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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七 列傳第十七

李靖 李勣敬業

李靖本名藥師,雍州三原人也。祖崇義,後魏殷州刺史、永康公。父詮,隋趙郡守。靖姿貌瓌偉,少有文武材略,每謂所親曰:「大丈夫若遇主逢時,必當立功立事,以取富貴。」其舅韓擒虎號為名將,每與論兵,未嘗不稱善,撫之曰:「可與論孫、吳之術者,惟斯人矣。」初仕隋為長安縣功曹,後歷駕部員外郎左僕射楊素、吏部尚書牛弘皆善之。素嘗拊其牀謂靖曰:「卿終當坐此。」

大業末,累除馬邑郡丞。會高祖突厥於塞外,靖察高祖,知有四方之志,因自鎖上變,將詣江都,至長安,道塞不通而止。高祖京城,執靖將斬之,靖大呼曰:「公起義兵,本為天下除暴亂,不欲就大事,而以私怨斬壯士乎!」高祖壯其言,太宗又固請,遂捨之。太宗尋召入幕府

武德二年,從討王世充,以功授開府。時蕭銑荊州,遣靖安輯之。輕騎至金州,遇蠻賊數萬,屯聚山谷,廬江王瑗討之,數為所敗。靖與瑗設謀擊之,多所克獲。旣至硤州,阻蕭銑,久不得進。高祖怒其遲留,陰勑硤州都督許紹斬之。紹惜其才,為之請命,於是獲免。會開州蠻首冉肇則反,率衆寇夔州趙郡王孝恭與戰,不利。靖率兵八百,襲破其營,後又要險設伏,臨陣斬肇則,俘獲五千餘人。高祖甚悅,謂公卿曰:「朕聞使功不如使過李靖果展其効。」因降璽書勞曰:「卿竭誠盡力,功効特彰。遠覽至誠,極以嘉賞,勿憂富貴也。」又手勑靖曰:「旣往不咎,舊事吾久忘之矣。」

四年,靖又陳十策以圖蕭銑高祖從之,授靖行軍總管,兼攝孝恭行軍長史高祖孝恭未更戎旅,三軍之任,一以委靖。其年八月,集兵於夔州。銑以時屬秋潦,江水泛漲,三峽路險,必謂靖不能進,遂休兵不設備。九月,靖乃率師而進,將下峽,諸將皆請停兵以待水退,靖曰:「兵貴神速,機不可失。今兵始集,銑尚未知,若乘水漲之勢,倏忽至城下,所謂疾雷不及掩耳,此兵家上策。縱彼知我,倉卒徵兵,無以應敵,此必成擒也。」孝恭從之,進兵至夷陵。銑將文士弘率精兵數萬屯清江孝恭欲擊之,靖曰:「士弘,銑之健將,士卒驍勇,今新失荊門,盡兵出戰,此是救敗之師,恐不可當也。宜且泊南岸,勿與爭鋒,待其氣衰,然後奮擊,破之必矣。」孝恭不從,留靖守營,率師與賊合戰。孝恭果敗,奔於南岸。賊委舟大掠,人皆負重。靖見其軍亂,縱兵擊破之,獲其舟艦四百餘艘,斬首及溺死將萬人。

孝恭遣靖率輕兵五千為先鋒,至江陵屯營於城下。士弘旣敗,銑甚懼,始徵兵於江南,果不能至。孝恭以大軍繼進,靖又破其驍將楊君茂鄭文秀,俘甲卒四千餘人,更勒兵圍銑城。明日,銑遣使請降,靖即入據其城,號令嚴肅,軍無私焉。時諸將咸請孝恭云:「銑之將帥與官軍拒戰死者,罪狀旣重,請籍沒其家,以賞將士。」靖曰:「王者之師,義存弔伐。百姓旣受驅逼,拒戰豈其所願。且犬吠非其主,無容同叛逆之科,此蒯通所以免大戮於漢祖也。今新定荊、郢,宜弘寬大,以慰遠近之心,降而籍之,恐非救焚拯溺之義。但恐自此已南城鎮,各堅守不下,非計之善。」於是遂止。江、漢之域,聞之莫不爭下。以功授上柱國,封永康縣公,賜物二千五百段。詔命檢校荊州刺史,承制拜授。乃度嶺至桂州,遣人分道招撫,其大首領馮盎李光度、甯真長等皆遣子弟來謁,靖承制授其官爵。凡所懷輯九十六州,戶六十餘萬。優詔勞勉,授嶺南道撫慰大使,檢校桂州總管

