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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二 載記第二

劉聰【子粲陳元達

劉聰字玄門,一名載,元海第四子也。母曰張夫人。初,聰之在孕也,張氏夢日入懷,寤而以告,元海曰:「此吉徵也,慎勿言。」十五月而生聰焉,夜有白光之異。形體非常,左耳有一白毫,長二尺餘,甚光澤。幼而聰悟好學,博士朱紀大奇之。年十四,究通經史,兼綜百家之言,孫吳兵法靡不誦之。工草隸,善屬文,著述懷詩百餘篇、賦頌五十餘篇。十五習擊刺,猿臂善射,彎弓三百斤,膂力驍捷,冠絕一時。太原王渾見而悅之,謂元海曰:「此兒吾所不能測也。」

弱冠游于京師,名士莫不交結,樂廣張華尤異之也。新興太守郭頤辟為主簿,舉良將,入為驍騎別部司馬,累遷右部都尉,善於撫接,五部豪右無不歸之。河間王顒表為赤沙中郎將。聰以元海在鄴,懼為成都王穎所害,乃亡奔成都王,拜右積弩將軍,參前鋒戰事。

元海為北單于,立為右賢王,隨還右部。及即大單于位,更拜鹿蠡王。既殺其兄和,群臣勸即尊位。聰初讓其弟北海王乂,乂與公卿泣涕固請,聰久而許之,曰:「乂及群公正以四海未定,禍難尚殷,貪孤年長故耳。此國家之事,孤敢不祗從。今便欲遠遵魯隱,待乂年長,復子明辟。」於是以永嘉四年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內,改元光興。尊元海妻單氏曰皇太后,其母張氏為帝太后,乂為皇太弟,領大單于、大司徒,立其妻呼延氏為皇后,封其子粲為河內王,署使侍節、撫軍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易河間王,翼彭城王,悝高平王。遣粲及其征東王彌龍驤劉曜等率眾四萬,長驅入洛川,遂出轘轅,周旋梁、陳、汝、潁之間,陷壘壁百餘。以其司空劉景為大司馬左光祿劉殷大司徒右光祿王育為大司空

太后單氏姿色絕麗,聰烝焉。單即乂之母也,乂屢以為言,單氏慚恚而死,聰悲悼無已。後知其故,乂之寵因此漸衰,然猶追念單氏,未便黜廢。又尊母為皇太后

署其衛尉呼延晏為使侍節、前鋒大都督、前軍大將軍,配禁兵二萬七千,自宜陽洛川,命王彌劉曜及鎮軍石勒進師會之。晏比及河南,王師前後十二敗,死者三萬餘人。彌等未至,晏留輜重張方故壘,遂寇洛陽,攻陷平昌門,焚東陽、宣陽諸門及諸府寺。懷帝河南尹劉默距之,王師敗于社門。晏以外繼不至,出自東陽門,掠王公已下子女二百餘人而去。時帝將濟河東遁,具船于洛水,晏盡焚之,還于張方故壘。王彌劉曜至,復與晏會圍洛陽。時城內饑甚,人皆相食,百官分散,莫有固志。宣陽門陷,彌、晏入于南宮,升太極前殿,縱兵大掠,悉收宮人、珍寶。曜於是害諸王公及百官已下三萬餘人,於洛水北築為京觀。遷帝及惠帝羊后、傳國六璽于平陽。聰大赦,改年嘉平,以帝為特進、左光祿大夫、平阿公。

遣其平西趙染、安西劉雅率騎二萬攻南陽王模于長安,粲、曜率大眾繼之。染敗王師于潼關,將軍呂毅死之。軍至于下邽,模乃降染。染送模於粲,粲害模及其子范陽王黎,送衛將軍梁芬、模長史魯繇、兼散騎常侍杜驁、辛謐北宮純等于平陽。聰以粲之害模也,大怒。粲曰:「臣殺模本不以其晚識天命之故,但以其晉氏肺腑,洛陽之難不能死節,天下之惡一也,故誅之。」聰曰:「雖然,吾恐汝不免誅降之殃也。夫天道至神,理無不報。」

劉曜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雍州牧,改封中山王,鎮長安,王彌大將軍,封齊公。尋而石勒等殺彌於己吾而并其眾,表彌叛狀。聰大怒,遣使讓勒專害公輔,有無上之心,又恐勒之有二志也,以彌部眾配之。劉曜既據長安,安定太守賈疋及諸氐羌皆送質任,唯雍州刺史麴特、新平太守竺恢固守不降。護軍麴允頻陽令梁肅自京兆南山將奔安定,遇疋任子於陰密,擁還臨涇,推疋為平南將軍,率眾五萬,攻曜於長安,扶風太守梁綜及麴特、竺恢等亦率眾十萬會之。曜遣劉雅、趙染來距,敗績而還。曜又盡長安銳卒與諸軍戰于黃丘,曜眾大敗,中流矢,退保甘渠。杜人王禿、紀特等攻劉粲于新豐,粲還平陽。曜攻陷池陽,掠萬餘人歸于長安。時閻鼎等奉秦王為皇太子,入于雍城,關中戎晉莫不響應。

