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长孺字汲仲,婺州永康人。当唐之季,其先自天台来徙。宋南渡后,以进士科发身者十人,持节分符,先后相望。曾祖𭫪,钦州司法参军,脱略豪隽,轻赀急施,人以郑庄称之。祖岩,起嘉定甲戌进士,知福州闽县事,卓行危论,奇文瑰句,端平、嘉定间,士大夫皆自以为不可及。其在江西幕府,平赣州之难于指顾之顷,全活数十万人。父居仁,淳祐丁未进士,知台州军州事,文辞政事,亦绝出于四方。至长孺,其学益大振,九经、诸史,下逮百氏,名、墨、纵横,旁行敷落,律令章程,无不包罗而揆序之。咸淳中,外舅徐道隆为荆湖四川宣抚参议官,长孺从之入蜀,铨试第一名,授迪功郎、监重庆府酒务。俄用制置使朱禩孙之辟,兼緫领湖广军马钱粮所佥厅,与高彭、李湜、梅应春等,号南中八士。已而复拜福宁州倅之命,会宋亡,退栖永康山中。
至元二十五年,诏下求贤,有司强起之,至京师,待诏集贤院。既而召见内殿,拜集贤修撰,与宰相议不合,改教授扬州。元贞元年,移建昌,适录事阙官,檄长孺摄之。程文海方贵显,其家气焰薰灼,即违法,人不敢何问,其树外门,侵官道,长孺亟命撤之。至大元年,转台州路宁海县主簿,阶将仕佐郎。
大德丁未,浙东大侵,戊申,复无麦,民相枕死。宣慰同知脱欢察议行赈荒之令,敛富人钱一百五十万给之,至县,以余钱二十五万属长孺藏去,乃行旁州。长孺察其有干没意,悉散于民。阅月再至,索其钱,长孺抱成案进曰:「钱在是矣。」脱欢察怒曰:「汝胆如山耶!何所受命,而敢无忌若此!」长孺曰:「民一日不食,当有死者,诚不及以闻,然官书具在,可征也。」脱欢察虽怒,不敢问。县有铜岩,恶少年狙伺其间,恒出钞道,为过客患,官不能禁。长孺伪衣商人服,令苍头负货以从,阴戒驺卒十人蹑其后。长孺至,岩中人突出要之,长孺方逊辞以谢,驺卒俄集,皆成擒,俾尽逮其党置于法,夜行无虞。民荷溺器粪田,偶触军卒衣,卒抶伤民,且碎器而去,竟不知主名。民来诉,长孺阳怒其诬,械于市,俾左右潜侦之,向抶者过焉,戟手称快,执诣所隶,杖而偿其器。群妪聚浮屠庵,诵佛书为禳祈,一妪失其衣,适长孺出乡,妪讼之。长孺以牟麦置群妪合掌中,命绕佛诵书如初,长孺闭目叩齿,作集神状,且曰:「吾使神监之矣,盗衣者行数周,麦当芽。」一妪屡开掌视,长孺指缚之,还所窃衣。长孺白事帅府归,吏言有奸事屡问弗伏者,长孺曰:「此易易尔。」夜伏吏案下,黎明,出奸者讯之,辞愈坚,长孺佯谓令长曰:「颇闻国家有诏,盍迎之。」叱隶卒缚奸者东西楹,空县而出,庭无一人。奸者相谓曰:「事至此,死亦无承,行将自解矣。」语毕,案下吏嚾而出,奸者惊,咸叩头服罪。永嘉民有弟质珠步摇于兄者,赎焉,兄妻爱之,绐以亡于盗,屡讼不获直,往告长孺,长孺曰:「尔非吾民也。」叱之去。未几,治盗,长孺嗾盗诬兄受步摇为赃,逮兄赴官,力辨数弗置,长孺曰:「尔家信有是,何谓诬耶!」兄仓皇曰:「有固有之,乃弟所质者。」趣持至验之,呼其弟示曰:「得非尔家物乎?」弟曰:「然。」遂归焉。其行事多类此,不能尽载。
