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鑒字神具,博陵安平人也。六世祖贊,魏尚書僕射。五世祖洪,晉吏部尚書。曾祖懿,字
合弟康,少有志氣,陽平王頤之為定州,康為衛軍府錄事,帶毋極令。時甄琛為長史,曾因公事,言競之間,以拳擊琛墜床。琛以本縣長,笑而不論。其豪率若此。彭城王勰征壽春,康從行,招致壯俠,以為部下。勰目之,謂左右曰:「吾當寄膽氣於此人。」累遷廣平內史,大納財貨,為清論所鄙。後為燕州刺史,為杜洛周攻圍,堅守歷年。朝廷遣都督元譚赴救,譚敗,康奔定州,坐免官。太昌中,除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頻以老病求解,永熙三年,去職。薨,贈尚書令、司徒公,諡曰靖穆。
長瑜子子樞,學涉好文詞,強辯有才幹。仕齊,位考功郎中,參議五禮,待詔文林館。兼散騎常侍,聘周。使還,除通直散騎常侍,兼知度支。子樞明解世務,所居稱職。因度支有受納風聞,為御史劾,遇赦免。仕周,位至上士。預尉遲迥事,被誅。
長瑜弟叔瓚,頗有學識,性好直言。其妻即齊昭信皇后姊也,文宣擢為魏尹丞。屬蝗蟲為災,帝以問叔瓚。對曰:「案漢書五行志:『土功不時,蝗蟲作厲。』當今外築長城,內興三臺,故致此災。」帝大怒,令左右毆之,又擢其髮,以溷汁沃其頭,曳以出,由是廢頓久之。後卒於陽平太守,贈本州刺史。
伯謙字士遜,貧居養母。齊神武召補相府兼功曹,稱之曰:「崔伯謙清直奉公,真良佐也。」轉七兵、殿中、左戶三曹郎中。弟仲讓為北豫州司馬,與高慎同叛。坐免官。後歷瀛州別駕、京畿司馬。文襄將之晉陽,勞之曰:「卿聘足瀛部,已著康歌。督府務總,是用相授。」臨別,又馬上執手曰:「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卿宜深體此情。」族弟暹當時寵要,伯謙與之舊僚同門,非吉凶未嘗造請,以雅道自居。
天保初,除濟北太守,恩信大行,富者禁其奢侈,貧者勸課周給。縣公田多沃壤,伯謙咸易之以給人。又改鞭,用熟皮為之,不忍見血,示恥而已。朝貴行過郡境,問人太守政何似?對曰:「府君恩化,古者所無。」誦人為歌曰:「崔府君,能臨政。退田易鞭布威德,人無爭。」客曰:「既稱恩化,何因復威?」對曰:「長吏憚其威嚴,人庶蒙其恩惠,故兼言之。」以相府舊僚,例有加授,徵赴鄴。百姓號泣遮道,數日不得前。
以弟仲讓在關中,不復居內任,除南鉅鹿太守。下車導以禮讓,豪族皆改心整肅。事無巨細,必自親覽。在縣有貧弱未理者,皆曰「我自告白鬚公,不慮不決」。在郡七年,獄無停囚。每有大使巡察,恒處上第。徵拜銀青光祿大夫。
長子景雋,鯁正有高風,好古博涉,以經明行修,徵拜中書博士。歷侍御史、主文中散。孝文賜名為逸。後為員外散騎侍郎,與著作郎韓興宗參定朝儀。雅為孝文所知重,遷國子博士。每有公事,逸常被詔獨進,博士特命自逸始。轉通直散騎常侍、廷尉少卿,卒。
子巨倫,字
楷字季則,為廣平王懷文學。正始中,以王國官非其人,多被戮,唯楷與楊昱以數諫諍獲免。後為太子中舍人、左中郎將。以黨附高肇,為中尉所劾。事在高聰傳。楷性嚴烈,能摧挫豪強,時人語曰:「莫𢖇𢖆,付崔楷。」時冀、定數州頻遭水害,楷上疏導之便宜,事遂施行。
孝昌初,置殷州,以楷為刺史,加後將軍。楷將之州,人咸勸單身述職。楷曰:「單身赴任,朝廷謂吾有進退之計,將士又誰肯固志?」遂闔家赴州。賊勢已逼,或勸減小弱以避之,乃遣第四女、第三男夜出。既而曰:「一朝送免兒女,將謂吾心不固。」遂命追還。及賊來攻,楷率力拒抗,莫不爭奮,咸稱崔公尚不惜百口,吾等何愛一身?力竭城陷,楷執節不屈,賊遂害之。楷兄弟父子並死王事,朝野傷歎焉。贈侍中、鎮軍將軍、定州刺史。永熙中,又特贈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都督、冀州刺史。
士謙,孝昌初解褐著作佐郎。後賀拔勝出鎮荊州,以士謙為行臺左丞。孝武西遷,士謙勸勝倍道兼行,謁帝關右,勝不能用。州人鄧誕引侯景軍奄至,勝與戰敗績,遂奔梁,士謙與俱行。及至梁,每乞師赴援。梁武雖不為出軍,而嘉勝等志節,並許其還國。乃令士謙先,且通鄰好。周文素聞其名,甚禮之,賜爵千乘縣男。及勝至,拜太師長史,以功進爵為子,拜尚書右丞。從周文解洛陽圍,經河橋戰,加定州大中正、瀛州刺史。又破柳仲禮於隨郡,討李遷哲於魏興,並有功,進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直州刺史,賜姓宇文氏。恭帝初,轉利州刺史。士謙性明悟,深曉政術,吏人畏而愛之。