聰后呼延氏死,將納其太保劉殷女,其弟乂固諫。聰更訪之於太宰劉延年太傅劉景,景等皆曰:「臣常聞太保自云周劉康公之後,與聖氏本源既殊,納之為允。」聰大悅,使其兼大鴻臚李弘拜殷二女為左右貴嬪,位在昭儀上。又納殷女孫四人為貴人,位次貴嬪。謂弘曰:「此女輩皆姿色超世,女德冠時,且太保於朕實自不同,卿意安乎?」弘曰:「太保胤自有周,與聖源實別,陛下正以姓同為恨耳。且魏司空東萊王基當世大儒,豈不達禮乎!為子納司空太原王沈女,以其姓同而源異故也。」聰大悅,賜弘黃金六十斤,曰:「卿當以此意諭吾子弟輩。」於是六劉之寵傾於後宮,聰稀復出外,事皆中黃門納奏,左貴嬪決之。

聰假懷帝儀同三司,封會稽郡公庾珉等以次加秩。聰引帝入讌,謂帝曰:「卿為豫章王時,朕嘗與王武子相造,武子示朕於卿,卿言聞其名久矣。以卿所製樂府歌示朕,謂朕曰:『聞君善為辭賦,試為看之。』朕時與武子俱為盛德頌,卿稱善者久之。又引朕射于皇堂,朕得十二籌,卿與武子俱得九籌,卿贈朕柘弓、銀研,卿頗憶否?」帝曰:「臣安敢忘之,但恨爾日不早識龍顏。」聰曰:「卿家骨肉相殘,何其甚也?」帝曰:「此殆非人事,皇天之意也。大漢將應乾受曆,故為陛下自相驅除。且臣家若能奉武皇之業,九族敦睦,陛下何由得之!」至日夕乃出,以小劉貴人賜帝,謂帝曰:「此名公之孫,今特以相妻,卿宜善遇之。」拜劉為會稽國夫人

遣其鎮北靳沖寇太原,平北卜珝率眾繼之。沖攻太原不克,而歸罪于珝,輒斬之。聰聞之,大怒曰:「此人朕所不得加刑,沖何人哉!」遣其御史中丞浩衍持節斬沖。

都水使者襄陵王攄坐魚蟹不供,將作大匠望都公靳陵坐溫明、徽光二殿不成,皆斬于東市。聰游獵無度,常晨出暮歸,觀漁於汾水,以燭繼晝。中軍王彰諫曰:「今大難未夷,餘晉假息,陛下不懼白龍魚服之禍,而昏夜忘歸。陛下當思先帝創業之艱難,嗣承之不易,鴻業已爾,四海屬情,何可墜之於垂成,隳之於將就!比竊觀陛下所為,臣實痛心疾首有日矣。且愚人係漢之心未專,而思晉之懷猶盛,劉琨去此咫尺之間,狂狷刺客息頃而至。帝王輕出,一夫敵耳。願陛下改往修來,則億兆幸甚。」聰大怒,命斬之。上夫人王氏叩頭乞哀,乃囚之詔獄。聰母以聰刑怒過差,三日不食,弟乂、子粲並輿櫬切諫。聰怒曰:「吾豈桀、紂、幽、厲乎,而汝等生來哭人!」其太宰劉延年及諸公卿列侯百有餘人,皆免冠涕泣固諫曰:「光文皇帝以聖武膺期,創建鴻祚,而六合未一,夙世升遐。陛下睿德自天,龍飛紹統,東平洛邑,南定長安,真可謂功高周成,德超夏啟。往也唐虞,今則陛下,歷觀書記,未有此比。而頃頻以小務不供而斬王公,直言忤旨,便囚大將,游獵無度,機管不修,臣等竊所未解,臣等所以破肝糜胃忘寢與食者也。」聰乃赦彰。

麴特等圍長安,劉曜連戰敗績,乃驅掠士女八萬餘口退還平陽,因攻司徒傅祗于三渚,使其右將軍劉參攻郭默懷城。祗病卒,城陷,遷祗孫純、粹并其二萬餘戶于平陽縣。聰贈祗太保,純、粹皆給事中,謂祗子暢曰:「尊公雖不達天命,然各忠其主,吾亦有以亮之。但晉主已降,天命非人所支,而虔劉南鄙,沮亂邊萌,此其罪也。以元惡之種而贈同勳舊,逆臣之孫荷榮禁闥,卿知皇漢之德弘曠以不?」暢曰:「陛下每嘉先臣,不以小臣之故而虧其忠節,及是恩也,自是明主伐國弔人之義,臣輒同萬物,未敢謝生於自然。」

聰遣劉粲劉曜等攻劉琨晉陽,琨使張喬距之,戰于武灌,喬敗績,死之,晉陽危懼。太原太守高喬、琨別駕郝聿以晉陽降粲。琨與左右數十騎,攜其妻子奔于趙郡之亭頭,遂如常山。粲、曜入于晉陽。先是,琨與代王猗盧結為兄弟,乃告敗於猗盧,且乞師。猗盧遣子日利孫、賓六須及將軍衛雄、姬澹等率眾數萬攻晉陽,琨收散卒千餘為之鄉導,猗盧率眾六萬至于狼猛。曜及賓六須戰于汾東,曜墜馬,中流矢,身被七創。討虜傅武以馬授曜,曜曰:「當今危亡之極,人各思免。吾創已重,自分死此矣。」武泣曰:「武小人,蒙大王識拔,以至於是,常思效命,今其時矣。且皇室始基,大難未弭,天下何可一日無大王也。」於是扶曜乘馬,驅令渡汾,迴而戰死。曜入晉陽,夜與劉粲等掠百姓,踰蒙山遁歸。猗盧率騎追之,戰于藍谷,粲敗績,斬其征虜邢延,獲其鎮北劉豐。琨收合離散,保于陽曲,猗盧戍之而還。

