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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齐本纪中第七

显祖文宣皇帝讳洋,字子进,神武第二子,文襄之母弟也。武明太后初孕帝,每夜有赤光照室,太后私怪之。及产,命之曰侯尼于。鲜卑言有相子也。以生于晋阳,一名晋阳乐。时神武家徒壁立,后与亲姻相对,共忧寒馁。帝生始数月,尚未能言,欻然曰:「得活。」太后及左右大惊,不敢言。

及长,黑色,大颊兑下,鳞身重踝,瞻视审定,不好戏弄,深沈有大度。晋阳有沙门,乍愚乍智,时人不测,呼为阿秃师太后见诸子焉,历问禄位。至帝,再三举手指天而已,口无所言,见者异之。神武尝从诸子过凤阳门,有龙在上,唯神武与帝见之。

内虽明敏,貌若不足,文襄每嗤之曰:「此人亦得富贵,相法亦何由可解。」神武以帝貌陋,神彩不甚发扬,曾问以时事,帝略有所辨,傥语一事,必得事衷。又尝令诸子,各使理乱丝,帝独抽刀斩之,曰:「乱者须斩。」神武以为然。又各配兵四出,而使彭乐率甲骑伪攻之,文襄等怖挠,帝勒众与彭乐相格,乐免胄言情,犹禽之以献。由是神武称异之,谓长史薛琡曰:「此儿意识过吾。」琡亦私怪之。幼时,师事范阳卢景裕,默识过人,未尝有所自明,景裕不能测也。天平二年,封太原郡公,累迁尚书左仆射。后从文襄行过辽阳山,独见天门开,余无人见者。

武定五年,神武崩,犹秘凶事,众情疑骇。帝虽内婴巨痛,外若平常,人情颇安。魏帝授帝尚书令中书监京畿大都督

七年八月,文襄遇贼,帝在城东双堂,事出仓卒,内外震骇。帝神色不变,指麾部分,自脔斩群贼而漆其首,秘不发丧。徐言奴反,大将军被伤,无大苦也。当时内外,莫不惊异。乃讽魏朝立皇太子,因以大赦。乃赴晋阳总庶政。帝内虽明察,外若不了,老臣宿将皆轻帝。于是帝推诚接下,务从宽厚,事有不便者咸蠲省焉,群情始服。

八年正月辛酉,魏帝为文襄举哀于东堂。戊辰,诏进帝位使持节、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齐郡王,食邑一万户。三月庚申,又进封齐王,食冀州勃海长乐安德武邑瀛州之河间五郡,邑十万户。帝自居晋阳,寝室每夜有光如昼。既为王,梦人以笔点己额。旦日,以语馆客王昙哲,曰:「吾其退乎?」昙哲拜贺曰:「王上加点为主,当进也。」

五月辛亥,帝如邺。光州九尾狐以献。甲寅,魏帝遣兼太尉彭城王韶、司空潘相乐奉册,进帝位相国,总百揆,以冀州勃海长乐安德武邑瀛州之河间、高阳、章武、定州之中山、常山博陵十郡,邑二十万户,加九锡殊礼,齐王如故。丙辰,魏帝逊位别宫,又使兼太尉彭城王韶、兼司空敬显隽奉册禅位,致玺书于帝,并奉皇帝玺绶,禅代之礼,一依唐、虞、汉、魏故事。帝累表固辞,诏不许。于是尚书令高隆之率百僚劝进

天保元年夏五月戊午,皇帝即位于南郊,升坛,柴燎告天。是日,邺下获赤雀,献于郊所。事毕还宫,御太极前殿,大赦,改元。百官进两大阶,六州缘边职人三大阶。自魏孝庄已后,百官绝禄,至是复给焉。己未,诏封魏帝为中山王追尊皇祖文穆王文穆皇帝皇祖妣文穆皇后皇考武王献武皇帝,皇兄文襄王文襄皇帝。命有司议祖宗以闻。辛酉,尊王太后皇太后乙丑,降魏朝封爵各有差;其信都从义,及宣力霸朝者,又西来人,并武定六年以来南来投化者,不在降限。辛未,遣大使于四方观察风俗,问人疾苦。甲戌,迁神主于太庙。

六月辛巳,诏改封崇圣侯孔长为恭圣侯,邑一百户,以奉孔子祀,并下鲁郡,以时修葺庙宇。又诏:吉凶车服制度,各为等差,具立条式,使俭而获中。分遣使人致祭于五岳、四渎,其尧祠、舜庙下及孔父、老君等载于祀典者,咸秩罔遗。又诏:冀州勃海长乐二郡,先帝始封之国,义旗初起之地;并州太原青州齐郡,霸朝所在,王命是基。君子有作,贵不忘本,齐郡勃海,可并复一年长乐二年太原三年

壬午,诏故太傅孙腾、故太保尉景、故大司马娄昭、故司徒高敖曹、故尚书左仆射慕容绍宗、故领军万俟干、故定州刺史段荣、故御史中尉刘贵、故御史中尉窦泰、故殷州刺史刘丰、故济州刺史蔡隽等,并左右先帝,经赞皇基,或不幸早殂,或陨身王事,可遣使者就墓致祭,并抚问妻子。又诏封宗室,太尉高岳清河王太保高隆之为平原王,开府仪同三司高归彦平秦王徐州刺史高思宗上洛王营州刺史高长弼广武王,兼武卫将军高普为武兴王,兼武卫将军高子瑗为平昌王,兼北中郎将高显国襄乐王,前太子庶子高叡赵郡王扬州县开国公孝绪为修城王。又诏封功臣,太师厍狄干章武王大司马斛律金咸阳王并州刺史贺拔仁安定王殷州刺史韩轨安德王瀛州刺史可朱浑道元扶风王司徒彭乐陈留王司空潘相乐为河东王癸未,诏封诸弟,青州刺史浚为永安王尚书左仆射淹为平阳王定州刺史浟为彭城王仪同三司演为常山王冀州刺史涣为上党王仪同三司淯为襄城王仪同三司湛为长广王,湝为任城王,湜为高阳王,济为博陵王,凝为新平王,润为冯翊王,洽为汉阳王丁亥,诏立王子殷为皇太子王后李氏皇后庚寅,诏以太师厍狄干为太宰,司徒彭乐太尉司空潘相乐为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司马子如司空己亥,以皇太子初入东宫,赦畿内并州死罪已下,降余州死罪己下囚。

