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祖文宣皇帝讳洋,字子进,神武第二子,文襄之母弟也。武明太后初孕帝,每夜有赤光照室,太后私怪之。及产,命之曰侯尼于。鲜卑言有相子也。以生于晋阳,一名晋阳乐。时神武家徒壁立,后与亲姻相对,共忧寒馁。帝生始数月,尚未能言,欻然曰:「得活。」太后及左右大惊,不敢言。
及长,黑色,大颊兑下,鳞身重踝,瞻视审定,不好戏弄,深沈有大度。晋阳有沙门,乍愚乍智,时人不测,呼为阿秃师。太后见诸子焉,历问禄位。至帝,再三举手指天而已,口无所言,见者异之。神武尝从诸子过凤阳门,有龙在上,唯神武与帝见之。
内虽明敏,貌若不足,文襄每嗤之曰:「此人亦得富贵,相法亦何由可解。」神武以帝貌陋,神彩不甚发扬,曾问以时事,帝略有所辨,傥语一事,必得事衷。又尝令诸子,各使理乱丝,帝独抽刀斩之,曰:「乱者须斩。」神武以为然。又各配兵四出,而使彭乐率甲骑伪攻之,文襄等怖挠,帝勒众与彭乐相格,乐免胄言情,犹禽之以献。由是神武称异之,谓长史薛琡曰:「此儿意识过吾。」琡亦私怪之。幼时,师事范阳卢景裕,默识过人,未尝有所自明,景裕不能测也。天平二年,封太原郡公,累迁尚书左仆射。后从文襄行过辽阳山,独见天门开,余无人见者。
七年八月,文襄遇贼,帝在城东双堂,事出仓卒,内外震骇。帝神色不变,指麾部分,自脔斩群贼而漆其首,秘不发丧。徐言奴反,大将军被伤,无大苦也。当时内外,莫不惊异。乃讽魏朝立皇太子,因以大赦。乃赴晋阳总庶政。帝内虽明察,外若不了,老臣宿将皆轻帝。于是帝推诚接下,务从宽厚,事有不便者咸蠲省焉,群情始服。
八年正月辛酉,魏帝为文襄举哀于东堂。戊辰,诏进帝位使持节、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齐郡王,食邑一万户。三月庚申,又进封齐王,食冀州之勃海、长乐、安德、武邑、瀛州之河间五郡,邑十万户。帝自居晋阳,寝室每夜有光如昼。既为王,梦人以笔点己额。旦日,以语馆客王昙哲,曰:「吾其退乎?」昙哲拜贺曰:「王上加点为主,当进也。」
五月辛亥,帝如邺。光州获九尾狐以献。甲寅,魏帝遣兼太尉彭城王韶、司空潘相乐奉册,进帝位相国,总百揆,以冀州之勃海、长乐、安德、武邑、瀛州之河间、高阳、章武、定州之中山、常山、博陵十郡,邑二十万户,加九锡殊礼,齐王如故。丙辰,魏帝逊位别宫,又使兼太尉彭城王韶、兼司空敬显隽奉册禅位,致玺书于帝,并奉皇帝玺绶,禅代之礼,一依唐、虞、汉、魏故事。帝累表固辞,诏不许。于是尚书令高隆之率百僚劝进。
天保元年夏五月戊午,皇帝即位于南郊,升坛,柴燎告天。是日,邺下获赤雀,献于郊所。事毕还宫,御太极前殿,大赦,改元。百官进两大阶,六州缘边职人三大阶。自魏孝庄已后,百官绝禄,至是复给焉。己未,诏封魏帝为中山王。追尊皇祖文穆王为文穆皇帝,皇祖妣为文穆皇后,皇考献武王为献武皇帝,皇兄文襄王为文襄皇帝。命有司议祖宗以闻。辛酉,尊王太后为皇太后。乙丑,降魏朝封爵各有差;其信都从义,及宣力霸朝者,又西来人,并武定六年以来南来投化者,不在降限。辛未,遣大使于四方观察风俗,问人疾苦。甲戌,迁神主于太庙。
六月辛巳,诏改封崇圣侯孔长为恭圣侯,邑一百户,以奉孔子祀,并下鲁郡,以时修葺庙宇。又诏:吉凶车服制度,各为等差,具立条式,使俭而获中。分遣使人致祭于五岳、四渎,其尧祠、舜庙下及孔父、老君等载于祀典者,咸秩罔遗。又诏:冀州之勃海、长乐二郡,先帝始封之国,义旗初起之地;并州之太原、青州之齐郡,霸朝所在,王命是基。君子有作,贵不忘本,齐郡、勃海,可并复一年,长乐复二年,太原复三年。