周保定二年,遷總管、安州刺史,加大將軍,進爵武康郡公。天和中,授江陵總管、荊州刺史。州既統攝遐長,俗兼夷夏,又南接陳境,東鄰齊寇。士謙外禦強敵,內撫軍人,風化大行,號稱良牧。每年考績,常為天下之最,屢有詔褒美焉。士謙隨賀拔勝之在荊州也,雖被親遇,而名位未顯;及踐其位,朝野以為榮。卒於州,闔境痛惜之,立祠堂,四時祭饗。子曠嗣。
彭字子彭,少孤,事母以孝聞。性剛毅,有武略,工騎射,善周官、尚書,並略通大義。仕周,累遷門正上士。隋文帝為相,周陳王純鎮齊州,帝恐其為變,遣彭以兩騎徵純入朝。彭未至齊州三十里,因詐病止傳舍,遣人召純。純疑有變,多將從騎至彭所。彭請間,因顧騎士執而鎖之。乃大言曰:「陳王有罪,詔徵入朝,左右不得輒動。」左右愕然而去。至,拜上儀同。
及踐祚,遷監門郎將,兼領右衛長史,賜爵安陽縣男。再遷驃騎將軍,恒典宿衛。性謹密,在省闥二十餘年,當上,在仗危坐終日,未嘗有墮容。上每謂曰:「卿當上日,我寢處自安。」又嘗曰:「卿弓馬固以絕人,頗知學不?」彭曰:「臣少愛周禮、尚書,休沐之暇,不敢廢也。」上曰:「試為我言之。」彭因說君臣戒慎之義,上稱善。觀者以為知言。後加上開府,遷備身將軍。
上嘗宴達頭可汗使者於武德殿,有鴿鳴於梁上。命彭射之,中,上大悅,賜錢一萬。及使者反,可汗復遣使請崔將軍一與相見。上曰:「此必善射聞於虜庭。」遂遣之。及至,可汗召善射者數十人,因擲肉於野,以集飛鳶,遣其善射者射之,多不中。彭連發數矢,皆應弦而落。突厥莫不歎服。仁壽末,進爵安陽縣公。
士謙弟說。說本名士約。少有氣概,膂力過人,尤工騎射。賀拔勝牧荊州,以為假節、冠軍將軍、防城都督。又隨奔梁。復自梁歸西魏。授武衛將軍、都督,封安昌縣子。從周文復弘農,戰沙苑,皆有功,進爵為侯,除京兆郡守。累遷都官尚書、定州大中正,改封安固縣侯,賜姓宇文,并賜名說焉。進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侍中,進爵萬年縣公。再遷總管、涼州刺史。說蒞政強毅,百姓畏之。後除使持節,熊和中三州、崇德等十三防諸軍事,加授大將軍,改封安平縣公。建德四年,卒,贈鄜、延等五州刺史,諡曰壯。子弘度。
弘度字摩訶衍。膂力絕人,儀貌魁岸,鬚面甚偉,性嚴酷。年十七,周大冢宰宇文護引為親信,累轉大都督。時護子中山公訓為蒲州刺史,令弘度從焉。嘗與訓登樓,至上層,去地四五丈,俯臨之。訓曰:「可畏也!」弘度曰:「此何足畏?」欻擲下,至地無所損,訓大奇之。後以戰功授儀同。從平齊,進上開府、鄴縣公。尋從汝南公宇文神舉破盧昌期於范陽,鄖公韋孝寬經略淮南。以前後勳進位上大將軍。襲父爵安平縣公。
及尉遲迥反,弘度以行軍總管從韋孝寬討之,所當無不披靡。弘度妹先適迥子為妻。及破鄴城,迥窘迫升樓,弘度直上龍尾追之。迥將射弘度,弘度脫兜鍪謂曰:「今日各圖國事,不得顧私。事既如此,早為身計,何所待也?」迥擲弓於地,罵大丞相極口,自殺。弘度顧弟弘昇,使取迥頭。進位上柱國。時行軍總管例封國公,以弘度不時殺迥,縱致惡言,由是降爵一等為武鄉郡公。
開皇初,以行軍總管拒突厥於原州。還,拜華州刺史。納妹為秦孝王妃。尋遷襄州總管。弘度素貴,御下嚴急,所在令行禁止,盜賊屏跡。梁主蕭琮來朝被止,以弘度為江陵總管,鎮荊州。陳人憚之,不敢窺境。以行軍總管從秦孝王平陳,賜物五千段。高智慧等作亂,復以行軍總管隸楊素。弘度與素品同,而年長於素,素每屈下之,一旦隸素,意甚不平。素亦優容之。及還,以行軍總管檢校原州事,以備胡。無虜而還。上甚禮之,復以其弟弘昇女為河南王妃。仁壽中,檢校太府卿。
自以一門二妃,無所降下。每誡其僚吏曰:「人當誠恕,無得欺誑。」皆曰:「諾。」後嘗食鱉,侍者八九人,弘度問之曰:「鱉美乎?」人懼之,皆曰:「美。」弘度大罵曰:「傭奴!何敢誑我?汝初未食鱉,安知其美?」俱杖之八十。官屬百工見之,莫不汗流,無敢欺隱。時有屈突蓋為武候車騎,亦嚴刻。長安為之語曰:「寧飲三斗醋,不見崔弘度;寧灸三斗艾,不逢屈突蓋。」然弘度居家,子弟班白,動行捶楚,閨門整肅,為當世所稱。
未幾秦王妃以罪誅,河南王妃復被廢,弘度憂恚,謝病於家。諸弟乃與之別居,彌不得志。煬帝即位,河南王為太子。帝將復立崔妃,遣中使就第宣旨。使者詣弘昇家,弘度不之知。使者反,帝曰:「弘度有何言?」使者曰:「弘度稱疾不起。」帝默然,其事竟寢。弘度憂憤,未幾卒。