秋七月辛亥,尊文襄妃元氏为文襄皇后,宫曰静德。又封文襄子孝琬河间王孝瑜河南王乙卯,以尚书令、平原王隆之录尚书事尚书左仆射平阳王淹尚书令,改御史中尉还为中丞。诏魏御府所有珍奇杂彩常所不给人者,悉送内后园,以供七日宴赐。

八月,诏郡国修立黉序,广延髦俊,敦述儒风。其国子学生,亦依旧铨补。往者文襄皇帝所运蔡邕石经五十二枚,移置学馆,依次修立。又诏求直言正谏之士,待以不次;命牧人之官,广劝农桑。庚寅,诏曰:「朕以虚薄,嗣弘王业,思所以赞扬盛绩,播之万古。虽史官执笔,有闻无坠,犹恐绪言遗美,时或未书。在位王公、文武大小,降及庶人,爰至僧徒,或亲奉音旨,或承传旁说,凡可载之文籍,悉条封上。」甲午,诏曰:「魏世议定麟趾格,遂为通制,官司施用,犹未尽善。群官可更论讨新令。未成之间,仍以旧格从事。」

九月癸丑,以领东夷校尉辽东郡开国公高丽王成为使持节、侍中骠骑大将军、领护东夷校尉,王、公如故。丁卯,诏以梁侍中、使持节、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承制邵陵王萧纶梁王庚午,幸晋阳。是日,皇太子入居凉风堂,监国。

冬十月己卯法驾,御金辂,入晋阳宫,朝皇太后于内殿。辛巳曲赦并州太原郡晋阳县及相国府四狱囚。乙酉,以特进元韶尚书左仆射并州刺史段韶右仆射壬辰,罢相国府,留骑兵外兵曹,各立一省,别掌机密。

十一月周文帝帅师至陕城,分骑北度至建州甲寅,梁湘东王萧绎遣使朝贡。丙寅,帝亲戎出次城东,周文帝见军容严盛,叹曰:「高欢不死矣!」遂班师。

十二月辛丑,车驾至自晋阳

是岁,高丽蠕蠕吐谷浑库莫奚并遣使朝贡。

二年春正月丁未,梁湘东王萧绎遣使朝贡。辛亥,祀圆丘,以神武皇帝配。癸亥,亲耕籍田乙丑,享太庙。二月壬辰太尉彭乐谋反,伏诛。三月丙午襄城王己未,诏梁承制湘东王绎为梁使持节、假黄钺、相国,建梁台,总百揆、承制梁王庚申司空司马子如坐事免。是月,梁交、梁、义、新四州刺史,各以地内附。西魏文帝

夏四月壬辰梁王萧绎遣使朝贡。六月庚午,以前司空司马子如太尉

秋七月己卯,改显阳殿还为昭阳殿辛卯,改殷州赵州以避太子之讳。是月,侯景梁简文帝,立萧栋为主。九月壬申,免诸伎作屯牧杂色役隶之徒为白户。癸巳行幸赵、定二州,因至晋阳

冬十月戊申,起宣光、建始、嘉福、仁寿诸殿。庚申萧绎遣使朝贡。丁卯文襄皇帝神主入于庙。十一月侯景废梁主栋,僭即伪位于建邺,自称曰汉。十二月中山王殂。

是岁,蠕蠕室韦高丽并遣使朝贡。

三年春正月丙申,帝亲讨库莫奚代郡,大破之,以其口配山东为百姓。二月蠕蠕主阿那瑰为突厥所破,瑰自杀。其太子罗辰及瑰从弟登注俟利、登注子库提并拥众来奔。蠕蠕余众立注次子铁伐为主。辛丑契丹遣使朝贡。三月戊子,诏清河王岳、司徒潘相乐、行台辛术帅师南伐。癸巳,诏进梁王萧绎为梁主。

夏四月壬申,东南道行台辛术广陵送传国八玺。甲申,以吏部尚书杨愔尚书右仆射六月已亥,清河王岳等班师。乙卯,车驾幸晋阳

冬十月乙未,次黄栌岭。仍起长城,北至社于戌,四百余里,立三十六戍。十一月辛巳,梁主萧绎即位于江陵,是为元帝遣使来聘十二月壬子,车驾还宫。戊午,幸晋阳

是岁,西魏废帝元年

四年春正月丙子,山胡围离石戍,帝亲讨之。未至而逃,因巡三堆戍,大狩而旋。戊寅库莫奚遣使朝贡。自魏末用永安钱,又有数品,皆轻滥,己丑,铸新钱,文曰常平五铢。二月,送蠕蠕铁伐父登注及子库提还北。铁伐寻为契丹所杀,国人复立登注为主,仍为其大人阿富提等所杀,国人复立库提为主。

夏四月,车驾还宫。戊午,西南有大声如雷。五月庚午校猎林虑山戊子,还宫。六月甲辰章武王厍狄干

秋,北巡冀、定、幽、安,仍北讨契丹冬十月丁酉,车驾至平州,遂西道趣长堑。甲辰,帝步逾山岭,为士卒先,指麾奋击,大破契丹。是行也,帝露头袒身,昼夜不息,行千余里,唯食肉饮水,气色弥厉。丁巳,登碣石山,临沧海。十一月己未,帝自平州还,遂如晋阳闰月壬寅,梁人来聘。

十二月己未突厥复攻蠕蠕蠕蠕举国来奔。癸亥,帝北讨突厥,迎纳蠕蠕。乃废其主库提,立阿那瑰子庵罗辰为主,置之马邑川。追突厥朔方突厥请降,许之而还。自是贡献相继。

五年春正月癸丑,帝讨山胡大破之,男子十二已上皆斩,女子及幼弱以赏军士,遂平石楼。石楼绝险,自魏代所不能至。于是远近山胡,莫不慑伏。是役也,有都督战伤,其什长路晖礼不能救,帝命刳其五藏,使九人分食之,肉及秽恶皆尽。自是始行威虐。是月,周文帝西魏帝而立齐王廓,是为恭帝

