣使招慰之,其循、潮二州並來降。
武德五年,士弘遣其弟鄱陽王藥師率兵二萬攻圍循州,刺史楊略與戰,大破之。士弘懼而遁走,潛保于安城之山洞。王戎亦以南昌來降,拜為南昌州刺史。戎於是召士弘藏之于宅,招誘舊兵,更謀作亂。其年,洪州總管張善安密知其事,發兵討之,會士弘死,部兵潰散,戎為善安所虜。
張善安者,兗州方與人也。年十七便為劫盜,轉掠淮南,有衆百餘人。會孟讓為王世充所破,其散卒稍歸之,得八百人。襲破廬江郡,因渡江,附林士弘於豫章。士弘不信之,營於南塘上。善安憾之,襲擊士弘,焚其郛郭。而士弘後去豫章,善安復來據之,仍以其地歸國,授洪州總管。
輔公祏之反也,善安亦舉兵相應,公祏以為西南道大行臺。安撫使李大亮以兵擊之,兩軍隔水而陣,大亮諭以禍福。荅曰:「善安無背逆之心,但為將士所誤。今欲歸降,又恐不免於死。」大亮謂曰:「張總管旣有降心,吾亦不相疑阻。」因獨身踰澗就之,入其陣,與善安握手交言,示無猜意。善安大善,因許降,將數十騎至大亮營,大亮引之而入,因令武士執之,從者遁走。旣而送善安於長安,稱不與公祏交通,高祖初善遇之,及公祏敗,搜得其書,與相往復,遂誅之。
羅藝字子延,本襄陽人也,寓居京兆之雲陽。父榮,隋監門將軍。藝性桀黠,剛愎不仁,勇於攻戰,善射,能弄矟。大業時,屢以軍功官至虎賁郎將,煬帝令受右武衛大將軍李景節度,督軍於北平。藝少習戎旅,分部嚴肅,然任氣縱暴,每凌侮於景,頻為景所辱,藝深銜之。
後遇天下大亂,涿郡物殷阜,加有伐遼器仗,倉粟盈積。又臨朔宮中多珍產,屯兵數萬,而諸賊競來侵掠。留守官虎賁郎將趙什住、賀蘭誼、晉文衍等皆不能拒,唯藝獨出戰,前後破賊不可勝計,威勢日重。什住等頗忌藝,藝陰知之,將圖為亂,乃宣言於衆曰:「吾輩討賊,甚有功効,城中倉庫山積,制在留守之官,而無心濟貧,此豈存恤之意也!」以此言激怒其衆,衆人皆怨。旣而旋師,郡丞出城候藝,藝因執之,陳兵而入,什住等懼,皆來聽命。於是發庫物以賜戰士,開倉以賑窮乏,境內咸悅。殺渤海太守唐禕等不同己者數人,威振邊朔,柳城、懷遠並歸附之。藝黜柳城太守楊林甫,改郡為營州,以襄平太守鄧暠為總管,藝自稱幽州總管。
宇文化及至山東,遣使召藝,藝曰:「我隋室舊臣,感恩累葉,大行顛覆,實所痛心。」乃斬化及使者,而為煬帝發喪,大臨三日。竇建德、高開道亦遣使於藝,藝謂官屬曰:「建德、開道皆劇賊耳,化及弒逆,並不可從。今唐公起兵,皆符人望,入據關右,事無不成。吾率衆歸之,意已決矣,有沮衆異議者必戮之。」會我使人張道源綏輯山東,遣人諭意,藝大悅。武德三年,奉表歸國,詔封燕王,賜姓李氏,預宗正屬籍。
太宗之擊劉黑闥也,藝領本兵數萬,破黑闥弟什善於徐河,俘斬八千人。明年,黑闥引突厥俱入寇,藝復將兵與隱太子建成會於洺州,因請入朝,高祖遇之甚厚,俄拜左翊衛大將軍。藝自以功高位重,無所降下,太宗左右嘗至其營,藝無故毆擊之。高祖怒,以屬吏,久而乃釋,待之如初。時突厥屢為寇患,以藝素有威名,為北夷所憚,令以本官領天節軍將鎮涇州。
太宗即位,拜開府儀同三司,而藝懼不自安,遂於涇州詐言閱武,因追兵,矯稱奉密詔勒兵入朝,率衆軍至于豳州。治中趙慈皓不知藝反,馳出謁之,藝遂入據豳州。太宗命吏部尚書長孫無忌、右武候大將軍尉遲敬德率衆討藝。王師未至,慈皓與統軍楊岌潛謀擊之,事洩,藝執慈皓繫獄。岌時在城外,覺變,遽勒兵攻之,藝大潰,棄妻子,與數百騎奔於突厥。至寧州界,過烏氏驛,從者漸散,其左右斬藝,傳首京師,梟之于市。復其本姓羅氏。藝弟壽,時為利州都督,緣坐伏誅。
先是,曹州女子李氏為五戒,自言通於鬼物,有病癩者,就療多愈,流聞四方,病人自遠而至,門多車騎。高祖聞之,詔赴京師。因往來藝家,謂藝妻孟氏曰:「妃骨相貴不可言,必當母儀天下。」孟篤信之,命密觀藝,又曰:「妃之貴者,由於王;王貴色發矣,十日間當昇大位。」孟氏由是遽勸反,孟及李皆坐斬。
梁師都,夏州朔方人也。代為本郡豪族,仕隋鷹揚郎將。大業末,罷歸。屬盜賊群起,師都陰結徒黨數十人,殺郡丞唐宗,據郡反。自稱大丞相,北連突厥。隋將張世隆擊之,反為所敗。師都因遣兵掠定雕陰、弘化、延安等郡,於是僭即皇帝位,稱梁國,建元為永隆。突厥始畢可汗遺以狼頭纛,號為大度毗伽可汗。師都乃引突厥居河南之地,攻破鹽川郡。