弘昇字上客,在周為右侍上士。從平尉遲迥,以功拜上儀同。尋加上開府,封黃臺縣侯。隋文受禪,進爵為公,授驃騎將軍。歷慈鄭二州刺史、襄州總管。以戚屬故,待遇隆重。及河南王妃罪廢,弘昇亦免官。煬帝即位,歷冀州刺史、信都太守,位金紫光祿大夫,轉涿郡太守。遼東之役,檢校左武衛大將軍事,指平壤。與宇文述等同敗,奔還,發病卒。
挺幼孤,居喪盡禮,少敦學。五代同居,後頻年饑,家始分析。挺與弟振推讓田宅舊資,惟守墓田而已。家徒壁立,兄弟怡然,手不釋卷。鄉人有贍遺,挺辭而後受,仍亦散之。舉秀才,射策高第。拜中書博士,轉侍郎。以工書,受敕於長安書文明太后父燕宣王碑,賜爵秦昌子。轉登聞令,遷典屬國下大夫。以參議律令,賜帛、穀、馬、牛等。尚書李沖甚重之。孝文以挺女為嬪。宋王劉昶南鎮彭城,詔挺為長史,以疾辭免,乃以王肅為長史,其被遇如此。
後拜昭武將軍、光州刺史,風化大行。及車駕幸兗州,召挺赴行在所,問以臨邊之略,因及文章。帝甚悅,謂曰:「別卿以來,倏焉二載。吾所綴文,以成一集,今當給卿副本。」顧謂侍臣曰:「擁旄者皆如此,何憂哉!」復還州。及散騎常侍張彝巡行風俗,謂曰:「彝受使巡方,採察謠訟,入境觀政,實愧清使之名。」州舊掖城西北數里,有斧山,峰嶺高峻,北臨滄海,南望岱岳。挺於頂上欲營觀宇,故老曰:「此嶺上,秋夏之際,常有暴雨。相傳云是龍道,恐此觀不可久立。」挺曰:「人龍相去,何遠之有?虯龍倏忽,豈一路乎?」遂營之。數年間,果無風雨之異。挺既代,即為風雨所毀,遂莫能立。眾以為善化所感。時以犯罪配邊者多有逃越,遂立重制,一人犯罪逋亡,闔門充役。挺上書,以為周書父子罪不相及,以一人犯罪,延及闔門,豈不哀哉!辭甚雅切,帝納之。
先是州內少鐵,器用皆求之他境,挺表復鐵官,公私有賴。孝文將辨天下氏族,仍亦訪定,乃遙授挺本州大中正。掖縣有人年踰九十,板輿造州。自稱少曾充使林邑,得一美玉,方尺四寸,甚有光采,藏之海島,垂六十歲,忻逢明政,今願奉之。挺曰:「吾雖德謝古人,未能以玉為寶。」遣船隨取,光潤果然,迄不肯受,乃表送都。景明初,見代,老幼泣涕追隨,縑帛送贈,悉不納。
散騎常侍趙脩得幸宣武,挺雖同州壤,未嘗詣門。北海王詳為司徒、錄尚書事,以挺為司馬,固辭不免。世人皆歎其屈,而挺處之夷然。詳攝選,眾人競稱考第,以求遷敘,挺終無言。詳曰:「崔光州考級並未加授,宜投一牒,當為申請。蘧伯玉恥獨為君子,亦何故默然?」挺曰:「階級是聖朝大例,考課亦國之恒典,至於自衒求進,竊以羞之。」詳大相稱歎。其為司馬,詳未曾呼名,常稱州號,以示優禮。卒,贈輔國將軍、幽州刺史,諡曰景。光州故吏聞凶問,莫不悲感,共鑄八尺銅像,於城東廣固寺赴八關齋,追奉冥福。
初,崔光貧賤,挺贍遺衣食,常親敬焉。又識邢巒、宋弁於童幼,世稱其知人。歷官三十餘年,家資不益,食不重味,室無綺羅,閨門之內,雍雍如也。欲諸子恭敬廉讓,因以孝為字。及葬,親故多有贈賵,諸子推挺素志,一無所受。有子六人,長子孝芬。
孝芬字恭梓。早有才識,博學好文章。孝文召見,甚嗟賞之。李彪謂挺曰:「比見賢子謁帝,旨喻殊優,今當為絕群耳。」挺曰:「卿自欲善處人父子之間,然斯言吾不敢聞也。」後襲父爵,累遷司空屬、定州大中正。長於剖判,甚有能名,府主任城王澄雅重之。澄奏地制八條,孝芬所參定也。遷廷尉少卿。
孝昌初,梁將裴邃等寇淮南,詔行臺酈道元、都督河間王琛討之,敕孝芬持節催令赴接,賊退而還。遷荊州刺史,兼尚書、南道行臺,領軍司,率諸將以援神雋,因代焉。孝芬遂從恒農道南入,敵便奔散,人還安堵。明帝嘉勞之。後以元叉之黨,與盧同、李獎等並除名,徵還。又除孝芬為廷尉。章武王融以贓貨被劾,孝芬案以重法。及融為都督,北討鮮于脩禮,時孝芬弟孝演率宗從在博陵,為賊攻陷,遇害。融密啟云孝演入賊為逆,遂見收捕。全家投梁,遇赦乃還。
後梁將成景雋逼彭城,孝芬兼尚書右丞,為徐州行臺。孝芬將發,入辭。靈太后謂曰:「卿女今事我兒,與卿是親。曾何相負,而內頭元叉車內,稱此嫗須了卻!」孝芬曰:「臣蒙國厚恩,義無斯語;假有斯語,誰能得聞?若有此聞,即此人於元叉親密,過臣遠矣。乞對之,足辨虛實。」太后乃有愧色。孝芬既至,景雋等力屈退走。以孝芬兼尚書,為徐、兗二州行臺。
建義初,太山太守羊侃據郡反,引南賊圍兗州行臺。除孝芬散騎常侍、鎮東將軍、金紫光祿大夫,仍兼尚書、東道行臺,與大都督刁宣往救援。與行臺于暉時相接。至便圍之,侃突圍奔梁。永安中,授西兗州刺史,孝芬倦外役,固辭不行,仍為太常卿。太昌初,兼殿中尚書,後加儀同三司,兼吏部尚書。
