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翻字景翔,陳郡項人也。父宣,為宋青州刺史沈文秀府主簿,隨文秀入魏。而大將軍劉昶言是其外祖淑近親,令與其府諮議參軍袁濟為宗。宣時孤寒,甚相依附。及翻兄弟官顯,與濟子洸、演遂各陵競,洸等乃經公府,以相排斥。
翻少入東觀,為徐紇所薦,李彪引兼著作佐郎,參史事。後拜尚書殿中郎。正始初,詔尚書門下於金墉中書外省考論律令,翻與門下錄事常景、孫紹、廷尉監張彪、律博士侯堅固、書侍御史高綽、前將軍邢苗、奉車都尉程靈虯、羽林監王元龜、尚書郎祖瑩、宋世景、員外郎李琰之、太樂令公孫崇等並在議限。又詔太師彭城王勰、司州牧高陽王雍、中書監京兆王愉、青州刺史劉芳、左衛將軍元麗、兼將作大匠李韶、國子祭酒鄭道昭、廷尉少卿王顯等入豫其事。後除豫州中正。
謹按明堂之義,今古諸儒論之備矣。蓋唐、虞以上,事難該悉,夏、殷以降,校可知之。按周官考工所記,皆記其時事,具論夏、殷名制,豈其紕繆?是知明堂五室,三代同焉,配帝像行,義則明矣。及淮南、呂氏與月令同文,雖布政班時,有堂个之別,然推其體,則無九室之證。
既而正義殘隱,妄說斐然。明堂九室,著自戴禮,探緒求源,罔知所出,而漢氏因之,自欲為一代之法。故鄭玄云:「周人明堂丕室,是帝一室也,合於五行之數。周禮依數,以為之室。」本制著存,是周五室也。於今不同,是漢異周也。漢為九堂,略可知矣。但就其此制,猶有懵焉。何者?張衡東京賦云:「乃營三宮,布教班常,複廟重屋,八達九房。」此乃明堂之文也。而薛綜注云「房,室也。謂堂後有九室。」堂後有九室之制,非巨異乎。裴頠又云:「漢氏作四維之个,不能令各據其辰,就使其像可圖,莫能通其居用之禮,此為設虛器也。」甚知漢世徒欲削滅周典,捐棄舊章,改物創制,故不復拘於載籍。且鄭玄之詁訓三禮及釋五經異義,並盡思窮神,不墜周公之舊法也。伯喈損益漢制,章句繁雜,既違古背新,又不能易玄之妙矣。魏、晉書紀,亦有明堂祀五帝之文,而不記其經始之制,又無坦然可準。觀夫今之基趾,猶或髣彿,高卑廣狹,頗與戴禮不同,何得以意抑心,便謂九室可明?且三雍異所,復乖盧、蔡之義,進退無據,何用經通?晉朝亦以鑽鑿難明,故有一屋之論,並非經典正義,皆以意妄作,茲為不典。學家常談,不足以範時軌世。
又北京制置,未皆允帖,繕修草創,以意良多。事移化變,存者無幾,理苟宜革,何必仍舊。且遷都之始,日不遑給,先朝規度,每事循古,是以數年之中,悛換非一,良以永法為難,數改為易。何為宮室府庫多因故跡,而明堂辟雍獨遵此制?建立之辰,復未可知矣。既猥班訪逮,輒輕率瞽言,明堂五室,請同周制,郊建三雍,求依故所,庶有會經誥,無失典刑。
臣聞兩漢警於西北,魏、晉備在東南。是以鎮邊守塞,必寄威重;伐叛柔服,實賴溫良。故田叔、魏尚,聲高於沙漠;當陽、鉅平績流於江、漢。紀籍用為美談,今古以為盛德。自皇上以叡明纂御,風清化遠,威厲秋霜,惠霑春露,故能使淮海輸誠,華陽即序,連城革面,比屋歸仁。縣車劍閣,豈伊曩載;鼓譟金陵,復在茲日。然荊、揚之牧,宜盡一時才望;梁、郢之君,尤須當今秀異。
自比緣邊州郡,官至便登,疆埸統戍,階當即用。或逢穢德凡人,或遇貪家惡子,不識字人溫恤之方,唯知重役殘忍之法。廣開戍邏,多置帥領,或用其左右姻親,或受人貨財請屬,皆無防寇禦賊之心,唯有通商聚斂之意。其勇力之兵,驅令抄掠,若遇強敵,即為奴虜;如有執獲,奪為己富。其羸弱老小之輩,微解金鐵之工,少閑草木之作,無不搜營窮壘,苦役百端。自餘或伐木高山,或芸草平陸,販貿往還,相望道路。此等祿既不多,資亦有限,皆收其實絹,給其虛粟,窮其力,薄其衣,用其工,節其食,綿冬歷夏,加之疾苦,死於溝瀆者常十七八焉。是以吳、楚間伺,審此虛實,皆云糧匱兵疲,易可乘擾,故驅率犬羊,屢犯疆埸。頻年已來,甲冑生蟣,十萬在郊,千金日費,為弊之深,一至於此!皆由邊任不得其人,故延若斯之患。賈生所以痛哭,良有以也。
夫潔其流者清其源,理其末者正其本,既失之在始,庸可止乎。愚謂自今已後,荊、揚、徐、豫、梁、益諸蕃及所統郡縣府佐統軍至于戍主,皆令朝臣王公已下各舉所知,必選其才,不拘階級。若能駕御有方,清高獨著,威足臨戎,信能懷遠,撫循將士,得其忻心,不營私潤,專修公利者,則就加爵賞,使久於其任,以時褒賚,厲其忠款。所舉之人,亦垂優異,獎其得士,嘉其誠節。若不能一心奉公,才非捍禦,貪惏日富,經略無聞,人不見德,兵厭其勞者,即加顯戮,用章其罪。所舉之人,隨事免降,責其謬薦,罰其偽薄。如此則舉人不得挾其私,受任不得孤其舉。善惡既審,沮勸亦明。庶邊患永消,譏議攸息矣。
