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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关键词 词云图

卷八十二 列传第七十

儒林下 沈重 樊深 熊安生 乐逊景熙 冀隽 赵文深 辛彦之 何妥 萧该 包恺 房晖远 马光 刘焯 刘炫 褚晖 顾彪 鲁世达 张冲 王孝籍

沈重字子厚,吴兴武康人也。性聪悟,弱岁而孤,居丧合礼。及长,专心儒学,从师不远千里。遂博览群书,尤明左氏春秋梁武帝欲高置学官,以崇儒教,中大通四年,乃革选,以重补国子助教。后除五经博士梁元帝之在藩也,甚叹异之。及即位,乃遣主书何武迎重西上。

魏平江陵,重乃留事梁主萧察,累迁都官尚书,领羽林监。察又令重于合欢殿讲周礼武帝以重经明行修,乃遣宣纳上士柳裘致书礼聘,又敕襄州总管卫公直敦喻遣之。在途供给,务从优厚。保定末,至于京师,诏令讨论五经,并校定钟律。天和中,复于紫极殿讲三教义,朝士、儒生、桑门、道士至者二千余人。重辞义优洽,枢机明辩,凡所解释,咸为诸儒所推。六年,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露门博士,仍于露门馆为皇太子论语。建德末,表请还梁,武帝优诏不许。重固请,乃许,为遣小司门上士杨汪送之。梁主萧岿拜重散骑常侍太常卿大象二年,来朝京师。开皇三年卒,年八十四。隋文帝舍人萧子宝祭以少牢,赠使持节、上开府仪同三司、许州刺史

重学业该博,为当世儒宗。至于阴阳图纬、道经、释典,无不通涉。著周礼义三十一卷、仪礼义三十五卷、礼记义三十卷、毛诗义二十八卷、丧服经义五卷、周礼音一卷、仪礼音一卷、礼记音二卷、毛诗音二卷。

樊深字文深,河东猗氏人也。事继母甚谨,弱冠好学,负书从师于河西,讲习五经,昼夜不倦。魏永安中,随军征讨,以功累迁中散大夫。尝读书,见吾丘子,遂归侍养。

孝武西迁,樊王二姓举义,为东魏所诛。深父保周、叔父欢周并被害。深因避难,坠崖伤足,绝食再宿。于后遇得一箪饼,欲食之,然念继母老痺,或免虏掠,乃弗食。夜中匍匐寻觅,母得见,因以馈母。还复遁去,改易姓名,游学于汾晋间。习天文及算历之术。后为人所告,囚送河东。属东魏韩轨长史张曜重其儒学,延深至家,因是便得逃隐。周文平河东,赠保周南郢州刺史,欢周仪同三司。深归葬其父,负土成坟。

寻而于谨引为府参军事,令在馆授教子孙。周文置学东馆,教诸将子弟,以深为博士。深经学通赡,每解书,多引汉魏以来诸家义而说之。故后生听其言者,不能晓悟,背而讥之曰:「樊生讲书,多门户,不可解。」然儒者推其博物。性好学,老而不怠。朝暮还往,常据鞍读书,至马惊堕地,损折支体,终亦不改。后除国子博士赐姓万纽于氏天和二年,迁县伯中大夫,加开府仪同三司建德元年,表乞骸骨,诏许之。朝廷有疑议,常召问焉。后以疾卒。

深既专经,又读诸史及、篆、籀、阴阳、卜筮之书。学虽博赡,讷于辞辩,故不为当时所称。撰孝经丧服问疑各一卷。又撰七经异同三卷。子义纲。

熊安生植之长乐阜城人也。少好学,励精不倦。从陈达受三传,从房虬受周礼,事徐遵明,服膺历年,后受李宝鼎,遂博通五经。然专以三礼教授,弟子自远方至者千余人。乃讨论图纬,捃摭异闻,先儒所未悟者,皆发明之。齐河清中,阳休之特奏为国子博士

时西朝既行周礼,公卿以下,多习其业,有宿疑硕滞者数十条,皆莫能详辨。天和三年,周齐通好,兵部尹公正使焉。与齐人语及周礼,齐人不能对,乃令安生至宾馆,与公正言。公正有口辩,安生语所未至者,便撮机要而骤问之。安生曰:「义弘深,自有条贯,必欲升堂睹奥,宁可汨其先后?但能留意,当为次第陈之。」公正于是问所疑,安生皆为一一演说,咸究其根本。公正嗟服,还,具言之于武帝,帝大钦重之。