壬午,诏故太傅孙腾、故太保尉景、故大司马娄昭、故司徒高敖曹、故尚书左仆射慕容绍宗、故领军万俟干、故定州刺史段荣、故御史中尉刘贵、故御史中尉窦泰、故殷州刺史刘丰、故济州刺史蔡隽等,并左右先帝,经赞皇基,或不幸早殂,或陨身王事,可遣使者就墓致祭,并抚问妻子。又诏封宗室,太尉高岳为清河王,太保高隆之为平原王,开府仪同三司高归彦为平秦王,徐州刺史高思宗为上洛王,营州刺史高长弼为广武王,兼武卫将军高普为武兴王,兼武卫将军高子瑗为平昌王,兼北中郎将高显国为襄乐王,前太子庶子高叡为赵郡王,扬州县开国公高孝绪为修城王。又诏封功臣,太师厍狄干为章武王,大司马斛律金为咸阳王,并州刺史贺拔仁为安定王,殷州刺史韩轨为安德王,瀛州刺史可朱浑道元为扶风王,司徒公彭乐为陈留王,司空公潘相乐为河东王。癸未,诏封诸弟,青州刺史浚为永安王,尚书左仆射淹为平阳王,定州刺史浟为彭城王,仪同三司演为常山王,冀州刺史涣为上党王,仪同三司淯为襄城王,仪同三司湛为长广王,湝为任城王,湜为高阳王,济为博陵王,凝为新平王,润为冯翊王,洽为汉阳王。丁亥,诏立王子殷为皇太子,王后李氏为皇后。庚寅,诏以太师厍狄干为太宰,司徒彭乐为太尉,司空潘相乐为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司马子如为司空。己亥,以皇太子初入东宫,赦畿内及并州死罪已下,降余州死罪己下囚。
秋七月辛亥,尊文襄妃元氏为文襄皇后,宫曰静德。又封文襄子孝琬为河间王,孝瑜为河南王。乙卯,以尚书令、平原王隆之为录尚书事,尚书左仆射、平阳王淹为尚书令,改御史中尉还为中丞。诏魏御府所有珍奇杂彩常所不给人者,悉送内后园,以供七日宴赐。
八月,诏郡国修立黉序,广延髦俊,敦述儒风。其国子学生,亦依旧铨补。往者文襄皇帝所运蔡邕石经五十二枚,移置学馆,依次修立。又诏求直言正谏之士,待以不次;命牧人之官,广劝农桑。庚寅,诏曰:「朕以虚薄,嗣弘王业,思所以赞扬盛绩,播之万古。虽史官执笔,有闻无坠,犹恐绪言遗美,时或未书。在位王公、文武大小,降及庶人,爰至僧徒,或亲奉音旨,或承传旁说,凡可载之文籍,悉条封上。」甲午,诏曰:「魏世议定麟趾格,遂为通制,官司施用,犹未尽善。群官可更论讨新令。未成之间,仍以旧格从事。」
九月癸丑,以领东夷校尉、辽东郡开国公、高丽王成为使持节、侍中、骠骑大将军、领护东夷校尉,王、公如故。丁卯,诏以梁侍中、使持节、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承制邵陵王萧纶为梁王。庚午,幸晋阳。是日,皇太子入居凉风堂,监国。
二年春正月丁未,梁湘东王萧绎遣使朝贡。辛亥,祀圆丘,以神武皇帝配。癸亥,亲耕籍田。乙丑,享太庙。二月壬辰,太尉彭乐谋反,伏诛。三月丙午,襄城王淯薨。己未,诏梁承制湘东王绎为梁使持节、假黄钺、相国,建梁台,总百揆、承制梁王。庚申,司空司马子如坐事免。是月,梁交、梁、义、新四州刺史,各以地内附。西魏文帝崩。
三年春正月丙申,帝亲讨库莫奚于代郡,大破之,以其口配山东为百姓。二月,蠕蠕主阿那瑰为突厥所破,瑰自杀。其太子庵罗辰及瑰从弟登注俟利、登注子库提并拥众来奔。蠕蠕余众立注次子铁伐为主。辛丑,契丹遣使朝贡。三月戊子,诏清河王岳、司徒潘相乐、行台辛术帅师南伐。癸巳,诏进梁王萧绎为梁主。
四年春正月丙子,山胡围离石戍,帝亲讨之。未至而逃,因巡三堆戍,大狩而旋。戊寅,库莫奚遣使朝贡。自魏末用永安钱,又有数品,皆轻滥,己丑,铸新钱,文曰常平五铢。二月,送蠕蠕铁伐父登注及子库提还北。铁伐寻为契丹所杀,国人复立登注为主,仍为其大人阿富提等所杀,国人复立库提为主。
秋,北巡冀、定、幽、安,仍北讨契丹。冬十月丁酉,车驾至平州,遂西道趣长堑。甲辰,帝步逾山岭,为士卒先,指麾奋击,大破契丹。是行也,帝露头袒身,昼夜不息,行千余里,唯食肉饮水,气色弥厉。丁巳,登碣石山,临沧海。十一月己未,帝自平州还,遂如晋阳。闰月壬寅,梁人来聘。
五年春正月癸丑,帝讨山胡大破之,男子十二已上皆斩,女子及幼弱以赏军士,遂平石楼。石楼绝险,自魏代所不能至。于是远近山胡,莫不慑伏。是役也,有都督战伤,其什长路晖礼不能救,帝命刳其五藏,使九人分食之,肉及秽恶皆尽。自是始行威虐。是月,周文帝废西魏帝而立齐王廓,是为恭帝。