正旦,聰讌于光極前殿,逼帝行酒,光祿大夫庾珉、王雋等起而大哭,聰惡之。會有告珉等謀以平陽劉琨者,聰遂鴆帝而誅珉、雋,復以賜帝劉夫人為貴人,大赦境內殊死已下。

立左貴嬪劉氏皇后。聰將為劉氏起䳨儀殿於後庭,廷尉陳元達諫曰:「臣聞古之聖王愛國如家,故皇天亦祐之如子。夫天生蒸民而樹之君者,使為之父母以刑賞之,不欲使殿屎黎元而蕩逸一人。晉氏闇虐,視百姓如草芥,故上天剿絕其祚。乃眷皇漢,蒼生引領息肩,懷更蘇之望有日矣。我高祖文皇帝靖言惟茲,痛心疾首,故身衣大布,居不重茵;先皇后嬪服無綺綵。重逆群臣之請,故建南北宮焉。今光極之前足以朝群后饗萬國矣,昭德、溫明已後足可以容六宮,列十二等矣。陛下龍興已來,外殄二京不世之寇,內興殿觀四十餘所,重之以饑饉疾疫,死亡相屬,兵疲於外,人怨於內,為之父母固若是乎!伏聞詔旨,將營䳨儀,中宮新立,誠臣等樂為子來者也。竊以大難未夷,宮宇粗給,今之所營,尤實非宜。臣聞太宗承高祖之業,惠呂息役之後,以四海之富,天下之殷,尚以百金之費而輟露臺,歷代垂美,為不朽之跡。故能斷獄四百,擬於成康。陛下之所有,不過太宗二郡地耳,戰守之備者,豈僅匈奴、南越而已哉!孝文之廣,思費如彼;陛下之狹,欲損如此。愚臣所以敢昧死犯顏色,冒不測之禍者也。」聰大怒曰:「吾為萬機主,將營一殿,豈問汝鼠子乎!不殺此奴,沮亂朕心,朕殿何當得成邪!將出斬之,并其妻子同梟東市,使群鼠共穴。」時在逍遙園李中堂,元達抱堂下樹叫曰:「臣所言者,社稷之計也,而陛下殺臣。若死者有知,臣要當上訴陛下於天,下訴陛下於先帝。朱雲有云:『臣得與龍逢、比干游於地下足矣。』未審陛下何如主耳!」元達先鎖腰而入,及至,即以鎖繞樹,左右曳之不能動。聰怒甚。劉氏時在後堂,聞之,密遣中常侍私敕左右停刑,於是手疏切諫,聰乃解,引元達而謝之,易逍遙園為納賢園,李中堂為愧賢堂。

愍帝即位于長安,聰遣劉曜司隸喬智明、武牙李景年等寇長安,命趙染率眾赴之。時大都督麴允黃白城,累為曜、染所敗。染謂曜曰:「麴允率大眾在外,長安可襲而取之。得長安,黃白城自服。願大王以重眾守此,染請輕騎襲之。」曜乃承制加染前鋒大都督安南大將軍,以精騎五千配之而進。王師敗於渭陽,將軍王廣死之。染夜入長安外城,帝奔射雁樓,染焚燒龍尾及諸軍營,殺掠千餘人,旦退屯逍遙園麴允率眾襲曜,連戰敗之。曜入粟邑,遂歸平陽

流星起於牽牛,入紫微,龍形委蛇,其光照地,落于平陽北十里。視之,則有肉長三十步,廣二十七步,臭聞于平陽,肉旁常有哭聲,晝夜不止。聰甚惡之,延公卿已下問曰:「朕之不德,致有斯異,其各極言,勿有所諱。」陳元達博士張師等進對曰:「星變之異,其禍行及,臣恐後庭有三后之事,亡國喪家,靡不由此,願陛下慎之。」聰曰:「此陰陽之理,何關人事!」既而劉氏產一蛇一猛獸,各害人而走,尋之不得,頃之,見在隕肉之旁。俄而劉氏死,乃失此肉,哭聲亦止。自是後宮亂寵,進御無序矣。

聰以劉易為太尉。初置相國,官上公,有殊勳德者死乃贈之。於是大定百官,置太師丞相,自大司馬以上七公,位皆上公,綠綟綬,遠遊冠。置輔漢,都護中軍,上軍,輔軍,鎮、衛京,前、後、左、右、上、下軍,輔國,冠軍,龍驤,武牙大將軍,營各配兵二千,皆以諸子為之。置左右司隸,各領戶二十餘萬,萬戶置一內史,凡內史四十三。單于左右輔,各主六夷十萬落,萬落置一都尉。省吏部,置左右選曹尚書。自司隸以下六官,皆位次僕射。置御史大夫州牧,位皆亞公。以其子粲為丞相、領大將軍錄尚書事,進封晉王,食五都。劉延年錄尚書六條事,劉景為太師王育太傅,任顗為太保,馬景為大司徒,朱紀為大司空劉曜大司馬