今蠕蠕內為高車所討滅,外憑大國之威靈,兩主投身,一期而至,百姓歸誠,萬里相屬。然夷不亂華,前鑒無遠,覆車在於劉、石,毀轍固不可尋。今蠕蠕雖主奔於上,人散於下,而餘黨實繁,部落猶眾,高車亦未能一時并兼,盡令率附。又高車士馬雖眾,主甚愚弱,上不制下,下不奉上,唯以掠盜為資,陵奪為業。而河西捍禦強敵,唯涼州、敦煌而已。涼州土廣人稀,糧仗素闕,敦煌、酒泉,空虛尤甚。若蠕蠕無復豎立,令高車獨擅北垂,則西顧之憂,匪旦伊夕。
愚謂蠕蠕二主,並宜存之,居阿那瑰於東偏,處婆羅門於西裔,分其降人,各有攸屬。那瑰住所,非所經見,其中事勢,不可輒陳。婆羅門請修西海故城以安處之。西海郡本屬涼州,今在酒泉,直抵張掖西北千二百里,去高車所住金山一千餘里。正是北虜往來之衝要,漢家行軍之舊道,土地沃衍,大宜耕殖。非但今處婆羅門,於事為便,即可永為重戍,鎮防西北。雖外為署蠕蠕之聲,內實防高車之策。一二年後,足食足兵,斯固安邊保塞之長計也。若婆羅門能自克厲,使餘燼歸心,收離聚散,復興其國者,乃漸令北轉,徒度流沙,即是我之外藩,高車之勍敵,西北之虞,可無過慮。如其奸回反覆,孤恩背德者,此不過為逋逃之寇,於我何損?今不早圖,戎心一啟,脫先據西河,奪我險要,則酒泉、張掖,自然孤危,長河已西,終非國有。不圖厥始,而求憂其終,噬臍之恨,悔將何及。
愚見如允,乞遣大使往涼州敦煌及於西海,躬行山谷要害之所,親閱亭障遠近之宜,商量士馬,校練糧仗,部分見定,處置得所。入春,西海之間,即令播種,至秋收一年之食,使不復勞轉輸之功也。且西徼北垂,即是大磧,野獸所聚,千百為群,正是蠕蠕射獵之處。殖田以自供,籍獸以自給,彼此相資,足以自固。今之豫度,似如小損,歲終大計,其利實多。高車豺狼之心,何可專信?假令稱臣致款,正可外加優納,而復內備彌深,所謂先人有奪人之心者也。
孝昌中,除安南將軍、中書令,領給事黃門侍郎,與徐紇俱在門下,並掌文翰。翻既才學名重,又善附會,亦為靈太后所信待。是時蠻賊充斥,六軍將親討之,翻乃上表諫止。後蕭寶夤大敗於關西,翻上表,請為西軍死亡將士舉哀,存而還者,并加賑賚。後拜度支尚書,尋轉都官。翻上表,願以安南、尚書換一金紫。時天下多事,翻雖外請閑秩,而內有求進之心,識者怪之。於是加撫軍將軍。明帝、靈太后曾燕華林園,舉觴謂群臣曰:「袁尚書朕之杜預,欲以此杯敬屬
翻名位俱重,當時賢達咸推與之。然獨善其身,無所獎拔,排抑後進,論者鄙之。建義初,遇害河陰。所著文筆百餘篇,行於世。贈使持節、侍中、車騎將軍、儀同三司、青州刺史。嫡子寶首,武定中,司徒記室參軍事。翻弟躍。
躍字景騰,博學俊才,性不矯俗,篤於交友。翻每謂人曰:「躍可謂我家千里駒也。」歷位尚書都兵郎中,加員外散騎常侍。將立明堂,躍乃上議,當時稱其博洽。蠕蠕主阿那瑰亡破來奔,朝廷矜之,送復其國。既而每使朝貢,辭旨頗不盡禮。躍為朝臣書與瑰,陳以禍福,言辭甚美。後遷車騎將軍太傅清河王懌文學,雅為懌所愛賞。懌之文表,多出於躍。卒,贈冠軍將軍、吏部郎中。所制文集行於世。無子,兄翻以子聿脩繼。
聿脩字叔德。七歲遭喪,居處禮若成人。九歲,州辟主簿。性深沈,有鑒識,清靖寡欲,與物無競。姨丈人尚書崔休深所知賞。年十八,領本州中正,兼尚書度支郎中。齊天保初,除太子庶子,以本官行博陵太守,大有聲績,遠近稱之。累遷司徒左長史,領兼御史中丞。司徒錄事參軍盧思道私貸庫錢三十萬,娉太原王乂女為妻,而王氏以先納陸孔文禮娉為定。聿脩為首僚,又國之司憲,知而不劾,免中丞。尋遷祕書監。
天統中,詔與趙郡王叡等議定五禮。出為信州刺史,即其本鄉也,時久無例,莫不榮之。為政清靖,不言而化,自長史以下,爰逮鰥寡孤幼,皆得其歡心。武平初,御史普出,過諸州悉有舉劾,唯不到信州。及還都,人庶道俗追列滿道,或將酒脯,涕泣留連,競欲遠送。時既盛暑,恐其勞敝,往往為之駐馬,隨舉一酌,示領其意,辭謝令去。還後,州人鄭播宗等七百餘人請為立碑,斂縑布數百匹,託中書侍郎李德林為文,以記功德。敕許之。
尋除都官尚書。聿脩少年平和溫潤,素流之中,最為規檢,以名家子歷任清華,時望多相器待,許其風鑒。在郎署之日,時趙彥深為水部郎中,同在一院,因成交友。彥深後重被沙汰停私,門生藜藿,聿脩猶以故情,音問來往。彥深任用,銘戢甚深,雖人才無愧,蓋亦由彥深接引。為吏部尚書以後,自以物望得之。
初,馮子琮以僕射攝選,婚姻相尋,聿脩常非笑之,語人云「馮公營婚,日不暇給。」及自居選曹,亦不能免,時論以為地勢然也。素品孤官,頗有怨響。然在官廉謹,當時少匹。魏、齊世,臺郎多不免交通餉饋。初,聿脩為尚書郎十年,未曾受升酒之遺。尚書刑卲與聿脩舊款,每省中語戲,常呼聿脩為清郎。大寧初,聿脩以太常少卿出使巡省,仍令考校官人得失。經兗州,時刑卲為刺史,別後,送白紬為信。聿脩不受,與邢卲書云:「今日傾過,有異常行,瓜田李下,古人所慎,願得此心,不貽厚責。」卲亦欣然領解,報書云:「老夫忽忽,意不及此,敬承來旨,吾無間然。弟昔為清郎,今日復作清卿矣。」及在吏部,屬政衰道喪,若違忤要勢,禍不旋踵,雖以清白自守,猶不免請謁之累。
