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播字延慶,弘農華陰人也。高祖結,仕慕容氏,位中山相。曾祖珍,道武時歸國,位上谷太守。祖真,河內、清河二郡太守。父懿,延興末為廣平太守,有稱績。孝文南巡,吏人頌之,徵為選部給事中,有公平譽。除安南將軍、洛州刺史,未之任,卒,贈本官,加弘農公,諡曰簡。
及車駕南討,假前將軍,從至鍾離。師迴,詔播為圓陣禦之。相拒再宿,軍人食盡,賊圍更急。播乃領精騎三百,歷其船大呼曰「我今欲度,能戰者出。」遂擁而濟,賊莫敢動。賜爵華陰子。後從駕討破崔慧景、蕭衍於鄧城,進號平東將軍。時車駕耀威沔水,上巳設宴,帝與中軍彭城王勰賭射,左衛元遙在勰朋內,而播居帝曹。遙射侯正中,籌限已滿。帝曰:「左衛籌足,右衛不得不解。」對曰:「仰恃聖恩,庶幾必爭」,於是箭正中。帝笑曰:「雖養由之妙,何復過是。」遂舉卮以賜播曰:「古人酒以養病,朕今賞卿之能,可謂古今殊也。」除太府卿,進爵為伯。
揚州刺史長孫承業請為錄事參軍。梁豫州刺史裴邃規相掩襲,密購壽春人李瓜花、袁建等令為內應。邃已纂勒兵士,慮壽春疑覺,遂謬移云:「魏始於馬頭置戍,如聞復欲修白捺舊城。若爾,便稍相侵逼。此亦須營歐陽,設交境之備。今板卒已集,唯聽信還。」佐僚咸欲以實答之,云無修白捺意。而侃曰:「白捺小城,本非形勝,邃集兵遣移,虛構是言,得無有別圖也?」承業乃云:「錄事可造移報。」移曰:「彼之纂兵,想別有意,何為妄構白捺?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勿謂秦無人也。」邃得移,謂已覺,便散兵。瓜花等以期契不會,便相告發,伏辜者十數家。邃後竟襲壽春,入羅城而退,遂列營於黎漿、梁城,日夕鈔掠。承業乃奏侃為統軍。
後雍州刺史蕭寶夤據州反,承業討之,除侃為承業行臺左丞。軍次恒農,侃白承業曰:「今賊守潼關,全據形勝。須北取蒲阪,飛棹西岸,置兵死地,人有鬥心,華州之圍,可不戰而解,潼關之賊,必望風潰散。諸處既平,長安自克。愚計可錄,請為明公前驅。」承業從之,令其子子彥等領騎與侃於恒農北度,便據石錐壁。乃班告曰:「今且停軍於此,以待步卒,兼觀人情向背。若送降名者,各自還村,候臺軍舉三烽火,各亦應之,以明降款。其無應烽,即是不降之村,理須殄戮。」人遂傳相告報。實未降者,亦詐舉烽,一宿之間,火光遍數百里內。圍城之寇,不測所以,各自散歸。長安平,侃頗有力焉。
建義初,除岐州刺史。屬元顥內逼,詔行北中郎將。孝莊徙河北,執侃手曰:「朕停卿蕃寄,移任此者,正為今日。但卿尊卑百口,若隨朕行,所累處大。卿可還洛,寄之後圖。」侃曰:「寧可以臣微族,頓廢君臣之義。」固求陪從。除度支尚書,兼給事黃門侍郎,敷西縣公。及車駕南還,顥令梁將陳慶之守北中城,自據南岸。有夏州義士為顥守河中渚,乃密信通款,求破橋立效。尒朱榮赴之。及橋破,應接不果,皆為顥屠。榮將為還計,欲更圖後舉。侃曰:「若今即還,人情失望,未若召發人材,唯多縛筏,間以舟楫,沿河廣布,令數百里中,皆為度勢,顥知防何處?一旦得度,必立大功。」榮大笑從之。於是尒朱兆等於馬渚諸楊南度,顥便南走。車駕入都,侃解尚書,正黃門。以濟河功,進爵濟北郡公,復除其長子師仲為祕書郎。
莊帝將圖尒朱榮,侃與內弟李晞、城陽王徽、侍中李彧等咸預其謀。尒朱兆入洛,侃時休沐,遂竄歸華陰。普泰初,天光在關西,遣侃子婦父韋義遠招慰之,立盟許恕其罪。侃從兄昱恐為家禍,令侃出應,假其食言,不過一人身沒,冀全百口。侃赴之,為天光所害。太昌初,贈車騎將軍、儀同三司、幽州刺史。子純陀襲。
播弟椿。椿字延壽,本字仲考,孝文賜改焉。性寬謹,為內給事,與兄播並侍禁闈。後為中部法曹,折訟公正,孝文嘉之。及文明太后崩,孝文五日不食。椿諫曰:「聖人之禮,毀不滅性,縱陛下欲自賢於萬代,其若宗廟何!」帝感其言,乃一進粥。轉授宮輿曹
秦州羌呂苟兒、涇州屠各陳瞻等反,詔椿為別將,隸安西將軍元麗討之。賊守峽自固。或謀伏兵斷其出入,待糧盡攻之;或云斬山木,縱火焚之。椿曰:「並非計也。賊深竄,正避死耳。今宜勒三軍勿更侵掠,賊必謂見險不前,心輕我軍,然後掩其不備,可一舉而平。」乃緩師。賊果出掠,仍以軍中驢馬餌之,銜枚夜襲,斬瞻傳首。入正太僕卿。
初,獻文世有蠕蠕萬餘戶降附,居於高平、薄骨律二鎮。太和末叛走,唯有一千餘家。太中大夫王通、高平鎮將郎育等求徙置淮北,防其後叛。詔椿徙焉。椿上書,以為裔不謀夏,夷不亂華,是以先朝居之荒服之間,正欲悅近來遠。今新附者眾,若舊者見徙,新者必不安。愚謂不可。時八坐不從,遂於濟州緣河居之。及冀州元愉之難,果悉浮河赴賊,所在鈔掠,如椿所策。
後除定州刺史。自道武平中山,多置軍府,以相威攝。凡有八軍,軍各配兵五千,食祿主帥軍各四十六人。自中原稍定,八軍之兵漸割南戍,一軍兵纔千餘,然主帥如故,費祿不少。椿表罷四軍,減其主帥百八十四人。椿在州,因修黑山道餘功,伐木私造佛寺,役兵,為御史所劾,除名。
後累遷為雍州刺史,進號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尋以本官加侍中,兼尚書右僕射,為行臺,節度關西諸將。遇暴疾,頻啟乞解,詔許之,以蕭寶夤代為刺史、行臺。椿還鄉里,遇子昱將還京師,使陳寶夤賞罰云為,不依常憲,恐有異心。昱還,面啟明帝及靈太后,並不納。及寶夤邀害御史中尉酈道元,猶上表自理,稱為椿父子所謗。
建義元年,為司徒。永安初,進位太保,加侍中,給後部鼓吹。元顥入洛,椿子昱為顥禽,又椿弟順、順子仲宣、兄子侃、弟子遁並從駕河內,為顥嫌疑。以椿家世顯重,恐失人望,未及加罪。時人助其憂,或勸椿攜家避禍。椿曰:「吾內外百口,何處逃竄?正當坐任運耳。」
莊帝還宮,椿上書頻請歸老,詔聽服侍中服,賜朝服一襲、八尺床帳、几、杖,不朝,乘安車,駕駟馬,給扶,傳詔二人,仰所在郡縣四時以禮存問安否。椿奉辭於華林園,帝下御座,執手流淚曰「公先帝舊臣,實為元老。但高尚其志,決意不留,既難相違,深用悽切。」椿亦歔欷,欲拜,帝親執不聽。賜以絹布,給羽林衛送。群公百僚餞於城西張方橋,行路觀者莫不稱歎。椿臨行,誡子孫曰:
我家入魏之始,即為上客。自爾至今,二千石方伯不絕,祿恤甚多。於親姻知故吉凶之際,必厚加贈襚,來往賓僚,必以酒肉飲食,故六姻朋友無憾焉。國家初,丈夫好服綵色。吾雖不記上谷翁時事,然記清河翁時服飾。恒見翁著布衣韋帶,常自約敕諸父曰:「汝等後世若富貴於今日者,慎勿積金一斤、綵帛百匹已上,用為富也。」不聽興生求利,又不聽與勢家作婚姻。至吾兄弟,不能遵奉。今汝等服乘漸華好,吾是以知恭儉之德,漸不如上也。又吾兄弟,若在家,必同盤而食;若有近行,不至,必待其還。亦有過中不食,忍飢相待。吾兄弟八人,今存者有三,是故不忍別食也。又願畢吾兄弟,不異居異財。汝等眼見,非為虛假。如聞汝等兄弟,時有別齋獨食者。此又不如吾等一世也。吾今日不為貧賤,然居住舍宅,不作壯麗華飾者,正慮汝等後世不賢,不能保守之,將為勢家所奪。
北都時,朝法嚴急。太和初,吾兄弟三人並居內職,兄在高祖左右,吾與津在文明太后左右。于時口敕,責諸內官,十日仰密得一事,不列便大嗔嫌。諸人多有依敕密列者,亦有太后、高祖中間傳言構間者。吾兄弟自相誡曰:「今忝二聖近臣,居母子間難,宜深慎之。又列人事,亦何容易,縱被嗔責,勿輕言。」十餘年中,不嘗言一人罪過。時大被嫌責,答曰:「臣等非不聞人語,正恐不審,仰誤聖聽,以是不敢言。」於後終以不言。蒙責及二聖間言語,終不敢輒爾傳通。太和二十一年,吾從濟州來朝,在清徽堂豫宴。高祖謂諸貴曰:「北京之日,太后嚴明,吾每得杖。左右因此有是非言。和朕母子者,唯楊播兄弟。」遂舉爵賜兄及我酒。汝等脫若萬一蒙明主知遇,宜深慎言語,不可輕論人惡也。
吾自惟文武才藝、門望姻援不勝他人,一旦位登侍中、尚書,四歷九卿,十為刺史,光祿大夫、儀同、開府、司徒、太保,津今復為司空者,正由忠謹慎口,不嘗論人之過,無貴無賤,待之以禮,以是故至此耳。聞汝等學時俗人,乃有坐待客者,有驅馳勢門者,有輕論人惡者,及見貴勝則敬重之,見貧賤則慢易之,此人行之大失,立身之大病也。汝家仕皇魏以來,高祖以下乃有七郡太守、三十二州刺史,內外顯職,時流少比。汝等若能存禮節,不為奢淫驕慢,假不勝人,足免尤誚,足成名家。吾今年始七十五,自惟氣力,尚堪朝覲天子,所以孜孜求退者,正欲使汝等知天下滿足之義,為一門法耳,非是苟求千載之名。汝等能記吾言,吾百年後終無恨矣。
昱字元略,起家廣平王懷左常侍。懷好武事,數遊獵,昱每規諫。正始中,以京兆、廣平二王國臣多縱恣,詔御史中尉崔亮窮案之,伏法都市者三十餘人,不死者悉除名,唯昱與博陵崔楷以忠諫免。後除太學博士、員外散騎侍郎。
初,尚書令王肅除揚州刺史,出頓洛陽東亭。酣後,廣陽王嘉、北海王詳等與播論議競理,播不為屈。北海王顧昱曰:「尊伯性剛不伏理,大不如尊使君也。」昱對曰:「昱父道隆則從其隆,道洿則從其洿;伯父剛則不吐,柔亦不茹。」一坐歎其能言。肅曰:「非此郎,何得申二父之美。」
延昌三年,以本官帶詹事丞。時明帝在懷抱中,至於出入,左右、乳母而已,不令宮僚聞知。昱諫曰:「陛下不以臣等凡淺,備位宮臣,太子動止,宜令翼從。自比以來,輕爾出入,進無二傅導引之美,退闕群僚陪侍之式。非所謂示人軌儀,著君臣之義。陛下若召太子,必降手敕,令臣下咸知,為後世法。」於是詔自今若非手敕,勿令兒輒出,宮臣在直者,從至萬歲門。轉太尉掾,兼中書舍人。
靈太后嘗謂昱曰:「親姻在外,不稱人心,卿有所聞,慎勿諱隱。」昱奏揚州刺史李崇五車載貨,恒州刺史楊鈞造銀食器十具,並餉領軍元叉。靈太后令召叉夫妻,泣而責之。叉深恨昱。昱第六叔舒妻,武昌王和之妹,和即叉之從祖父。舒早喪,有一男六女,及終喪,元氏請別居。昱父椿集親姻泣謂曰:「我弟不幸早終,今男未婚,女未嫁,何便求別居?」不聽。遂懷憾。神龜二年,瀛州人劉宣明謀反,事覺逃竄。叉使和及元氏誣告昱藏宣明,云昱父椿、叔津並送甲仗三百具,謀圖不逞。叉又構成其事。乃遣夜圍昱宅收之,並無所獲。太后問狀,昱具對元氏構釁之端,言至哀切。太后乃解昱縛,和及元氏並處死刑。而叉相左右,和直免官,元氏卒亦不坐。及叉之廢太后也,乃出昱為濟陰內史。中山王熙起兵於鄴,叉遣黃門盧同詣鄴刑熙,并窮黨與。同希叉旨,就郡鎖昱赴鄴,囚訊百日乃還任。
孝昌初,除中書侍郎,遷給事黃門侍郎。後賊圍豳州,詔昱兼侍中,持節催西北道大都督、北海王顥,仍隨軍監察。豳州圍解。雍州蜀賊張映龍、姜神達知州內虛,謀欲攻掩。刺史元脩義懼而請援,一日一夜,書移九通。都督李叔仁遲疑不赴。昱曰:「若長安不守,大軍自然瓦散,此軍雖往,有何益也。」遂與叔仁等俱進,於陣斬神達,諸賊迸散。詔以昱受旨催督,而顥軍稽緩,遂免昱官。尋除涇州刺史。未幾,昱父椿為雍州,徵昱除吏部郎中。及蕭寶夤等敗於關中,以昱兼七兵尚書、持節、假撫軍、都督,防守雍州。昱遇賊失利而返。後除鎮東將軍、假車騎將軍、東南道都督,又加散騎常侍。於後太山守羊侃據郡南叛,侃兄深時為徐州行臺,府州咸欲禁深。昱曰「昔叔向不以鮒也見廢,奈何以侃罪深,宜聽朝旨。」不許群議。
還朝未幾,元顥侵逼大梁,除昱南道大都督,鎮滎陽。顥禽濟陰王暉業,乘虛徑進,城陷。昱與弟息五人在門樓上,顥至,執昱下,責曰:「卿今死甘心不?」答曰:「分不望生,向所以不下樓,正慮亂兵耳。但恨八十老父無人供養,乞小弟一命,便是死不朽也。」顥將陳慶之、胡光等伏顥帳前曰:「陛下度江三千里,無遺鏃費。昨日殺傷五百餘人,求乞楊昱以快意。」顥曰:「我在江東聞梁主言,初下都,袁昂為吳郡不降,稱其忠節。奈何殺昱。」於是斬昱下統帥三十七人,皆令蜀兵刳腹取心食之。
順弟津。津字羅漢,本字延祚,孝文賜改焉。少端謹,以器度見稱。年十一,除侍御中散。時孝文幼沖,文明太后臨朝,津曾入侍左右,忽欬逆失聲,遂吐血數升,藏之衣袖。太后聞聲,閱而不見,問其故,具以實言,遂以敬慎見知。賜縑百匹,遷符璽郎中。津以身在禁密,不外交遊,至宗族姻表罕相參候。司徒馮誕與津少結交友,而津見其貴寵,每恒退避,及相招命,多辭疾不往。誕以為恨,而津逾遠焉。人或謂之曰:「司徒,君之少舊,何自外也?」津曰:「為勢家所厚,復何容易!但全吾今日,亦足矣。」轉振威將軍,領監曹奏事令。孝文南征,以津為都督、征南府長史。後遷長水校尉,仍直閤。
出除岐州刺史,津巨細躬親,孜孜不倦。有武功人齎絹三匹,去城十里,為賊所劫。時有使者馳驛而至,被劫人因以告之。使者到州,以狀白津。津乃下教,云有人著某色衣,乘某色馬,在城東十里被殺,不知姓名。若有家人,可速收視。有一老母行哭而出,云是己子。於是遣騎追收,并絹俱獲。自是闔境畏服。至於守令僚佐有濁貨者,未曾公言其罪,常以私書切責之。於是官屬感厲,莫有犯法者。以母憂去職。