六年輔公祏丹陽反,詔孝恭元帥、靖為副以討之,李勣任瓌、張鎮州黃君漢等七總管受節度。師次舒州公祏遣將馮惠亮率舟師三萬屯當塗,陳正通、徐紹宗領步騎二萬屯青林山,仍於梁山連鐵鎖以斷江路,築却月城,延袤十餘里,與惠亮為掎角之勢。孝恭集諸將會議,皆云:「惠亮、正通並握強兵,為不戰之計,城柵旣固,卒不可攻。請直指丹陽,掩其巢穴,丹陽旣破,惠亮自降。」孝恭欲從其議。靖曰;「公祏精銳,雖在水陸二軍,然其自統之兵,亦皆勁勇。惠亮等城柵尚不可攻,公祏旣保石頭,豈應易拔?若我師至丹陽,留停旬月,進則公祏未平,退則惠亮為患,此便腹背受敵,恐非萬全之計。惠亮、正通皆是百戰餘賊,必不憚於野戰,止為公祏立計,令其持重,但欲不戰以老我師。今若攻其城柵,乃是出其不意,滅賊之機,唯在此舉。」孝恭然之。靖乃率黃君漢等先擊惠亮,苦戰破之,殺傷及溺死者萬餘人,惠亮奔走。靖率輕兵先至丹陽公祏大懼。先遣偽將左遊仙領兵守會稽以為形援,公祏擁兵東走,以趨遊仙,至吳郡,與惠亮、正通並相次擒獲江南悉平。於是置東南道行臺,拜靖行臺兵部尚書,賜物千段、奴婢百口、馬百匹。其年,行臺廢,又檢校揚州大都督府長史丹陽連罹兵寇,百姓凋弊,靖鎮撫之,吳、楚以安。

八年突厥太原,以靖為行軍總管,統江淮兵一萬,與張瑾太谷。時諸軍不利,靖衆獨全。尋檢校州大都督高祖每云:「李靖蕭銑輔公祏膏肓,古之名將韓、白、衛、霍,豈能及也!」九年突厥莫賀咄設寇邊,徵靖為靈州道行軍總管頡利可汗涇陽,靖率兵倍道趨豳州,邀賊歸路,旣而與虜和親而罷。

太宗嗣位,拜刑部尚書,并錄前後功,賜實封四百戶。貞觀二年,以本官兼檢校中書令三年,轉兵部尚書突厥諸部離叛,朝廷將圖進取,以靖為代州道行軍總管,率驍騎三千,自馬邑出其不意,直趨惡陽嶺以逼之。頡利可汗不虞於靖,見官軍奄至,於是大懼,相謂曰:「唐兵若不傾國而來,靖豈敢孤軍而至。」一日數驚。靖候知之,潛令間諜離其心腹,其所親康蘇密來降。四年,靖進擊定襄,破之,獲隋齊王暕之子楊正道煬帝蕭后,送于京師,可汗僅以身遁。以功進封代國公,賜物六百段及名馬、寶器焉。太宗嘗謂曰「昔李陵提步卒五千,不免身降匈奴,尚得書名竹帛。卿以三千輕騎深入虜庭,克復定襄,威振北狄,古今所未有,足報往年渭水之役。」