陽尼字景文,北平無終人也。累世仕於慕容氏。尼少好學,博通群籍,與上谷侯天護、頓丘李彪同志齊名。幽州刺史胡泥表薦之,徵拜祕書著作郎。乃改中書學為國子,時中書監高閭、侍中李沖等以尼碩學,舉為國子祭酒。後兼幽州中正。孝文臨軒,令諸州中正各舉所知,尼與齊州大中正房千秋各舉其子。帝曰:「昔有一祁,名垂往史;今有二奚,當聞來牒。」
出為幽州平北府長史,帶漁陽太守,未拜,坐為中正時受鄉人貨免官。每自傷曰:「吾昔未仕,不曾羨人,今日失官,與本何異?然非吾宿志,命也如何!」既而還家。有書數千卷。所造字釋數十篇,未就而卒。其從孫太學博士承慶撰為字統二十卷,行於世。承慶從弟固。
固字敬安,性俶儻,不拘小節,少任俠,好劍客,弗事生產。年二十六,始折節好學,博覽篇籍,有文才。太和中,從大將軍、宋王劉昶征義陽,板府法曹行參軍。昶性嚴暴,三軍戰慄,無敢言者。固啟諫,并面陳事宜。昶大怒,欲斬之,使監當攻道。固在軍勇決,意志閑雅,了無懼色,昶甚奇之。軍還,言之孝文。年三十餘,始辟大將軍府參軍事,累遷書侍御史,多所劾奏。
宣武廣訪得失,固上讜言表曰:「當今之務,宜早正東儲,立師傅以保護,立官司以防衛,以係蒼生之心。攬權衡,親宗室,強幹弱枝,以立萬世之計。舉賢良,黜不肖,使野無遺才,朝無素餐。孜孜萬機,躬勤庶政,使人無謗讟之響。省徭役,薄賦斂,修學官,遵舊章,貴農桑,賤工賈,絕談虛窮微之論,簡桑門無用之費,以救飢寒之苦。然後備器械,修甲兵,習水戰,滅吳會,撰封禪之禮,襲軒、唐之軌,豈不茂哉!」
初,帝委任群下,不甚親覽,好桑門之法;尚書令高肇以外戚權寵,專決朝事;又咸陽王禧等並有釁,故宗室大臣相見疏薄,而王畿人庶勞弊益甚。固乃作南北二都賦,稱恒代田漁聲樂侈靡之事,節以中京禮儀之式,因以諷諫。
宣武末,中尉王顯起宅既成,集僚屬饗宴。酒酣,問固曰:「此宅何如?」固曰:「晏嬰湫隘,流稱于今,豐屋生災,著於周易。此蓋同傳舍耳,唯有德能卒,願公勉之。」顯默然。他日又謂固曰「吾作太府卿,府庫充實,卿以為何如?」固對曰:「公收百官之祿四分之一,州郡贓贖悉入京藏,以此充府,未足為多。且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豈不戒歟!」顯大不悅,以此銜固,又有人間固於顯,因奏固剩請米麥,免固官。
巧佞巧佞,讒言興兮。營營習習,似青蠅兮。以白為黑,在汝口兮。汝非蝮蠆,毒何厚兮?巧巧佞佞,一何工矣。司間司忿,言必從矣。朋黨噂沓,自相同矣。浸潤之譖,傾人墉矣。成人之美,君子貴焉。攻人之惡,君子恥焉。汝何人斯,譖毀日繁?予實無罪,何騁汝言?番番緝緝,讒言側入,君子好讒,如或弗及。天疾讒說,汝其至矣,無妄之禍,行將及矣。泛泛遊鳧,弗制弗拘,行藏之徒,或智或愚。維余小子,未明茲理,毀與行俱,言與釁起。我其懲矣,我其悔矣,豈求人兮,忠恕在己。
彼諂諛兮,人之蠹兮,刺促昔粟,罔顧恥辱,以求媚兮。邪干側入,如恐弗及,以自容兮。志行褊小,好習不道。朝挾其車,夕承其輿,或騎或徒,載奔載趨。或言或笑,曲事親要,正路不由,邪徑是蹈。不識大猷,不知話言,其朋其黨,其徒實繁。有詭其行,有佞其音,籧篨戚施,邪媚是欽,既讒且妒,以逞其心。是信是任,敗其以多,不始不慎,末如之何。習習宰嚭,營營無極,梁丘寡智,王鮒淺識,伊戾、息夫,異世同力,江充、趙高,甘言似直,豎刁、上官,擅生羽翼,乃如之人,僭爽其德,豈徒喪邦,又亦覆國。嗟爾中下,其親其昵,不謂其非,不覺其失,好之有年,寵之有日,我思古人,心焉苦疾。凡百君子,宜其慎矣,覆車其鑒,近可信矣。言既備矣,事既至矣,反是不思,維塵及矣。
明帝即位,除尚書考功郎中,奏諸秀孝考中第者聽敘,自固始。大軍征硤石,敕為僕射李平行臺七兵郎。平奇固勇敢,軍中大事,悉與謀之。又命固節度水軍。固設奇計,先期乘賊,獲其外城。後太傅、清河王懌舉固,除步兵校尉,領汝南王悅郎中令。時悅年少,行多不法,固上疏諫悅,悅甚敬憚之。懌大悅,以為舉得其人。除洛陽令,在縣甚有威風。丁母憂,號慕毀疾,杖而能起,練禫之後,酒肉不進。時固年踰五十,而喪過於哀,鄉黨親族咸歎服焉。
清河王懌領太尉,辟固從事中郎,屬懌被害,不奏。懌之遇害,元叉執政,朝野震悚,懌諸子及門生僚吏,莫不慮禍,隱避不出。固以嘗被辟命,遂獨詣喪所,盡哀慟哭,良久乃還。僕射游肇聞而歎曰:「雖欒布、王脩,何以尚也?君子哉若人!」
及汝南王悅為太尉,選舉多非其人,又輕肆撾撻。固以前為元卿,雖離國,猶上疏切諫,事在悅傳。後悅辟固為從事中郎,不就。京兆王繼為司徒,高選官僚,辟固從事中郎。府解,除前軍將軍,又典科揚州勳賞。初,硤石之役,固有先登之功,而朝賞未及,至是,與尚書令李崇訟勳,更相表。崇雖貴盛,固據理不撓,談者稱焉。卒,贈輔國將軍、太常少卿,諡曰文。