延昌末,起為華州刺史,與兄播前後牧本州,當世榮之。先是,受調絹度尺特長,在事因緣,共相進退,百姓苦之。津乃令依公尺度其輸物,尤好者賜以杯酒而出;其所輸少劣者,為受之,但無酒以示其恥。於是競相勸厲,官調更勝。
孝昌中,北鎮擾亂,侵逼舊京,乃加津安北將軍,北道大都督,尋轉左衛,加撫軍將軍。津始受命,出據靈丘,而賊帥鮮于脩禮起於博陵,定州危急,遂回師南赴。始至城下,營壘未立,而州軍新敗。津以賊既乘勝,士眾勞疲,柵壘未安,不可擬敵,欲移軍入城,更圖後舉。刺史元固稱賊既逼城,不可示弱,乃閉門不內。津揮刃欲斬門者,軍乃得入。賊果夜至,見柵空而去。其後,賊攻州城東面,已入羅城。刺史閉小城東門,城中騷擾。津開門出戰,賊退,人心少安。
尋除定州刺史,又兼吏部尚書、北道行臺。初,津兄椿得罪此州,由鉅鹿人趙略投書所致。及津至,略舉家逃走。津乃下教慰喻,令其還業。於是闔州愧服,遠近稱之。時賊帥鮮于脩禮、杜洛周殘掠州境,孤城獨立,在兩寇之間。津修理戰具,更營雉堞。又於城中去城十步,掘地至泉,廣作地道,潛兵涌出,置爐鑄鐵,持以灌賊。賊遂相告曰:「不畏利槊堅城,唯畏楊公鐵星。」津與賊帥元洪業等書喻之,并授鐵券,許之爵位,令圖賊帥毛普賢。洪業等感寤,復書云欲殺普賢,又云:「賊欲圍城,正為取北人,城中所有北人,必須盡殺。」津以城內北人,雖是惡黨,然掌握中物,未忍便殺,但收內子城,防禁而已。將吏無不感其仁恕。朝廷初送鐵券二十枚,委津分給,津隨賊中首領,間行送之,脩禮、普賢頗亦由此而死。
既而杜洛周圍州城,津盡力捍守。詔加衛將軍,將士有功者任津科賞,兵人給復八年。葛榮以司徒說津,津大怒,斬其使以絕之。自受攻圍,經歷三稔,朝廷不能拯赴。乃遣長子遁突圍出,詣蠕蠕主阿那瑰,令其討賊。遁日夜泣訴,阿那瑰遣其從祖吐豆發率精騎南出。前鋒已達廣昌,賊防塞隘口,蠕蠕遂還。津長史李裔引賊入,津苦戰不敵,遂見拘執。洛周脫津衣服,置地牢下數日,將烹之。諸賊還相諫止,遂得免害。津曾與裔相見,對諸賊帥以大義責之,辭淚俱發,裔大慚。典守者以告洛周,弗之責。及葛榮併洛周,復為榮所拘。榮破,始得還洛。
永安二年,兼吏部尚書。元顥內逼,莊帝將親出討,以津為中軍大都督,兼領軍將軍。未行,顥入。及顥敗,津乃入宿殿中,掃洒宮掖,遣第二子逸封閉府庫,各令防守。及帝入也,津迎於北芒,流涕謝罪。帝深嘉慰之。尋以津為司空,加侍中。尒朱榮死,使津以本官為兼尚書令、北道大行臺、都督、并州刺史,委以討胡經略。津馳至鄴,將從滏口而入。遇尒朱兆等已克洛,相州刺史李神等議欲與津舉城通款,津不從。以子逸既為光州刺史,兄子昱時為東道行臺,鳩率部曲,在於梁、沛,津規欲東轉,更為方略。乃率輕騎望於濟州度河。而尒朱仲遠已陷東郡,所圖不果,遂還京師。普泰元年,亦遇害於洛。太昌初,贈大將軍、太傅、都督、雍州刺史,諡曰孝穆。將葬本鄉,詔大鴻臚持節監護喪事。長子遁。
遁弟逸,字遵道,有當世才。起家員外散騎侍郎,以功賜爵華陰男。建義初,莊帝猶在河陽,逸獨往謁,帝特除給事黃門侍郎,領中書舍人。及朝士濫禍,帝益憂怖,詔逸晝夜陪侍,常寢御床前。帝曾夜中謂逸曰:「昨來舉目唯見異人,賴卿差以自慰。」再遷南秦州刺史,加散騎常侍,時年二十九,時方伯之少,未有先之者。仍以路阻不行,改光州刺史。
時災儉連歲,逸欲以倉粟振給,而所司懼罪不敢。逸曰:「國以人為本,人以食為命,假令以此獲戾,吾所甘心。」遂出粟,然後申表。右僕射元羅以下,謂公儲難闕,並執不許;尚書令、臨淮王彧以為宜貸二萬;詔聽貸五萬。逸既出粟之後,其老小殘疾不能自存活者,又於州門造粥飼之,將死而得濟者以萬數。帝聞而善之。逸為政愛人,尤憎豪猾,廣設耳目,善惡畢聞。其兵出使下邑,皆自持糧,人或為設食者,雖在闇室,終不敢進,咸言楊使君有千里眼,那可欺之。在州政績尤美。
播家世純厚,並敦義讓,昆季相事,有如父子。播性剛毅,椿、津恭謙,兄弟旦則聚於廳堂,終日相對,未曾入內。有一美味,不集不食。廳堂間,往往幃幔隔障,為寢息之所,時就休偃,還共談笑。椿年老,曾他處醉歸,津扶侍還室,仍假寢閤前,承候安否。椿、津年過六十,並登台鼎,而津常旦暮參問,子姪羅列階下,椿不命坐,津不敢坐。椿每近出,或日斜不至,津不先飯;椿還,然後共食。食則津親授匙箸,味皆先嘗,椿命食,然後食。津為司空,於時府主皆自引僚佐,人有就津求官者,津曰:「此事須家兄裁之,何為見問。」初,津為肆州,椿在京宅,每有四時嘉味,輒因使次附之,若或未寄,不先入口。椿每得所寄,輒對之下泣。兄弟並皆有孫,唯椿有
愔字
愔一門四世同居,家甚隆盛,昆季就學者三十餘人。學庭前有柰樹,實落地,群兒咸爭之,愔頹然獨坐。其季父暐適入學館,見之,大用嗟異。顧謂賓客曰:「此兒恬裕,有我家風。」宅內有茂竹,遂為愔於林邊別葺一室,命獨處其中,常銅盤具盛饌以飯之。因以督厲諸子曰:「汝輩但如
正光中,隨父之并州,性既恬默,又好山水,遂入晉陽西縣甕山讀書。孝昌初,津為定州刺史,愔亦隨父之職。以軍功除羽林監,賜爵魏昌男,不拜。及中山為杜洛周陷,全家被囚縶。未幾,洛周滅,又沒葛榮。榮欲以女妻之,又逼以偽職,愔乃託疾,密含牛血數合,於眾中吐之,仍陽喑不語。榮以為信然,乃止。
永安初,還洛,拜通直散騎侍郎,年十八。元顥入洛時,愔從父兄侃為北中郎將,鎮河梁。愔適至侃處,便屬乘輿失守,夜至河,侃雖奉迎車駕北度,而潛南奔,愔固諫止之,遂相與扈從達建州。除通直散騎常侍。愔以世故未夷,志在潛退,乃謝病,與友人中直侍郎河間邢卲隱於嵩山。
及莊帝誅尒朱榮,其從兄侃參讚帷幄,朝廷以其父津為并州刺史、北道大行臺,愔隨之任。有邯鄲人楊寬者,求義從出藩,愔請津納之。俄而孝莊幽崩,愔時適欲還都,行達邯鄲,過楊寬家,為寬所執。至相州,見刺史劉誕,以愔名家盛德,甚相哀念,付長史慕容白澤禁止焉。遣隊主鞏榮貴防禁送都,至安陽亭,愔謂榮貴曰:「僕百世忠臣,輸誠魏室,家亡國破,一至於此。雖曰囚虜,復何面目見君父之讎!得自縊於一繩,傳首而去,君之惠也。」榮貴深相矜感,遂與俱逃。愔乃投高昂兄弟。