三月蠕蠕罗辰叛,帝亲讨大破之,辰父子北遁。太保贺拔仁坐违缓,拔其发,免为庶人,使负炭输晋阳宫

夏四月蠕蠕肆州丁巳,帝自晋阳讨之,至恒州。时虏骑散走,大军已还,帝帅麾下二千余骑为殿,夜宿黄瓜堆蠕蠕别部数万骑,扣鞍而进,四面围逼,帝安睡,平明方起,神色自若,指画军形,溃围而出。虏走,追击之,伏尸二十里,获庵罗辰妻子、生口三万余。五月丁亥地豆干契丹并遣使朝贡。丁未,北讨蠕蠕,又大破之。六月蠕蠕远遁。

秋七月戊子肃慎遣使朝贡。壬辰,降罪人。庚戌,至自北伐。八月庚午,以司州牧清河王岳为太保,以安德王韩轨大司马,以扶风王可朱浑道元大将军,以司空尉粲司徒,以太子少师侯莫陈相司空,以尚书令平阳王淹录尚书事,以常山王演为尚书令,以上党王涣为尚书右仆射丁丑行幸晋阳辛巳录尚书事、平原王高隆之。封冀州刺史段韶为平原王。是月,诏常山王演、上党王涣、清河王岳、平原王段韶率众于洛阳西南筑伐恶城、新城、严城河南城四镇。九月,帝亲自临幸,欲以致西师。西师不出,乃如晋阳

冬十月西魏攻陷江陵,杀梁元帝。梁将王僧辩建业,推其晋安王萧方智为太宰、都督中外诸军事、承制置百官。十二月庚申,车驾北巡,至达速岭,亲览山川险要,将起长城

是岁,西魏恭帝元年

六年春正月壬寅清河王岳度江,克夏首。梁司徒郢州刺史陆法和请降。诏以梁贞阳侯萧明为梁主,遣尚书右仆射上党王涣送之江南二月甲子,以陆法和为使持节、都督十州诸军事太尉大都督、西南道大行台三月丙戌上党王涣克东关,斩梁将裴之横丙申,车驾至自晋阳。封文襄二子孝珩广宁王延宗安德王戊戌,帝临昭阳殿决狱。是月,发寡妇以配军士筑长城

夏五月萧明入于建业六月甲子河东王潘相壬申,帝亲讨蠕蠕甲戌,诸军大会祁连池乙亥,出塞,至厍狄谷,百余里无水泉,六军渴乏,俄而大雨。

秋七月己卯,帝顿白道,留辎重,亲率轻骑五千,追蠕蠕壬午,及之怀朔镇。帝躬犯矢石,频大破之,遂至沃野壬辰,还晋阳九月己卯,车驾至自晋阳

冬十月,梁将陈霸先袭杀王僧辩,废萧明,复立萧方智为主。辛亥行幸晋阳十一月梁秦州刺史徐嗣徽南豫州刺史任约等袭据石头城,并以州内附。壬辰大都督萧轨帅众至江,遣都督柳达摩等度江,镇石头。己亥太保清河王。柳达摩为霸先攻逼,以石自头降。

是岁,高丽库莫奚并遣使朝贡。诏发夫一百八十万人筑长城,自幽州夏口,西至恒州,九百余里。

七年春正月辛丑,封司空侯莫陈相白水郡王。车驾至自晋阳。于邺城西马射,大集众庶观之。二月辛未,诏常山王演等于凉风堂读尚书奏案,论定得失,帝亲决之。三月丁酉大都督萧轨等帅众济江。

夏四月乙丑仪同三司娄叡鲁阳蛮,大破之。丁卯,造金华殿五月汉阳王。帝以肉为断慈,遂不复食。

六月乙卯萧轨等与梁师战于钟山西,遇霖雨失利,轨及都督李希光、王敬宝、东方老、军司裴英起并没,士卒还者十二三。乙丑,梁湘州刺史王琳献驯象。

秋七月乙亥周文帝殂。是月,发山东寡妇二千六百人配军士,有夫而滥夺者十二三。十一月壬子,并省州三,郡一百五十三,县五百八十九,镇三,戍二十六。十二月庚子魏恭帝逊位于周。

是岁,库莫奚契丹遣使朝贡。修广三台宫殿。先是,自西河总秦戍长城东至海,前后所筑,东西凡三千余里,六十里一戍,其要害置州镇凡二十五所。

八年春三月,大热,人或暍死。

夏四月庚午,诏禁取虾蟹蚬蛤之类,唯许私家捕鱼。乙酉,诏公私禁取鹰鹞。以太师咸阳王斛律金右丞相,以前大将军扶风王可朱浑道元太傅,以开府仪同三司贺拔仁太保尚书令常山王演为司空录尚书事,以长广王湛为尚书令,以尚书右仆射杨愔左仆射,以并省尚书右仆射崔暹右仆射,以上党王涣为录尚书事。是月,帝在城东马射,敕京师士女悉赴观,不赴者,罪以军法,七日乃止。五月辛酉冀州人刘向于邺谋逆,党与皆伏诛。

秋八月己巳库莫奚遣使朝贡。庚辰,诏丘郊禘祫时祭,皆市取少牢,不得刲割,有司监视,必令丰备;农社、先蚕,酒肉而已;雩、禖、风、雨、司人、司禄、灵星杂祀,果饼酒脯。唯当务尽诚敬,义同如在。辛巳,制榷酤。自夏至九月,河北六州、河南十三州、畿内八郡大蝗,飞至邺,蔽日,声如风雨。甲辰,诏今年遭蝗处,免租。

冬十月乙亥,梁主萧方智逊位于陈。陈武帝遣使称藩朝贡。

是岁,周闵帝元年。周冢宰宇文护闵帝而立明帝,又改元焉。初于长城内筑重城,库洛拔而东,至于坞纥戍,凡四百余里。

九年春二月丁亥,降罪人。己丑,诏燎野限以仲冬,不得他时行火,损昆虫草木。三月丁酉,车驾至自晋阳

夏四月辛巳,大赦。是月,北豫州刺史司马消难以城叛于周。大旱,帝以祈雨不降,毁西门豹祠,掘其冢。五月辛丑,以尚书令长广王湛为录尚书事,以骠骑大将军平秦王归彦右仆射甲辰,以前左仆射杨愔尚书令六月乙丑,帝自晋阳北巡。己巳,至祁连池戊寅,还晋阳。是夏,山东大蝗,差人夫捕而坑之。