及入邺,安生遽令扫门。家人怪而问之,安生曰:「周帝重道尊儒,必将见我矣。」俄而帝幸其第,诏不听拜,亲执其手,引与同坐。谓曰:「朕未能去兵,以此为愧。」安生曰:「黄帝尚有阪泉之战,况陛下龚行天罚乎!」帝又曰:「齐氏赋役繁兴,竭人财力,朕救焚拯溺,思革其弊,欲以府库及三台杂物散之百姓,公以为何如?」安生曰:「昔武王克商,散鹿台之财,发巨桥之粟,陛下此诏,异代同美。」帝又曰:「朕何如武王?」安生曰:「武王伐纣,悬首白旗,陛下平齐,兵不血刃,愚谓圣略为优。」帝大悦,赐帛三百匹、米三百石、宅一区,并赐象笏及九镮金带,自余什物称是。又诏所司给安车驷马,令随驾入朝,并敕所在供给。至京,敕令于大乘佛寺,参议五礼宣政元年,拜露门博士下大夫,时年八十余。寻致仕,卒于家。

安生既学为儒宗,尝受其业,擅名于后者,有马荣伯、张黑奴、窦士荣、孔笼、刘焯刘炫等,皆其门人焉。所撰周礼义疏二十卷,礼记义疏三十卷、孝经义一卷,并行于世。

安生与同郡宗道晖、张晖、纪显敬、徐遵明等为祖师。道晖好著高翅帽、大屐,州将初临,辄服以谒见,仰头举肘,拜于屐上,自言学士比三公。后齐任城王湝鞭之,道晖徐呼安伟,安伟出,谓人曰:「我受鞭,不汉体。」复蹑屐而去。冀州人为之语曰「显公钟,宋公鼓,宗道晖屐,李洛姬肚」,谓之四大。显公,沙门也,宋公安德太守也;洛姬,妇人也。

安生在山东时,岁岁游讲,从之者倾郡县。或诳之曰:「某村古冢,是晋河南将军熊光墓,去此七十二世。旧有碑,为村人埋匿。」安生掘地求之,不得,连年讼焉。冀州长史郑大讙判之曰:「七十二世,乃是羲皇上人;河南将军,晋无此号。诉非理记。」安生率其族向冢而号。将通名,见徐之才和士开二人相对,以徐之才讳「雄」,和士开讳「安」,乃称「触触生」,群公哂之。

乐逊字遵贤,河东猗氏人也。幼有成人之操,从徐遵明于赵、魏间,受孝经丧服论语、礼、易、左氏春秋大义。寻而山东寇乱,学者散逸,逊于扰扰之中,犹志道不倦。大统七年,除子都督九年太尉李弼请逊教授诸子。既而周文盛选贤良,授以守令。相府户曹柳敏行台郎中卢光河东郡丞辛粲相继举逊,称有牧人之才。弼请留不遣。

魏废帝二年,周文召逊教授诸子。在馆六年,与诸儒分授经业,讲孝经论语毛诗及服虔所注春秋左氏传。周闵帝践阼,以逊有理务材,除秋官府上士,转小师氏下大夫。自谯王俭以下,并束修行弟子之礼。逊以经术教授,甚有训导之方。及卫公直镇蒲州,逊为直主簿

武成元年六月,以霖雨经时,诏百官上封事。逊陈时宜十四条,其五条切于政要。其一,崇教方;其二,省造作;其三,明选举;其四,重战伐;其五,禁奢侈。保定二年,以训导有方,频加赏赐,迁遂伯中大夫五年,诏鲁公赟、毕公贤等,俱以束修之礼,同受业焉。