長子勉,字
大統初兼給事黃門郎、平原縣伯。二年,正黃門。行軍禽竇泰,復弘農,破沙苑,猷常以本官從軍典文翰。五年,除司徒左長史,加驃騎將軍。時太廟初成,四時祭祀猶設俳優角抵之戲;其郊廟祭官,多有假兼。猷上疏諫,書奏,並納焉。遷京兆尹。時婚姻禮嫁聚會之辰,多舉音樂;又廛里富室,衣服奢淫,乃有織成文繡者。猷請禁斷,事並施行。與盧辯等創修六官。十二年,除淅州刺史。
十四年,侯景據河南歸款,遣行臺王思政赴之。周文與思政書曰:「崔宣猷智略明贍,有應變之才,若有所疑,宜與量其可不。」思政初頓兵襄城,後於潁川為行臺,并致書於猷。猷書曰:「襄城控帶京洛,實當今之要地,如有動靜,易相應接。潁川既鄰寇境,又無山川之固,賊若潛來,徑至城下。莫若頓兵襄城,為行臺所;潁川置州,遣郭賢守。則表裏膠固,人心易安,縱有不虞,豈能為患。」使人見周文,具以啟聞。周文令依猷策。思政重啟,求與朝廷立約,賊若水攻,乞一周為斷;陸攻,請三歲為期。限內有事,不煩赴援。過此以往,惟朝廷所裁。乃許之。及潁川沒,周文深追悔焉。以疾去職,屬大軍東征,周文賜以馬,隨軍與之籌略。十七年,進侍中、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本州大中正,賜姓宇文氏。
恭帝元年,周文欲開梁、漢舊路,乃命猷督儀同劉道通等五人開通車路,鑿山堙谷五百餘里,至于梁州。即以猷為都督、梁州刺史。及周文崩,始、利、沙、興等諸州阻兵為逆,信、合、開、楚四州亦叛,唯梁州境內,人無二心。利州刺史崔士謙請援,猷遣兵六千赴之;信州糧盡,猷為送米四千斛。於是二鎮獲全。猷第二女,帝養為己女,封富平公主。
周明帝即位,徵拜御正中大夫。時依周禮稱天王,又不建年號。猷以為世有澆淳,故帝王因以沿革。今天子稱王,不足以威天下。請遵秦漢,稱皇帝,建年號。朝議從之。除司會中大夫,御正如故。明帝崩,遺詔立武帝。晉公護謂猷曰:「今奉遵遺旨,君以為何如?」對曰:「殷道尊尊,周道親親,今朝廷既遵周禮,無容輒違此義。」雖不行,時稱其守正。
及陳將華皎來附,晉公護議欲南伐,公卿莫敢言。猷獨進曰:「前歲東征,死傷過半,比雖加撫循,而創痍未復。近者長星為災,乃上玄所以垂鑒誡也,豈可窮兵極武,而重其譴負哉?」議不從。後水軍果敗,而裨將元定等遂沒江南。
仲方字不齊。少好讀書,有文武才略。年十五,周文帝見而異之,令與諸子同就學。隋文帝亦在其中,由是與帝少相款密。後以明經為晉公宇文護參軍,轉記室,遷司玉大夫,與斛斯徵、柳敏等同修禮律。後以軍功授平東將軍、銀青光祿大夫,賜爵石城縣男。時武帝陰有滅齊志,仲方獻二十策,帝大奇之。復與少內史趙芬刪定格式。尋從帝攻下晉州,又令仲方說下翼城等四城,授儀同,進爵范陽縣侯。後以行軍長史從郯國公王軌禽陳將吳明徹於呂梁,仲方策居多。
宣帝嗣位,為少內史。會帝崩,隋文帝為丞相,與仲方相見,握手極歡,仲方亦歸心焉。其夜上便宜十八事,帝並嘉納之。又勸帝應天受命,從之。及受禪,上召仲方與高熲議正朔服色事。仲方曰:「晉為金行,後魏為水,周為木,皇家以火承木德之統;又聖躬載誕之初,有赤光之瑞。車服旗牲,並宜用赤。」又勸上除六官,依漢魏之舊。並從之。進位上開府,授司農少卿,進爵固安縣公。令發丁三萬於朔方、靈武築長城,東至黃河,西拒綏州,南至勃出嶺,綿歷七百里。明年,復令仲方發丁十萬,於朔方已東,緣邊險要,築數十城,以遏胡寇。
臣謹案:晉太康元年,歲在庚子,晉武帝平吳。至今開皇六年,歲次丙午,合三百七載。春秋寶乾圖云:「王者三百年一蠲法。」今三百之期,可謂至矣。陳氏草竊,起於丙子,至今丙午,又子午為衝,陰陽之忌。昔史趙有言曰:「陳,顓頊之族,為水,故歲在鶉火以滅。」又云:「周武王克商,封胡公滿於陳。」至魯昭九年,陳災,裨灶曰:「歲五及鶉火而後陳亡,楚克之。」楚,祝融後也,為火正,故復滅陳。陳承舜後,舜承顓頊。太歲左行,歲星右轉,鶉火之歲,陳族再亡,戊午之年,媯虞運盡。語跡雖殊,考事無別。皇朝五運相承感火德;而國號為隋,隋與楚同分,楚是火正。午為鶉火,未為鶉首,申為實沈,酉為大梁。既當周、秦、晉、趙之分,若當此分發兵,將得歲之助。以今量古,陳滅不疑。臣謂午、未、申、酉並其數極。蓋聞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況主聖臣良,兵強國富,陳既主昏於上,人讟於下,險無百二之固,眾非九國之師,獨此島夷,而稽天討!