曜復次渭汭,趙染次新豐。索綝自長安東討染,染狃于累捷,有輕綝之色。長史魯徽曰:「今司馬鄴君臣自以逼僭王畿,雄劣不同,必致死距我,將軍宜整陣案兵以擊之,弗可輕也。困獸猶鬥,況於國乎!」染曰:「以司馬模之強,吾取之如拉朽。索綝小豎,豈能污吾馬蹄刀刃邪!要擒之而後食。」晨率精騎數百,馳出逆之,戰于城西,敗績而歸,悔曰:「吾不用魯徽之言,以至於此,何面見之!」於是斬徽。徽臨刑謂染曰:「將軍愎諫違謀,戇而取敗,而復忌前害勝,誅戮忠良,以逞愚忿,亦何顏面瞬息世間哉!袁紹為之於前,將軍踵之於後,覆亡敗喪,亦當相尋,所恨不得一見大司馬而死。死者無知則已;若其有知,下見田豐為徒,要當訴將軍於黃泉,使將軍不得服床枕而死。」叱刑者曰:「令吾面東向。」大司馬曜聞之曰:「蹄涔不容尺鯉,染之謂也。」

曜還師攻郭默懷城,收其米粟八十萬斛,列三屯以守之。聰遣使謂曜曰:「今長安假息,劉琨游魂,此國家所尤宜先除也。郭默小醜,何足以勞公神略,可留征虜將軍貝丘王翼光守之,公其還也。」於是曜歸蒲阪。俄而徵曜輔政。

趙染寇北地,夢魯徽大怒,引弓射之,染驚悸而寤。旦將攻城,中弩而死。

聰以粲為相國,總百揆,省丞相以并相國。平陽地震,烈風拔樹發屋。光義人羊充妻產子二頭,其兄竊而食之,三日而死。聰以其太廟新成,大赦境內,改年建元。雨血於其東宮延明殿,徹瓦在地者深五寸。劉乂惡之,以訪其太師盧志太傅崔瑋、太保許遐。志等曰:「主上往以殿下為太弟者,蓋以安眾望也,志在晉王久矣,王公已下莫不希旨歸之。相國之位,自魏武已來,非復人臣之官,主上本發明詔,置之為贈官,今忽以晉王居之,羽儀威尊踰於東宮,萬機之事無不由之,置太宰、大將軍及諸王之營以為羽翼,此事勢去矣,殿下不得立明也。然非止不得立而已,不測之危厄在於旦夕,宜早為之所。四衛精兵不減五千,餘營諸王皆年齒尚幼,可奪而取之。相國輕佻,正可煩一刺客耳。大將軍無日不出,其營可襲而得也。殿下但當有意,二萬精兵立便可得,鼓行向雲龍門宿衛之士孰不倒戈奉迎,大司馬不慮為異也。」乂弗從,乃止。

聰如中護軍靳準第,納其二女為左右貴嬪,大曰月光,小曰月華,皆國色也。數月,立月光為皇后

東宮舍人荀裕告盧志等勸乂謀反,乂不從之狀。聰於是收志、瑋、遐於詔獄,假以他事殺之。使冠威卜抽監守東宮,禁乂朝賀。乂憂懼不知所為,乃上表自陳,乞為黔首,并免諸子之封,褒美晉王粲宜登儲副,抽又抑而弗通。

青州刺史曹嶷攻汶陽關公丘,陷之,害齊郡太守徐浮,執建威劉宣,齊魯之間郡縣壘壁降者四十餘所。嶷遂略地,西下祝阿、平陰,眾十餘萬,臨河置戍,而歸于臨淄。嶷於是遂有雄據全齊之志。石勒以嶷之懷二也,請討之。聰又憚勒之并齊,乃寢而弗許。

劉曜濟自盟津,將攻河南,將軍魏該奔于一泉塢。曜進攻李矩滎陽,矩遣將軍李平師於成皋,曜覆而滅之。矩恐,送質請降。

時聰以其皇后靳氏為上皇后,立貴妃劉氏為左皇后,右貴嬪靳氏為右皇后左司陳元達以三后之立也,極諫,聰不納,乃以元達為右光祿大夫,外示優賢,內實奪其權也。於是太尉范隆、大司馬劉丹、大司空呼延晏、尚書令王鑒等皆抗表遜位,以讓元達。聰乃以元達為御史大夫儀同三司

劉曜寇長安,頻為王師所敗。曜曰:「彼猶強盛,弗可圖矣。」引師而歸。

聰宮中鬼夜哭,三日而聲向右司隸寺,乃止。其上皇后靳氏有淫穢之行,陳元達奏之。聰廢靳,靳慚恚自殺。靳有殊寵,聰迫於元達之勢,故廢之。既而追念其姿色,深仇元達。

劉曜進師上黨,將攻陽曲,聰遣使謂曜曰:「長安擅命,國家之深恥也。公宜以長安為先,陽曲一委驃騎。天時人事,其應至矣,公其亟還。」曜迴滅郭邁,朝于聰,遂如蒲阪

平陽地震雨血東宮,廣袤頃餘。

劉曜又進軍,屯于粟邑麴允饑甚,去黃白而軍于靈武。曜進攻上郡太守張禹與馮翊太守梁肅奔于允吾。於是關右翕然,所在應曜。曜進據黃阜。

武庫陷入地一丈五尺。時聰中常侍王沈、宣懷、俞容,中宮僕射郭猗,中黃門陵修等皆寵幸用事。聰游宴後宮,或百日不出,群臣皆因沈等言事,多不呈聰,率以其意愛憎而決之,故或有勳舊功臣而弗見敘錄,姦佞小人數日而便至二千石者。軍旅無歲不興,而將士無錢帛之賞,後宮之家賜賚及於僮僕,動至數千萬。沈等車服宅宇皆踰於諸王,子弟、中表布衣為內史令長者三十餘人,皆奢僭貪殘,賊害良善。靳準合宗內外諂以事之。