夏四月,蠕蠕寇肆州。丁巳,帝自晋阳讨之,至恒州。时虏骑散走,大军已还,帝帅麾下二千余骑为殿,夜宿黄瓜堆。蠕蠕别部数万骑,扣鞍而进,四面围逼,帝安睡,平明方起,神色自若,指画军形,溃围而出。虏走,追击之,伏尸二十里,获庵罗辰妻子、生口三万余。五月丁亥,地豆干、契丹并遣使朝贡。丁未,北讨蠕蠕,又大破之。六月,蠕蠕远遁。
秋七月戊子,肃慎遣使朝贡。壬辰,降罪人。庚戌,至自北伐。八月庚午,以司州牧、清河王岳为太保,以安德王韩轨为大司马,以扶风王可朱浑道元为大将军,以司空尉粲为司徒,以太子少师侯莫陈相为司空,以尚书令、平阳王淹为录尚书事,以常山王演为尚书令,以上党王涣为尚书右仆射。丁丑,行幸晋阳。辛巳,录尚书事、平原王高隆之薨。封冀州刺史段韶为平原王。是月,诏常山王演、上党王涣、清河王岳、平原王段韶率众于洛阳西南筑伐恶城、新城、严城、河南城四镇。九月,帝亲自临幸,欲以致西师。西师不出,乃如晋阳。
六年春正月壬寅,清河王岳度江,克夏首。梁司徒、郢州刺史陆法和请降。诏以梁贞阳侯萧明为梁主,遣尚书右仆射、上党王涣送之江南。二月甲子,以陆法和为使持节、都督十州诸军事、太尉、大都督、西南道大行台。三月丙戌,上党王涣克东关,斩梁将裴之横。丙申,车驾至自晋阳。封文襄二子,孝珩为广宁王,延宗为安德王。戊戌,帝临昭阳殿决狱。是月,发寡妇以配军士筑长城。
冬十月,梁将陈霸先袭杀王僧辩,废萧明,复立萧方智为主。辛亥,行幸晋阳。十一月,梁秦州刺史徐嗣徽、南豫州刺史任约等袭据石头城,并以州内附。壬辰,大都督萧轨帅众至江,遣都督柳达摩等度江,镇石头。己亥,太保、清河王岳薨。柳达摩为霸先攻逼,以石自头降。
夏四月庚午,诏禁取虾蟹蚬蛤之类,唯许私家捕鱼。乙酉,诏公私禁取鹰鹞。以太师、咸阳王斛律金为右丞相,以前大将军、扶风王可朱浑道元为太傅,以开府仪同三司贺拔仁为太保,尚书令、常山王演为司空、录尚书事,以长广王湛为尚书令,以尚书右仆射杨愔为左仆射,以并省尚书右仆射崔暹为右仆射,以上党王涣为录尚书事。是月,帝在城东马射,敕京师士女悉赴观,不赴者,罪以军法,七日乃止。五月辛酉,冀州人刘向于邺谋逆,党与皆伏诛。
秋八月己巳,库莫奚遣使朝贡。庚辰,诏丘郊禘祫时祭,皆市取少牢,不得刲割,有司监视,必令丰备;农社、先蚕,酒肉而已;雩、禖、风、雨、司人、司禄、灵星杂祀,果饼酒脯。唯当务尽诚敬,义同如在。辛巳,制榷酤。自夏至九月,河北六州、河南十三州、畿内八郡大蝗,飞至邺,蔽日,声如风雨。甲辰,诏今年遭蝗处,免租。
夏四月辛巳,大赦。是月,北豫州刺史司马消难以城叛于周。大旱,帝以祈雨不降,毁西门豹祠,掘其冢。五月辛丑,以尚书令、长广王湛为录尚书事,以骠骑大将军、平秦王归彦为右仆射。甲辰,以前左仆射杨愔为尚书令。六月乙丑,帝自晋阳北巡。己巳,至祁连池。戊寅,还晋阳。是夏,山东大蝗,差人夫捕而坑之。
秋七月辛丑,给畿内老人刘奴等九百四十三人版职及杖帽,各有差。戊申,诏赵、燕、瀛、定、南营五州,及司州广平、清河二郡,去年螽涝损田,兼春夏少雨,苗稼薄者,免今年租税。八月乙丑,车驾至自晋阳。甲戌,行幸晋阳。先是,发丁匠三十余万人营三台于邺,因其旧基而高博之,大起宫室及游豫园。至是,三台成。改铜爵曰金凤,金武曰圣应,冰井曰崇光。
冬十一月甲午,车驾至自晋阳。登三台,御乾象殿,朝宴群臣。以新宫成,丁酉,大赦内外,文武官并进一大阶。丁巳,梁湘州刺史王琳遣使请立萧庄为梁主,仍以江州内属,令庄居之。十二月癸酉,诏以梁王萧庄为梁主,进居九派。戊寅,太傅以可朱浑道元为太师,以司徒尉粲为太尉,以冀州刺史段韶为司空,以录尚书事、常山王演为大司马,以录尚书事、长广王湛为司徒。起大庄严寺。
十年春正月戊戌,以司空侯莫陈相为大将军。辛丑,太尉长乐郡公尉粲、肆州刺史濮阳公娄仲远并进爵为王。甲寅,行幸辽阳甘露寺。二月丙戌,帝于甘露寺禅居深观,唯军国大政奏闻。三月戊戌,以侍中高德正为尚书右仆射。丙辰,车驾至自辽阳。是月,梁主萧庄至郢州,遣使朝贡。