伏度朝廷,自有宏謨,芻蕘所見,冀申螢爝。今唯須武昌以下,蘄、和、滁、方、吳、海等州,更帖精兵,密營渡計;益、信、襄、荊、基、郢等州,速造舟楫,多張形勢,為水戰之具。蜀、漢二江,是其上流,水路衝要,必爭之所。賊雖於流頭、荊門、延洲、公安、巴陵、隱磯、夏首、蘄口、盆城置船,然終聚漢口、峽口,以水戰大決。若賊必以上流有軍,令精兵赴援者,下流諸將,即須擇便橫度;如擁眾自衛,上江水軍,鼓行以前。雖恃九江五湖之險,非德無以為固;徒有三吳百越之兵,無恩不能自立。
會文帝崩,漢王餘黨據呂州不下。煬帝遣周羅睺攻之,中流矢卒。及令仲方代總其眾,拔之,進位大將軍。歷戶部、禮部尚書,坐事免。尋為國子祭酒,轉太常卿。朝廷以其衰老,出拜上郡太守。以母憂去職,歲餘起為信都太守。後乞骸骨,優詔許之,卒於家。子燾,位定陶令。宣猷弟宣度,位齊王開府司馬、恒農太守。宣度弟宣軌,頗有才學,位尚書考功郎中,與弟宣質、宣靜、宣略並早卒。
孝芬弟孝偉,趙郡太守。郡經葛榮離亂後,人皆賣鬻兒女,夏椹大熟,孝偉勸戶人多收之,郡內乃安。教其人種殖,招撫遺散,先恩後威,一周之後,流戶大至。興立學校,親加勸厲,百姓賴之。卒郡,贈瀛州刺史,諡曰簡。朝議謂為未申,復贈安北將軍、定州刺史。一子昂。
天平二年,文襄引為記室參軍,委以腹心之任;及輔國政,召為開府長史,并攝京畿長史事。時勳將親族賓客,多行不軌,孫騰、司馬子如之門尤劇。昂受文襄密旨,以法繩之,未幾間,內外齊肅。尋遷司徒右長史。時左府有陽平人吳賓為妄認繼嗣事,披訴經久。長史王昕、郎中鄭憑、掾盧斐、屬王敬寶等窮其獄,始末積年,鞫掠不獲實。司徒婁昭付昂推問,即日詰根緒,獲其真狀。昭歎曰:「左府都官數人,不如右府一長史。」昕、憑甚以為愧。
武定中,文襄普令內外極言得失。昂上書曰:「屯田之設,其來尚矣。曹魏破蜀,業以興師;馬晉平吳,兵因取給。朝廷頃以懷、洛兩邑,鄰接邊境,薄屯豐稔,糧儲已贍。準此而論,龜鏡非遠。其幽、安二州,控帶奚賊、蠕蠕;徐、揚、兗、豫,連接吳越強鄰。實藉轉輸之資,常勞私糴之費。諸道別遣使營之,每考其勤惰,則人加勸勵,倉廩充實,供軍濟國,實謂在茲。其次,法獄之重,人命所懸。頃者官司糾察,多不審練,乃聞緣淺入深,未有雪大為小,咸以畏避嫌疑,共相殘刻。至如錢絹粟麥,其狀難分,徑指為贓,罪從此定。乞勒群司,務存獲實。如此則有息將來,必無枉濫。」文襄納之。
後除尚書左丞,其年兼度支尚書。左丞之兼尚書,近代未有,朝野榮之。度支水漕陸運,昂設轉輸相入之差,付給新陳之法,有利於人,遂為常式。右僕射崔暹奏請海沂煮鹽,有利軍國。文襄以問昂。昂曰:「亦既官煮,須斷人灶,官力雖多,不及人廣。請準關市,薄為灶稅,私館官給,彼此有宜。」朝廷從之。
武定六年,甘露降宮闕,文武同賀。魏帝問右僕射崔暹、尚書楊愔、崔㥄、邢卲、散騎常侍魏收、御史中丞陸操、國子祭酒李澤曰:「可各言德績感致所由。」次至昂,昂曰:「吉凶兩門,不由符瑞,故桑雉之戒,實啟中興;小鳥孕大,未聞福感。所願陛下,雖休勿休,允答天意。」帝為歛容。後攝都官尚書,上勸田事七條。尋兼太府卿。
齊受禪,改散騎常侍,兼大司農卿。二寺所掌,世號繁劇,昂校理有術,下無姦偽。又奏上橫市妄費事三十四條。其年,與太子少師邢卲議定國初禮式,仍封華陽縣男。又詔刪定律令,損益禮樂,令尚書右僕射薛琡等四十三人在領軍府議定。帝尋幸晉陽,將發,敕遞相遵率;不者,命昂以聞。昂部分科條,校正今古,手所增損,十有七八。
轉廷尉卿。昂號深文,世論不以平恕相許。又與尚書盧斐,別典京畿詔獄,並有殘刻之聲。至於推繩大事,理可明言是非,不至冤酷。有濮陽子沈子遐,齎侯景铁券,告徐州都督府長史畢義緒期舉兵應景;又衛尉卿杜弼門生郝子寬,告弼誹謗,并與元子雄謀逆。帝盛怒,付昂窮鞫。昂皆執正雪免,告者引妄獲罪。天保三年,除度支尚書。時有餚藏小吏,因內臣投書告事,又別有飛書告事者,並付昂窮檢。昂言笑間,咸得情,告者辭窮,並引嫌狀。於是飛書遂絕。轉都官尚書,仍兼都官事,食濟北郡幹。