自破定襄後,頡利可汗大懼,退保鐵山,遣使入朝謝罪,請舉國內附。又以靖為定襄道行軍總管,往迎頡利頡利雖外請朝謁,而潛懷猶豫。其年二月太宗鴻臚卿唐儉將軍安修仁慰諭,靖揣知其意,謂將軍張公謹曰:「詔使到彼,虜必自寬。遂選精騎一萬,齎二十日糧,引兵自白道襲之。」公謹曰:「詔許其降,行人在彼,未宜討擊,」靖曰:「此兵機也,時不可失,韓信所以破齊也。如唐儉等輩,何足可惜。」督軍疾進,師至陰山,遇其斥候千餘帳,皆俘以隨軍頡利見使者大悅,不虞官兵至也。靖軍將逼其牙帳十五里,虜始覺。頡利畏威先走,部衆因而潰散。靖斬萬餘級,俘男女十餘萬,殺其妻隋義成公主。頡利千里馬將走投吐谷渾,西道行軍總管張寶相擒之以獻。俄而突利可汗來奔,遂復定襄、常安之地,斥土界自陰山北至於大漠。

太宗初聞靖破頡利,大悅,謂侍臣曰:「朕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往者國家草創,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於突厥,朕未嘗不痛心疾首,志滅匈奴,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今者暫動偏師,無往不捷,單于款塞,耻其雪乎!」於是大赦天下,酺五日御史大夫溫彥博害其功,譖靖軍無綱紀,致令虜中奇寶,散於亂兵之手。太宗大加責讓,靖頓首謝。久之,太宗謂曰:「隋將史萬歲破達頭可汗,有功不賞,以罪致戮。朕則不然,當赦公之罪,錄公之勳。」詔加左光祿大夫,賜絹千匹,真食邑通前五百戶。未幾,太宗謂靖曰:「前有人讒公,今朕意已悟,公勿以為懷。」賜絹二千匹,拜尚書右僕射。靖性沉厚,每與時宰參議,恂恂然似不能言。

八年,詔為畿內道大使,伺察風俗。尋以足疾上表乞骸骨,言甚懇至。太宗中書侍郎岑文本謂曰:「朕觀自古已來,身居富貴,能知止足者甚少。不問愚智,莫能自知,才雖不堪,強欲居職,縱有疾病,猶自勉強。公能識達大體,深足可嘉,朕今非直成公雅志,欲以公為一代楷模。」乃下優詔,加授特進,聽在第攝養,賜物千段、尚乘馬兩匹,祿賜、國官府佐並依舊給,患若小瘳,每三兩日至門下、中書平章政事九年正月,賜靖靈壽杖,助足疾也。

未幾,吐谷渾寇邊,太宗顧謂侍臣曰:「得李靖為帥,豈非善也!」靖乃見房玄齡曰:「靖雖年老,固堪一行。」太宗大悅,即以靖為西海道行軍大總管,統兵部尚書侯君集刑部尚書任城王道宗涼州都督李大亮右衛將軍李道彥利州刺史高甑生等五總管征之。九年,軍次伏俟城吐谷渾燒去野草,以餧我師,退保大非川。諸將咸言春草未生,馬已羸瘦,不可赴敵。唯靖決計而進,深入敵境,遂踰積石山。前後戰數十合,殺傷甚衆,大破其國。吐谷渾之衆遂殺其可汗來降,靖又立大寧王慕容順而還。初,利州刺史高甑生鹽澤道總管,以後軍期,靖薄責之,甑生因有憾於靖。及是,與廣州都督府長史唐奉義告靖謀反太宗法官按其事,甑生等竟以誣罔得罪。靖乃闔門自守,杜絕賔客,雖親戚不得妄進。