既潛竄累載,屬齊神武至信都,遂投刺轅門,便蒙引見,贊揚興運,陳訴家禍,言辭哀壯,涕泗橫集。神武為之改容,即署行臺郎中。南攻鄴,歷楊寬村,寬於馬前叩頭請罪。愔謂曰:「人不識恩義,蓋亦常理。我不恨卿,無假驚怖。」時鄴未下,神武命愔作祭天文,燎畢而城陷。由是轉大行臺右丞。于時霸圖草創,軍國務廣,文檄教令皆自愔及崔㥄出。
遭罹家難,常以喪禮自居,所食唯鹽米而已,哀毀骨立。神武愍之,常相開慰。及韓陵之戰,愔每陣先登。朋僚咸共怪歎曰:「楊氏儒生,今遂為武士,仁者必勇,定非虛論。」頃之,表請解職還葬,一門之內,贈太師、太傅、丞相、大將軍者二人,太尉、錄尚書及尚書令者三人,僕射、尚書者五人,刺史、太守者二十餘人,追榮之盛,古今未之有也。及喪柩進發,吉凶儀衛亙二十餘里,會葬者將萬人。是日,隆冬盛寒,風雪嚴厚,愔跣步號哭,見者無不哀之。尋徵赴晉陽,仍居本職。
愔從兄幼卿為岐州刺史,以直言忤旨見誅。愔聞之悲懼,因哀感發疾,後取急就雁門溫湯療疾。郭秀素害其能,因致書恐之曰,高王欲送卿於帝所,仍勸其逃亡。愔遂棄衣冠於水濱,若自沈者。變易名姓,自稱劉士安,入嵩山,與沙門曇謨徵等屏居削跡。又潛之光州,因東入田橫島,以講誦為業,海隅之士謂之劉先生。太守王元景陰佑之。
神武知愔存,遣愔從兄寶猗齎書慰喻,仍遣光州刺史奚思業令搜訪,以禮發遣。神武見之悅,除太原公開府司馬,轉長史,復授大行臺右丞,封華陰縣侯,遷給事黃門侍郎,妻以庶女。又兼散騎常侍,為聘梁使主。至碻磝,州內有愔家舊佛寺。入精廬禮拜,見太傅容像,悲感慟哭,嘔血數升,遂發病不成行,輿疾還鄴。久之,以本官兼尚書吏部郎中。武定末,以望實之美,超拜吏部尚書,加侍中、衛將軍,侍學典選如故。
天保初,以本官領太子少傅,別封陽夏縣男。又詔監太史,遷尚書右僕射。尚太原長公主,即魏孝靜后也。會有雉集其舍,又拜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左僕射,改封華山郡公。九年,徙尚書令,又拜特進、驃騎大將軍。十年,封開封王。文宣之崩,百僚莫有下淚,愔悲不自勝。
愔貴公子,早著聲譽,風表鑒裁,為朝野所稱。家門遇禍,唯有二弟一妹及兄孫女數人,撫養孤幼,慈旨溫顏,咸出仁厚。重分義,輕貨財,前後賜與,多散之親族。群從弟姪十數人,並待而舉火。頻遭迍厄,冒履艱危,一餐之惠,酬答必重;性命之讎,捨而不問。
典選二十餘年,獎擢人倫,以為已任。然取士多以言貌,時致謗言,以為愔之用人,似貧士市瓜,取其大者。愔聞,不以為意。其聰記強識,半面不忘,每有所召,或單稱姓,或單稱名,無有誤者。後有選人魯漫漢,自言猥賤,獨不見識。愔曰:「卿前在元子思坊騎禿尾草驢,經見我不下,以方麴鄣面,我何不識卿?」漫漢驚服。又調之曰:「名以定體,漫漢果自不虛。」又令吏唱人名,誤以盧士深為士琛。士深自言,愔曰:「盧郎潤朗,所以比玉。」
及居端揆,經綜機衡,千端萬緒,神無滯用。自天保五年已後,一人喪德,維持匡救,實有賴焉。每天子臨軒,公卿拜授,施號發令,宣揚詔冊,愔辭氣溫辯,神儀秀發,百僚觀聽,莫不悚動。自居大位,門絕私交。輕貨財,重仁義,前後賞賜,積累巨萬,散之九族,架篋之中,唯有書數千卷。太保、平原王隆之與愔鄰宅,愔嘗見其門外有富胡數人,謂左右曰:「我門前幸無此物。」性周密畏慎,恒若不足,每聞後命,愀然變色。
文宣大漸,以常山、長廣二王位地親逼,深以後事為念。愔與尚書左僕射平秦王歸彥、侍中燕子獻、黃門侍郎鄭子默受遺詔輔政,並以二王威望先重,咸有猜忌之心。初在晉陽,以大行在殯,天子諒闇,議令常山王在東館,欲奏之事皆先諮決,二旬而止。仍欲以常山王隨梓宮之鄴,留長廣鎮晉陽。執政復生疑貳,兩王又俱從至于鄴。子獻立計,欲處太皇太后於北宮,政歸皇太后。又自天保八年已來,爵賞多濫,至是,愔先自表解其開封王,諸叨竊榮恩者皆從黜免。由是嬖寵失職之徒盡歸心二叔。高歸彥初雖同德,後尋反動,以疏忌之跡,盡告兩王。可朱渾天和又每云:「若不誅二王,少主無自安之理。」宋欽道面奏帝,稱二叔威權既重,宜速去之。帝不許曰:「可與令公共詳其事。」愔等議出二王為刺史,以帝仁慈,恐不可所奏,乃通啟皇太后,具述安危。有宮人李昌儀者,北豫州刺史高仲密之妻,坐仲密事入宮。太后與昌儀宗情,甚相昵愛。太后以啟示之,昌儀密白太皇太后。愔等又議不可令二王俱出,乃奏以長廣王為大司馬、并州刺史,常山王為太師、錄尚書事。
及二王拜職,於尚書省大會百僚,愔等並將同赴。子默止之云:「事不可量,不可輕脫。」愔云:「吾等至誠體國,豈有常山拜職,有不赴之理?何為忽有此慮?」長廣旦伏家僮數十人於錄尚書後室,仍與席上勳貴數人相知,并與諸勳冑約,行酒至愔等,我各勸雙盃,彼必致辭,我一曰「捉酒」,二曰「捉酒」,三曰「何不捉」,爾輩即捉。及宴如之。愔大言曰:「諸王反逆,欲殺忠良邪!尊天子,削諸侯,赤心奉國,未應及此。」常山王欲緩之,長廣王曰:「不可。」於是愔及天和、欽道皆被拳杖亂毆擊,頭面血流,各十人持之。使薛孤延、康買執子默於尚藥局。子默曰:「不用智者言,以至於此,豈非命也!」
二叔率高歸彥、賀拔仁、斛律金擁愔等唐突入雲龍門。見都督叱利騷,招之不進,使騎殺之。開府成休寧拒門,歸彥喻之,乃得入。送愔等於御前。長廣王及歸彥在朱華門外。太皇太后臨昭陽殿,太后及帝側立。常山王以磚叩頭,進而言曰:「臣與陛下骨肉相連。楊遵彥等欲擅朝權,威福自己,自王公以還,皆重足屏氣,共相脣齒,以成亂階。若不早圖,必為宗社之害。臣與湛等為國事重,賀拔仁、斛律金等惜獻皇帝業,共執
帝時默然,領軍劉桃枝之徒陛衛,叩刀仰視,帝不睨之。太皇太后令卻仗不肯,又厲聲曰:「奴輩即今頭落!」乃卻。因問楊郎何在,賀拔仁曰:「一目已出。」太皇太后愴然曰:「楊郎何所能,留使不好邪?」乃讓帝曰:「此等懷逆,欲殺我二兒,次及我耳。何縱之?」帝猶不能言。太皇太后怒且悲,王公皆泣。太皇太后曰:「豈可使我母子受漢老嫗斟酌。」太后拜謝。常山王叩頭不止。太皇太后謂帝:「何不安慰爾叔?」帝乃曰:「天子亦不敢與叔惜,豈敢惜此漢輩!但願乞兒性命,兒自下殿去,此等任叔父處分。」遂皆斬之。長廣王以子默昔讒己,作詔書,故先拔其舌,截其手。
先是童謠曰:「白羊頭毣禿,羖屆頭生角。」又曰:「羊羊喫野草,不喫野草遠我道,不遠打爾腦。」又曰:「阿𡡉姑,禍也;道人姑夫,死也。」羊為愔也,「角」文為用刀,「道人」謂廢帝小名,太原公主嘗作尼,故曰「阿𡡉姑」,愔、子獻、天和皆尚帝姑,故曰「道人姑夫」云。