文宣幸東山,謂曰:「舊人多出為州,當用卿為令僕,勿望刺史。卿六十外,當與卿本州。中間,州不可得也。」後九卿以上陪集東宮,帝指昂及尉瑾、司馬子瑞謂皇太子曰:「此是國家名臣,汝宜記之。」未幾,復侍宴金鳳臺,歷數諸人,咸有罪負,至昂,曰:「崔昂直臣,魏收才士,婦兄妹夫,俱省罪過。」十年,除兼右僕射,數日,即拜為真,未幾,還為兼。楊愔少時與昂不平,文宣崩後,遂免昂右僕射,除儀同三司、光祿勳。皇建元年,轉太常卿。河清元年,兼御史中丞,太常如故。
昂從甥李公統坐高歸彥事誅。依律,婦人年六十以上免配宮。時公統母年始五十餘而稱六十,公統舅宣寶求吏以免其姊。昂弗知,錄尚書、彭城王浟發其事,竟坐除名。三年,復為五兵尚書,遷祠部。天統元年,卒,贈趙州刺史。
昂有風調才識,奮立堅正剛直之名。然好揣上情,感激時主,或陳便宜蠲省,或列陰私罪失。深為文宣所知賞,朝之大事,多以委之。情尚嚴猛,每行鞭撻,雖苦楚萬端,對之自若。前則崔暹、季舒為之親援,後乃高德正是其中表,常有挾恃,意色矜高。以此不為名流歸服。有五子。第三子液,字君洽,頗習文藻,有學涉,風儀器局為時論所許。以奉朝請待詔文林館。隋開皇中,為中書侍郎。
孝直字叔廣,身長八尺,眉目疏朗,早有志尚。稍遷直閤將軍、通直散騎常侍。尒朱兆入洛,孝直以天下未寧,去職歸鄉里。太昌中,除衛將軍、右光祿大夫,辭不赴。卒於家,誡諸子曰:「吾才疏效薄,於國無功。若朝廷復加贈諡,宜循吾意,不得祗受。若致干求,則非吾意。」子士順,位太府卿。
孝芬兄弟孝義慈厚,弟孝演、孝政先亡,孝芬等哭泣哀慟,絕肉蔬食,容貌毀瘠,見者傷之。孝偉等奉孝芬盡恭順之禮,坐食進退,孝芬不命則不敢也,雞鳴而起,且溫顏色,一錢尺帛,不入私房,吉凶有須,聚對分給。諸婦亦相親愛,有無共之。始挺兄弟同居,孝芬叔振既亡後,孝芬等承奉叔母李氏,若事所生。旦夕溫凊,出入啟覲,家事巨細,一以諮決,每兄弟出行,有獲財物,尺寸以上,皆入李之庫,四時分賚,李氏自裁之,如此二十餘歲。撫從弟宣伯、子朗,如同氣焉。
景明初,除長兼廷尉少卿。振有公斷,以明察稱。河內太守陸琇與咸陽王禧同謀為逆,禧敗事發,振窮案之。時琇內外親黨及當朝貴要咸為言之,振研覈切至,終無縱緩,遂斃之於獄。其奉法如此。除肆州刺史,在任有政績。卒於河東太守,贈南兗州刺史,諡曰定。
文襄輔政,轉大將軍中兵參軍,甚見親寵。以魏帝左右,須置腹心,擢拜中書侍郎。文襄為中書監,移門下機事,總歸中書。又季舒善音樂,故內伎亦回隸焉。內伎屬中書,自季舒始也。文襄每進書魏帝,有所諫請,或文詞繁雜,季舒輒修飾通之,得申勸戒而已。靜帝報答霸朝,恒與季舒論之,云崔中書是我妳母。轉給事黃門侍郎,領主衣都統。雖跡在魏朝,而歸心霸府,密謀大計,皆得預聞。於是賓客輻湊,傾身接禮,甚得名譽,勢傾崔暹。暹嘗於朝堂屏人拜之曰:「暹若得僕射,皆叔父之恩。」其權重如此。
時勳貴多不法,文襄無所縱捨,外議以季舒及崔暹等所為,甚被怨嫉。及文襄遇難,文宣將赴晉陽,黃門郎陽休之勸季舒從,曰:「一日不朝,其間容刀。」季舒性愛聲色,心在閑放,遂不請行,欲恣其行樂。司馬子如緣宿憾,及尚食典御陳山提等列其過狀。由是季舒及暹各鞭二百,徙北邊。
乾明初,楊愔以文宣遺旨,停其僕射。遭母喪解任。起服,除光祿勳,兼中兵尚書。出為齊州刺史。坐遣人度淮平市,亦有贓賄事,為御史所劾,會赦不問。武成居藩,曾病,文宣令季舒療病,備盡心力。大寧初,追還,引入慰勉。累遷度支尚書、開府儀同三司。營昭陽殿,敕令監造,以判事式。為胡長仁密言其短,出為西兗州刺史。為進典籤於吏部,被責免官。又以詣廣寧王宅,決韋鞭數十。及武成崩,不得預於哭泣。久之,除膠州刺史,遷侍中、開府,食新安、河陰二郡幹。加左光祿大夫,待詔文林館,監撰御覽。加特進,監國史。