十一年,改封衛國公,授濮州刺史,仍令代襲,例竟不行。十四年靖妻卒,有詔墳塋制度依漢衛、霍故事,築闕象突厥鐵山吐谷渾積石山形,以旌殊績。十七年,詔圖畫靖及趙郡王孝恭等二十四人於凌煙閣。十八年,帝幸其第問疾,仍賜絹五百匹,進位衛國公開府儀同三司太宗將伐遼東,召靖入閣,賜坐御前,謂曰:「公南平吳會,北清沙漠,西定慕容,唯東有高麗未服,公意如何?」對曰:「臣往者憑藉天威,薄展微効,今殘年朽骨,唯擬此行。陛下若不棄,老臣病期瘳矣。」太宗愍其羸老,不許。二十三年于家,年七十九。冊贈司徒、并州都督,給班劒四十人、羽葆鼓吹,陪葬昭陵,謚曰景武。

德謇嗣,官至將作少匠

靖弟客師貞觀中,官至右武衛將軍,以戰功累封丹陽郡公永徽初,以年老致仕。性好馳獵,四時從禽,無暫止息。有別業在昆明池南,自京城之外,西際灃水,鳥獸皆識之,每出則鳥鵲隨逐而噪,野人謂之「鳥賊」。總章中卒,年九十餘。

客師孫令問,玄宗在藩時與令問款狎,及即位,以恊贊功累遷至殿中少監先天中,預誅竇懷貞等功,封宋國公,實封五百戶。令問固辭實封,詔不許。開元中,轉殿中監左散騎常侍,知尚食事。令問雖特承恩寵,未嘗干預時政,深為物論所稱。然厚於自奉,食饌豐侈,廣畜芻豢,躬臨宰殺。時方奉佛,其篤信之士或譏之,令問曰:「此物畜生,與果菜何異,胡為強生分別,不亦遠於道乎?」略不以恩眄自恃,閒適郊野,從禽自娛。十五年涼州都督王君�奏迴紇部落叛,令問坐與連姻,左授撫州別駕,尋卒。

大和中,令問孫彥芳鳳翔府司錄參軍,詣闕進高祖太宗所賜衛國公靖官告、勑書、手詔等十餘卷,內四卷太宗文皇帝筆跡,文宗寶惜不能釋手。其佩筆尚堪書,金裝木匣,製作精巧。帝並留禁中,令書工模寫本還之,賜芳絹二百匹、衣服、靴、笏以酬之。

李勣曹州離狐人也。隋末,徙居滑州之衛南。本姓徐氏,名世勣,永徽中,以犯太宗諱,單名勣焉。家多僮僕,積粟數千鍾,與其父蓋皆好惠施,拯濟貧乏,不問親疏。

大業末,韋城人翟讓聚衆為盜,勣往從之,時年十七,謂讓曰:「今此土地是公及勣鄉壤,人多相識,不宜自相侵掠。且宋、鄭兩郡,地管御河,商旅往還,船乘不絕,就彼邀截,足以自相資助。」讓然之,於是劫公私船取物,兵衆大振。隋遣齊郡通守張須陀率師二萬討之,勣與頻戰,竟斬須陀於陣。

初,李密亡命在雍丘浚儀人王伯當匿於野,伯當共勣說翟讓奉密為主。隋令王世充討密,勣以奇計敗世充洛水之上,密拜勣為東海郡公。時河南、山東大水,死者將半,隋帝令飢人就食黎陽,開倉賑給。時政教已紊,倉司不時賑給,死者日數萬人。勣言於密曰「天下大亂,本是為飢,今若得黎陽一倉,大事濟矣。」密乃遣勣領麾下五千人自原武濟河掩襲,即日克之,開倉恣食,一旬之間,勝兵二十萬餘。經歲餘,宇文化及江都弒逆,擁兵北上,直指東郡。時越王侗即位於東京,赦密之罪,拜為太尉,封魏國公,授勣右武候大將軍,命討化及。密遣勣守倉城,勣於城外掘深溝以固守;化及攻具,四面攻倉,阻塹不得至城下,勣於塹中為地道出兵擊之,大敗而去。