燕子獻字季則,廣漢下洛人。少時相者謂曰:「使役在胡、代,富貴在齊、趙。」後遇周文於關中創業,用為典籤,將命使於蠕蠕。子獻欲驗相者之言,來歸。神武見之大悅。神武舊養韓長鸞姑為女,是為陽翟公主,遂以嫁之,甚被待遇。文宣時,官至侍中。濟南即位,委任彌重,除尚書右僕射。子獻素多力,頭少髮,當狼狽之際,排眾走出省門,斛律光逐而禽之。子獻嘆曰:「丈夫為計遲,遂至此!」天統五年,追贈司空。
鄭頤字子默,彭城人。高祖據,魏彭城太守,自滎陽徙焉。頤聰敏,頗涉文義,而邪險不良。初為太原公東閤祭酒。天保世,稍遷中書侍郎。與宋欽道特相友愛,欽道每師事之。楊愔始輕宋、鄭,不為之禮。俄而自結人主,稍不可制。欽道舊與濟南款狎,共相引致,無所不言。乾明初,拜散騎常侍,兼中書侍郎。二人權將楊愔相埒。愔見害之時,邢子才流涕曰:「楊令君雖其人,死日恨不得一佳伴。」
楊敷字文衍,播族孫也。高祖暉,洛州刺史,贈恒農公,諡曰簡。曾祖恩,河間太守。祖鈞,博學強識,頗有幹用,位七兵尚書、北道行臺、恒州刺史、懷朔鎮將,贈侍中、司空公,追封臨貞縣伯,諡曰恭。父暄,字宣和,性通朗,強識有學。位諫議大夫,以別將從廣陽王深征葛榮,遇害,贈殿中尚書、華州刺史。
敷少有志操,重然諾,人景慕之。魏建義初,襲祖鈞爵臨貞縣伯。稍遷廷尉少卿,斷獄以平允稱。周孝閔踐阼,進爵為侯。天和中,為汾州刺史,進爵為公。齊將段孝先率眾來寇,城陷見禽。齊人方任用之,敷不為屈,遂以憂憤卒於鄴。子素。
素字處道,少落拓有大志,不拘小節。世人多未之知,唯從祖寬深異之,每謂子孫曰:「處道逸群絕倫,非常之器,非汝曹所逮。」後與安定牛弘同志好學,研精不倦,多所通涉。善屬文,工草隸書,頗留意風角。美鬚髯,有英傑之表。
周大冢宰宇文護引為中外記室,轉禮曹,加大都督。周武帝親總萬機,素以其父守節陷齊,未蒙朝命,上表申理,至於再三。帝大怒,命左右斬之。素又言曰:「臣事無道天子,死其分也。」帝悟其言,贈敷使持節、大將軍、譙廣復三州刺史,諡曰忠壯。拜素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漸見禮遇。常令為詔,下筆立成,詞義兼美。帝嘉之,謂曰:「善相自勉,勿憂不富貴。」素應聲曰:「臣但恐富貴來逼臣,臣無心圖富貴。」
及平齊之役,素請率麾下先驅,帝從之,賜以竹策曰:「朕方欲大相驅策,故用此物賜卿。」從齊王憲與齊人戰於河陰,以功封清河縣子,授司城大夫。復從憲拔晉州,屯兵雞棲原。齊主以大軍至,憲懼,宵遁,為齊兵躡,眾多敗散。素與驍將十餘人盡力苦戰,憲僅而獲免。齊平,加上開府,改封成安縣公。
及隋文帝為丞相,素深自結納,帝甚器之,以為汴州刺史。至洛陽,會尉遲迥作亂,滎州刺史宇文冑據武牢應迥,素不得進。帝拜素大將軍,擊冑破之。遷徐州總管,位柱國,封清河郡公,以弟岳為臨貞公。及隋受禪,加上柱國,拜御史大夫。其妻鄭氏性妒悍,素忿之曰:「我若作天子,卿定不堪為皇后。」鄭氏奏之,由是坐免。
上方圖江表。先是素數進取陳計,未幾,拜信州總管,賜錢百萬、錦千段、馬二百匹遣之。素居永安,造大艦,名曰五牙,上起樓五層,高百餘尺,左右前後置六檣竿,並高百五十尺,容戰士八百人,旗幟加於上。次曰黃龍,置兵百餘人。自餘平乘、舴艋等各有差。及大舉伐陳,以素為行軍元帥,引舟師趣三硤。至流頭灘,陳將戚欣以青龍百餘艘屯兵守狼尾灘,以遏軍路。其地險峭,諸將患之。素曰:「負勝在此一舉,若晝日下船,彼則見我,灘流迅激,制不由人,則吾失其便。」乃夜掩之。素親率黃龍十艘,銜枚而下;遣開府王長襲從南岸擊欣別柵;令大將軍劉仁恩趣白沙北岸。比明而至,擊之,欣敗。虜其眾,勞而遣之,秋豪不犯,陳人大悅。素率水軍東下,舟艦被江,旌甲曜日。素坐平乘大船,容貌雄偉,陳人望之,懼曰:「清河公即江神也。」
陳南康內史呂仲肅屯岐亭,正據江峽,於北岸纜巖綴鐵鎖三條,橫截上流,以遏戰船。素與仁恩登陸俱發,先攻其柵,仲肅軍夜潰,素徐去其鎖。仲肅復據荊州之延洲,素遣巴蜑卒數千,乘五牙四艘,以檣竿碎賊十餘艦,遂大破之,仲肅僅以身免。陳主遣其信州刺史顧覺鎮安蜀城,荊州刺史陳紀鎮公安,皆懼而走。巴陵以東,無敢守者。湘州刺史岳陽王陳叔慎請降。素下至漢口,與秦孝王會,乃還。拜荊州總管,進爵郢國公,真食長壽縣千戶;以其子玄感為儀同三司,玄獎為清河郡公;賜物萬段,粟萬石,加之金寶;又賜陳主妹、女妓十四人。素言於上曰:「里名勝母,曾子不入,逆人王誼前封郢,臣不願與同。」於是改封越國公。尋拜納言,轉內史令。
俄而江南人李稜等為亂,以素為行軍總管討之。帝命平定日,男子悉斬,女婦賞征人,在陣免者從賤。賊朱莫問自稱南徐州刺史,以盛兵據京口。素舟師入自楊子津,進擊破之。晉陵顧世興自稱太守,與其都督鮑遷等復來拒戰,素逆擊破之,執遷,虜三千餘人。進擊無錫賊帥葉皓,又平之。吳郡沈玄懀、沈傑等以兵圍蘇州,刺史皇甫績頻戰不利,素率眾援之。玄懀勢迫,走投南沙賊帥陸孟孫。素擊孟孫於松江,大破之,禽孟孫、玄懀。黝、歙賊帥沈雪、沈能據柵自固,又攻拔之。
江浙賊高智慧自號東揚州刺史,吳州總管五原公元契鎮會稽,以其兵盛而降之。智慧盡屠其眾,契自殺。智慧有船艦千餘艘,屯據要害,兵甚勁。素擊之,自旦至申,苦戰破之。智慧逃入海。躡之,從餘姚汎海趣永嘉。智慧來拒戰,素擊走之。賊帥汪文進自稱天子,據東陽,署其徒蔡道人為司空,守樂安。素進討,悉平之。又破永嘉賊帥沈孝徹。於是步道向天台,指臨海郡,逐捕遺逸,前後百餘戰,智慧遁守閩越。上以素久勞於外,詔令馳傳入朝,加子玄感上開府,賜綵八千段。素以餘寇未殄,恐為後患,又自請行。詔以素為元帥,復乘傳至會稽。
先是,泉州人王國慶,南安豪族也,殺刺史劉弘,據州為亂。自以海路艱阻,非北人所習,不設備伍。素汎海奄至,國慶遑遽,棄州走。素分遣諸將,水陸追捕。時南海先有五六百家,居水為亡命,號曰遊艇子,智慧、國慶欲往依之。素乃密令人說國慶,令斬智慧以自效。國慶乃斬智慧於泉州。自餘支黨悉降,江南大定。上遣左領軍將軍獨孤陀至浚儀迎勞,比到京師,問者日至。拜素子玄獎儀同,賜黃金四十斤,加銀缾,實以金錢,縑三千段、馬二百匹、羊三千口、田百頃、宅一區。