郭猗有憾於劉乂,謂劉粲曰:「太弟於主上之世猶懷不逞之志,此則殿下父子之深仇,四海蒼生之重怨也。而主上過垂寬仁,猶不替二尊之位,一旦有風塵之變,臣竊為殿下寒心。且殿下高祖之世孫,主上之嫡統,凡在含齒,孰不係仰。萬機事大,何可與人!臣昨聞太弟與大將軍相見,極有言矣,若事成,許以主上為太上皇大將軍皇太子。乂又許衛軍為大單于,二王已許之矣。二王居不疑之地,並握重兵,以此舉事,事何不成!臣謂二王茲舉,禽獸之不若也。背父親人,人豈親之!今又苟貪其一切之力耳,事成之後,主上豈有全理!殿下兄弟故在忘言,東宮、相國、單于在武陵兄弟,何肯與人!許以三月上巳因讌作難,事淹變生,宜早為之所。春秋傳曰:『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臣屢啟主上,主上性敦友于,謂臣言不實。刑臣刀鋸之餘,而蒙主上、殿下成造之恩,故不慮逆鱗之誅,每所聞必言,冀垂採納。臣當入言之,願殿下不泄,密表其狀也。若不信臣言,可呼大將軍從事中郎王皮、衛軍司馬劉惇,假之恩顧,通其歸善之路以問之,必可知也。」粲深然之。猗密謂皮、惇曰:「二王逆狀,主、相已具知之矣,卿同之乎?」二人驚曰:「無之。」猗曰:「此事必無疑,吾憐卿親舊并見族耳。」於是歔欷流涕。皮、惇大懼,叩頭求哀。猗曰:「吾為卿作計,卿能用不?」二人皆曰:「謹奉大人之教。」猗曰:「相國必問卿,卿但云有之。若責卿何不先啟,卿即答云:『臣誠負死罪,然仰惟主上聖性寬慈,殿下篤於骨肉,恐言成詿偽故也。』」皮、惇許諾。粲俄而召問二人,至不同時,而辭若畫一,粲以為信然。

初,靳準從妹為乂孺子,淫于侍人,乂怒殺之,而屢以嘲準。準深慚恚,說粲曰:「東宮萬機之副,殿下宜自居之,以領相國,使天下知早有所繫望也。」至是,準又說粲曰:「昔孝成距子政之言,使王氏卒成篡逆,可乎?」粲曰:「何可之有!」準曰:「然,誠如聖旨。下官亟欲有所言矣,但以德非更生,親非皇宗,恐忠言暫出,霜威已及,故不敢耳。」粲曰:「君但言之。」準曰:「聞風塵之言,謂大將軍衛將軍及左右輔皆謀奉太弟,剋季春構變,殿下宜為之備。不然,恐有商臣之禍。」粲曰:「為之奈何?」準曰:「主上愛信於太弟,恐卒聞未必信也。如下官愚意,宜緩東宮之禁固,勿絕太弟賓客,使輕薄之徒得與交游。太弟既素好待士,必不思防此嫌,輕薄小人不能無逆意以勸太弟之心。小人有始無終,不能如貫高之流也。然後下官為殿下露表其罪,殿下與太宰拘太弟所與交通者考問之,窮其事原,主上必以無將之罪罪之。不然,今朝望多歸太弟,主上一旦晏駕,恐殿卜抽得立矣。」於是粲命卜抽引兵去東宮

聰自去冬至是,遂不復受朝賀,軍國之事一決於粲,唯發中旨殺生除授,王枕、郭猗等意所欲皆從之。又立市於後庭,與宮人讌戲,或三日不醒。聰臨上秋閤,誅其特進綦毋達,太中大夫公師彧,尚書王琰、田歆,少府陳休,左衛卜崇,大司農朱誕等,皆群閹所忌也。侍中卜榦泣諫聰曰:「陛下方隆武宣之化,欲使幽谷無考槃,奈何一旦先誅忠良,將何以垂之於後!昔秦愛三良而殺之,君子知其不霸。以晉厲之無道,尸三卿之後,猶有不忍之心,陛下如何忽信左右愛憎之言,欲一日尸七卿!詔尚在臣間,猶未宣露,乞垂昊天之澤,迴雷霆之威。且陛下直欲誅之耳,不露其罪名,何以示四海!此豈是帝王三訊之法邪!」因叩頭流血。王沈叱榦曰:「卜侍中欲距詔乎?」聰拂衣而入,免榦為庶人。