休之字子烈,俊爽有風概,好學,愛文藻,時人為之語曰:「能賦能詩陽休之。」初為州主簿。孝昌中,杜洛周陷薊城,休之與宗室南奔章武,轉至青州。葛榮寇亂,河北流人,多湊青州。休之知將有變,請其族叔伯彥等潛歸京師避之。多不能從,休之垂涕別去。俄而邢杲作亂,伯彥等咸為土人所殺,諸陽死者數十人,唯休之兄弟免。
莊帝立,累遷太尉記室參軍。李神雋監起居注,啟休之與河東裴伯茂、范陽盧元伯、河間邢子明俱入撰次。普泰中,為太保長孫承業府屬。尋敕與魏收、李同軌等修國史。後行臺賀拔勝經略樊沔,請為南道軍司。俄而魏武帝入關,勝令休之奉表詣長安參謁。時齊神武亦啟除休之太常少卿。尋屬勝南奔,仍隨勝至江南。休之聞神武推奉靜帝,乃白勝啟梁武求還,文襄以為大行臺郎中。
神武幸汾陽之天池,池邊得一石,上有隱起字,文曰「六王三川」,問休之曰:「此文字何義?」對曰:「『六』者,大王字。河、洛、伊為三川,大王若受天命,終應統有關右。」神武曰:「世人常道我欲反,今若聞此,更致紛紜,慎莫妄言也。」元象初,錄荊州軍功,封新泰縣伯。
武定二年,除中書侍郎。先是中書專主綸言,魏宣武已來,事移門下,至是發詔依舊,任遇甚顯。時魏收為散騎常侍,領兼侍郎,與休之參掌詔命,世論以為中興。有人士戲嘲休之云:「有觸藩之羝羊,乘連錢之驄馬,從晉陽而向鄴,懷屬書而盈把。」左丞盧斐以其文書請謁,啟神武禁止,會赦不問。歷尚食典御、太子中庶子、給事黃門侍郎、中軍將軍、幽州大中正。
兼侍中,持節奉璽書詣并州,敦喻文宣為相國、齊王。時將受魏禪,發晉陽至平陽郡,為人心未一,且還并州,恐漏泄,仍斷行人。休之性疏放,使還,遂說其事,鄴中悉知。後高德正以聞,文宣忿之而未發。齊受禪,除散騎常侍,監修起居注。頃之,坐詔書脫誤,左遷驍騎將軍,積其前事也。文宣郊天,百僚咸從,休之衣兩襠甲,手持白棓。時魏收為中書令,嘲之曰:「義真服未?」休之曰:「我昔為常伯,首戴蟬冕;今處驍游,身被衫甲。允文允武,何必減卿。」談笑晏然,議者服其夷曠。以禪讓之際,參定禮儀,別封始平縣男。
後除中山太守。先是韋道建、宋欽道代為定州長史帶中山太守,並立制,監臨之官出行,不得過百姓飲食。有者,即數錢酬之。休之常以為非,及至郡,復相因循。或問其故,休之曰:「吾昔非之者,為其失仁義;今日行之者,自欲避嫌疑。豈是夙心,直是處世難耳。」在郡三年,再致甘露之瑞。
文宣崩,徵休之至晉陽,經紀喪禮,與魏收俱至。尚書令楊遵彥與休之等款狎,相遇中書省,言及喪事,收掩淚失聲,休之嚬眉而已。他日
皇建初,兼度支尚書。昭帝留心政道,訪以政術,休之答以明賞罰,慎官方,禁淫侈,恤人患,為政教之先。帝深納之。大寧中,歷都官、七兵、祠部三尚書。河清三年,出為西兗州刺史。天統初,徵為光祿卿,監國史。尋除吏部尚書。休之多識故事,諳悉氏族,凡所選用,莫不才地俱允。前國子助教熊安生,當時碩儒,因喪解職,久而不見調,休之引為國子博士,儒者以此歸之。簡率不樂煩職,典選稍久,非其所好,每謂人曰;「此官實自清華,但煩劇,妨吾賞適,真是樊籠矣。」武成崩後,頻乞就閒。武平初,除中書監、尚書右僕射。三年,加位特進,與朝士撰聖壽堂御覽。六年,正除尚書右僕射,領中書監。
休之早得才名,為人物所傾服,外如疏放,內實謹厚。少年頗以峻急為累,晚節以通美見稱。重衿期,好游賞。太常卿盧元明,人地華重,罕所交接,非一時名士,不得與之游,休之始為行臺郎,便坦然投分,文酒會同,相得甚款,鄉曲人士莫不企羨焉。太子中庶子平原明少遐,風流名士也,梁亡奔鄴,昔因通聘,與休之同游。及少遐卒,其妻窮敝,休之經紀振恤,恩分甚厚。尚書僕射崔暹為文襄所親任,勢傾朝列,休之未嘗請謁。暹子達拏幼而聰敏,年十餘,已作五言詩。時梁國通和,聘使在館,暹持達拏數首詩示諸朝士有才學者,又欲示梁客。餘人畏暹,皆隨宜應對,休之獨正言:「郎子聰明,方成偉器。但小兒文藻,恐未可以示遠人。」其方直如此。元景每云:「當今直諫,陽子烈其有焉。」
晚節,說祖珽撰御覽,書成加特進,令其子辟彊預修御覽書。及珽黜,便布言於朝廷,云先有隙。及鄧長顒、顏之推奏立文林館,之推本意不欲令耆舊貴人居之,便相附會,與少年朝請、參軍之徒,同入待詔。時論貶焉。魏收監史之日,立神武本紀,取平四胡之歲為齊元。收在齊州,恐史官改奪其志,上表論之。及收還朝,敕集朝賢議其事,休之立議從天保為限斷。魏收存日,猶兩議未決,收死,便諷動內外,發詔從其議。後領中書監,謂人云:「我已三為中書監,用此何為。」隆化還鄴,舉朝多有遷授,封休之燕郡王,乃謂所親曰:「我非奴,何忽此授?」凡此諸事,為識者所譏。
周武帝平齊,與吏部尚書袁聿脩、衛尉卿李祖欽、度支尚書元脩伯、大理卿司馬幼之司農卿崔達拏、祕書監源文宗、散騎常侍兼中書侍郎李若、散騎常侍兼給事黃門侍郎李孝貞、給事黃門侍郎盧思道、給事黃門侍郎顏之推、通直散騎常侍兼中書侍郎李德林、通直散騎常侍兼中書舍人陸乂、中書侍郎薛道衡、中書舍人元行恭、辛德源、王劭、陸開明十八人同徵,令隨駕後赴長安。尋除開府儀同,依例封臨澤縣男。歷納言中大夫、太子少保,進位上開府,除和州刺史。隋開皇二年罷任,終於洛陽。所著文集四十卷,又撰幽州人物志,並行於世。