季舒素好圖籍,暮年轉更精勤,兼推廌人士,獎勸文學,議聲翕然,遠近稱美。祖珽受委,奏季舒總監內作。珽被出,韓長鸞以為珽黨,亦欲出之。屬車駕將適晉陽,季舒與張雕議,以為壽春被圍,大軍出拒,言使往還,須稟節度;兼道路小人,或相驚恐,云大駕向并州,畏避南寇,若不啟諫,必動人情。遂與從駕文官,連名進諫。時貴臣趙彥深、唐邕、段孝言等初亦同心,臨時疑貳,季舒與爭,未決。長鸞遂奏云:「漢兒文官,連名總署,聲云諫止向并州,其實未必不反,宜加誅戮。」帝即召已署表官人集含章殿,以季舒、張雕、劉逖、封孝琰、裴澤、郭遵等為首,並斬之殿庭。長鸞令棄其屍於漳水。自外同署,將加鞭撻,趙彥深執諫獲免。季舒等家屬男女徙北邊,妻女及子婦配奚官,小男下蠶室,沒入貲產。
庶子長君,尚書右外兵郎中。次鏡玄,著作佐郎。並流於長城。未幾,季舒等六人妻,以年老放出。後南安王思好更稱朝廷罪惡,以季舒等見害為詞,悉召六人兄弟子姪隨軍趣晉陽。事敗,長君等並從戮。六人之妻,又追入官。
挺族子纂,字叔則。博學有文才,既不為時知,乃著無談子論。尋為廷尉正,每有大獄,多所據明,有當官之譽。時太原王靜自廷尉監遷
暹字季倫。少為書生,避地勃海,依高乾,以妹妻其弟慎。慎後臨滄、光二州,啟暹為長史,委以職事。趙郡公琛鎮定州,辟為開府諮議,隨琛往晉陽。神武與語悅之,以兼丞相長史。神武舉兵將入洛,留暹佐琛,凡百後事,一以屬暹,握手殷勤,至于三四。琛後以罪被責,暹亦黜免。尉景為并州,起暹為別駕。
文襄代景,轉暹為開府諮議,仍行別駕事。從文襄鎮撫鄴都,加散騎常侍,遷左丞、吏部郎,領定州大中正,主議麟趾格。暹親遇日隆,好薦人士,言邢卲宜親重。言論之際,卲遂毀暹。文襄不悅,謂暹曰:「卿說子才長,子才專言卿短,此癡人也。」暹曰:「子才言暹短,暹說子才長,皆是實事,不為癡也。」高慎之叛,偽與暹隙,神武後知之,欲發其事而殺暹,文襄苦救得止。
遷御史中尉,選畢義雲、盧潛、宋欽道、李愔、崔贍、杜蕤、嵇曄、酈伯偉、崔子武、李廣皆為御史,世稱其知人。文襄欲假暹威勢,諸公在坐,令暹後通名,因待以殊禮。暹乃高視徐步,兩人擎裾而入,文襄分庭對揖。暹不讓席而坐,觴再行,便辭退。文襄曰:「下官薄有蔬食,公少留。」暹曰:「適受敕,在臺檢校。」遂不待食而去,文襄降送之。旬日後,文襄與諸公出之東山,遇暹在道,前驅為赤棒所擊,文襄回馬避之。
暹前後表彈尚書令司馬子如,及尚書元羨、殷州刺史慕容獻,又彈太師司州牧咸陽王坦、并州刺史可朱渾道元、冀州刺史韓軌,罪狀極筆,並免官,其餘死黜者甚眾。神武書與鄴下諸貴,極言褒美,且誡屬之。先是僧尼猥濫,暹奏設科條篇,沙門法上為昭玄都以檢約之。神武如鄴,群官迎於紫陌,神武握暹手勞之曰:「小兒任重才輕,非中尉何有今日?榮華富貴,直是中尉自取,高歡父子無以相報。」賜暹馬,使騎之以從,且行且語。暹下拜,馬驚走,神武親為擁之而授轡。魏帝宴華林園,謂神武曰:「自頃所在百司,多有貪暴。朝廷中有用心公平,直言彈劾,不避親戚者,王可勸酒。」神武降階跪言:「唯御史中尉崔暹一人,謹奉明旨,敢以酒勸,并臣所射賜物千段,乞以回賜。」帝又褒美之。於是文襄亦催暹酒,神武親為之抃。文襄退,謂暹曰:「我尚畏羨,何況餘人!」神武將還晉陽,又以所乘馬加綵物賜暹。由是威名日盛,內外莫不畏服。
神武崩,未發喪,文襄以暹為度支尚書,監國史,兼右僕射,委以心腹之寄,仍為魏帝侍讀。暹憂國如家,以天下為己任。文襄盛寵王昭儀,欲立為正室,暹諫曰:「天命未改,魏室尚存,公主無罪,不容棄辱。」文襄意不悅,苦請乃從之。文襄車服過度,誅戮變常,言談進止,或有虧失,暹每厲色極言,文襄亦為之止。臨淮王孝友被文襄狎愛,數歌舞戲謔於前,顧見暹,輒歛容而止。有獄囚數百,文襄盡欲誅之,每催文帳,暹故緩之,不以時進,文襄意釋,竟免。司州別駕司馬仲粲、中從事陸士佩並被文襄毆擊,付獄將餓殺,暹送食藥,為致言而釋之。
自出身從官,常日晏乃歸。侵曉則與兄弟跪問母之起居,暮則嘗食視寢,然後至外齋,對親賓論事,或與沙門辯玄理,夜久乃還寢。一生不問家產,魏、梁通和,要貴皆遣人隨聘使交易,暹唯寄求佛經。梁武帝聞之,繕寫,以幡花寶蓋贊唄送至館焉。