长孺初师青田余学古,学古师王梦松,梦松亦青田人,传龙泉叶味道之学,味道则朱熹弟子也。渊源既正,长孺益行四方,访求其旨趣,始信涵养用敬为最切,默存静观,超然自得,故其为人,光明宏伟,专务明本心之学,慨然以孟子自许。唯恐斯道之失其传,诱引不倦,一时学者慕之,有如饥渴之于食饮。方岳大臣与郡二千石,聘致庠序,敷绎经义,环听者数百人。长孺为言:「人虽最灵,与物同产,初无二本。」皆跃跃然兴起,至有太息者。为辞章有精魄,金舂玉撞,壹发其和平之音,海内来求者,如购拱璧,碑版焜煌,照耀四裔,苟非其人,虽一金易一字,毅然不与。乡闱取士,屡司文衡,贵实贱华,文风为之一变。
晚寓武林,病喘上气者颇久。一旦具酒食,与比邻别,云将返故乡,门人有识其微意者,问曰:「先生精神不衰,何为遽欲观化乎?」长孺曰:「精神与死生,初无相涉也。」就寝,至夜半,喘忽止,其子驹排户视之,则正衣冠坐逝矣。年七十五。所著书有瓦缶编、南昌集、宁海漫抄、颜乐斋稿行于世。
世祖初得江南,尽求宋之遗士而用之,尤重进士,以故相留梦炎为尚书,召甲戌状元王龙泽为江南行台监察御史。朋来,龙泽榜下进士,而声名不在龙泽下,然不肯表襮苟进,隐处州里间,生徒受学者,常百数十人。取朱子小学书,提其要领以示之,学者家传其书,几遍天下。豫章为江西会府,行中书省、提刑按察司皆在焉,凡居是官者,多朝廷名公卿,皆以宾礼延见。廉希宪之子惇为参知政事,以师礼事朋来,终身称门人。刘宣为提刑按察使,尤加礼敬。朋来和而不肆,介而不狷,与群贤讲论经义无虚日,儒者咸倚以为重焉。
会朝廷遣治书侍御史王构铨外选于江西,于是参政徐琰、李世安,列荐朋来为闽海提举儒学官,使者报闻,而朝廷以东南儒学之士唯福建、庐陵最盛,特起朋来连为两郡教授。所至,考古篆籀文字,调律吕,协歌诗,以兴雅乐,制器定辞,必则古式,学者化焉。既满考,以常格调建安县主簿,不赴。晚以福清州判官致仕,朋来视之,漠如也。四方学者,因其所自号,称为天慵先生。每燕居,鼓瑟而歌以自乐。尝著瑟赋二篇,学者争传诵之。门人归之者日盛,旁近舍皆满,至不能容,朋来恳恳为说经旨文义,老益不倦。得其所指授者,多为闻人。
延祐初,诏以进士科取士,时科举废已久,有司咸不知其典故,以不称明诏为惧,行省官主其事者,咨问于朋来,动中轨度,因以申请,四方得遵用之。及请为考试官,则曰:「应试者十九及吾门,不可。」其后江浙、湖广,皆卑词致礼,请为主文,朋来屡往应之。及对大廷,其所选士居天下三之一焉。
初,朋来以周礼首荐乡郡,而元制,周官不与设科,治戴记者又鲜,朋来屡以为言。盖朋来之学,诸经中三礼尤深,是以当世言礼学者,咸推宗之。至治中,英宗始采用古礼,亲御衮冕祠太庙,锐意于制礼作乐之事,翰林学士元明善,飏言于朝,以朋来为荐,未及召而卒,年七十八。
戴表元字帅初,一字曾伯,庆元奉化州人。七岁,学古诗文,多奇语。稍长,从里师习词赋,辄弃不肯为。咸淳中,入太学,以三舍法升内舍生,既而试礼部第十人,登进士乙科,教授建康府。后迁临安教授,行户部掌故,皆不就。
初,表元闵宋季文章气萎薾而辞骫骳,骳弊已甚,慨然以振起斯文为己任。时四明王应麟、天台舒岳祥并以文学师表一代,表元皆从而受业焉。故其学博而肆,其文清深雅洁,化陈腐为神奇,蓄而始发,间事摹画,而隅角不露,施于人者多,尤自秘重,不妄许与。至元、大德间,东南以文章大家名重一时者,唯表元而已。
应龙幼警敏过人,日记数千言,文章有浑厚之气。应龙当以世赏补京官,尽让诸从弟,而擢咸淳进士第。时贾似道当国,自儗伊、周,谓马廷鸾曰:「君故与清忠游,其孙幸见之,当处以高第。」应龙拒之不见,及对策,具言上下内外之情不通、国势危急之状,考官不敢置上第。调光州定城尉,应龙曰:「昔吾祖对策,以直言忤史弥远,得洪雅尉,今固当尔,无愧也。」沿海制置司辟为属,以疾辞不仕,而宋亡矣。