秋七月辛丑,给畿内老人刘奴等九百四十三人版职及杖帽,各有差。戊申,诏赵、燕、瀛、定、南营五州,及司州广平、清河二郡,去年螽涝损田,兼春夏少雨,苗稼薄者,免今年租税。八月乙丑,车驾至自晋阳甲戌行幸晋阳。先是,发丁匠三十余万人营三台于邺,因其旧基而高博之,大起宫室及游豫园。至是,三台成。改铜爵曰金凤,金武曰圣应,冰井曰崇光。

冬十一月甲午,车驾至自晋阳。登三台,御乾象殿,朝宴群臣。以新宫成,丁酉,大赦内外,文武官并进一大阶。丁巳,梁湘州刺史王琳遣使请立萧庄为梁主,仍以江州内属,令庄居之。十二月癸酉,诏以梁王萧庄为梁主,进居九派。戊寅太傅可朱浑道元太师,以司徒尉粲太尉,以冀州刺史段韶司空,以录尚书事常山王演为大司马,以录尚书事长广王湛为司徒。起大庄严寺。

是岁,杀永安王浚、上党王涣。

十年春正月戊戌,以司空侯莫陈相大将军辛丑太尉长乐郡公尉粲肆州刺史濮阳公仲远并进爵为王。甲寅行幸辽阳甘露寺二月丙戌,帝于甘露寺禅居深观,唯军国大政奏闻。三月戊戌,以侍中高德正尚书右仆射丙辰,车驾至自辽阳。是月,梁主萧庄郢州,遣使朝贡。

夏闰四月丁酉,以司州牧彭城王浟为兼司空,以侍中高阳王湜为尚书左仆射乙巳,以兼司空彭城王浟为兼太尉,摄司空事,封皇子绍廉长乐王五月癸未,诛始平公元世、东平公元景式等二十五家,禁止特进元韶等十九家。寻并诛之,男子无少长皆斩,所杀三千人,并投漳水

六月陈武帝殂。

秋八月戊戌,封皇子绍义广阳王。以尚书右仆射河间王孝琬左仆射癸卯,诏诸军人,或有父祖改姓冒入元氏,或假托携认,妄称姓元者,不问世数远近,悉听改复本姓。是月,杀左仆射高德正九月己巳行幸晋阳

冬十月甲午,帝暴崩晋阳宫德阳堂,时年三十一。遗诏,凶事一从俭约,丧月之断,限以三十六日嗣子百僚,内外遐迩,奉制割情,悉从公除癸卯发丧,歛于宣德殿。十一月辛未梓宫还邺。十二月乙酉,殡于太极前殿。干明元年二月丙申,葬于武宁陵,谥曰文宣帝庙号显祖

沈敏有远量,外若不远,内鉴甚明。文襄年长英秀,神武特所爱重,百僚承风,莫不震惧。而帝善自晦迹,言不出口,恒自贬退,言咸顺从,故深见轻,虽家人亦以为不及。文襄嗣业,帝以次长见猜嫌,帝后李氏色美,每预宴会,容貌远过靖德皇后,文襄弥不平焉。帝每为后私营服玩,小佳,文襄即令逼取。后恚,有时未与。帝笑曰:「此物犹应可求,兄须,何容吝。」文襄或愧而不取,便恭受,亦无饰让。每退朝还第,辄闭合静坐,虽对妻子,能竟日不言。或袒跣奔跃,后问其故,对曰:「为尔漫戏。」此盖习劳而不肯言也。所寝至夜曾有光,巨细可察,后惊告帝,帝曰:「慎勿妄言。」自此唯与后寝,侍御皆令出外。

文襄崩,秘不发丧,其后渐露,魏帝窃谓左右曰:「大将军此殂,似是天意,威权当归王室矣。」及帝将赴晋阳,亲入辞谒于昭阳殿,从者千人,居前持剑者十余辈。帝在殿下数十步立,而卫士升阶已二百许人,皆攘袂扣刃,若对严敌。帝令主者传奏,须诣晋阳,言讫,再拜而出。魏帝失色,目送帝曰:「此人似不能见容,吾不知死在何日。」及至并州,慰谕将士,措辞款实。众皆欣然,曰:「谁谓左仆射翻不减令公。」令公即指文襄也。

时讹言上党出圣人,帝闻之,将徙一郡。而郡人张思进上言,殿下生于南宫,坊名上党,即是上党出圣人,帝悦而止。先是童谣曰:「一束藁,两头然,河边羖届飞上天。」藁然两头,于文为高;河边羖届为水边羊,指帝名也。于是徐之才盛陈宜受禅。帝曰:「先父亡兄,功德如此,尚终北面,吾又何敢当。」之才曰:「正为不及父兄,须早升九五,如其不作,人将生心。且谶云『羊饮盟津角拄天』,盟津水也,羊饮水,王名也,角拄天,大位也。又阳平郡界面星驿傍有大水,土人常见群羊数百,立卧其中,就视不见,事与谶合,愿王勿疑。」帝以问高德正德正又赞成之,于是始决。乃使李密卜之,遇大横,曰:「大吉,汉文帝之卦也。」帝乃铸象以卜之,一写而成。使段韶斛律金肆州,金来朝,深言不可,以铠曹宋景业首陈符命,请杀之。乃议于太后前。太后谓诸贵曰:「我儿狞直,必自无此意,直高德正乐祸,教之耳。」帝意决,乃整兵而东。使高德正之邺,讽喻公卿,莫有应者。司马子如逆帝于辽阳,固言未可。杜弼亦抱马谏,帝欲还,尚食丞李集曰:「此行事非小,而言还?」帝伪言使向东门杀之,而别令赐绢十疋。四月,夜,禾生于魏帝铜研,旦长数寸,有穗。五月,帝复东赴邺,令左右曰:「异言者斩。」是月,光州九尾狐。帝至邺城南,召入,并赍板策。旦,高隆之进谒曰:「用此何为?」帝作色曰:「我自作事,若欲族灭耶!」隆之谢而退。于是乃作圆丘,备法物,草禅让事。