初,休之在洛,將仕,夜夢見黃河北驛道上行,從東向西。道南有一冢,極高大。休之步登冢頭,見一銅柱,趺為蓮花形。休之從西北登一柱礎上,以手捉一柱,柱遂右轉。休之祝曰「柱轉三匝,吾至三公」,柱遂三匝而止。休之尋寤,意如在鄴城東南者,其夢竟驗云。
次俊之,位兼通直常侍,聘陳副,尚書郎。當文襄時,多作六言歌辭,淫蕩而拙,世俗流傳,名為陽五伴侶,寫而賣之,在市不絕。俊之嘗過市,取而改之,言其字誤。賣書者曰:「陽五,古之賢人,作此伴侶,君何所知,輕敢議論!」俊之大喜。後待詔文林館,自言:「有文集十卷,家兄亦不知吾是才士也。」
斐字叔鸞,魏孝莊時,於西兗州督護流人有功,賜爵方城伯。歷廣平王開府中郎,修起居注。除起部郎中,兼通直散騎常侍,聘梁。梁尚書羊侃,魏之叛人也,與斐舊故,欲召斐至宅,三致書,斐不答。梁人曰:「羊來已久,經貴朝遷革,李、盧亦詣宅相見,卿何致難?」斐曰:「柳下惠則可,吾不可。」梁武帝又親謂斐曰:「侃極願相見,今二國和好,安得復論彼此。」斐終辭焉。還,除廷尉少卿。石濟河溢,橋壞,斐移津於白馬,中河起石潬,兩岸造關城,累年乃就。東郡太守陸士佩以黎陽關河形勝,欲因山壑以為公家苑囿。斐書答以國步始康,人勞未息,誠宜輕徭薄賦,勤恤人隱,不從。天保中,除都水使者。詔斐監築長城。累遷殿中尚書,以本官監瀛州事,拜儀同三司。卒,贈中書監、北豫州刺史,諡曰簡。
固從弟昭。昭字元景,學涉史傳,尤閑案牘。為齊文襄府墨曹參軍,甚見親委,與陳元康、崔暹等參謀機密。及崔㥄為崔暹所告,元景劾成其獄,賴邢子才證白以免,時以元景為告而順旨。初,文襄擇日將受魏禪,令元景等定儀注,草詔冊并授官,未畢而文襄殂,罷府。天保初,除給事黃門侍郎。後以風氣彌留,不堪近侍,出除青州高陽內史,卒於郡。文集十卷。
思伯自奉朝請累遷中書侍郎,頗為孝文所知。任城王澄之圍鐘離也,以思伯持節為其軍司。及澄失利,思伯為後殿。澄以其儒者,謂之必死。及至,大喜曰:「仁者必有勇,常謂虛談,今於軍司見之矣。」思伯託以失道,不伐其功,時論稱其長者。
累遷南青州刺史。初,思伯與弟思同師事北海陰鳳,業竟,無資酬之,鳳遂質其衣物。時人為之語曰:「陰生讀書不免癡,不識雙鳳脫人衣。」及思伯之部,送縑百匹遺鳳,因具車馬迎之,鳳慚不往。時人稱歎焉。明帝時,拜涼州刺史,思伯以邊遠不願,辭以男女未婚,靈太后不許,因舍人徐紇言乞得停。後除廷尉卿,自以儒素為業,不好法律,希言事。俄轉衛尉卿。
戴德禮記云:「明堂凡九室十二堂。」蔡邕云:「明堂者,天子太廟,饗功、養老、教學、選士皆於其中,九室十二堂。」案戴德撰記,世所不行,且九室十二堂,其於規制,恐難得厥衷。周禮:營國,左祖右社,明堂在國之陽。則非天子太廟明矣。然則禮記月令四堂及太室皆謂之廟者,當以天子暫配享五帝故耳。又王制云:「周人養國老於東膠。」鄭注云:「東膠即辟雍,在王宮之東。」又詩·大雅云:「邕邕在宮,肅肅在廟。」鄭注云:「宮謂辟雍宮也,所以助王,養老則尚和,助祭則尚敬。」又不在明堂之驗矣。案孟子云齊宣王謂孟子曰:「吾欲毀明堂。」若明堂是廟,則不應有毀之問。且蔡邕論明堂之制云:「堂方百四十尺,象坤之策;屋圓徑二百一十六尺,象乾之策;方六丈,徑九丈,象陰陽九六之數;九室以象九州;屋高八十一尺,象黃鐘九九之數;二十八柱以象宿;外廣二十四丈以象氣。」案此皆以天地陰陽氣數為法,而室獨象九州,何也?若立五室以象五行,豈不快也?如此,蔡邕之論,非為通典,九室之言,或未可從。
竊尋考工記雖是補闕之書,相承已久,諸儒注述,無言非者,方之後作,不亦優乎。其孝經援神契、五經要義、舊禮圖皆作五室,及徐、劉之論,謂同考工者多矣。朝廷若獨絕今古,自為一代制作者,則所願也。若猶祖述舊章,規摹前事,不應捨殷、周成法,襲近代妄作。且損益之極,極於三王,後來疑議,難可準信。鄭玄云「周人明堂五室,是帝各有一室也,合於五行之數,周禮依數以為之室。施行于今,雖有不同,時說然矣。」尋鄭此論,非為無當。案月令亦無九室之文,原其制置,不乖五室。其青陽右个即明堂左个,明堂右个即總章左个,總章右个即玄堂左个,玄堂右个即青陽左个。如此,則室猶是五,而布政十二。五室之理,謂為可按。其方圓高廣自依時量。戴氏九室之言,蔡子廟學之議,子幹靈臺之說,裴逸一屋之論,及諸家紛紜,並無取焉。
後為都官尚書。時崔光疾甚,表薦思伯侍講,中書舍人馮元興為侍讀,思伯遂入授明帝杜氏春秋。思伯少雖明經,從官廢業,至是更延儒生,夜講晝授。性謙和,傾身禮士,雖在街途,停車下馬,接誘恂恂,曾無倦色。客有謂曰:「公今貴重,寧能不驕?」思伯曰「衰至便驕,何常之有。」當世以為雅言。思伯與元興同事,大相友昵,元興時為元叉所寵,論者譏其趣勢云。卒,贈青州刺史,又贈尚書左僕射,諡曰文貞。