弟陶孙,字景潜,亦登进士第,监西岳祠。先,陶孙征至阙,奏对称旨,授翰林国史院编修官,会纂修国史至宋德祐末年事,陶孙曰:「臣尝仕宋,宋是年亡,义不忍书,书之非义矣。」终不书,世祖嘉之。升应奉翰林文字,后出为江西儒学提举。
二十九年,世祖命梁曾以吏部尚书再使安南,选南士为介,朝臣荐孚博学有气节,调翰林国史院编修官,摄礼部郎中,为曾副。陛辞,赐五品服,佩金符以行。三十年正月,至安南,世子陈日燇以忧制不出郊,遣陪臣来迎,又不由阳明中门入,曾与孚回馆,致书诘日燇以不庭之罪,且责日燇当出郊迎诏,及讲新朝尚右之礼,往复三书,宣布天子威德,辞直气壮,皆孚笔也。其所赠,孚悉却之。详见梁曾传中。使还,除翰林待制,兼国史院编修官。帝方欲置之要地,而廷臣以孚南人,且尚气,颇嫉忌之,遂除建德路緫管府治中,再迁治中衢州,所至多著善政。秩满,复请为乡郡,特授奉直大夫、台州路緫管府治中。
大德七年,诏遣奉使宣抚循行诸道。时台州旱,民饥,道殣相望,江浙行省檄浙东元帅脱欢察儿发粟赈济,而脱欢察儿怙势立威,不恤民隐,驱胁有司,动置重刑。孚曰:「使吾民日至莩死不救者,脱欢察儿也。」遂诣宣抚使,愬其不法蠹民事一十九条,宣抚使按实,坐其罪,命有司亟发仓赈饥,民赖以全活者众,而孚亦以此致疾,卒于家,年六十四。
攸州冯子振,其豪俊与孚略同,孚极敬畏之,自以为不可及。子振于天下之书,无所不记。当其为文也,酒酣耳热,命侍史二三人,润笔以俟,子振据案疾书,随纸数多寡,顷刻辄尽。虽事料𬪩郁,美如簇锦,律之法度,未免乖剌,人亦以此少之。
董朴字太初,顺德人。自幼强记,比冠,师事乐舜咨、刘道济,幡然有求道之志。至元十六年,用提刑按察使荐,起家为陕西知法官,未几,以亲老归养。寻召为太史院主事,复辞不赴。皇庆初,朴年已逾八十,诏以翰林修撰致仕。延祐三年,无疾而终,年八十有五。
朴所为学,自六经及孔、孟微言,与凡先儒所以开端阐幽者,莫不研极其旨而会通之,故其心所自得,往往有融贯之妙。其事亲孝,与人交,智愚贵贱,一待以诚,或有犯之者,夷然不与之校。中山王结曰:「朴之学,造诣既深,充养交至;其为人,清而通,和而介,君子人也。」朴家近龙冈,学者因称之曰龙冈先生云。
初,吴兴赵孟𫖯在翰林,得载所为文,极推重之。由是载之文名,隐然动京师,凡所撰述,人多传诵之。其文章一以气为主,博而敏,直而不肆,自成一家言。而于诗尤有法,尝语学者曰:「诗当取材于汉、魏,而音节则以唐为宗。」自其诗出,一洗宋季之陋。
刘诜字桂翁,吉安之庐陵人。性颖悟,幼失父,知自树立。年十二,作为科场律赋论策之文,蔚然有老成气象,宋之遗老巨公一见即以斯文之任期之。既冠,重厚醇雅,素以师道自居,教学者有法,声誉日隆。江南行御史台屡以教官馆职、遗逸荐,皆不报。
性天资警敏,七岁读书,数行俱下,日记万言。九岁通小戴礼,作大义,操笔立就,文意苍古,老生宿学,皆称异焉。及长,博综群籍,自经史至诸子百氏,靡不极其津涯,究其根柢,而于儒先性理之说,尤深造其阃域。其为文辞,博达俊伟,变化不测,自成一家言。四方学者,受业其门,户外之屦,至无所容。