武德二年,密為王世充所破,擁衆歸朝。其舊境東至于海,南至于江,西至汝州,北至魏郡,勣並據之,未有所屬,謂長史郭孝恪曰:「魏公旣歸大唐,今此人衆土地,魏公所有也。吾若上表獻之,即是利主之敗,自為己功,以邀富貴,吾所耻也。今宜具錄州縣名數及軍人戶口,總啟魏公,聽公自獻,此則魏公之功也。」乃遣使啟密。使人初至,高祖聞其無表,惟有啟與密,甚怪之。使者以勣意聞奏,高祖大喜曰:「徐世勣感德推功,實純臣也。」詔授黎陽總管上柱國萊國公。尋加右武候大將軍,改封曹國公賜姓李氏,賜良田五十頃,甲第一區。封其父蓋為濟陰王,蓋固辭王爵,乃封舒國公,授散騎常侍陵州刺史。令勣總統河南、山東之兵以拒王世充。及李密反叛伏誅,高祖以勣舊經事密,遣使報其反狀。勣表請收葬,詔許之。勣服衰絰,與舊僚吏將士葬密於黎山之南,墳高七仞,釋服而散,朝野義之。

尋而竇建德化及魏縣,復進軍攻勣,力屈降之。建德收其父,從軍為質,令勣復守黎陽三年,自拔歸京師。四年,從太宗王世充東都,累戰大捷。又東略地至武牢,偽鄭州司兵沈悅請翻武牢,勣夜潛兵應接,克之,擒其偽刺史荊王行本。又從太宗竇建德,降王世充振旅而還。論功行賞,太宗為上將,勣為下將,與太宗俱服金甲,乘戎輅,告捷于太廟。其父自洺州裴矩入朝,高祖見之大喜,復其官爵。勣又從太宗劉黑闥徐圓朗,累遷左監門大將軍圓朗重據兗州反,授勣河南大總管以討之,尋獲圓朗斬首以獻,兗州平。

七年,詔與趙郡王孝恭輔公祏孝恭舟師巡江而下,勣領步卒一萬渡淮,拔其壽陽,至硤石公祏之將陳正通率兵十萬屯於梁山,又遣其大將馮惠亮帥水軍十萬,鎖連大艦以斷江路,仍於江西結壘,分守水陸,以禦王師。勣攻其壘,尋克之。惠亮單艓而遁。勣乘勝逼,正通大潰,以十餘騎奔於丹陽公祏棄城夜遁,勣縱騎追斬之於武康江南悉定。

八年突厥并州,命勣為行軍總管,擊之於太谷,走之。太宗即位,拜并州都督,賜實封九百戶。貞觀三年,為通漢道行軍總管,至雲中,與突厥頡利可汗兵會,大戰於白道。突厥敗,屯營於磧口,遣使請和。詔鴻臚卿唐儉往赦之。勣時與定襄道大總管李靖軍會,相與議曰:「頡利雖敗,人衆尚多,若走渡磧,保於九姓,道遙阻深,追則難及。今詔使唐儉至彼,其必弛備,我等隨後襲之,此不戰而平賊矣。」靖扼腕喜曰:「公之此言,乃韓信滅田橫之策也。」於是定計。靖將兵逼夜而發,勣勒兵繼進。靖軍旣至,賊營大潰,頡利與萬餘人欲走渡磧。勣屯軍於磧口,頡利至,不得渡磧,其大酋長率其部落並降於勣,虜五萬餘口而還。

高宗晉王,遙領并州大都督,授勣光祿大夫,行并州大都督府長史。父憂解,尋起復舊職。十一年,改封英國公,代襲蘄州刺史,時並不就國,復以本官遙領太子左衛率。勣在并州十六年令行禁止,號為稱職。太宗謂侍臣曰:「隋煬帝不能精選賢良,安撫邊境,惟解築長城以備突厥,情識之惑,一至於此。朕今委任李世勣於并州,遂使突厥畏威遁走,塞垣安靜,豈不勝遠築長城耶?」