思伯弟思同,字仕明,少勵志行,雅好經史,與兄思伯,年少時俱為鄉里所重。累遷襄州刺史,雖無明察之譽,百姓安之。元顥之亂,思同與廣州刺史鄭先護並不降。莊帝還宮,封營陵縣男。後與國子祭酒韓子熙並為侍講,授靜帝杜氏春秋。加散騎常侍,兼七兵尚書,尋拜侍中。卒,贈尚書右僕射、司徒公,諡曰文獻。
思同之侍講也,國子博士遼西衛冀隆精服氏學,上書難杜氏春秋六十三事,思同復駁冀隆乖錯者一十餘條,互相是非,積成十卷。詔下國學,集諸儒考之,事未竟而思同卒。後魏郡姚文安、樂陵秦道靜復述思同意。冀隆亦尋物故,浮陽劉休和又持冀隆說。竟未能裁正。
祖瑩字元珍,范陽遒人也。曾祖敏,仕慕容垂為平原太守。道武定中山,賜爵安固子,拜尚書左丞。卒,贈并州刺史。祖嶷,字元達,以從征平原功進爵為侯,位馮翊太守,贈幽州刺史。父季真,多識前言往行,位中書侍郎、鉅鹿太守。
瑩年八歲能誦詩書,十二為中書學生,耽書,父母恐其成疾,禁之不能止。常密於灰中藏火,驅逐僮僕,父母寢睡之後,燃火讀書,以衣被蔽塞窗戶,恐漏光明,為家人所覺。由是聲譽甚盛,內外親屬呼為聖小兒。尤好屬文,中書監高允每歎曰:「此子才器,非諸生所及,終當遠至。」時中書博士張天龍講尚書,選為都講。生徒悉集,瑩夜讀勞倦,不覺天曉,催講既切,遂誤持同房生趙郡李孝怡曲禮卷上座。博士嚴毅,不敢復還,乃置禮於前,誦尚書三篇,不遺一字。孝文聞之,召入,令誦五經章句并陳大義。帝戲盧昶曰:「昔流共工於幽州,北裔之地那得忽有此子?」昶對曰:「當是才為世生。」
以才名拜太學博士。徵署司徒彭城王勰法曹行參軍。帝顧謂勰曰:「蕭賾以王元長為子良法曹,今為汝用祖瑩,豈非倫匹也?」敕令掌勰書記。瑩與陳郡袁翻齊名秀出,時人為之語曰:「京師楚楚袁與祖,洛中翩翩祖與袁。」再遷尚書三公郎中。尚書令王肅曾於省中詠悲平城詩云:「悲平城,驅馬入雲中,陰山常晦雪,荒松無罷風。」彭城王勰甚嗟其美,欲使肅更詠,乃失語云:「公可更為誦悲彭城詩。」肅因戲勰云:「何意呼悲平城為悲彭城也?」勰有慚色。瑩在座,即云:「悲彭城,王公自未見。」肅云:「可為誦之。」瑩應聲云:「悲彭城,楚歌四面起,屍積石梁亭,血流睢水裏。」肅甚嗟賞之。勰亦大悅,退謂瑩曰:「卿定是神口,今日若不得卿,幾為吳子所屈。」
為冀州鎮東府長史,以貨賄事發,除名。後侍中崔光舉為國子博士,仍領尚書左戶郎。李崇為都督北討,引瑩為長史,坐截沒軍資除名。未幾,為散騎侍郎。孝昌中,於廣平王第掘得古玉印,敕召瑩與黃門侍郎李琰之辨之。瑩云:「此是于闐國王晉太康中所獻。」乃以墨塗字觀之,果如瑩言,時人稱為博物。累遷國子祭酒,領給事黃門侍郎、幽州大中正,監起居事,又監議事。
元顥入洛,以瑩為殿中尚書。莊帝還宮,坐為顥作詔罪狀尒朱榮,免官。後除祕書監,中正如故。以參議律歷,賜爵容城縣子。坐事繫於廷尉。會尒朱兆入,焚燒樂署,鐘石管弦略無存者,敕瑩與錄尚書事長孫承業、侍中元孚典造金石雅樂,三載乃就。遷車騎大將軍。及孝武登阼,瑩以太常行禮,封文安縣子。天平初,將遷鄴,齊神武因召瑩議之,以功進爵為伯。卒,贈尚書左僕射、司徒公。
瑩以文學見重,常語人云:「文章須自出機杼,成一家風骨,何能共人同生活也。」蓋譏世人好竊他文以為己用。而瑩之筆札亦無乏天才,但不能均調,玉石兼有,其製裁之體減於袁、常焉。性爽俠,有節氣,士有窮厄,以命歸之,必見存拯,時亦以此多之。其文集行於世。子珽襲。
珽字孝徵,神情機警,詞藻遒逸,少馳令譽,為當世所推。起家祕書郎,對策高第,為尚書儀曹郎中,典儀注。嘗為冀州刺史万俟受洛製清德頌,其文典麗,由是齊神武聞之。時文宣為并州刺史,署珽開府倉曹參軍。神武口授珽三十六事,出而疏之,一無遺失,大為僚類所賞。時神武送魏蘭陵公主出塞嫁蠕蠕,魏收賦出塞及公主遠嫁詩二首,珽皆和之,大為時人傳詠。
珽性疏率,不能廉慎守道。倉曹雖云州局,及受山東課輸,由此大有受納,豐於財產。又自解彈琵琶,能為新曲,招城市年少,歌舞為娛,游集諸倡家,與陳元康、穆子容、任冑、元士亮等為聲色之游。諸人嘗就珽宿,出山東大文綾并連珠
已文宣罷州,珽例應隨府,規為倉局之間,致請於陳元康。元康為白,由是還任倉曹。珽又委體附參軍事攝典籤陸子先,為畫計,請糧之際,令子先宣教出倉粟十車。為僚官捉送。神武親問之,珽自言不署,歸罪子先,神武信而釋之。珽出而言曰:「此丞相天緣明鑒,然實孝徵所為。」
性不羈,放縱。曾至膠州刺史司馬世雲家飲酒,遂藏銅疊二面,廚人請搜諸客,果於珽懷中得之。見者以為深恥。所乘老馬,常稱騮駒,又與寡婦王氏奸通。每人前相聞往復。裴讓之與珽早狎,於眾中嘲珽曰:「卿那得如此詭異,老馬年十歲,猶號騮駒,奸耳順,尚稱娘子。」于時諠然傳之。後為神武中外府功曹,神武宴僚屬,於坐失金叵羅,竇泰令飲酒者皆脫帽,於珽髻上得之,神武不能罪也。後為祕書丞,領舍人,事文襄。州客至,請賣華林遍略,文襄多集書人,一日一夜寫畢,退其本曰:「不須也。」珽以遍略數帙質錢摴蒱,文襄杖之四十。