延祐初,诏以科举取士,学者多以文法为请,性语之曰:「今之贡举,悉本朱熹私议,为贡举之文,不知朱氏之学,可乎?四书、六经,千载不传之学,自程氏至朱氏,发明无余蕴矣,顾行何如耳。有德者必有言,施之场屋,直其末事,岂有他法哉!」凡经其口授指画,不为甚高论而义理自胜,不期文之工而不能不工,以应有司之求,亦未始不合其绳尺也。士有一善,必为之延誉不已,及辨析是非,则毅然有不可犯之色。
性出无舆马仆御,所过,负者息肩,行者避道。巷夫街叟,至于童稚冢役,咸称之曰「韩先生、韩先生」云。宪府尝举为教官,谢曰:「幸有先人之敝庐可庇风雨,薄田可具𫗴粥,读书砥行,无愧古人足矣,禄仕非所愿也。」受而不赴。暮年愈自韬晦,然未尝忘情于斯世,郡之良二千石政事有所未达,辄往咨访,性从容开导,洞中肯綮,裨益者多。
天历中,赵世延以性名上闻。后十年,门人李齐为南台监察御史,力举其行义,而性已卒矣。年七十有六。卒后,南台御史中丞月鲁不花,尝学于性,言性法当得谥,朝廷赐谥庄节先生。其所著有礼记说四卷,诗音释一卷,书辨疑一卷,郡志八卷,文集十二卷。
当性时,庆元有程端礼、端学兄弟者。端礼,字敬叔,幼颖悟纯笃,十五岁,能记诵六经,晓析大义。庆元自宋季皆尊尚陆九渊氏之学,而朱熹氏学不行于庆元。端礼独从史蒙卿游,以传朱氏明体达用之指,学者及门甚众。所著有读书工程,国子监以颁示郡邑校官,为学者式。仕为衢州路儒学教授。卒年七十五。
端学,字时叔,通春秋,登至治辛酉进士第,授僊居县丞,寻改国子助教。动有师法,学者以其刚严方正,咸严惮之。迁太常博士,命未下而卒。后以子徐贵,赠礼部尚书。所著有春秋本义三十卷,三传辨疑二十卷,春秋或问十卷。
吴师道字正传,婺州兰溪人。自羁丱知学,即善记览。工词章,才思涌溢,发为歌诗,清丽俊逸。弱冠,因读宋儒真德秀遗书,乃幡然有志于为己之学,刮摩淬砺,日长月益,尝以持敬致知之说质于同郡许谦,谦复之以理一分殊之旨,由是心志益广,造履益深,大抵务在发挥义理,而以辟异端为先务。
登至治元年进士第,授高邮县丞,明达文法,吏不敢欺。再调宁国路录事,会岁大旱,饥民仰食于官者三十三万口,师道劝大家得粟三万七千六百石,以赈饥民;又言于部使者,转闻于朝,得粟四万石、钞三万八千四百锭赈之,三十余万人赖以存活。迁池州建德县尹,郡学有田七百亩,为豪民所占,郡下其事建德,俾师道究治之,即为按其图籍,悉以归于学。建德素少茶,而榷税尤重,民以为病,即为极言于所司,榷税为减。
中书左丞吕思诚、侍御史孔思立列荐之,召为国子助教,寻升博士。其为教,一本朱熹之旨,而遵许衡之成法,六馆诸生,人人自以为得师。丁内忧而归,以奉议大夫、礼部郎中致仕,终于家。所著有易诗书杂说、春秋胡传附辨、战国策校注、敬乡录,及文集二十卷。
文圭为人,刚明超迈,以奇气自负。于地理考核甚详,凡天下郡县沿革、人物土产,悉能默记,如指诸掌。先属纩一日,语门人曰:「以数考之,吾州二十年后必有兵变,惨于五代、建炎,吾死,当葬不食之地,勿封勿树,使人不知吾墓,庶无暴骨之患。」其后江阴之乱,冢墓尽发,人乃服其先知。有墙东类稿二十卷。
文圭同里有梁益者,字友直,其先福州人。博洽经史,而工于文辞。其教人,以变化气质为先务,学徒不远千里从之。自文圭既卒,浙以西称学术醇正、为世师表者,惟益而已。益所著书,有三山稿、诗绪余、史传姓氏纂,又有诗传旁通,发挥朱熹氏之学为精。年五十六卒。