十五年,徵拜兵部尚書,未赴京,會薛延陀遣其子大度設帥騎八萬南侵李思摩部落。命勣為朔州行軍總管,率輕騎三千追及延陀於青山,擊大破之,斬其名王一人,俘獲首領,虜五萬餘計,以功封一子為縣公。勣時遇暴疾,驗方云鬚灰可以療之,太宗乃自翦鬚,為其和藥。勣頓首見血,泣以懇謝,帝曰:「吾為社稷計耳,不煩深謝。」

十七年高宗皇太子,轉勣太子詹事左衛率,加位特進同中書門下三品太宗謂曰:「我兒新登儲貳,卿舊長史,今以宮事相委,故有此授。雖屈階資,可勿怪也。」太宗又嘗閒宴,顧勣曰「朕將屬以幼孤,思之無越卿者。公往不遺於李密,今豈負於朕哉!」勣雪涕致辭,因噬指流血。俄而沉醉,乃解御服覆之,其見委信如此。

十八年太宗親征高麗,授勣遼東道行軍大總管,攻破蓋牟、遼東白崖等數城,又從太宗摧殄駐蹕陣,以功封一子為郡公二十年,延陀部落擾亂,詔勣將二百騎便發突厥兵討擊。至烏德鞬山,大戰,破之。其大首領梯真達官率衆來降,其可汗咄摩支南竄於荒谷,遣通事舍人蕭嗣業招慰部領,送於京師,磧北悉定。

二十二年,轉太常卿,仍同中書門下三品;旬日,復除太子詹事二十三年太宗寢疾,謂高宗曰:「汝於李勣無恩,我今將責出之。我死後,汝當授以僕射,即荷汝恩,必致其死力。」乃出為疊州都督高宗即位,其月,召拜洛州刺史,尋加開府儀同三司,令同中書門下,參掌機密。是歲,冊拜尚書左僕射永徽元年,抗表求解僕射,仍令以開府儀同三司依舊知政事四年,冊拜司空。初,貞觀中,太宗以勳庸特著,嘗圖其形於凌煙閣,至是,帝又命寫形焉,仍親為之序。顯慶三年,從幸東都,在路遇疾,帝親臨問。麟德初,東封泰山,詔勣為封禪大使,乃從駕。次滑州,其姊早寡,居勣舊閭,皇后親自臨問,賜以衣服,仍封為東平郡君。勣又墜馬傷足,上親降問,以所乘賜之。

乾封元年高麗莫離支男生為其弟男建所逐,保於國內城,遣子獻誠詣闕乞師。總章元年,命勣為遼東道行軍總管,率兵二萬略地至鴨綠水。賊遣其弟來拒戰,勣縱兵擊敗之,追奔二百里,至於平壤城。男建閉門不敢出,賊中諸城駭懼,多拔人衆遁走,降款者相繼。勣又引兵圍平壤遼東道副大總管劉仁軌郝處俊將軍薛仁貴並會於平壤,掎角圍之。經月餘,克其城,虜其王高藏及男建、男產,裂其諸城,並為州縣,振旅而旋。令勣便道以高藏及男建獻於昭陵,禮畢,備軍容入京城,獻太廟。

二年,加太子太師,增食實封通前一千一百戶。其年寢疾,詔以勣弟晉州刺史弼為司衛正卿,使得視疾。尋,年七十六。帝為之舉哀,輟朝七日,贈太尉、揚州大都督,謚曰貞武,給東園秘器,陪葬昭陵,令司平太常伯楊昉攝同文正卿監護。及葬日,帝幸未央古城,登樓臨送,望柳車慟哭,并為設祭。皇太子亦從駕臨送,哀慟悲感左右。詔百官送至故城西北,所築墳一準衛、霍故事,象陰山鐵山及烏德鞬山,以旌破突厥薛延陀之功。光宅元年,詔勣配享高宗廟庭。