代蘇威為尚書右僕射,與高熲專掌朝政。素性疏而辯,高下在心,朝貴之內,頗推高熲,敬牛弘,厚接薛道衡;視蘇威蔑如也。自餘朝臣,多被陵轢。其才藝風調,優於高熲;至於推誠體國,處物平當,有宰相識度,不如熲遠矣。
尋令素監營仁壽宮,素遂夷山堙谷,督役嚴急,作者多死,宮側時聞鬼哭。及宮成,上令高熲前視,奏稱頗傷綺麗,大損人丁。帝不悅。素懼,即於北門啟獨孤皇后曰:「帝王法有離宮別館,今天下太平,造一宮何足損費。」后以此理諭上,上乃解。於是賜錢百萬、綿絹三千段。
開皇十八年,突厥達頭可汗犯塞,以素為靈州道行軍總管,出塞討之,賜物二千段、黃金百斤。先是諸將與虜戰,每慮胡騎奔突,皆戎車步騎相參,與鹿角為方陣,騎在內。素曰:「此乃自固之道。」於是悉除舊法,令諸軍為騎陣。達頭聞之,大喜,以為天賜,下馬仰天而拜,率精騎十餘萬至。素奮擊,大破之,達頭被重創而遁,眾號哭而去。優詔賜縑二萬匹及萬釘寶帶,加子玄感位大將軍,玄獎、玄縱、積善並上儀同。
素多權略,乘機赴敵,應變無方,然大抵馭戎嚴整,有犯令者,立斬無所寬貸。每將臨寇,輒求人過失而斬之,多者百餘人,少不下數十,流血盈前,言笑自若。及對陣,先令一二百人赴敵,陷陣則已,如不能陷而還,無問多少,悉斬之;又令二百人復進,還如向法。將士股慄,有必死心,由是戰無不勝,稱為名將。素時貴倖,言無不從,其從素征伐者,微功必錄。至於他將,雖大功,多為文吏所譴卻。故素雖嚴忍,士亦以此願從。
仁壽初,代高熲為尚書左僕射,賜良馬十匹、牝馬二百匹、奴婢百口。其年,以素為行軍元帥,出雲中擊突厥,連破之。突厥走,追至夜及之。將復戰,恐賊越逸,令其騎稍後,於是親將兩騎并降突厥二人與虜並行,不之覺也。候其頓舍未定,趣後騎掩擊,大破之。自是突厥遠遁,磧南無復虜庭。以功進子玄感位柱國,玄縱為淮南郡公,賞物二萬段。
及獻皇后崩,山陵制度多出於素。上善之,下詔曰:「君為元首,臣則股肱,共理百姓,義同一體。上柱國、尚書左僕射、仁壽宮大監、越國公素,志度恢弘,機鑒明遠,懷佐時之略,包經國之才。王業初基,霸圖肇建,策名委質,受脤出師,禽翦凶魁,克平虢、鄭。頻承廟算,揚旍江表;每稟戎律,長驅塞垣。南指而吳越肅清,北臨而獯獫摧服。自居端揆,參贊機衡,當朝正色,直言無隱。論文則詞藻從橫,語武則權奇間出,既文且武,唯朕所命。任使之處,夙夜無怠。獻皇后奄離六宮,遠日云及,塋兆安厝,委素經紀。然葬事依禮,唯卜泉石,至如吉凶,不由於此。素義存奉上,情深體國,欲使幽明俱泰,永保無窮。以為陰陽之書,聖人所作,禍福之理,特須審慎。乃遍歷川原,親自占擇,志圖元吉,孜孜不已。遂得神皋福壤,營建山陵。論素此心,事極誠孝,豈與平戎定寇,比其功業,若不加褒賞,何以申茲勸勵。可別封一子義康郡公、邑萬戶,子子孫孫承襲不絕,餘如故。」并賜田三十頃、絹萬匹、米萬石;金缽一,實以金;銀缽一,實以珠;并綾錦五百段。
時素貴寵日隆。其弟約、從父文思、弟紀及族父异並尚書、列卿,諸子無汗馬勞,位柱國、刺史。家僮數千,後庭妓妾曳綺羅者以千數,第宅華侈,制擬宮禁。有鮑亨者善屬文,殷冑者工草隸,並江南士人,因高智慧沒為奴。親戚故吏,布列清顯。其盛近古未聞。煬帝初為太子,忌蜀王秀,與素謀之,搆成其罪,後竟廢黜。朝臣有違忤者,雖至誠體國如賀若弼、史萬歲、李綱、柳彧等,素皆陰中之。若有附會及親戚,雖無才用,必加進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唯兵部尚書柳述,以帝婿之重,數於上前面折素;大理卿梁毗,抗表言素作威作福。上漸疏忌之,後因出敕曰:「僕射,國之宰輔,不可躬親細務,但三五日一度向省評論大事。」外示優崇,實奪之權,終仁壽之末,不復通判省事。上賜王公已下射,素箭為第一,上手以外國所獻金精盤價直巨萬以賜之。四年,從幸仁壽宮,宴賜重疊。
及上不豫,素與兵部尚書柳述、黃門侍郎元巖等入侍疾。時皇太子入居大寶殿,慮上有不諱,須豫防擬,乃手自為書,封出問素。素條錄事狀,以報太子。宮人潛送於上,上覽而大恚。所寵陳貴人又言太子無禮。上遂發怒,欲召庶人勇。太子謀之素,素矯詔追東宮兵士帖上臺宿衛,門禁出入,並取宇文述、郭衍節度。又令張衡侍疾。上以此日崩,由是頗有異論。
會漢王諒反,遣茹茹天保往東蒲州,燒斷河橋,又遣王𨈭子并力拒守。素將輕騎五千襲之,潛於渭口宵濟,比明擊之,天保敗,𨈭子懼,以城降。有詔徵還。初素將行,計日破賊,皆如所量。帝於是以素為并州道行軍總管、河北道安撫大使,討諒。時晉、絳、呂三州並為諒城守,素各以二千人縻之而去。諒遣趙子開擁眾十餘萬,築絕徑路,屯據高壁,布陣五十里。素令諸將以兵臨之,自以奇兵深入霍山,緣崖谷而進,直指其營,一戰破之。諒所署介州刺史梁脩羅屯介休,聞素至,懼,棄城而走。進至清源,去并州三十里,諒率其將王世宗、趙子開、蕭摩訶等來拒戰,又擊破之,禽蕭摩訶。諒退保并州,素進兵圍之,諒窮而降,餘黨悉平。帝遣素弟脩武公約齎手詔勞素,素上表陳謝。其月,還京師。從駕幸洛陽,以素領營東京大監。以平諒功,拜其子萬石、仁行、姪玄挺皆儀同三司,賚物五萬段、羅綺千匹、諒之妓妾二十人。
大業元年,遷尚書令,賜東京甲第一區、物二千段,尋拜太子太師,餘官如故。前後賞錫不可勝計。明年,拜司徒,改封楚公,真食二千五百戶。其年病薨,諡曰景武,贈光祿大夫、太尉公、弘農河東絳郡臨汾文城河內汲郡長平上黨西河十郡太守,給轀輬車、班劍三十人、前後部羽葆鼓吹、粟麥五千石、物五千段,鴻臚監護喪事。帝又下詔立碑,以彰盛美。素嘗以五言詩七百字贈番州刺史薛道衡,詞氣穎拔,風韻秀上,為一時盛作。未幾而卒。道衡歎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若是乎!」集十卷。
素雖有建立策及平楊諒功,然特為帝猜忌,外示殊禮,內情甚薄。太史言楚分野有大喪,因改封素於楚。寢疾之日,帝每令名醫診候,賜以上藥,然密問醫人,恒恐不死。素又自知名位已極,不肯服藥,亦不將慎。每語弟約曰:「我豈須更活邪?」
玄感少時晚成,人多謂之癡,唯素每謂所親曰:「此兒不癡也。」及長,美鬚髯,儀貌雄俊,好讀書,便騎射。弱冠,以父軍功位柱國,與其父俱為第二品,朝會則齊列。後文帝命玄感降一等,玄感拜謝曰:「不意陛下寵臣之甚,許以公庭獲展私敬。」初拜郢州刺史,到官潛布耳目,察長吏能不,纖介必知,吏人敬服,皆稱其能。後轉宋州刺史,父憂去職。歲餘,拜鴻臚卿,襲爵楚公,遷禮部尚書。性雖驕倨,而愛重文學,四海知名之士多趨其門。