登极之后,神明转茂,外柔内刚,果于断割,人莫能窥。又特明吏事,留心政术,简靖宽和,坦于任使,故杨愔等得尽于匡赞,朝政粲然。兼以法驭下,不避权贵,或有违犯,不容勋戚,内外莫不肃然。至于军国机策,独决怀抱,规谋宏远,有人君大略。又以三方鼎峙,缮甲练兵,左右宿卫,置百保军士。每临行阵,亲当矢石,锋刃交接,唯恐前敌不多。屡犯艰厄,常致克捷。尝追及蠕蠕,令都督高阿那肱率骑数千,塞其走道。时虏军犹盛,五万余人。肱以兵少请益,帝更减其半骑。那肱奋击,遂大破之。虏主逾越岩谷,仅以身免。都督高元海、王师罗并无武艺,先称怯弱,一旦交锋,有逾骁壮。尝于东山游宴,以关陇未平,投杯震怒,召魏收于前,立为诏书,宣示远近,将事西行。是岁,周文帝殂,西人震恐,常为度陇之计。

征伐四克,威振戎夏,六七年后,以功业自矜,遂留情耽湎,肆行淫暴。或躬自鼓舞,歌讴不息,从旦通宵,以夜继昼。或袒露形体,涂傅粉黛,散发胡服,杂衣锦彩,拔刃张弓,游行巿肆。勋戚之第,朝夕临幸。时乘鹿车、白象、骆驼、牛、驴,并不施鞍勒。或盛暑炎赫,日中暴身,隆冬酷寒,去衣驰走,从者不堪,帝居之自若。街坐巷宿,处处游行。多使刘桃枝崔季舒负之而行。或担胡鼓而拍之。亲戚贵臣,左右近习,侍从错杂,无复差等。征集淫妪,悉去衣裳,分付从官,朝夕临视。或聚棘为马,纽草为索,逼遣乘骑,牵引来去,流血洒地,以为娱乐。凡诸杀害,多令支解,或焚之于火,或投之于河。沈酗既久,弥以狂惑,每至将醉,辄拔剑挂手,或张弓傅矢,或执持牟槊。游行巿廛,问妇人曰:「天子何如?」答曰:「颠颠痴痴,何成天子。」帝乃杀之。或驰骋衢路,散掷钱物,恣人拾取,争竞諠哗,方以为喜。

太后尝在北宫,坐一小榻,帝时已醉,手自举床,后便坠落,颇有伤损。醒悟之后,大怀惭恨,遂令多聚柴火,将入其中。太后惊惧,亲自持挽。又设地席,令平秦王高归彦执杖,口自责疏,脱背就罚。敕归彦:「杖不出血,当即斩汝。」太后涕泣,前自抱之,帝流涕苦请,不肯受于太后太后听许,方舍背杖,笞脚五十,莫不至到。衣冠拜谢,悲不自胜,因此戒酒。一旬,还复如初。

自是耽湎转剧。遂幸李后家,以鸣镝射后母崔,正中其颊,因骂曰:「吾醉时尚不识太后,老婢何事!」马鞭乱打一百有余。三台构木高二十七丈,两栋相距二百余尺,工匠危怯,皆系绳自防;帝登脊疾走,都无怖畏。时复雅舞,折旋中节,傍人见者,莫不寒心。又召死囚,以席为翅,从台飞下,免其罪戮。果敢不虑者,尽皆获全;疑怯犹豫者,或致损跌。

沈酗既久,转亏本性。怒大司农穆子容,使之脱衣而伏,亲射之,不中,以橛贯其下窍,入肠。虽以杨愔为宰辅,使进厕筹。以其体肥,呼为杨大肚,马鞭鞭其背,流血浃袍。以刀子剺其腹,崔季舒托俳言曰:「老小公子恶戏?」因掣刀子而去之。又置愔于棺中,载以轜车,几下钉者数四。曾至彭城王浟宅,谓其母尒朱曰:「忆汝辱我母婿时,向何由可耐。」手自刃杀。又至故仆射崔暹第,谓暹妻李曰:「颇忆暹不?」李曰:「结发义深,实怀追忆。」帝曰:「若忆时,自往看也。」亲自斩之,弃头墙外。尝在晋阳,以矟戏刺都督尉子耀,应手而死。在三台太光殿上,锯杀都督穆嵩。又幸开府暴显家,有都督韩哲无罪,忽众中召,斩之数段。

乐安王元昂,后之姊婿,其妻有色,帝数幸之,欲纳为昭仪。召昂令伏,以鸣镝射一百余下,凝血垂将一石,竟至于死。后帝自往吊,哭于丧次,逼拥其妻。仍令从官脱衣助襚,兼钱彩,号为信物,一日所得,将逾巨万。后啼不食,乞让位于姊,太后又为言,帝意乃释。所幸薛嫔,其被宠爱,忽意其经与高岳私通,无故斩首,藏之于怀。于东山宴,劝酬始合,忽探出头,投于柈上。支解其尸,弄其𩪖为琵琶。一座惊怖,莫不丧胆。帝方收取,对之流泪云:「佳人难再得,甚可惜也。」载尸以出,被发步哭而随之。至有闾巷庸猥,人无识知者,忽令召斩邺下。系徒罪至大辟,简取随驾,号为供御囚,手自刃杀,持以为戏。凡所屠害,动多支解,或投之烈火,或弃之漳流。

兼以外筑长城,内营台殿,赏费过度,天下骚然,内外憯憯,各怀怨毒。而素严断临下,加之默识强记,百僚战栗,不敢为非。曾有典御丞李集面谏,比帝有甚于桀纣。帝令䌸置流中,沉没久之,复令引出,谓曰:「吾何如桀纣?」集曰:「向来弥不及矣。」帝又令沈之,引出更问,如此数四,集对如初。帝大笑曰:「天下有如此痴汉!方知龙逢、比干,非是俊物。」遂解放之。又被引入见,似有所谏,帝令将出腰斩。其或斩或赦,莫能测焉。