周仁荣字本心,台州临海人。父敬孙,宋太学生。初,金华王柏,以朱熹之学主台之上蔡书院,敬孙与同郡杨珏、陈天瑞、车若水、黄超然、朱致中、薛松年师事之,受性理之旨。敬孙尝著易象占、尚书补遗、春秋类例。仁荣承其家学,又师珏、天瑞,治易、礼、春秋,而工为文章。用荐者署美化书院山长,美化在处州万山中,人鲜知学,仁荣举行乡饮酒礼,士俗为变。
陈旅字众仲,兴化莆田人。先世素以儒学称。旅幼孤,资禀颖异,其外大父赵氏学有源委,抚而教之,旅得所依,不以生业为务,惟笃志于学,于书无所不读。稍长,负笈至温陵,从乡先生傅古直游,声名日著。用荐者为闽海儒学官,适御史中丞马雍古祖常使泉南,一见奇之,谓旅曰:「子,馆阁器也,胡为留滞于此!」因相勉游京师。
既至,翰林侍讲学士虞集见其所为文,慨然叹曰:「此所谓我老将休,付子斯文者矣。」即延至馆中,朝夕以道义学问相讲习,自谓得旅之助为多。与祖常交口游誉于诸公间,咸以为旅博学多闻,宜居师范之选,中书平章政事赵世延又力荐之,除国子助教。居三年,考满,诸生不忍其去,请于朝,再任焉。元统二年,出为江浙儒学副提举。至元四年,入为应奉翰林文字。至正元年,迁国子监丞,阶文林郎。又二年卒,年五十有六。
旅平生于师友之义尤笃,每感虞集为知己。其在浙江时,集归田已数载,岁且大比,请于行省参知政事孛术鲁翀,亲奉书币,请集主文乡闱,欲为问候计,乃冲冒炎暑,千里访集于临川。集感其来,留旬日而别,惓惓以斯文相勉,惨然若将永诀焉。集每与学者语,必以旅为平生益友也。一日,梦旅举杯相向曰:「旅甚思公,亦知公之不忘旅也,但不得见尔。」既而闻旅卒,集深悼之。
至顺四年,登进士第,授徽州路同知婺源州事。丁内艰,改同知余姚州事,夏不雨,公谅出祷辄应,岁以有年,民颂之,以为别驾雨。摄会稽县,申明冤滞,所活者众。省檄察实松江海涂田,公谅以朝汐不常,后必贻患,请一概免科,省臣从之。迁高邮府推官,未几,除国子助教,日与诸生辩析诸经,六馆之士,资其陶甄者往往出为名臣。调应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诰,兼国史院编修官,以病得告。后召为国子监丞,除江浙儒学提举,改佥岭南廉访司事,以疾请老。
公谅平居,虽暗室,必正衣冠端坐,尝挟手记一册,识其编首曰:「昼有所为,暮则书之,其不可书,即不敢为,天地鬼神,实闻斯言。」其检饬之严如此。所著述,有折桂集、观光集、辟水集、以斋诗稿、玉堂漫稿、越中行稿,凡若干卷。门人私谥曰纯节先生。
伯颜一名师圣,字宗道,哈剌鲁氏,隶军籍蒙古万户府,世居开州濮阳县。伯颜生三岁,常以指画地,或三或六,若为卦者。六岁,从里儒授孝经、论语,即成诵。蚤丧父,其兄曲出,买经传等书以资之,日夜诵不辍。稍长,受业宋进士建安黄坦,坦曰:「此子颖悟过人,非诸生可比。」因命以颜为氏,且名而字之焉。久之,坦辞曰:「余不能为尔师,群经有朱子说具在,归而求之可也。」伯颜自弱冠,即以斯文为己任,其于大经大法,粲然有睹,而心所自得,每出于言意之表。乡之学者,来相质难,随问随辨,咸解其惑。于是中原之士,闻而从游者日益众。
至正四年,以隐士征至京师,授翰林待制,预修金史。既毕,辞归。已而复起为江西廉访佥事,数月,以病免。及还,四方之来学者,至千余人。盖其为学专事讲解,而务真知力践,不屑事举子词章,而必期措诸实用。士出其门,不问知其为伯颜氏学者;至于异端之徒,亦往往弃其学而学焉。
十八年,河南贼蔓延河北,伯颜言于省臣,将结其乡民为什伍以自保,而贼兵大至,伯颜乃渡漳北行,邦人从之者数十万家。至磁与贼遇,贼知伯颜名士,生劫之以见贼将,诱以富贵,伯颜骂不屈,引颈受刃,与妻子俱死之,年六十有四。