夏闰四月丁酉,以司州牧、彭城王浟为兼司空,以侍中、高阳王湜为尚书左仆射。乙巳,以兼司空、彭城王浟为兼太尉,摄司空事,封皇子绍廉为长乐王。五月癸未,诛始平公元世、东平公元景式等二十五家,禁止特进元韶等十九家。寻并诛之,男子无少长皆斩,所杀三千人,并投漳水。
冬十月甲午,帝暴崩于晋阳宫德阳堂,时年三十一。遗诏,凶事一从俭约,丧月之断,限以三十六日,嗣子百僚,内外遐迩,奉制割情,悉从公除。癸卯,发丧,歛于宣德殿。十一月辛未,梓宫还邺。十二月乙酉,殡于太极前殿。干明元年二月丙申,葬于武宁陵,谥曰文宣帝,庙号显祖。
帝沈敏有远量,外若不远,内鉴甚明。文襄年长英秀,神武特所爱重,百僚承风,莫不震惧。而帝善自晦迹,言不出口,恒自贬退,言咸顺从,故深见轻,虽家人亦以为不及。文襄嗣业,帝以次长见猜嫌,帝后李氏色美,每预宴会,容貌远过靖德皇后,文襄弥不平焉。帝每为后私营服玩,小佳,文襄即令逼取。后恚,有时未与。帝笑曰:「此物犹应可求,兄须,何容吝。」文襄或愧而不取,便恭受,亦无饰让。每退朝还第,辄闭合静坐,虽对妻子,能竟日不言。或袒跣奔跃,后问其故,对曰:「为尔漫戏。」此盖习劳而不肯言也。所寝至夜曾有光,巨细可察,后惊告帝,帝曰:「慎勿妄言。」自此唯与后寝,侍御皆令出外。
文襄崩,秘不发丧,其后渐露,魏帝窃谓左右曰:「大将军此殂,似是天意,威权当归王室矣。」及帝将赴晋阳,亲入辞谒于昭阳殿,从者千人,居前持剑者十余辈。帝在殿下数十步立,而卫士升阶已二百许人,皆攘袂扣刃,若对严敌。帝令主者传奏,须诣晋阳,言讫,再拜而出。魏帝失色,目送帝曰:「此人似不能见容,吾不知死在何日。」及至并州,慰谕将士,措辞款实。众皆欣然,曰:「谁谓左仆射翻不减令公。」令公即指文襄也。
时讹言上党出圣人,帝闻之,将徙一郡。而郡人张思进上言,殿下生于南宫,坊名上党,即是上党出圣人,帝悦而止。先是童谣曰:「一束藁,两头然,河边羖届飞上天。」藁然两头,于文为高;河边羖届为水边羊,指帝名也。于是徐之才盛陈宜受禅。帝曰:「先父亡兄,功德如此,尚终北面,吾又何敢当。」之才曰:「正为不及父兄,须早升九五,如其不作,人将生心。且谶云『羊饮盟津角拄天』,盟津水也,羊饮水,王名也,角拄天,大位也。又阳平郡界面星驿傍有大水,土人常见群羊数百,立卧其中,就视不见,事与谶合,愿王勿疑。」帝以问高德正,德正又赞成之,于是始决。乃使李密卜之,遇大横,曰:「大吉,汉文帝之卦也。」帝乃铸象以卜之,一写而成。使段韶问斛律金于肆州,金来朝,深言不可,以铠曹宋景业首陈符命,请杀之。乃议于太后前。太后谓诸贵曰:「我儿狞直,必自无此意,直高德正乐祸,教之耳。」帝意决,乃整兵而东。使高德正之邺,讽喻公卿,莫有应者。司马子如逆帝于辽阳,固言未可。杜弼亦抱马谏,帝欲还,尚食丞李集曰:「此行事非小,而言还?」帝伪言使向东门杀之,而别令赐绢十疋。四月,夜,禾生于魏帝铜研,旦长数寸,有穗。五月,帝复东赴邺,令左右曰:「异言者斩。」是月,光州献九尾狐。帝至邺城南,召入,并赍板策。旦,高隆之进谒曰:「用此何为?」帝作色曰:「我自作事,若欲族灭耶!」隆之谢而退。于是乃作圆丘,备法物,草禅让事。
及登极之后,神明转茂,外柔内刚,果于断割,人莫能窥。又特明吏事,留心政术,简靖宽和,坦于任使,故杨愔等得尽于匡赞,朝政粲然。兼以法驭下,不避权贵,或有违犯,不容勋戚,内外莫不肃然。至于军国机策,独决怀抱,规谋宏远,有人君大略。又以三方鼎峙,缮甲练兵,左右宿卫,置百保军士。每临行阵,亲当矢石,锋刃交接,唯恐前敌不多。屡犯艰厄,常致克捷。尝追及蠕蠕,令都督高阿那肱率骑数千,塞其走道。时虏军犹盛,五万余人。肱以兵少请益,帝更减其半骑。那肱奋击,遂大破之。虏主逾越岩谷,仅以身免。都督高元海、王师罗并无武艺,先称怯弱,一旦交锋,有逾骁壮。尝于东山游宴,以关陇未平,投杯震怒,召魏收于前,立为诏书,宣示远近,将事西行。是岁,周文帝殂,西人震恐,常为度陇之计。