初帝登阼,改年为天保。士有深识者曰:「天保之字,为一大人只十,帝其不过十乎。」又先是谣云:「马子入石室,三千六百日。」帝以午年生,故曰「马子」;三台,石季龙旧居,故曰「石室」;三千六百日,十年也。又帝曾问太山道士曰:「吾得几年为天子?」答曰:「得三十年。」道士出后,帝谓李后曰:「十年十月十日,得非三十也?吾其畏之,过此无虑。人生有死,何得致惜,但怜正道尚幼,人将夺之耳。」帝及期而崩,济南竟不终位,时以为知命。

曾幸晋阳,夜宿杠门岭。岭有数株柏树,皆将千年,枝叶嫩茂,似有神物所托。时帝已被酒,向岭瞋骂,射中一株,未几,立枯而死。又出言屡中,时人故谓之神灵。虽为猖獗,不专云昏暴。末年遂不能进食,唯数饮酒,曲糱成灾,因而致毙。先是,霍州发楚夷王女冢,尸如生焉,得珠襦玉匣,帝珍之,还以歛焉。

祖珽以险薄多过,帝数罪之,每谓为老贼。及武成时,珽被任遇,乃说武成曰:「文宣甚暴,何得称文?既非创业,何得称祖?若宣帝为祖,陛下万岁后将何以称?」武成溺于珽说,天统初,有诏改谥景烈庙号威宗。武平初,赵彦深执政,又奏复帝本谥,庙号显祖云。

废帝殷字正道,小名道人,文宣帝之长子也。母曰李皇后天保元年,立为皇太子,时年六岁。性敏慧,初学反语,于迹字下注云「自反」。时侍者未达其故,太子曰:「迹字足傍亦为迹,岂非自反邪。」尝宴北宫,独令河间王勿入,左右问其故,太子曰:「世宗遇贼处,河间王复何宜在此。」文宣每言「太子得汉家性质,不似我」,欲废之,立太原王

初诏国子博士李宝鼎傅之,宝鼎卒,复诏国子博士邢峙侍讲太子虽富于春秋,而温裕开朗,有人君之度,贯综经业,省览时政,甚有美名。七年冬,文宣召朝臣文学者及礼学官于宫宴会,令以经义相质,亲自临听。太子手笔措问,在坐莫不叹美。九年,文宣在晋阳太子监国,集诸儒讲孝经,令杨愔传旨谓国子助教许散愁曰「先生在世,何以自资?」对曰:「散愁自少以来,不登娈童之床,不入季女之室,服膺简策,不知老之将至。平生素怀,若斯而已。」太子曰:「颜子缩屋称贞,柳下妪而不乱,未若此翁白首不娶者也。」及赉绢百疋。

后文宣登金凤台,召太子使手刃囚。太子恻然有难色,再三不断其首。文宣怒,亲以马鞭撞太子三下。由是气悸语吃,精神时复昏扰。

十年十月,文宣崩,癸卯太子即帝位于晋阳宣德殿,大赦,内外百官普加泛级,亡官失爵,听复资品。庚戌,尊皇太后太皇太后皇后皇太后。诏九州军人七十已上,授以板职;武官年六十已上,及癃病不堪驱使者,并皆放免;土木营造金铜铁诸杂作工,一切停罢。

十一月乙卯,以右丞相咸阳王斛律金左丞相,以录尚书事常山王演为太傅,以司徒长广王湛为太尉,以司空段韶司徒,以平阳王淹司空高阳王湜为尚书左仆射河间王孝琬司州牧侍中燕子献右仆射戊午,分命使者,巡省四方,求政得失,省察风俗,问人疾苦。十二月戊戌,改封上党王绍仁渔阳王广阳王绍义范阳王长乐王绍廉陇西王

是岁,周武成元年

干明元年春正月癸丑朔,改元。己未,诏宽徭赋。癸亥高阳王。是月,车驾至自晋阳二月己亥,以太傅常山王演为太师录尚书事,以太尉长广王湛为大司马、并省录尚书事,以尚书左仆射平秦王归彦司空赵郡王叡为尚书左仆射。诏诸元良口配没宫内及赐人者,并放免。甲辰,帝幸芳林园,亲录囚徒,死罪已下,降免各有差。

乙巳太师常山王演矫诏诛尚书令杨愔尚书右仆射燕子献、领军大将可朱浑天和侍中宋钦道散骑常侍郑子默。戊申,以常山王演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以大司马长广王湛为太傅京畿大都督,以司徒段韶大将军,以前司空平阳王淹太尉,以司空平秦王归彦司徒彭城王浟为尚书令。又以高丽王世子汤为使持节、领东夷校尉辽东郡公高丽王。是月,王琳为陈所败,萧庄自拔至和州

三月甲寅,诏军国事皆申晋阳,禀大丞相常山王规算。壬申,封文襄第二子孝珩广宁王,第三子长恭兰陵王

夏四月癸亥,诏河南定、冀、赵、瀛、沧、南胶、光、南青九州,往因螽水,颇伤时稼,遣使分涂赡恤。是月,周明帝五月壬子,以开府仪同三司刘洪徽为尚书右仆射

秋八月壬午太皇太后废帝济南王,全食一郡,以大丞相常山王演入纂大统。是日,王居别宫。皇建二年九月,殂于晋阳,时年十七。

帝聪慧夙成,宽厚仁智,天保间,雅有令名。及承大位,杨愔燕子献宋钦道等同辅。以常山王地亲望重,内外畏服,加以文宣初崩之日,太后本欲立之,故愔等并怀猜忌。常山王忧怅,乃白太后,诛其党。时平秦王归彦亦预谋焉。皇建二年秋,天文告变,归彦虑有后害,仍白孝昭,以王当咎。乃遣归彦驰驿至晋阳害之。王后,孝昭不豫,见文宣为祟。孝昭深恶之,厌胜术备设而无益也。薨三旬而孝昭崩。大宁二年,葬于武宁之西北,谥闵悼王。