太宰劉易及大將軍劉敷、御史大夫陳元達金紫光祿大夫王延等詣闕諫曰:「臣聞善人者,乾坤之紀,政教之本也。邪佞者,宇宙之螟螣,王化之蟊賊也。故文王以多士基周,桓靈以群閹亡漢,國之興亡,未有不由此也。自古明王之世,未嘗有宦者與政,武、元、安、順豈足為故事乎!今王沈等乃處常伯之位,握生死與奪於中,勢傾海內,愛憎任之,矯弄詔旨,欺誣日月,內諂陛下,外佞相國,威權之重,侔於人主矣,王公見之駭目,卿宰望塵下車,銓衡迫之,選舉不復以實,士以屬舉,政以賄成,多樹姦徒,殘毒忠善。知王琰等忠臣,必盡節於陛下,懼其姦萌發露,陷之極刑。陛下不垂三察,猥加誅戮,怨感穹蒼,痛入九泉,四海悲惋,賢愚傷懼。沈等皆刀鋸之餘,背恩忘義之類,豈能如士人君子感恩展效,以答乾澤也。陛下何故親近之?何故貴任之?昔齊桓公任易牙而亂,孝懷委黃皓而滅,此皆覆車於前,殷鑒不遠。比年地震日蝕雨血火災,皆沈等之由。願陛下割翦凶醜與政之流,引尚書御史朝省萬機,相國與公卿五日一入,會議政事,使大臣得極其言,忠臣得逞其意,則眾災自弭,和氣呈祥。今遺晉未殄,巴蜀未賓,石勒潛有跨趙魏之志,曹嶷密有王全齊之心,而復以沈等助亂大政,陛下心腹四支何處無患!復誅巫咸,戮扁鵲,臣恐遂成桓侯膏肓之疾,後雖欲療之,其如病何!請免沈等官,付有司定罪。」聰以表示沈等,笑曰:「是兒等為元達所引,遂成癡也。」寢之。沈等頓首泣曰:「臣等小人,過蒙陛下識拔,幸得備洒掃宮閤,而王公朝士疾臣等如仇讎,又深恨陛下。願收大造之恩,以臣等膏之鼎鑊,皇朝上下自然雍穆矣。」聰曰:「此等狂言然,卿復何足恨乎!」更以訪粲,粲盛稱沈等忠清,乃心王室。聰大悅,封沈等為列侯。太宰劉易詣闕,又上疏固諫。聰大怒,手壞其表,易遂忿恚而死。元達哭之悲慟,曰:「人之云亡,邦國殄悴。吾既不復能言,安用此默默生乎!」歸而自殺。

北地饑甚,人相食噉,羌酋大軍須運糧以給麴昌,劉雅擊敗之。麴允劉曜戰于磻石谷,王師敗績,允奔靈武。平陽大饑,流叛死亡十有五六。石勒石越率騎二萬,屯于并州,以懷撫叛者。聰使黃門侍郎喬詩讓勒,勒不奉命,潛結曹嶷,規為鼎峙之勢。

聰立上皇后樊氏,即張氏之侍婢也。時四后之外,佩皇后璽綬者七人,朝廷內外無復綱紀,阿諛日進,貨賄公行,軍旅在外,饑疫相仍,後宮賞賜動至千萬。劉敷屢泣言之,聰不納,怒曰:「爾欲得使汝公死乎?朝朝夕夕生來哭人?」敷憂忿發病而死。

河東大蝗,唯不食黍豆。靳準率部人收而埋之,哭聲聞於十餘里,後乃鑽土飛出,復食黍豆。平陽饑甚,司隸部人奔于冀州二十萬戶,石越招之故也。犬與豕交于相國府門,又交于宮門,又交司隸御史門。有豕著進賢冠,升聰坐。犬冠武冠,帶綬,與豕並升。俄而鬥死殿上。宿衛莫有見其入者。而聰昏虐愈甚,無誡懼之心。讌群臣于光極前殿,引見其太弟乂,容貌毀悴,鬢髮蒼然,涕泣陳謝。聰亦對之悲慟,縱酒極歡,待之如初。

劉曜陷長安外城,愍帝使侍中宋敞送牋于曜,帝肉袒牽羊,輿櫬銜璧出降。及至平陽,聰以帝為光祿大夫、懷安侯,使粲告于太廟,大赦境內,改年麟嘉。麴允自殺。

東宮四門無故自壞,後內史女人化為丈夫。時聰子約死,一指猶暖,遂不殯殮。及蘇,言見元海於不周山,經五日,遂復從至崑崙山三日而復返於不周,見諸王公卿將相死者悉在,宮室甚壯麗,號曰蒙珠離國。元海謂約曰:「東北有遮須夷國,無主久,待汝父為之。汝父後三年當來,來後國中大亂相殺害,吾家死亡略盡,但可永明輩十數人在耳。汝且還,後年當來,見汝不久。」約拜辭而歸,道遇一國曰猗尼渠餘國,引約入宮,與約皮囊一枚,曰:「為吾遺漢皇帝。」約辭而歸,謂約曰:「劉郎後年來必見過,當以小女相妻。」約歸,置皮囊於机上。俄而蘇,使左右机上取皮囊開之,有一方白玉,題文曰:「猗尼渠餘國天王敬信遮須夷國天王,歲在攝提,當相見也。」馳使呈聰,聰曰:「若審如此,吾不懼死也。」及聰死,與此玉并葬焉。