又與令史李雙、倉督成祖等作晉州啟,請粟三千石,代功曹參軍趙彥深宣神武教,給城局參軍。事過典籤高景略,景略疑其不實,密以問彥深。彥深答都無此事,遂被推檢,珽即引伏。神武大怒,決鞭二百,配甲坊,加鉗刓,其穀倍徵。未及科,會并州定國寺成,神武謂陳元康、溫子昇曰:「昔作芒山寺碑文,時稱妙絕,今定國寺碑當使誰作詞也?」元康因薦珽才學并解鮮卑語,乃給筆札,就禁所具草,二日內成,其文甚麗。神武以其工而且速,特恕不問,然猶免官,散參相府。
文襄嗣事,以為功曹參軍。及文襄遇害,元康被傷創重,倩珽作書,屬家累事,并云「祖喜邊有少許物,宜早索取。」珽乃不通此書,喚祖喜私問,得金二十五挺,唯與祖喜二挺,餘盡自入,又盜元康家書數千卷。祖喜懷恨,遂告元康二弟叔諶、季璩等。叔諶以語楊愔,愔嚬眉答曰:「恐不益亡者。」因此得停。
文宣作相,珽擬補令史十餘人,皆有受納,而諮取教判,并盜官遍略一部。時又除珽祕書丞,兼中書舍人。還鄴後,其事皆發。文宣付從事中郎王士推檢,并書與平陽公淹,令錄珽付禁,勿令越逸。淹遣田曹參軍孫子寬往喚。珽受命,便爾私逃。黃門郎高德正副留臺事,謀云:「珽自知有犯,驚竄是常。但宣一命向祕書,稱奉并州約束,須五經三部,仰丞親檢校催遣。如此,則珽意安,夜當還宅,然後掩取。」珽果如德正圖,遂還宅,薄晚就家掩之,縛珽送廷尉。據犯枉法處絞刑,文宣以珽伏事先世,諷所司,命特寬其罰,遂奏免死除名。天保元年,復被召從駕,依除免例,參於晉陽。
珽天性聰明,事無難學,凡諸伎藝,莫不措懷。文章之外,又善音律,解四夷語及陰陽占候,醫藥之術,尤是所長。帝雖嫌其數犯刑憲,而愛其才伎,令直中書省,掌詔誥。珽通密狀,列中書侍郎陸元規,敕令裴英推問,元規以應對忤旨,被配甲坊。除珽尚藥丞,尋遷典御。又奏造胡桃油,復為割藏免官。文宣每見之,常呼為賊。文宣崩,普選勞舊,除為章武太守。會楊愔等誅,不之官。授著作郎。數上密啟,為孝昭所忿,敕中書、門下二省斷珽奏事。
珽善為胡桃油以塗畫,為進之長廣王,因言「殿下有非常骨法,孝徵夢殿下乘龍上天。」王謂曰:「若然,當使兄大富貴。」及即位,是為武成皇帝,擢拜中書侍郎。帝於後園使珽彈琵琶,和士開胡舞,各賞物百段。士開忌之,出為安德太守,轉齊郡太守。以母老乞還侍養,詔許之。會南使入聘,為申勞使。尋為太常少卿、散騎常侍、假儀同三司,掌詔誥。
時皇后愛少子東平王儼,願以為嗣,武成以後主體正居長,難於移易。珽私於士開曰:「君之寵幸,振古無二。宮車一日晚駕,欲何以克終?」士開因求策焉。珽曰:「宜說主上云:襄、宣、昭帝子俱不得立,今宜命皇太子早踐大位,以定君臣。若事成,中宮少主皆德君,此萬全計也。君且微說,令主上粗解,珽當自外表論之。」士開許諾。因有慧星出,太史奏云除舊布新之徵,珽於是上書,言:「陛下雖為天下,未是極貴。案春秋元命苞云:『乙酉之歲,除舊革政。』今年太歲乙酉,宜傳位東宮,令君臣之分早定,且以上應天道。」并上魏獻文禪子故事。帝從之。由是拜祕書監,加儀同三司,大被親寵。
既見重二宮,遂志於宰相。先與黃門侍郎劉逖友善,乃疏侍中尚書令趙彥深、侍中左僕射元文遙、侍中和士開罪狀,令逖奏之。逖懼,不敢通,其事頗泄。彥深等先詣帝自陳。帝大怒,執珽詰曰:「何故毀我士開?」珽因厲聲曰;「臣由士開得進,本無心毀之。陛下今既問臣,臣不敢不以實對。士開、文遙、彥深等專弄威權,控制朝廷,與吏部尚尉瑾內外交通,共為表裏,賣官鬻獄,政以賄成,天下歌謠,若為有識所知,安可聞於四裔?陛下不以為意,臣恐大齊之業隳矣!」帝曰:「爾乃誹謗我。」珽曰:「不敢誹謗,陛下取人女。」帝曰:「我以其儉餓,故收養之。」珽曰:「何不開倉振給,乃買取將入後宮乎?」帝益怒,以刀鐶築口,鞭杖亂下,將撲殺之。大呼曰:「不殺臣,陛下得名;殺臣,臣得名。若欲得名,莫殺臣,為陛下合金丹。」遂少獲寬放。珽又曰:「陛下有一范增不能用,知如何!」帝又怒曰:「爾自作范增,以我為項羽邪!」珽曰:「項羽人身亦何由可及,但天命不至耳。項羽布衣,率烏合眾,五年而成霸王業。陛下藉父兄資,財得至此,臣以謂項羽未易可輕。臣何止方於范增?縱擬張良亦不能及。張良身傅太子,猶因四皓,方定漢嗣。臣位非輔弼,疏外之人,竭力盡忠,勸陛下禪位,使陛下尊為太上,子居宸扆,於己及子,俱保休祚。蕞爾張良,何足可數!」帝愈怒,令以土塞其口,珽且吐且言,無所屈撓。乃鞭二百,配甲坊。尋徙於光州。刺史李祖勳遇之甚厚,別駕張奉禮希大臣意,上言珽雖為流囚,常與刺史對坐。敕報曰:「牢掌。」奉禮曰:「牢者,地牢也。」乃為深阬,置諸內,苦加防禁,桎梏不離其身,家人親戚不得臨視,夜中以蕪菁子燭熏眼,因此失明。