既征伐四克,威振戎夏,六七年后,以功业自矜,遂留情耽湎,肆行淫暴。或躬自鼓舞,歌讴不息,从旦通宵,以夜继昼。或袒露形体,涂傅粉黛,散发胡服,杂衣锦彩,拔刃张弓,游行巿肆。勋戚之第,朝夕临幸。时乘鹿车、白象、骆驼、牛、驴,并不施鞍勒。或盛暑炎赫,日中暴身,隆冬酷寒,去衣驰走,从者不堪,帝居之自若。街坐巷宿,处处游行。多使刘桃枝、崔季舒负之而行。或担胡鼓而拍之。亲戚贵臣,左右近习,侍从错杂,无复差等。征集淫妪,悉去衣裳,分付从官,朝夕临视。或聚棘为马,纽草为索,逼遣乘骑,牵引来去,流血洒地,以为娱乐。凡诸杀害,多令支解,或焚之于火,或投之于河。沈酗既久,弥以狂惑,每至将醉,辄拔剑挂手,或张弓傅矢,或执持牟槊。游行巿廛,问妇人曰:「天子何如?」答曰:「颠颠痴痴,何成天子。」帝乃杀之。或驰骋衢路,散掷钱物,恣人拾取,争竞諠哗,方以为喜。
太后尝在北宫,坐一小榻,帝时已醉,手自举床,后便坠落,颇有伤损。醒悟之后,大怀惭恨,遂令多聚柴火,将入其中。太后惊惧,亲自持挽。又设地席,令平秦王高归彦执杖,口自责疏,脱背就罚。敕归彦:「杖不出血,当即斩汝。」太后涕泣,前自抱之,帝流涕苦请,不肯受于太后。太后听许,方舍背杖,笞脚五十,莫不至到。衣冠拜谢,悲不自胜,因此戒酒。一旬,还复如初。
自是耽湎转剧。遂幸李后家,以鸣镝射后母崔,正中其颊,因骂曰:「吾醉时尚不识太后,老婢何事!」马鞭乱打一百有余。三台构木高二十七丈,两栋相距二百余尺,工匠危怯,皆系绳自防;帝登脊疾走,都无怖畏。时复雅舞,折旋中节,傍人见者,莫不寒心。又召死囚,以席为翅,从台飞下,免其罪戮。果敢不虑者,尽皆获全;疑怯犹豫者,或致损跌。
沈酗既久,转亏本性。怒大司农穆子容,使之脱衣而伏,亲射之,不中,以橛贯其下窍,入肠。虽以杨愔为宰辅,使进厕筹。以其体肥,呼为杨大肚,马鞭鞭其背,流血浃袍。以刀子剺其腹,崔季舒托俳言曰:「老小公子恶戏?」因掣刀子而去之。又置愔于棺中,载以轜车,几下钉者数四。曾至彭城王浟宅,谓其母尒朱曰:「忆汝辱我母婿时,向何由可耐。」手自刃杀。又至故仆射崔暹第,谓暹妻李曰:「颇忆暹不?」李曰:「结发义深,实怀追忆。」帝曰:「若忆时,自往看也。」亲自斩之,弃头墙外。尝在晋阳,以矟戏刺都督尉子耀,应手而死。在三台太光殿上,锯杀都督穆嵩。又幸开府暴显家,有都督韩哲无罪,忽众中召,斩之数段。
魏乐安王元昂,后之姊婿,其妻有色,帝数幸之,欲纳为昭仪。召昂令伏,以鸣镝射一百余下,凝血垂将一石,竟至于死。后帝自往吊,哭于丧次,逼拥其妻。仍令从官脱衣助襚,兼钱彩,号为信物,一日所得,将逾巨万。后啼不食,乞让位于姊,太后又为言,帝意乃释。所幸薛嫔,其被宠爱,忽意其经与高岳私通,无故斩首,藏之于怀。于东山宴,劝酬始合,忽探出头,投于柈上。支解其尸,弄其𩪖为琵琶。一座惊怖,莫不丧胆。帝方收取,对之流泪云:「佳人难再得,甚可惜也。」载尸以出,被发步哭而随之。至有闾巷庸猥,人无识知者,忽令召斩邺下。系徒罪至大辟,简取随驾,号为供御囚,手自刃杀,持以为戏。凡所屠害,动多支解,或投之烈火,或弃之漳流。
兼以外筑长城,内营台殿,赏费过度,天下骚然,内外憯憯,各怀怨毒。而素严断临下,加之默识强记,百僚战栗,不敢为非。曾有典御丞李集面谏,比帝有甚于桀纣。帝令䌸置流中,沉没久之,复令引出,谓曰:「吾何如桀纣?」集曰:「向来弥不及矣。」帝又令沈之,引出更问,如此数四,集对如初。帝大笑曰:「天下有如此痴汉!方知龙逢、比干,非是俊物。」遂解放之。又被引入见,似有所谏,帝令将出腰斩。其或斩或赦,莫能测焉。
初帝登阼,改年为天保。士有深识者曰:「天保之字,为一大人只十,帝其不过十乎。」又先是谣云:「马子入石室,三千六百日。」帝以午年生,故曰「马子」;三台,石季龙旧居,故曰「石室」;三千六百日,十年也。又帝曾问太山道士曰:「吾得几年为天子?」答曰:「得三十年。」道士出后,帝谓李后曰:「十年十月十日,得非三十也?吾其畏之,过此无虑。人生有死,何得致惜,但怜正道尚幼,人将夺之耳。」帝及期而崩,济南竟不终位,时以为知命。