東宮鬼哭;赤虹經天,南有一歧;三日並照,各有兩珥,五色甚鮮;客星歷紫宮入於天獄而滅。太史令康相言於聰曰:「蛇虹見彌天,一歧南徹;三日並照;客星入紫宮。此皆大異,其徵不遠也。今虹達東西者,許洛以南不可圖也。一歧南徹者,李氏當仍跨巴蜀,司馬叡終據全吳之象,天下其三分乎!月為胡王,皇漢雖苞括二京,龍騰九五,然世雄燕代,肇基北朔,太陰之變其在漢域乎!漢既據中原,曆命所屬,紫宮之異,亦不在他,此之深重,胡可盡言。石勒鴟視趙魏,曹嶷狼顧東齊,鮮卑之眾星布燕代,齊、代、燕、趙皆有將大之氣。願陛下以東夏為慮,勿顧西南。吳蜀之不能北侵,猶大漢之不能南向也。今京師寡弱,勒眾精盛,若盡趙魏之銳,燕之突騎自上黨而來,曹嶷率三齊之眾以繼之,陛下將何以抗之?紫宮之變何必不在此乎!願陛下早為之所,無使兆人生心。陛下誠能發詔,外以遠追秦皇、漢武循海之事,內為高帝圖楚之計,無不克矣。」聰覽之不悅。

劉粲使王平謂劉乂曰:「適奉中詔,云京師將有變,敕裹甲以備之。」乂以為信然,令命宮臣裹甲以居。粲馳遣告靳準、王沈等曰:「向也王平告云東宮陰備非常,將若之何?」準白之,聰大驚曰:「豈有此乎!」王沈等同聲曰:「臣等久聞,但恐言之陛下弗信。」於是使粲圍東宮。粲遣沈、準收氐羌酋長十餘人,窮問之,皆懸首高格,燒鐵灼目,乃自誣與乂同造逆謀。聰謂沈等言曰:「而今而後,吾知卿等忠於朕也。當念為知無不言,勿恨往日言不用也。」於是誅乂素所親厚大臣及東宮官屬數十人,皆靳準及閹豎所怨也。廢乂為北部王,粲使準賊殺之。坑士眾萬五千餘人,平陽街巷為之空。氐羌叛者十餘萬落,以靳準行車騎大將軍以討之。時聰境內大蝗,平陽、冀、雍尤甚。靳準討之,震其二子而死。河汾大溢,漂沒千餘家。東宮災異,門閤宮殿蕩然。立粲為皇太子,大赦殊死已下。以粲領相國、大單于,總攝朝政如前。

校獵上林,以帝行車騎將軍,戎服執戟前導,行三驅之禮。粲言於聰曰:「今司馬氏跨據江東,趙固、李矩同逆相濟,興兵聚眾者皆以子鄴為名,不如除之,以絕其望。」聰然之。

趙固郭默攻其河東,至於絳邑,右司隸部人盜牧馬負妻子奔之者三萬餘騎。騎兵將軍劉勳追討之,殺萬餘人,固、默引歸。劉頡遮邀擊之,為固所敗。使粲及劉雅等伐趙固,次于小平津,固揚言曰:「要當生縛劉粲以贖天子。」聰聞而惡之。

李矩使郭默、郭誦救趙固,屯于洛汭,遣耿稚、張皮潛濟,襲粲。貝丘王翼光自厘城覘之,以告粲。粲曰:「征北南渡,趙固望聲逃竄,彼方憂自固,何暇來邪!且聞上身在此,自當不敢北視,況敢濟乎!不須驚動將士也。」是夜,稚等襲敗粲軍,粲奔據陽鄉,稚館穀粲壘。雅聞而馳還,柵于壘外,與稚相持。聰聞粲敗,使太尉范隆率騎赴之,稚等懼,率眾五千,突圍趨北山而南。劉勳追之,戰于河陽,稚師大敗,死者三千五百人,投河死者千餘人。

聰所居螽斯則百堂災,焚其子會稽王衷已下二十有一人。聰聞之,自投於床,哀塞氣絕,良久乃蘇。平陽西明門牡自亡,霍山崩。

署其驃騎大將軍濟南王劉驥為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衛大將軍齊王劉勱為大司徒

中常侍王沈養女年十四,有妙色,聰立為左皇后尚書令王鑒、中書監崔懿之、中書令曹恂等諫曰:「臣聞王者之立后也,將以上配乾坤之性,象二儀敷育之義,生承宗廟,母臨天下,亡配后土,執饋皇姑,必擇世德名宗,幽閑淑令,副四海之望,稱神祇之心。是故周文造舟,姒氏以興,關雎之化饗,則百世之祚永。孝成任心縱欲,以婢為后,使皇統亡絕,社稷淪傾。有周之隆既如彼矣,大漢之禍又如此矣。從麟嘉以來,亂淫於色,縱沈之弟女,刑餘小醜猶不可塵瓊寢,汙清廟,況其家婢邪!六宮妃嬪皆公子公孫,奈何一旦以婢主之,何異象榱玉簀而對腐木朽楹哉!臣恐無福於國家也。」聰覽之大怒,使宣懷謂粲曰:「鑒等小子,慢侮國家,狂言自口,無復君臣上下之禮,其速考竟。」於是收鑒等送市。金紫光祿大夫王延馳將入諫,門者弗通。鑒等臨刑,王沈以杖叩之曰:「庸奴,復能為惡乎?乃公何與汝事!」鑒瞋目叱之曰:「豎子!使皇漢滅者,坐汝鼠輩與靳準耳,要當訴汝於先帝,取汝等於地下。」懿之曰:「靳準梟聲鏡形,必為國患。汝既食人,人亦當食汝。」皆斬之。聰又立其中常侍宣懷養女為中皇后