武德二年,高祖遣延州總管段德操督兵討之。師都與突厥之衆數千騎來寇延安,營於野豬嶺。德操以衆寡不敵,按甲以挫其銳。後伺師都稍怠,遣副總管梁禮率衆擊之,德操以輕騎出其不意。師都與禮酣戰久之,德操多張旗幟,奄至其後,師都大潰,逐北二百餘里,虜男女二百餘口。經數月,師都又以步騎五千來寇,德操擊之,俘斬略盡。
及劉武周之敗,師都大將張舉、劉旻相次來降,師都大懼,遣其尚書陸季覽說處羅可汗曰:「比者中原喪亂,分為數國,勢均力弱,所以北附突厥。今武周旣滅,唐國益大,師都甘從亡破,亦恐次及可汗。願可汗行魏孝文之事,遣兵南侵,師都請為鄉導。」處羅從之。謀令莫賀咄設入自原州,泥步設與師都入自延州,處羅入自并州,突利可汗與奚、霫、契丹、靺鞨入自幽州,合于竇建德,經滏口道來會于晉、絳。兵臨發,遇處羅死,乃止。
高祖又令德操悉發邊兵進擊師都,拔其東城。師都退據西城,又求救於突厥頡利可汗,頡利以勁兵萬騎救援之。時稽胡大帥劉仚成率衆降師都,師都信讒殺之,於是群情疑懼,多叛師都來降。師都勢蹙,乃往朝頡利,為陳入寇之計。自此頻致突厥之寇,邊州略無寧歲。頡利可汗之寇渭橋,亦師都計也。
頡利政亂,太宗知師都勢危援孤,以書諭之,不從。遣夏州長史劉旻、司馬劉蘭經略之。有得其生口者,輒縱遣令為反間,離其君臣之計。頻選輕騎踐其禾稼,城中漸虛,歸命者相繼,皆善遇之,由是益相猜阻。有李正寶、辛獠兒者,皆其名將,謀執師都,事洩不果,正寶竟來降。貞觀二年,太宗遣右衛大將軍柴紹、殿中少監薛萬均討之,又使劉旻、劉蘭率勁卒直據朔方東城以逼之。頡利可汗遣兵來援師都,紹逆擊破之,進屯城下。師都兵勢日蹙,其從父弟洛仁斬師都,詣紹降,拜洛仁為右驍衛將軍,封朔方郡公。師都自起至滅,凡十二歲。以其地為夏州。時又有劉季真、李子和,屯據北邊,與劉武周、梁師都遞為表裏。
劉季真者,離石胡人也。父龍兒,隋末擁兵數萬,自號劉王,以季真為太子。龍兒為虎賁郎將梁德所斬,其衆漸散。及義師起,季真與弟六兒復舉兵為盜,引劉武周之衆攻陷石州。季真北連突厥,自稱突利可汗,以六兒為拓定王,甚為邊患。時西河公張綸、真鄉公李仲文俱以兵臨之,季真懼而來降,授石州總管,賜姓李氏,封彭城郡王。季真見宋金剛與官軍相持於澮州,久而未決,遂復親武周,與之合勢。及金剛敗,季真亡奔高滿政,尋為所殺。
李子和者,同州蒲城人也。本姓郭氏。大業末,為左翊衛,犯罪徙榆林,見郡內大饑,遂潛引敢死士,得十八人,攻郡門,執郡丞王才,數以不恤百姓,斬之,開倉以賑窮乏。自稱永樂王,建元為正平,尊其父為太公,以弟子政為尚書令,子端、子升為左、右僕射。有衆二千餘騎,南連梁師都,北附突厥始畢可汗,並送子為質以自固。始畢先署劉武周為定楊天子,梁師都為解事天子,又以子和為平楊天子,子和固辭不敢當,始畢乃更署子和為屋利設。
武德元年,遣使歸款,授榆林郡守。尋就拜雲州總管,封金河郡公。二年,進封郕國公。時師都強暴,子和慮為所攻,尋勒兵襲師都寧朔城,克之。子和旣絕師都,又伺突厥間釁,遣使以聞,為處羅可汗候騎所獲,處羅大怒,囚其弟子升。子和自以孤危,甚懼。四年,拔戶口南徙,詔以延州故城居之。五年,從太宗平劉黑闥,陷陣有功。高祖嘉其誠節,賜姓李氏,拜右武衛將軍。貞觀元年,賜實封三百戶。十一年,除婺州刺史,改封夷國公。顯慶元年,累轉黔州都督。以年老乞骸骨,許之,加金紫光祿大夫。麟德九年卒。
史臣曰:蕭銑聚烏合之衆,當鹿走之時,放兵以奪將權,殺舊以求位定,洎大軍奄至,束手出降,宜哉!杜伏威恃勇聚徒,見機歸國,或致疑於高祖,竟見雪於太宗。輔公祏竊兵為叛,王雄誕守節不回,訓子孫以忠貞,感士庶之流涕。子通修仁馭衆,終懷貳以伏誅;羅藝歸國立功,信妖言而為叛。善始令終者鮮矣。沈法興狂賊,梁師都凶人,皆至覆亡,殊無改悔。自隋朝維絕,宇縣瓜分,小則鼠竊狗偷,大則鯨吞虎據。大唐舉義,兆庶歸仁,高祖運應瑤圖,太宗天資神武,群凶席卷,寰海鏡清,祚享永年,功宣後代,謚曰神堯、文武,豈不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