曾幸晋阳,夜宿杠门岭。岭有数株柏树,皆将千年,枝叶嫩茂,似有神物所托。时帝已被酒,向岭瞋骂,射中一株,未几,立枯而死。又出言屡中,时人故谓之神灵。虽为猖獗,不专云昏暴。末年遂不能进食,唯数饮酒,曲糱成灾,因而致毙。先是,霍州发楚夷王女冢,尸如生焉,得珠襦玉匣,帝珍之,还以歛焉。
始祖珽以险薄多过,帝数罪之,每谓为老贼。及武成时,珽被任遇,乃说武成曰:「文宣甚暴,何得称文?既非创业,何得称祖?若宣帝为祖,陛下万岁后将何以称?」武成溺于珽说,天统初,有诏改谥景烈,庙号威宗。武平初,赵彦深执政,又奏复帝本谥,庙号显祖云。
废帝殷字正道,小名道人,文宣帝之长子也。母曰李皇后。天保元年,立为皇太子,时年六岁。性敏慧,初学反语,于迹字下注云「自反」。时侍者未达其故,太子曰:「迹字足傍亦为迹,岂非自反邪。」尝宴北宫,独令河间王勿入,左右问其故,太子曰:「世宗遇贼处,河间王复何宜在此。」文宣每言「太子得汉家性质,不似我」,欲废之,立太原王。
初诏国子博士李宝鼎傅之,宝鼎卒,复诏国子博士邢峙侍讲。太子虽富于春秋,而温裕开朗,有人君之度,贯综经业,省览时政,甚有美名。七年冬,文宣召朝臣文学者及礼学官于宫宴会,令以经义相质,亲自临听。太子手笔措问,在坐莫不叹美。九年,文宣在晋阳,太子监国,集诸儒讲孝经,令杨愔传旨谓国子助教许散愁曰「先生在世,何以自资?」对曰:「散愁自少以来,不登娈童之床,不入季女之室,服膺简策,不知老之将至。平生素怀,若斯而已。」太子曰:「颜子缩屋称贞,柳下妪而不乱,未若此翁白首不娶者也。」及赉绢百疋。
十年十月,文宣崩,癸卯,太子即帝位于晋阳宣德殿,大赦,内外百官普加泛级,亡官失爵,听复资品。庚戌,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诏九州军人七十已上,授以板职;武官年六十已上,及癃病不堪驱使者,并皆放免;土木营造金铜铁诸杂作工,一切停罢。
十一月乙卯,以右丞相、咸阳王斛律金为左丞相,以录尚书事、常山王演为太傅,以司徒、长广王湛为太尉,以司空段韶为司徒,以平阳王淹为司空,高阳王湜为尚书左仆射,河间王孝琬为司州牧,侍中燕子献为右仆射。戊午,分命使者,巡省四方,求政得失,省察风俗,问人疾苦。十二月戊戌,改封上党王绍仁为渔阳王,广阳王绍义为范阳王,长乐王绍廉为陇西王。
干明元年,春正月癸丑朔,改元。己未,诏宽徭赋。癸亥,高阳王湜薨。是月,车驾至自晋阳。二月己亥,以太傅、常山王演为太师、录尚书事,以太尉、长广王湛为大司马、并省录尚书事,以尚书左仆射、平秦王归彦为司空,赵郡王叡为尚书左仆射。诏诸元良口配没宫内及赐人者,并放免。甲辰,帝幸芳林园,亲录囚徒,死罪已下,降免各有差。
乙巳,太师、常山王演矫诏诛尚书令杨愔、尚书右仆射燕子献、领军大将军可朱浑天和、侍中宋钦道、散骑常侍郑子默。戊申,以常山王演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以大司马、长广王湛为太傅、京畿大都督,以司徒段韶为大将军,以前司空、平阳王淹为太尉,以司空、平秦王归彦为司徒,彭城王浟为尚书令。又以高丽王世子汤为使持节、领东夷校尉、辽东郡公、高丽王。是月,王琳为陈所败,萧庄自拔至和州。
帝聪慧夙成,宽厚仁智,天保间,雅有令名。及承大位,杨愔、燕子献、宋钦道等同辅。以常山王地亲望重,内外畏服,加以文宣初崩之日,太后本欲立之,故愔等并怀猜忌。常山王忧怅,乃白太后,诛其党。时平秦王归彦亦预谋焉。皇建二年秋,天文告变,归彦虑有后害,仍白孝昭,以王当咎。乃遣归彦驰驿至晋阳害之。王薨后,孝昭不豫,见文宣为祟。孝昭深恶之,厌胜术备设而无益也。薨三旬而孝昭崩。大宁二年,葬于武宁之西北,谥闵悼王。