鬼哭於光極殿,又哭於建始殿。雨血平陽,廣袤十里。時聰子約已死,至是晝見。聰甚惡之,謂粲曰:「吾寢疾惙頓,怪異特甚。往以約之言為妖,比累日見之,此兒必來迎吾也。何圖人死定有神靈,如是,吾不悲死也。今世難未夷,非諒闇之日,朝終夕殮,旬日而葬。」徵劉曜丞相錄尚書,輔政,固辭乃止。仍以劉景為太宰,劉驥為大司馬,劉顗為太師,朱紀為太傅,呼延晏為太保,並錄尚書事;范隆守尚書令儀同三司,靳準為大司空、領司隸校尉,皆迭決尚書奏事。

太興元年,聰死,在位九年,偽諡曰昭武皇帝廟號烈宗

粲字士光。少而俊傑,才兼文武。自為宰相,威福任情,疏遠忠賢,昵近姦佞,任性嚴刻無恩惠,距諫飾非。好興造宮室,相國之府仿像紫宮,在位無幾,作兼晝夜,飢困窮叛,死亡相繼,粲弗之恤也。

既嗣偽位,尊聰后靳氏皇太后樊氏號弘道皇后,宣氏號弘德皇后王氏號弘孝皇后。靳等年皆未滿二十,並國色也,粲晨夜烝淫於內,志不在哀。立其妻靳氏皇后,子元公為太子,大赦境內,改元漢昌。雨血平陽

靳準將有異謀,私於粲曰:「如聞諸公將欲行伊尹、霍光之事,謀先誅太保及臣,以大司馬統萬機。陛下若不先之,臣恐禍之來也不晨則夕。」粲弗納。準懼其言之不從,謂聰二靳氏曰:「今諸公侯欲廢帝,立濟南王,恐吾家無復種矣。盍言之於帝。」二靳承間言之。粲誅其太宰、上洛王劉景,太師昌國公劉顗,大司馬濟南王劉驥,大司徒齊王劉勱等。太傅朱紀、太尉范隆出奔長安。又誅其車騎大將軍、吳王劉逞,驥母弟也。粲大閱上林,謀討石勒。以靳準為大將軍錄尚書事。粲荒耽酒色,游讌後庭,軍國之事一決於準。準矯粲命,以從弟明為車騎將軍,康為衛將軍

準將作亂,以金紫光祿大夫王延耆德時望,謀之于延。延弗從,馳將告之,遇靳康,劫延以歸。準勒兵入宮,升其光極前殿,下使甲士執粲,數而殺之。劉氏男女無少長皆斬于東市。發掘元海、聰墓,焚燒其宗廟。鬼大哭,聲聞百里。

準自號大將軍、漢大王,置百官,遣使稱藩于晉。左光祿劉雅出奔西平。尚書北宮純、胡崧等招集晉人,保於東宮,靳康攻滅之。準將以王延左光祿,延罵曰:「屠各逆奴,何不速殺我,以吾左目置西陽門,觀相國之入也,右目置建春門,觀大將軍之入也。」準怒,殺之。

陳元達字長宏,後部人也。本姓高,以生月妨父,故改云陳。少而孤貧,常躬耕兼誦書,樂道行詠,忻忻如也。至年四十,不與人交通。

元海之為左賢王,聞而招之,元達不答。及元海僭號,人謂元達曰:「往劉公相屈,君蔑而不顧,今稱號龍飛,君其懼乎?」元達笑曰:「是何言邪?彼人姿度卓犖,有籠羅宇宙之志,吾固知之久矣。然往日所以不往者,以期運未至,不能無事喧喧,彼自有以亮吾矣。卿但識之,吾恐不過二三日,驛書必至。」其暮,元海果徵元達為黃門郎。人曰:「君殆聖乎!」既至,引見,元海曰:「卿若早來,豈為郎官而已。」元達曰:「臣惟性之有分,盈分者顛。臣若早叩天門者,恐大王賜處於九卿、納言之間,此則非臣之分,臣將何以堪之!是以抑情盤桓,待分而至,大王無過授之謗,小臣免招寇之禍,不亦可乎!」元海大悅。在位忠謇,屢進讜言,退而削草,雖子弟莫得而知也。聰每謂元達曰:「卿當畏朕,反使朕畏卿乎?」元達叩頭謝曰:「臣聞師臣者王,友臣者霸。臣誠愚闇無可採也,幸邀陛下垂齊桓納九九之義,故使微臣得盡愚忠。昔世宗遙可汲黯之奏,故能恢隆漢道;桀紂誅諫,幽厲弭謗,是以三代之亡也忽焉。陛下以大聖應期,挺不世之量,能遠捐商周覆國之弊,近模孝武光漢之美,則天下幸甚,群臣知免。」及其死也,人盡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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