既死,人或剖其腹,见其心数孔,曰:「古称圣人心有七窍,此非贤士乎!」乃纳心其腹中,覆墙而揜之。有司上其事,赠奉议大夫、佥太常礼仪院事,谥文节。太常谥议曰:「以城守论之,伯颜无城守之责而死,可与江州守李黼一律;以风纪论之,伯颜无在官之责而死,可与西台御史张桓并驾。以平生有用之学,成临义不夺之节,乃古之所谓君子人者。」时以为确论。伯颜平生,修辑六经,多所著述,皆毁于兵。
延祐初,诏以科第取士,有劝其就试者,赡思笑而不应。既而侍御史郭思贞、翰林学士承旨刘赓、参知政事王士熙,交章论荐之。泰定三年,诏以遗逸征至上都,见帝于龙虎台,眷遇优渥。时倒剌沙柄国,西域人多附焉,赡思独不往见,倒剌沙屡使人招致之,即以养亲辞归。
天历三年,召入为应奉翰林文字,赐对奎章阁,文宗问曰:「卿有所著述否?」明日,进所著帝王心法,文宗称善。诏预修经世大典,以论议不合求去,命奎章阁侍书学士虞集谕留之,赡思坚以母老辞,遂赐币遣之。复命集传旨曰:「卿且暂还,行召卿矣。」至顺四年,除国子博士,丁内艰,不赴。
后至元二年,拜陕西行台监察御史,即上封事十条,曰:法祖宗,揽权纲,敦宗室,礼勋旧,惜名器,开言路,复科举,罢数军,一刑章,宽禁网。时奸臣变乱成宪,帝方虚己以听,赡思所言,皆一时群臣所不敢言者。侍御史赵承庆见之,叹曰:「御史言及此,天下福也。」戚里有执政陕西行省者,恣为非道,赡思发其罪而按之,辄弃职夜遁,会有诏勿逮问,然犹杖其私人。及分巡云南,按省臣之不法者,其人即解印以去,远藩为之震悚。
襄、汉流民,聚居宋之绍熙府故地,至数千户,私开盐井,自相部署,往往劫囚徒,杀巡卒,赡思乃擒其魁,而释其党。复上言:「绍熙土饶利厚,流户日增,若以其人散还本籍,恐为边患,宜设官府以抚定之。」诏即其地置绍熙宣抚司。
三年,除佥浙西肃政廉访司事,即按问都转运盐使、海道都万户、行宣政院等官赃罪,浙右郡县,无敢为贪墨者。复以浙右诸僧寺,私蔽猾民,有所谓道人、道民、行童者,类皆渎常伦,隐徭役,使民力日耗,契勘嘉兴一路,为数已二千七百,乃建议请勒归本族,俾供王赋,庶以少宽民力。朝廷是之,即著以为令。四年,改佥浙东肃政廉访司事,以病免归。
赡思历官台宪,所至以理冤泽物为己任,平反大辟之狱,先后甚众,然未尝故出人罪,以市私恩。尝与五府官决狱咸宁,有妇宋娥者,与邻人通,邻人谓娥曰:「我将杀而夫。」娥曰:「张子文行且杀之。」明日,夫果死,迹盗数日,娥始以张子文告其姑,五府官以为非共杀,且既经赦宥,宜释之,赡思曰:「张子文以为娥固许之矣。且娥夫死及旬,乃始言之,是娥与张同谋,度不能终隐,故发之也,岂赦可释哉?」枢密判官曰:「平反活人,阴德也。御史勿执常法。」赡思曰:「是谓故出人罪,非平反也。且公欲种阴德于生者,奈死者何!」乃独上议刑部,卒正娥罪。其审刑当罪多类此。
赡思邃于经,而易学尤深,至于天文、地理、钟律、筭数、水利,旁及外国之书,皆究极之。家贫,𫗴粥或不继,其考订经传,常自乐也。所著述有四书阙疑、五经思问、奇偶阴阳消息图、老庄精诣、镇阳风土记、续东阳志、重订河防通议、西国图经、西域异人传、金哀宗记、正大诸臣列传、审听要诀,及文集三十卷,藏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