後見朝綱漸紊,帝又猜忌日甚,內不自安,遂與諸弟潛謀廢帝立秦王浩。及從征吐谷渾,還至達斗拔谷,時從官狼狽,玄感欲襲擊行宮。其叔慎曰:「士心尚一,國未有釁,不可圖也。」玄感乃止。時帝好征伐,玄感欲立威名,陰求將領,以告兵部尚書段文振。振以白帝,帝嘉之,謂群臣曰:「將門有將,故不虛也。」於是賚物千段,禮遇益隆,頗預朝政。
帝征遼東,令玄感於黎陽督運,遂與武賁郎將王仲伯、汲郡贊治趙懷義等謀,不時進發。帝遣使者逼促,玄感揚言曰:「水路多盜,不可前後而發。」其弟武賁郎將玄縱、鷹揚郎將萬石並從幸遼東,玄感潛遣人召之。時來護兒以舟師自東萊,將入海趣平壤城,軍未發。玄感無以動眾,乃遣家奴偽為使,從東方來,謬稱護失軍期而反。玄感遂入黎陽縣,閉城大募男夫,於是取颿布為牟甲,署置官屬皆準開皇之舊。移書傍郡以討護為名,令發兵會於倉所。以東光縣尉元務本為黎州刺史,趙懷義為衛州刺史,河內郡主簿唐禕為懷州刺史,有眾且一萬,將襲洛陽。唐禕至河內,馳往東都告之。越王侗、戶部尚書樊子蓋等勒兵備禦。脩武縣人相率守臨清關,玄感不得濟,遂於汲郡南度河。從亂如市,數日,屯兵上春門,眾至十餘萬。子蓋令河南贊務裴弘策拒之,弘策戰敗,父老競致牛酒。
夫建忠立義,事有多途,見機而作,蓋非一揆。昔伊尹放太甲於桐宮,霍光廢劉賀於昌邑,此並公度內,不能一二披陳。高祖文皇帝誕膺天命,造茲區宇,在琁璣以齊七政,握金鏡以馭六龍,無為而至化流,垂拱而天下乂。今上纂承寶曆,宜固
玄感世荷國恩,位居上將。先公奉遺詔曰:「好子孫為我輔弼之,惡子孫為我屏黜之。」所以上稟先旨,下順人心,廢此淫昏,更立明哲。今四海同心,九有咸應,士卒用命,如赴私讎,人庶相趨,義形公道。天意人事,較然可知。公獨守孤城,勢何支久?願以黔黎在念,社稷為心,勿拘小禮,自貽伊戚。誰謂國家,一旦至此!執筆潸然,言無所具。
刑部尚書衛玄率眾自關中來援東都,以步騎二萬度瀍、澗挑戰。玄感偽北,玄逐之,伏兵發,前軍盡沒。後數日,玄復與玄感戰。兵始合,玄感詐令人大呼曰:「官軍已得玄感矣。」玄軍稍怠,玄感與數千騎乘之,大潰,擁八千人而去。玄感驍勇多力,每戰,親運長矛,身先士卒,喑嗚叱吒,所當莫不震懾,論者方之項羽。又善撫馭,士樂致死。由是戰無不捷。玄軍日蹙,糧又盡,乃悉眾決戰,陣於北邙,一日間戰十餘合。玄感弟玄挺中流矢而斃,玄感稍卻。樊子蓋復遣兵攻尚書省,又殺數百人。
帝遣武賁郎將陳稜攻元務本於黎陽,武衛將軍屈突通屯河陽,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發兵繼進,右驍衛大將軍來護兒復來赴援。玄感與前戶部尚書李子雄計曰:「屈突通曉兵事,若度河則勝負難決,不如分兵拒之。通不能濟,則樊、衛失援。」玄感然之,將拒通。子蓋知其謀,數擊其營,玄感不果進。通遂濟河,軍於破陵。玄感為兩軍,西拒衛玄,東拒屈突通。子蓋復出兵大戰,玄感軍頻北。復與子雄計,子雄勸之直入關中,開永豐倉振貧乏,三輔可指麾而定。據有府庫,東面而爭天下,此亦霸王之業。
會華陰諸楊請為鄉導,玄感遂釋洛陽,西圖關中。宣言已破東都,取關西。宇文述等諸軍躡之。至弘農宮,父老遮說玄感曰:「宮城空虛,又多積粟,攻之易下。進可絕敵人之食,退可割宜陽之地。」玄感以為然,留攻三日,城不下,追兵遂至。玄感西至閿鄉,上槃豆,布陣亙五十里,與官軍且戰且行,一日三敗。復陣於董杜原,諸軍大敗之。玄感獨與十餘騎竄林木間,將奔上洛。追騎至,玄感叱之,皆懼而返走。至葭蘆戍,窘迫,獨與弟積善步行,謂積善曰:「事敗矣,我不能受人戮辱,汝可殺我。」積善殺之,因自刺不死,為追兵所執,與玄感首俱送行在所,磔其屍於東都市,三日,復臠而焚之。餘黨悉平。
元淑性疏誕,不事產業,家徒壁立。後授驃騎將軍,將之官,無以自給。時長安富人宗連家累千金,仕周為三原令,有季女,慧而有色。連每求賢夫,聞元淑,請與相見。連有風儀,美談笑,元淑亦慕之。及至其家,服玩居處,擬於將相,酒酣,奏女樂,元淑所未見也。及出,連又致殷勤。元淑再三來,宴樂更侈於前。因問所須,盡買與之,元淑致謝,連復拜求以女妻之。元淑感而納焉,遂為富人。
從楊素平楊諒,以功進位柱國,歷德州刺史、潁川太守,並有威惠。入為司農卿。玄感有異志,遂與結交。遼東之役,領將軍、典宿衛,加光祿大夫,封葛國公。明年,帝復征高麗,以元淑鎮臨渝。及玄感作亂,其弟玄縱自駕所逃歸,路經臨渝。元淑出其小妻魏氏見玄縱,對宴極歡,因與通謀,并受玄縱賂遺。及玄感敗,人有告其事者,帝以屬吏,元淑及魏氏俱斬於涿郡,籍沒其家。
元進,餘杭人。少好任俠,為州里所宗,兩手各長尺餘,臂垂過膝。屬遼東之役,百姓騷動,元進自以相表非常,遂聚亡命。會玄感起於黎陽,元進應之。旬月,眾至數萬,將度江而玄感敗。吳郡朱燮、晉陵管崇亦舉兵,有眾七萬,共迎元進,奉以為主,據吳郡,稱為天子,以燮、崇俱為僕射,署百官。帝令將軍吐萬緒、光祿大夫魚俱羅討焉。為緒所敗,朱燮戰死。俄而緒、俱羅並得罪。江都郡丞王世充發兵擊之。有大流星墜於江都,未及地而南逝,磨拂竹木皆有聲,至吳郡而落于地。元進惡之,令掘地入二丈,得一石,徑丈餘。數日,失石所在。世充度江,元進遣兵人各持茅,因風縱火。世充大懼,將棄營。遇反風火轉,元進眾懼燒而退,世充大破之。元進及崇俱為世充所殺。世充坑其眾於黃亭澗,死者三萬人。
素母弟約。約字惠伯。童兒時嘗登樹,墜地為查傷,由是竟為宦者。性如沈靜,內多譎詐,好學強記。素友愛之,凡有所為,先籌於約而行。在周末,以素軍功賜爵安成縣公,拜上儀同三司。文帝受禪,歷位長秋卿、鄜州刺史、宗正、大理二
時皇太子無寵,晉王廣規奪宗,以素幸於上而雅信約,乃用張衡計,遣宇文述大以金寶賂約,因通王意,說之曰:「夫守正履道,固人臣之常致;反經合義,亦達者之令圖。自古賢人君子,莫不與時消息,以避禍患。公兄弟功名蓋世,用事有年,朝臣為足下家所屈辱者,可勝數哉?又儲宮以所欲不行,每切齒於執政。公雖自結於人主,而欲危公者亦多矣。主上一旦棄群臣,公亦何以取庇?今皇太子失愛於皇后,主上素有廢黜之心,此公所知也。今若請立晉王,在賢兄之口耳。誠能因此時建大功,王必鏤銘於骨髓,斯則去累卵之危,成太山之安也。」約然之,以白素。素本凶險,聞之大喜,乃撫掌曰:「吾智慧殊不及此,賴汝起余。」約知其計行,復謂素曰「今皇后之言,上無不用,宜因機會,早自結託,則匪惟長保榮祿,傳祚子孫。又晉王傾身禮士,聲名日盛,躬履節儉,有主上之風,以約料之,必能安天下。兄若遲疑,一旦有變,令太子用事,恐禍至無日。」素遂行其策,太子果廢。