武成崩,後主憶之,就除海州刺史。是時陸令萱外干朝政,其子穆提婆愛幸,珽乃遺陸媼弟悉達書曰:「趙彥深心腹陰沈,欲行伊、霍事,儀同姊弟豈得平安!何不早用智士邪?」和士開亦以珽能決大事,欲以為謀主,故棄除舊怨,虛心待之。與陸媼言於帝曰:「襄、宣、昭三帝,其子皆不得立,令至尊獨在帝位者,實由祖孝徵。又有大功,宜重報之。孝徵心行雖薄,奇略出人,緩急真可馮仗。且其雙盲,必無反意。請喚取,問其謀計。」帝從之。入為銀青光祿大夫、祕書監,加開府儀同三司。
和士開死後,仍說陸媼出彥深,以珽為侍中。在晉陽通密啟,請誅琅邪王。其計既行,漸被任遇。又太后之被幽也,珽欲以陸媼為太后,撰魏帝皇太后故事,為太姬言之。謂人曰「太姬雖云婦人,實是雄傑,女媧已來無有也。」太姬亦稱珽為「國師」、「國寶」。由是拜尚書左僕射,監國史,加特進,入文林館,總監撰書。封燕郡公,食太原郡幹,給兵七十人。所住宅在義井坊,旁拓鄰居,大事修築,陸媼自往案行,勢傾朝野。
斛律光甚惡之,遙見竊罵云:「多事乞索小人,欲作何計數!」嘗謂諸將云:「邊境消息,處分兵馬,趙令恒與吾等參論之。盲人掌機密來,全不共我輩語,止恐誤他國家事。」又珽頗聞其言,因其女皇后無寵,以謠言聞上,曰:「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令其妻兄鄭道蓋奏之。帝問珽,珽證實。又說謠云:「高山崩,槲樹舉,盲老公背上下大斧,多事老母不得語。」珽并云「盲老公是臣」,自云與國同憂戚,勸上行,語「其多事老母,似道女侍中陸氏」。帝以問韓長鸞、穆提婆,并令高元海、段士良密議之,眾人未從。因光府參軍封士讓啟告光反,遂滅其族。
珽又附陸媼,求為領軍,後主許之。詔須覆述,取侍中斛律孝卿署名。孝卿密告高元海,元海語侯呂芬、穆提婆云:「孝徵漢兒,兩眼又不見物,豈合作領軍也?」明旦面奏,具陳珽不合之狀,并書珽與廣寧王孝珩交結,無大臣體。珽亦求面見,帝令引入。珽自分疏,并云:「與元海素嫌,必是元海譖臣。」帝弱顏,不能諱,曰:「然。」珽列元海共司農卿尹子華、太府少卿李叔元、平準令張叔略等結朋樹黨。遂除子華仁州刺史,叔元襄城郡守,叔略南營州錄事參軍,陸媼又唱和之,復除元海鄭州刺史。
珽自是專主機衡,總知騎兵、外兵事。內外親戚,皆得顯位。後主亦令中要數人扶侍出入,著紗帽直至永巷,出萬春門向聖壽堂,每同御榻,論決政事,委任之重,群臣莫比。自和士開執事以來,政體隳壞,珽推崇高望,官人稱職,內外稱美。復欲增損政務,沙汰人物。始奏罷京畿府併於領軍,事連百姓,皆歸郡縣;宿衛都督等號位從舊官名,文武服章並依故事。又欲黜諸閹豎及群小輩,推誠延士,為致安之方。
陸媼、穆提婆議頗同異。珽乃諷御史中丞麗伯律,令劾主書王子沖納賂,知其事連提婆,欲使贓罪相及,望因此坐,并及陸媼。猶恐後主溺於近習,欲因后黨為援,請以皇后兄胡君瑜為侍中、中領軍,又徵君瑜兄梁州刺史君璧,欲以為御史中丞。陸媼聞而懷怒,百方排毀,即出君瑜為金紫光祿大夫,解中領軍,君璧還鎮梁州。皇后之廢,頗亦由此。王子沖釋而不問。珽日以益疏,又諸宦者更共譖毀之,無所不至。後主問諸太姬,憫默不對,三問,乃下床拜曰:「老婢合死,本見和士開道孝徵多才博學,言為善人,故舉之。此來看之,極是罪過,人實難容,老婢合死。」後主令韓鳳檢案,得其詐出敕受賜十餘事,以前與其重誓不殺,遂解珽侍中、僕射,出為北徐州刺史。珽求見分疏,韓長鸞積嫌於珽,遣人推出柏閤。珽固求面見,坐不肯行。長鸞乃令軍士牽曳而出,立珽於朝堂,大加誚責。上道後,復令追還,解其開府儀同、郡公,直為刺史。
至州,會有陳寇,百姓多反,珽不閉城門,守陴者皆令下城靜坐,街巷禁斷人行,雞犬不聽鳴吠。賊無所聞見,莫測所以,或疑人走城空,不設警備。至夜,珽忽令大叫,鼓譟聒天,賊眾大驚,登時走散。後復結陳向城,珽乘馬自出,令錄事參軍王君植率兵馬,仍親臨戰。賊先聞其盲,謂為不能拒抗,忽見親在戎行,彎弧縱鏑,相與驚怪,畏之而罷。時提婆憾之不已,欲令城陷沒賊,雖知危急,不遣救援。珽且守且戰十餘日,賊竟奔走,城卒保全。卒於州。
珽弟孝隱,亦有文學,早知名。詞章雖不逮兄,機警有口辯,兼解音律。魏末為兼散騎常侍,迎梁使。時徐君房、庾信來聘,名譽甚高,魏朝聞而重之,接對者多取一時之秀,盧元景之徒,並降階攝職,更遞司賓。孝隱少處其中,物議稱美。
論曰:袁翻弟兄,可為一時才秀;聿脩行業,亦乃不殞家風。景文學義見稱,敬安正情自立,休之加以藻思,可謂載德者焉。思伯經明行修,乃惟門素。祖瑩幹能藝用,實曰時良;孝徵俊才雖多,適足敗國。叔鸞器懷清峻,元景才幹知名,並匡佐齊初,一時推重,美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