然好大言,調戲無節。嘗密令沙門明藏著佛性論而署己名,傳諸江表。子達拏,年十三,令儒者權會教其解周易兩字,乃集朝貴名流,命達拏高坐開講。同郡眭仲讓陽屈服之,暹用仲讓為司徒中郎。鄴下為之語曰:「講義兩行得中郎。」仲讓官至右丞。此皆暹之短也。
文宣初嗣霸業,司馬子如、韓軌等挾舊怨,言暹罪重。高隆之亦言宜寬政網,去糾察法官,黜崔暹,則得遠近人意,文宣從之。及踐阼,譖毀者猶不息,帝令都督陳山提、舍人獨孤永業搜暹家。甚貧匱,得神武、文襄與暹書千餘紙,多論軍國大事。帝嗟賞之。仍不免眾口,流暹於馬城,晝則負土供役,夜則置諸地牢。歲餘,奴告暹謀反,鎖赴晉陽,窮驗無實。
先是,文襄疑文宣佯愚,慮其有後變,將陰圖之,以問暹。暹曰:「嘗與二郎俱在行位,試以手板拍其背而不瞋,乃將犀手板換暹竹者,自揩拭而翫視之,以是知其實癡。不足慮也。」帝既鎖暹,責其往昔打背。暹自陳所對文襄之言,明己功以贖死。帝悟曰:「我免禍,乃暹之力。」釋而勞之,使行太原郡事,遷太常卿。謂群臣曰:「崔暹清正,天下無雙,卿等不及也。」初,文襄欲以最小妹嫁與暹子達拏,會崩,遂寢。至是,讌於宣光殿,群臣多在焉,文宣謂暹曰:「賢子達拏甚有才學,亡兄長女樂安公主,魏帝外甥,勝朕諸妹,思成大兄宿志,故欲作婚姻。」乃以主降達拏。
暹尋遷中書監,兼并省右僕射。是時法網已嚴,官司難於剖決,繫獄者千餘人。暹初上省,便大錄囚,旬月間,斷雪略盡。文襄時欲封暹,神武亦欲封之,暹並固辭。文宣數出游,多至暹宅,以暹女為皇太子妃,李后不可,乃止。天保八年,遷尚書右僕射、儀同三司。時調絹以七丈為匹,暹言之,乃依舊焉。帝謂左右曰:「崔暹諫我飲酒過多,然我飲酒何所廢?」常山王私謂暹曰:「至尊威嚴多醉,太后尚不能致言,吾兄弟杜口;僕射獨犯顏,內外深相感愧。」十年,卒,帝撫靈哭之,贈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左僕射、定州刺史,諡曰貞節。
達拏溫良廉謹,有識學。位儀同三司、司農卿,周御府大夫。大象中使鄴,屬尉遲迥起兵,以為總管司馬,迥平,伏誅。初,文宣嘗問樂安公主:「達拏於汝何似?」答云:「甚相敬,唯阿家憎兒。」文宣令宮人召達拏母入而殺之,投漳水。齊滅,達拏殺主以復讎。
纂從祖弟游,字延叔,少有風概。為東郡太守。郡有鹽戶,常供州郡為兵,子孫見丁從役。矜其勞苦,乃為表聞,請聽更代,郡內感之。太學舊在城內,游移置城南閑敞處,親自說經,當時學者莫不勸勉,號為良守。正光中,除南秦州刺史。先是,州人楊松柏、洛德兄弟數為反叛,游深加招慰,兄弟俱至。松柏既郡之豪帥,感恩獎喻,郡賊咸來歸款,且以過在前政,不復自疑,游乃因宴會,一時俱斬。於是外人以其不信,合境皆反。正光五年,秦州城人殺刺史李彥為逆。數日後,游知必不安,謀欲出外,尋為城人韓祖香等所攻。游事窘登樓,慷慨悲歎,乃推下小女而殺之,義不為群小所辱,為祖香等害。永安中,贈散騎常侍、鎮北將軍、定州刺史。子伏護。
論曰:崔鑒以文業應利用之秋,世家有業,餘慶不已,人位繼軌,亦為盛哉!辯器業著聞,位不遠到;逸德優官薄,仍世恨之。模雄壯之烈,楷忠貞之操,殺身成義,臨難如歸,非大丈夫亦何能若此矣!士謙昆弟非唯武毅見重,忠公之稱,亦足嘉云。挺兄弟風操高亮,懷文抱質,歷事著聞,見重朝野,繼世承家,門族並著,市朝可變,人焉不絕。至若宣猷之立朝贊務,則嘉謀屢陳,出撫宣條,則威恩具舉;仲方之兼資文武,雅長謀算,伐陳之策,信為深遠。弈世載德,夫豈徒然?昂智足立功,能足幹事,霸朝委遇,良有以焉。而謝彼仁心,安茲苛政,晚途遭躓,理其宜也。季舒蹈龍逢之節,季倫受分庭之遇,雖遭逢異日,得喪不同,考其遺跡,而榮名一也,蓋所謂彼有人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