初,文宣命邢卲制帝名殷字正道,从而尤之,曰:「殷家弟及,『正』字一止,吾身后儿不得也。」卲惧,请改焉。文宣不许,曰:「天也。」因谓昭帝曰:「夺时但夺,慎勿杀也。」

孝昭皇帝演字延安神武皇帝弟六子,文宣皇帝之母弟也。幼而英峙,早有大成之量,武明皇太后早所爱重。魏元象元年,封常山郡公。及文襄执政,遣中书侍郎李同轨霸府为诸弟师。帝所览文籍,源其指归,而不好辞彩。每叹云:「虽盟津之师左骖震而不衄」,以为能。遂笃志读汉书,至李陵传,恒壮其所为焉。聪敏过人,所与游处,一知其家讳,终身未尝误犯。同轨病卒,又命开府长流参军刁柔代之,性严褊,不适诱训之宜,中被遣出。帝送出合,惨然歛容,泪数行下,左右莫不歔欷。其敬业重旧如此。

天保初,进爵为王。五年,除并省尚书令。帝善断割,长思理,省内畏服。七年,从文宣还邺。文宣以尚书奏事,多有异同,令帝与朝臣先论定得失,然后敷奏。帝长于政术,割断咸尽其理,文宣叹重之。八年,转司空录尚书事九年,除大司马,仍录尚书事

时文宣溺于游宴,帝忧愤,表于神色。文宣觉之,谓帝曰:「但令汝在,我何为不纵乐?」帝唯啼泣拜伏,竟无所言。文宣亦大悲,抵杯于地曰:「汝似嫌我,自今敢进酒者斩之!」因取所御杯,尽皆坏弃。后益沈湎,或入诸贵戚家,角力批拉,不限贵贱。唯常山王至,内外肃然。帝又密撰事条,将谏,其友王晞以为不可,帝不从,因间极言,遂逢大怒。顺成后本魏朝宗室,文宣欲帝离之,阴为帝广求淑媛,望移其宠。帝虽承旨有纳,而情义弥重。帝性颇严,尚书郎中剖断有失,辄加捶楚,令史奸慝,便即考竟。文宣乃立帝于前,以刀环拟胁,召被帝罚者,临以白刃,求帝之短,咸无所陈,方见解释。自是不许笞箠郎中。后赐帝魏时宫人,醒而忘之,谓帝擅取,遂令刀环乱筑,因此致困。皇太后日夜啼泣,文宣不知所为。先是禁友王晞,乃舍之,令侍帝。帝月余渐瘳,不敢复谏。

及文宣崩,帝居禁中护丧事,幼主即位,乃即朝班。除太傅录尚书事,朝政皆决于帝。月余,乃居藩邸。自是,诏敕多不关帝。客或言于帝曰:「鸷鸟舍巢,必有探卵之患,今日之地,何宜屡出。」

干明元年,从废帝赴邺,居于领军府。时杨愔燕子献可朱浑天和宋钦道、郑子默等以帝威望既重,内惧权逼,请以帝为太师司州牧录尚书事长广王湛为大司马、录并省尚书事,解京畿大都督。帝既以尊亲而见猜斥,乃与长广王期猎,谋之于野。

三月甲戌,帝初上省,旦,发领军府,大风暴起,坏所御车幔,帝甚恶之。及至省,朝士咸集。坐定,酒数行,于坐执尚书令杨愔右仆射燕子献领军可朱浑天和侍中宋钦道等。帝戎服与平原王段韶平秦王高归彦领军刘洪徽入自云龙门,于中书省前遇散骑常侍郑子默,又执之,同斩于御府之内。帝至东合门,都督成休宁抽刃呵帝。帝令高归彦喻之,休宁厉声大呼不从。归彦既为领军,素为兵士所服,悉皆弛仗,休宁方叹息而罢。

帝入至昭阳殿幼主太皇太后皇太后并出临御坐。帝奏愔等罪,求伏专擅之辜。时庭中及两廊下卫士二千余人,皆被甲待诏武卫永乐武力绝伦,又被文宣重遇,抚刃思效。废帝吃讷,兼仓卒,不知所言。太皇太后又为皇太后誓,言帝无异志,唯云逼而已。高归彦敕劳卫士解严永乐乃内刀而泣。帝乃令归彦侍卫之士向华林园,以京畿军入守门合,斩娥永乐于园。诏以帝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相府佐史进位一等。帝寻如晋阳。有诏,军国大政,咸咨决焉。

帝既当大位,知无不为,择其令典,考综名实,废帝恭己以听政。太皇太后寻下令废少主,命帝统大业。

皇建元年八月壬午,皇帝即位于晋阳宣德殿,大赦,改干明元年为皇建。诏奉太皇太后还称皇太后皇太后文宣皇后,宫曰昭信。乙酉,诏自太祖创业已来,诸有佐命功臣,子孙绝灭,国统不传者,有司搜访近亲,以名闻,当量为立后;诸郡国老人,各授板职,赐黄帽鸠杖。又诏謇正之士,并听进见陈事;军人战亡死王事者,以时申闻,当加荣赠;督将朝士名望素高,位历通显,天保以来未蒙追赠者,亦皆录奏。又以廷尉中丞,执法所在,绳违案罪,不得舞文弄法。其官奴婢年六十已上,免为庶人。戊子,以太傅长广王湛为右丞相,以太尉平阳王淹太傅,以尚书令彭城王浟为大司马

壬辰,诏分遣大使,巡省四方,观察风俗,问人疾苦,考求得失,搜访贤良。甲午,诏曰:「昔武王克殷,先封往代,两汉魏晋,无废兹典。及元氏统历,不率旧章;朕纂承大业,思弘古典。但二王三恪,旧说不同,可议定是非,列名条奏。其礼仪体式,亦仰议之。」又诏国子寺可备立官属,依旧置生,讲习经典,岁时考试。其文襄帝所运石经,宜即施列于学馆。外州大学,亦仰典司,勤加督课。丙申,诏九州勋人有重封者,听分授子弟,以广骨肉之恩。