及晉王入東宮,引約為左庶子,封脩武公,進位大將軍。及帝崩,遣約入京,易留守者,縊殺庶人勇,然後陳兵發凶問。煬帝聞之曰:「令兄之弟,果堪大任。」即位數日,拜內史令。約有學術,兼達時務,帝甚任之。後加右光祿大夫。
及帝在東都,令約詣京師享廟,行至華陰,見其先墓,遂枉道拜哭,為憲司所劾,坐免官。尋拜淅陽太守。其兄子玄感時為禮部尚書,與約恩義甚篤,既愴分離,形於顏色。帝謂曰:「公比憂瘁,得非為叔也?」玄感再拜流涕曰:「誠如聖旨。」帝亦思約廢立功,由是徵入朝。未幾卒,以素子玄挺後之。
子异,字文殊,美風儀,有器局,髫齔就學,日誦千言,見者奇之。九歲丁父憂,哀毀過禮,殆將滅性。及免喪之後,絕慶弔,閉戶讀書,數年之間,博涉書記。周閔帝時,為寧都郡太守,甚有能名,賜爵樂昌縣子,後數以軍功進爵為侯。隋文帝作相,行濟州事,及踐阼,拜宗正少卿,加上開府。蜀王秀之鎮益州也,朝廷盛選綱紀,以异方直,拜益州總管長史,尋遷西南道行臺兵部尚書。後歷宗正卿、刑部尚書,出為吳州總管,甚有能名。時晉王廣鎮揚州,詔令异每歲一與王相見,評論得失,規諫疑闕。卒於官。子虔遜。
寬字蒙仁,儉弟也。少有大志,每與諸兒童遊處,必擇高大之物坐之,見者咸異焉。及長,頗解屬文,尤尚武藝。弱冠,除奉朝請。父鈞出鎮恒州,請隨從展效,乃授高闕戍主。既而蠕蠕亂,其主阿那瑰奔魏,魏帝詔鈞衛送,寬亦從行。時北邊賊起,攻圍鎮城。鈞卒,城人等推寬守禦。尋而城陷,寬乃北走蠕蠕,後討六鎮賊破,寬始得還朝。
廣陽王深與寬素相昵,深犯法得罪,寬被逮捕,孝莊時為侍中,與寬有舊,藏之於宅,遇赦得免。除宗正丞。北海王顥少相器重,時為大行臺北征葛榮,欲啟寬為左丞。寬辭以孝莊厚恩未報,義不見利而動。顥未之許,顥妹婿李神軌謂顥曰:「匹夫猶不可奪志,況義士乎。」乃止。
孝莊踐阼,累遷洛陽令,以都督從太宰、上黨王元天穆討平邢杲。師未還,屬元顥入洛,莊帝出居河內,天穆懼,集諸將謀之。寬勸天穆徑取成皋,會兵伊、洛。天穆然之,乃趣成皋,令寬與尒朱兆為後拒。尋以眾議不同,乃回赴石濟。寬夜行失道,遂後期,諸將咸言寬少與北海周旋,今不來矣。天穆答曰:「楊寬非輕去就者也,吾當為諸君明之。」言訖,候騎白寬至。天穆撫髀而笑曰:「吾固知其必來。」遽出帳迎,握其手曰:「是所望也。」與天穆俱謁孝莊於太行。仍為都督,從平河內,進圍北中。時梁陳慶之為顥勒兵守北門,天穆駐馬圍外,遣寬至城下說慶之,不答,久之乃曰:「賢兄撫軍在,頗欲相見不?」寬答:「僕兄既力屈凶威,跡淪逆黨,人臣之理,何煩相見。」天穆聞之,自此彌敬。
孝莊反正,除太府卿、華州大中正,封澄城縣伯。尒朱榮被誅,其從弟世隆等出據河橋,還逼京師,進寬使持節、大都督,隨機捍禦。世隆謂寬曰:「豈忘太宰相知之深也?」寬答曰:「太宰見愛以禮,人臣之交耳,今日之事,事君之節。」及尒朱兆陷洛陽,囚執孝莊帝,寬還洛不可,遂自成皋奔梁。至建鄴,聞莊帝弒崩,寬發喪盡禮,梁武義之。尋而禮送還。
孝武初,除給事黃門侍郎。孝武與齊神武有隙,遂召募驍勇,廣增宿衛,以寬為閤內大都督,專總禁旅。從孝武入關,兼吏部尚書,錄從駕勳,進爵華山郡公。大統初,遷太子太傅。五年,除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都督、東雍州刺史,即本州也。廢帝初,為尚書左僕射、將作大監,坐事免。周明帝初,拜大將軍,從賀蘭祥討吐谷渾,破之,別封宜陽縣公。除小冢宰,轉御正中大夫。武成二年,詔寬與麟趾殿學士參定經籍。
文思字溫才。在周,年十一,拜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散騎常侍。尋以父功,封新豐縣子。天和初,行武都太守。十姓獠反,文思討平之。復行翼州事。党項羌叛,文思又討平之。進擊資中、武康、隆山等生獠及東山獠,並破之。從陳王攻齊河陰城,又從武帝攻拔晉州,授上儀同三司,改封承寧縣公。壽陽劉叔仁作亂,從清河公宇文神舉討之,戰於塼井,在陣禽叔仁。又別從王誼破賊於鯉魚柵。後累以軍功遷果毅左旅下大夫。
隋文帝為丞相,從韋孝寬拒尉遲迥於武陟,與行軍總管宇文述擊走其將李雋,遂解懷州圍。破尉遲惇,平鄴城,皆有功。進授上大將軍,改封洛川縣公,尋拜隆州刺史。開皇元年,進爵正平郡公。後為魏州刺史,甚有惠政,及去職,吏人思之,為立碑頌德。轉冀州刺史。
紀字溫範,少剛正,有器局。在周,襲爵華山郡公。累遷安州總管長史,將兵迎陳降將王瑗於齊安,與陳將周法尚遇,擊走之,以功進開府。入為虞部下大夫。文帝為丞相,改封汾陰縣公。從梁睿討王謙,以功進授上大將軍。歷資州刺史、宗正少卿,坐事除名。後尋復其爵位,拜熊州刺史,改封上明郡公。除宗正卿,兼給事黃門侍郎,判禮部尚書事。遷荊州總管。卒,諡曰恭。
論曰:楊播兄弟俱以忠毅謙謹,荷內外之任,公卿牧守,榮赫累朝,所謂門生故吏遍於天下。而言色恂恂,出於誠至,恭德慎行,為世師範,漢之陳紀,門法所不過焉。後魏以來,一門而已。諸子秀立,青紫盈庭,積善之慶,蓋有憑也。及逆胡擅朝,淫刑肆毒,以斯族而遇斯禍,何報施之反哉。
愔雅道風流,早同標致,公望人物所推。夫處亂虐之世,當機衡之重,朝有善政,是也。及寄天下之命,託六尺之孤,旬朔未幾,身亡君辱。進不能送往事居,觀幾衛主;退不能保身全名,辭寵招福。朝廷之釁,既已仗義斷恩;猜忌之塗,無容推心受亂。是知變通之術,非所長也。
處道少而輕俠,俶儻不羈,兼文武之資,包英奇之略,志懷遠大,以功名自許。屬隋文帝將清六合,委以腹心之寄。掃妖氛於牛斗,江海恬波;摧驍猛於龍庭,匈奴遠遁。若其夷凶靜亂,功臣莫居其右;覽其奇策高文,足為一時之傑。然以智詐自立,不由仁義之道,阿諛時主,高下其心。營構離宮,陷君於奢侈;謀廢冢嫡,致國於傾危。終使宗廟丘墟,市朝霜露,究其禍敗之源,實乃素之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