勣前後戰勝所得金帛,皆散之於將士。初得黎陽倉,就食者數十萬人。魏徵高季輔杜正倫郭孝恪皆客遊其所,一見於衆人中,即加禮敬,引之卧內,談謔忘倦,及平武牢,獲偽鄭州長史戴冑,知其行能,尋釋放,竟推薦,咸至顯達,當時稱其有知人之鑒。又,初平王世充,獲其故人單雄信,依例處死,勣表稱其武藝絕倫,若收之於合死之中,必大感恩,堪為國家盡命,請以官爵贖之。高祖不許。臨將就戮,勣對之號慟,割股肉以啖之,曰:「生死永訣,此肉同歸於土矣。」仍收養其子。每行軍用師,頗任籌算,臨敵應變,動合事機。與人圖計,識其臧否,聞其片善,扼腕而從,事捷之日,多推功於下,以是人皆為用,所向多克捷。洎勣之死,聞者莫不悽愴。

與弟弼特存友愛,閨門之內,肅若嚴君。自遇疾,高宗皇太子送藥,即取服之;家中召醫巫,皆不許入門。子弟固以藥進,勣謂曰:「我山東一田夫耳,攀附明主,濫居富貴,位極三台,年將八十,豈非命乎?修短必是有期,寧容浪就醫人求活!」竟拒而不進。忽謂弼曰:「我似得小差,可置酒以申宴樂。」於是堂上奏女妓,簷下列子孫。宴罷,謂弼曰:「我自量必死,欲與汝一別耳。恐汝悲哭,誑言似差可,未須啼泣,聽我約束。我見房玄齡杜如晦高季輔辛苦作得門戶,亦望垂裕後昆,並遭癡兒破家蕩盡。我有如許豚犬,將以付汝,汝可防察,有操行不倫、交遊非類,急即打殺,然後奏知。又見人多埋金玉,亦不須爾。惟以布裝露車,載我棺柩,棺中斂以常服,惟加朝服一副,死儻有知,望著此奉見先帝明器惟作馬五六匹,下帳用幔皁為頂,白紗為裙,其中著十箇木人,示依古禮芻靈之義,此外一物不用。姬媼已下,有兒女而願住自養者聽之,餘並放出。事畢,汝即移入我堂,撫恤小弱。違我言者,同於戮屍。」此後略不復語,弼等遵行遺言。

勣少弟感,幼有志操。李密之敗也,陷於王世充世充逼令以書召勣,感曰;「家兄立身,不虧名節,今已事主,君臣分定,決不以感造次改圖。」卒不肯,世充怒,遂害焉,時年十五。

勣長子震,顯慶初官至梓州刺史,先勣卒。

勣孫敬業高宗則天太后臨朝,旣而廢帝廬陵王,立相王為皇帝,而政由天后,諸武皆當權任,人情憤怨。時給事中唐之奇貶授括蒼令長安主簿駱賔王貶授臨海丞詹事司直杜求仁縣丞敬業坐事左授柳州司馬,其弟盩厔令敬猷亦坐累左遷,俱在揚州敬業用前盩厔尉魏思溫謀,據揚州嗣聖元年七月敬業遣其黨監察御史薛璋先求使江都,又令雍州人韋超詣璋告變,云「揚州長史陳敬之唐之奇謀逆」,璋乃收敬之繫獄。居數日,敬業矯制殺敬之,自稱揚州司馬,詐言「高州首領馮子猷叛逆,奉密詔募兵進討」。是日開府庫,令士曹參軍李宗臣繫囚及丁役、工匠,得數百人,皆授之以甲。錄事參軍孫處行拒命,敬業斬之以徇。遂據揚州,鳩聚民衆,以匡復廬陵為辭。乃開三府:一曰匡復府,二曰英公府,三曰揚州大都督府敬業自稱匡復府上將,領揚州大都督,以杜求仁唐之奇、駱賔王為府屬,餘皆偽署職位。旬日之間,勝兵有十餘萬。仍移檄諸郡縣曰:

偽臨朝武氏者,人非溫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嘗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密隱先帝之私,陰圖後庭之嬖。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踐元后於翬翟,陷吾君於聚麀。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弒君鴆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鷰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龍漦帝后,識夏廷之遽衰。

敬業,皇唐舊臣,公侯冢胤,奉先君之成業,荷本朝之舊恩。宋微子之興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豈徒然哉!是用氣憤風雲,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順宇內之推心,爰舉義旗,誓清妖孽。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群,玉舳相接。海陵紅粟,倉儲之積靡窮;江浦黃旗,匡復之功何遠。班聲動而北風起,劒氣衝而南斗平。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家傳漢爵,或地恊周親,或膺重寄於爪牙,或受顧命於宣室。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何託?儻能轉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師,無廢舊君之命,凡諸爵賞,同裂山河。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則天命左玉鈐衛大將軍李孝逸將兵三十萬討之,追削敬業祖、父官爵,剖墳斲棺,復本姓徐氏

初,敬業兵集,圖其所向,薛璋曰:「金陵王氣猶在,大江設險,可以自固。且取常、潤等州,以為霸基,然後治兵北渡。」魏思溫曰:「兵貴神速,但宜早渡淮而北,招合山東豪傑,乘其未集,直取東都,據關決戰,此上策也。」敬業不從。十月,率衆渡江,攻拔潤州,殺刺史李思文。先是,太子賢為天后所廢,死於巴州敬業乃求狀貌似賢者,置於城中,奉之為主,云賢本不死。孝逸軍渡淮,至楚州敬業之衆狼狽還江都屯兵高郵以拒之。頻戰大敗,孝逸乘勝追躡。敬業奔至揚州,與唐之奇杜求仁等乘小舸,將入海投高麗。追兵及,皆捕獲之。初,敬業傳檄至京師,則天讀之微哂,至「一抔之土未乾」,遽問侍臣曰:「此語誰為之?」或對曰:「駱賔王之辭也。」則天曰:「宰相之過,安失此人?」

中宗返正,詔曰:「故司空勣,往因敬業,毀廢墳塋。朕追想元勳,永懷佐命。昔竇憲干紀,無累安豐之祠;霍禹亂常,猶全博陸之祀。罪不相及,國之通典。宜特垂恩禮,令所司速為起墳,所有官爵,並宜追復。」勣諸子孫坐敬業誅殺,靡有遺胤,偶脫禍者,皆竄跡胡越。貞元十七年吐蕃麟州,驅掠民畜而去。至鹽州西橫槽烽,蕃將號徐舍人者,環集漢俘於呼延州,謂僧延素曰:「師勿甚懼,予本漢人,司空英國公五代孫也。屬武太后斲喪王室,吾祖建義不果,子孫流落絕域,今三代矣。雖代居職任,掌握兵要,然思本之心,無忘於國。但族屬已多,無由自拔耳。此地蕃漢交境,放師還鄉。」數千百人,解縛而遣之。

史臣曰:近代稱為名將者,英、衛二公,誠煙閣之最。英公振彭、黥之跡,自拔草莽,常能以義藩身,與物無忤,遂得功名始終。賢哉垂命之誡!敬業不蹈貽謀,至於覆族,悲夫!衛公將家子,綽有渭陽之風。臨戎出師,凜然威斷。位重能避,功成益謙。銘之鼎鍾,何慚耿、鄧。美哉!

贊曰:功以懋賞,震主則危。辭祿避位,除猜破疑。功定華夷,志懷忠義。白首平戎,賢哉英、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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