九月壬申,诏议定三祖乐。

冬十一月辛亥,立妃元氏皇后世子百年为皇太子,赐天下为父后者,爵一级。癸丑,有司奏太祖献武皇帝庙宜奏武德之乐,舞昭烈之舞;世宗文襄皇帝庙宜奏文德之乐,舞宣政之舞;高祖文宣皇帝庙宜奏文正之乐,舞光大之舞。诏曰:「可。」庚申,诏以故太师尉景、故太师窦泰、故太师太原王娄昭、故太宰章武王厍狄干、故太尉段荣、故太师万俟普、故司徒蔡隽、故太师高干、故司徒莫多娄贷文、故太保刘贵、故太保封祖裔、故广州刺史王怀十三人配飨太祖庙庭,故太师清河王岳、故太宰安德王韩轨、故太宰扶风王可朱浑道元、故太师高昂、故大司马刘丰、故太师万俟受洛干、故太尉慕容绍宗十一人配飨世宗庙庭,故太尉河东王潘相乐、故司空薛修义、故太傅破六韩常三人配飨高祖庙庭。

是月,帝亲戎北讨库莫奚,出长城。虏奔遁,分兵致讨,大获牛马,括总入晋阳宫

十二月丙午,车驾至晋阳

二年春正月辛亥,祀圆丘。壬子,禘于太庙。癸丑,诏降罪人各有差。

二月丁丑,诏内外执事之官从五品已上、及三府主簿录事参军、诸王文学、侍御史廷尉三官尚书郎中中书舍人,每二年之内,各举一人。

冬十月丙子,以尚书令彭城王浟为太保长乐王尉粲太尉己酉,野雉栖于前殿之庭。

十一月甲辰,诏曰:「朕婴此暴疾,奄忽无逮。今嗣子冲眇,未闲政术,社稷业重,理归上德。右丞相长广王湛,研机测化,体道居宗,人雄之望,海内瞻仰,同胞共气,家国所凭。可遣尚书左仆射赵郡王叡喻旨,征王统兹大宝。其丧纪之礼,一同汉文,三十六日,悉从公除。山陵施用,务从俭约。」先是,帝不豫而无阙听览,是日,晋阳宫,时年二十七。大宁元年闰十二月癸卯梓宫还邺,上谥曰孝昭皇帝庚午,葬于文静陵。

帝聪敏有识度,深沈能断,不可窥测。身长八尺,腰带十围,仪望风表,迥然独秀。自居台省,留心政术,闲明簿领,吏所不逮。及正位宸居,弥所克励,轻徭薄赋,勤恤人隐。内无私宠,外收人物,虽后父,位亦特进无别。日昃临朝,务知人之善恶。

每访问左右,冀获直言。曾问舍人裴泽在外议论得失,泽率尔对曰:「陛下聪明至公,自可远侔古昔,而有识之士,咸言伤细,帝王之度,颇为未弘。」帝笑曰:「诚如卿言。朕初临万机,虑不周悉,故致尔耳。此事安可久行,恐后又嫌疏漏。」泽因被宠遇。其乐闻过也如此。赵郡王叡与厍狄显安侍坐,帝曰:「须拔我同堂弟,显安我亲姑子,今序家人礼,除君臣之敬,可言我之不逮。」显安曰:「陛下多妄言。」曰:「若何?」对曰:「陛下昔见文宣以马鞭挞人,常以为非,而今行之,非妄言邪?」帝握其手谢之。又使直言,对曰:「陛下太细,天子乃更似吏。」帝曰:「朕甚知之,然无法来久,将整之以至无为耳。」又问王晞,晞答如显安,皆从容受纳。

性至孝,太后不豫,出居南宫,帝行不正履,容色贬悴,衣不解带,殆将四旬。殿去南宫五百余步,鸡鸣而去,辰时方还,来去徒行,不乘舆辇。太后所苦小增,便即寝伏合外,食饮药物,尽皆躬亲。太后心痛,不自堪忍,帝立侍帷前,以爪搯手心,血流出袖。友爱诸弟,无君臣之隔。

雄勇有谋。于时国富兵强,将雪神武遗恨,意在顿驾平阳,为进取之策。远图不遂,惜哉。

初,帝与济南约,不相害。及舆驾在晋阳,武成镇邺,望气者云「邺城有天子气」。帝恐济南复兴,乃密行鸩毒。济南不从,乃扼而杀之。后颇愧悔。初苦内热,频进汤散。时有尚书令史姓赵,于邺见文宣从杨愔燕子献等西行,言相与复雠。帝在晋阳宫,与毛夫人亦见焉。遂渐危笃,备禳厌之事,或煮油四洒,或持炬烧逐。诸厉方出殿梁,山骑栋上,歌呼自若,了无惧容。时有天狗下,乃于其所讲武以厌之,有兔惊马,帝坠而绝肋。太后视疾,问济南所在者三,帝不对。太后怒曰:「杀去邪!不用吾言,死其宜矣。」临终之际,唯扶服床枕,叩头求哀。遣使诏追长广王入纂大统。又手书云:「宜将吾妻子置一好处,勿学前人也。」

论曰:神武平定四方,威权在己,迁邺之后,虽主祭有人,号令所加,政皆自出。文宣因循鸿业,内外协从,自朝及野,群心属望,东魏之地,举国乐推,曾未期月,遂登宸极。始则存心政事,风化肃然,数年之间,朝野安乂。其后纵酒肆欲,事极猖狂,昏邪残暴,近代未有,飨国不永,实由斯疾。

济南继业,大革其弊,风教粲然,搢绅称幸。股肱辅弼,虽怀厥诚,既不能赞弘道德,和睦亲懿,又不能远虑防身,深谋卫主。应断不断,自取其灾。臣既诛夷,君寻废辱,皆任非其器之所致尔。

孝昭早居台阁,故事通明,人吏之间,无所不委。文宣崩后,大革前弊,及临尊极,留心更深,时人服其明而讥其细也。情好稽古,率由礼度,将封先代之胤,且敦学校之风,征召才贤,文武毕集。于时周氏朝政,移于宰臣,主将相猜,不无危殆。乃眷关右,寔怀兼并之志。经谋宏旷,谅近代之明主。而降年不永,其故何哉?岂幽显之涂,别有复报;将齐之基宇,止在于斯,帝欲大之,天不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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