孝昭皇帝演字延安,神武皇帝弟六子,文宣皇帝之母弟也。幼而英峙,早有大成之量,武明皇太后早所爱重。魏元象元年,封常山郡公。及文襄执政,遣中书侍郎李同轨就霸府为诸弟师。帝所览文籍,源其指归,而不好辞彩。每叹云:「虽盟津之师左骖震而不衄」,以为能。遂笃志读汉书,至李陵传,恒壮其所为焉。聪敏过人,所与游处,一知其家讳,终身未尝误犯。同轨病卒,又命开府长流参军刁柔代之,性严褊,不适诱训之宜,中被遣出。帝送出合,惨然歛容,泪数行下,左右莫不歔欷。其敬业重旧如此。
天保初,进爵为王。五年,除并省尚书令。帝善断割,长思理,省内畏服。七年,从文宣还邺。文宣以尚书奏事,多有异同,令帝与朝臣先论定得失,然后敷奏。帝长于政术,割断咸尽其理,文宣叹重之。八年,转司空、录尚书事。九年,除大司马,仍录尚书事。
时文宣溺于游宴,帝忧愤,表于神色。文宣觉之,谓帝曰:「但令汝在,我何为不纵乐?」帝唯啼泣拜伏,竟无所言。文宣亦大悲,抵杯于地曰:「汝似嫌我,自今敢进酒者斩之!」因取所御杯,尽皆坏弃。后益沈湎,或入诸贵戚家,角力批拉,不限贵贱。唯常山王至,内外肃然。帝又密撰事条,将谏,其友王晞以为不可,帝不从,因间极言,遂逢大怒。顺成后本魏朝宗室,文宣欲帝离之,阴为帝广求淑媛,望移其宠。帝虽承旨有纳,而情义弥重。帝性颇严,尚书郎中剖断有失,辄加捶楚,令史奸慝,便即考竟。文宣乃立帝于前,以刀环拟胁,召被帝罚者,临以白刃,求帝之短,咸无所陈,方见解释。自是不许笞箠郎中。后赐帝魏时宫人,醒而忘之,谓帝擅取,遂令刀环乱筑,因此致困。皇太后日夜啼泣,文宣不知所为。先是禁友王晞,乃舍之,令侍帝。帝月余渐瘳,不敢复谏。
干明元年,从废帝赴邺,居于领军府。时杨愔、燕子献、可朱浑天和、宋钦道、郑子默等以帝威望既重,内惧权逼,请以帝为太师、司州牧、录尚书事,长广王湛为大司马、录并省尚书事,解京畿大都督。帝既以尊亲而见猜斥,乃与长广王期猎,谋之于野。
三月甲戌,帝初上省,旦,发领军府,大风暴起,坏所御车幔,帝甚恶之。及至省,朝士咸集。坐定,酒数行,于坐执尚书令杨愔、右仆射燕子献、领军可朱浑天和、侍中宋钦道等。帝戎服与平原王段韶、平秦王高归彦、领军刘洪徽入自云龙门,于中书省前遇散骑常侍郑子默,又执之,同斩于御府之内。帝至东合门,都督成休宁抽刃呵帝。帝令高归彦喻之,休宁厉声大呼不从。归彦既为领军,素为兵士所服,悉皆弛仗,休宁方叹息而罢。
帝入至昭阳殿,幼主、太皇太后、皇太后并出临御坐。帝奏愔等罪,求伏专擅之辜。时庭中及两廊下卫士二千余人,皆被甲待诏。武卫娥永乐武力绝伦,又被文宣重遇,抚刃思效。废帝吃讷,兼仓卒,不知所言。太皇太后又为皇太后誓,言帝无异志,唯云逼而已。高归彦敕劳卫士解严,永乐乃内刀而泣。帝乃令归彦引侍卫之士向华林园,以京畿军入守门合,斩娥永乐于园。诏以帝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相府佐史进位一等。帝寻如晋阳。有诏,军国大政,咸咨决焉。
皇建元年八月壬午,皇帝即位于晋阳宣德殿,大赦,改干明元年为皇建。诏奉太皇太后还称皇太后,皇太后称文宣皇后,宫曰昭信。乙酉,诏自太祖创业已来,诸有佐命功臣,子孙绝灭,国统不传者,有司搜访近亲,以名闻,当量为立后;诸郡国老人,各授板职,赐黄帽鸠杖。又诏謇正之士,并听进见陈事;军人战亡死王事者,以时申闻,当加荣赠;督将朝士名望素高,位历通显,天保以来未蒙追赠者,亦皆录奏。又以廷尉、中丞,执法所在,绳违案罪,不得舞文弄法。其官奴婢年六十已上,免为庶人。戊子,以太傅、长广王湛为右丞相,以太尉、平阳王淹为太傅,以尚书令、彭城王浟为大司马。
壬辰,诏分遣大使,巡省四方,观察风俗,问人疾苦,考求得失,搜访贤良。甲午,诏曰:「昔武王克殷,先封往代,两汉魏晋,无废兹典。及元氏统历,不率旧章;朕纂承大业,思弘古典。但二王三恪,旧说不同,可议定是非,列名条奏。其礼仪体式,亦仰议之。」又诏国子寺可备立官属,依旧置生,讲习经典,岁时考试。其文襄帝所运石经,宜即施列于学馆。外州大学,亦仰典司,勤加督课。丙申,诏九州勋人有重封者,听分授子弟,以广骨肉之恩。
冬十一月辛亥,立妃元氏为皇后,世子百年为皇太子,赐天下为父后者,爵一级。癸丑,有司奏太祖献武皇帝庙宜奏武德之乐,舞昭烈之舞;世宗文襄皇帝庙宜奏文德之乐,舞宣政之舞;高祖文宣皇帝庙宜奏文正之乐,舞光大之舞。诏曰:「可。」庚申,诏以故太师尉景、故太师窦泰、故太师太原王娄昭、故太宰章武王厍狄干、故太尉段荣、故太师万俟普、故司徒蔡隽、故太师高干、故司徒莫多娄贷文、故太保刘贵、故太保封祖裔、故广州刺史王怀十三人配飨太祖庙庭,故太师清河王岳、故太宰安德王韩轨、故太宰扶风王可朱浑道元、故太师高昂、故大司马刘丰、故太师万俟受洛干、故太尉慕容绍宗十一人配飨世宗庙庭,故太尉河东王潘相乐、故司空薛修义、故太傅破六韩常三人配飨高祖庙庭。
十一月甲辰,诏曰:「朕婴此暴疾,奄忽无逮。今嗣子冲眇,未闲政术,社稷业重,理归上德。右丞相、长广王湛,研机测化,体道居宗,人雄之望,海内瞻仰,同胞共气,家国所凭。可遣尚书左仆射、赵郡王叡喻旨,征王统兹大宝。其丧纪之礼,一同汉文,三十六日,悉从公除。山陵施用,务从俭约。」先是,帝不豫而无阙听览,是日,崩于晋阳宫,时年二十七。大宁元年闰十二月癸卯,梓宫还邺,上谥曰孝昭皇帝。庚午,葬于文静陵。
帝聪敏有识度,深沈能断,不可窥测。身长八尺,腰带十围,仪望风表,迥然独秀。自居台省,留心政术,闲明簿领,吏所不逮。及正位宸居,弥所克励,轻徭薄赋,勤恤人隐。内无私宠,外收人物,虽后父,位亦特进无别。日昃临朝,务知人之善恶。
每访问左右,冀获直言。曾问舍人裴泽在外议论得失,泽率尔对曰:「陛下聪明至公,自可远侔古昔,而有识之士,咸言伤细,帝王之度,颇为未弘。」帝笑曰:「诚如卿言。朕初临万机,虑不周悉,故致尔耳。此事安可久行,恐后又嫌疏漏。」泽因被宠遇。其乐闻过也如此。赵郡王叡与厍狄显安侍坐,帝曰:「须拔我同堂弟,显安我亲姑子,今序家人礼,除君臣之敬,可言我之不逮。」显安曰:「陛下多妄言。」曰:「若何?」对曰:「陛下昔见文宣以马鞭挞人,常以为非,而今行之,非妄言邪?」帝握其手谢之。又使直言,对曰:「陛下太细,天子乃更似吏。」帝曰:「朕甚知之,然无法来久,将整之以至无为耳。」又问王晞,晞答如显安,皆从容受纳。
性至孝,太后不豫,出居南宫,帝行不正履,容色贬悴,衣不解带,殆将四旬。殿去南宫五百余步,鸡鸣而去,辰时方还,来去徒行,不乘舆辇。太后所苦小增,便即寝伏合外,食饮药物,尽皆躬亲。太后尝心痛,不自堪忍,帝立侍帷前,以爪搯手心,血流出袖。友爱诸弟,无君臣之隔。
初,帝与济南约,不相害。及舆驾在晋阳,武成镇邺,望气者云「邺城有天子气」。帝恐济南复兴,乃密行鸩毒。济南不从,乃扼而杀之。后颇愧悔。初苦内热,频进汤散。时有尚书令史姓赵,于邺见文宣从杨愔、燕子献等西行,言相与复雠。帝在晋阳宫,与毛夫人亦见焉。遂渐危笃,备禳厌之事,或煮油四洒,或持炬烧逐。诸厉方出殿梁,山骑栋上,歌呼自若,了无惧容。时有天狗下,乃于其所讲武以厌之,有兔惊马,帝坠而绝肋。太后视疾,问济南所在者三,帝不对。太后怒曰:「杀去邪!不用吾言,死其宜矣。」临终之际,唯扶服床枕,叩头求哀。遣使诏追长广王入纂大统。又手书云:「宜将吾妻子置一好处,勿学前人也。」
论曰:神武平定四方,威权在己,迁邺之后,虽主祭有人,号令所加,政皆自出。文宣因循鸿业,内外协从,自朝及野,群心属望,东魏之地,举国乐推,曾未期月,遂登宸极。始则存心政事,风化肃然,数年之间,朝野安乂。其后纵酒肆欲,事极猖狂,昏邪残暴,近代未有,飨国不永,实由斯疾。
孝昭早居台阁,故事通明,人吏之间,无所不委。文宣崩后,大革前弊,及临尊极,留心更深,时人服其明而讥其细也。情好稽古,率由礼度,将封先代之胤,且敦学校之风,征召才贤,文武毕集。于时周氏朝政,移于宰臣,主将相猜,不无危殆。乃眷关右,寔怀兼并之志。经谋宏旷,谅近代之明主。而降年不永,其故何哉?岂幽显之涂,别有复报;将齐之基宇,止在于斯,帝欲大之,天不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