天和元年岐州刺史陈公纯举逊以贤良。五年,逊以年在悬车,上表致仕,优诏不许。于是赐以粟帛及钱等,授湖州刺史,封安邑县子。人多蛮左,未习儒风。逊劝励生徒,加以课试,数年之间,化洽州境。蛮俗生子,长大多与父母异居,逊每加劝导,多革前弊。在任数载,频被褒锡。秩满还朝,拜皇太子谏议,复在露门教授皇子。大象初,进爵崇业郡公,又为露门博士二年,进位开府仪同大将军,出为汾阴郡守。逊以老病固辞,诏许之,乃改授东扬州刺史。仍赐安车、衣服及奴婢等,又于本郡赐田十顷,儒者以为荣。隋开皇元年,卒于家,年八十二。赠本官,加蒲、陕二州刺史

逊性柔谨,寡交游,立身以忠信为本。不自矜尚,每在众言论,未尝为人之先,学者以此称之。所著孝经论语毛诗左氏春秋序论十余篇。又著春秋序义,通贾、服说,发杜氏违,辞理并可观。

初,周又有黎景熙,以古学显。

景熙字季明,河间鄚人,少以孝行闻于世。曾祖嶷,魏太武时,以军功赐爵容城县男,后为燕郡守。祖镇、父琼,并袭爵

季明少好读书,性强记默识,而无应对之能。其从祖广,太武时尚书郎,善古学。常从吏部尚书清河崔宏受字义,又从司徒崔浩学楷篆,自是家传其法。季明亦传习之,颇与许氏有异。又好玄象,颇知术数,而落魄不事生业。有书千余卷。虽穷居独处,不以饥寒易操。与范阳卢道源为莫逆交。永安中,道源劝令入仕,始为威烈将军

孝武西迁,季明乃寓居伊洛侯景徇地河外,召季明从军,稍迁黎阳郡守。季明从至悬瓠,察景终不足恃,遂去之。客于颍川。时王思政颍川,累使召季明,留于内馆。月余,周文又征之,遂入关。乃令季明正定古今文字于东合。大统末,拜著作佐郎。于时伦辈,皆位兼常伯,车服华盛,唯季明独以贫素居之,而无愧色。又勤于所职,著述不怠。然性尤专固,不合于时,是以一为史官,遂十年不调。武成末,迁外史下大夫

保定三年,盛营宫室,春夏大旱,诏公卿百僚,极言得失。季明上封事曰:

臣闻成汤遭旱,以六事自陈。宣王太甚,而珪璧斯竭。岂非远虑元元,俯哀黎庶。今农要之月,时雨犹愆,率土之心,有怀渴仰。陛下垂情万类,子爱群生,觐礼百神,犹未丰洽。岂或作事不节,有违时令,举措失中,当邀斯旱。

春秋,君举必书,动为典礼。水旱阴阳,莫不应行而至。孔子曰:「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可不慎乎!」春秋庄公三十一年冬,不雨。五行传以为是岁一年而三筑台,奢侈不恤人也。僖公二十一年夏,大旱。五行传以为时作南门,劳人兴役。汉惠帝二年夏,大旱;五年夏,大旱,江河水少,谿涧水绝。五行传以为先是发十四万六千人城长安。汉武帝元狩三年夏,大旱。五行传以为是岁发天下故吏,穿昆明池。然则土木之功,动人兴役,天辄应之以异。典籍作诫,傥或可思,上天谴告,改之则善。今若息人省役,以答天谴,庶灵泽时降,嘉谷有时,则年登可觊,子来非晚。云:「人亦劳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或恐极阳生阴,秋多雨水,年复不登,人将无觊。如又荐饥,为虑更甚。

时豪富之家,竞为奢丽。季明又上书曰:

臣闻宽大所以兼覆,慈爱所以怀众。故天地称其高厚者,万物得其容养焉;四时著其寒暑者,庶类资其忠信焉。是以帝王者,宽大象天地,忠信则四时。招摇东指,天下识其春;人君布德,率土怀其惠。伏惟陛下,资干御宇,品物咸亨,时乘六龙,自强不息,好问受规,天下幸甚。

自古至道之君,亦皆广延博访,询采刍荛,置鼓树木,以求其过。顷者亢旱逾时,人怀望岁,陛下爰发明诏,广求六瘼,同禹、汤之罪己,高宋景之守正,澍雨应时,年谷斯稔。克己节用,慕质去华,此则尚矣。然而朱紫仍耀于衢路,绮縠犹侈于豪富,裋褐未充于细人,糟糠未厌于编户。此则劝导之理,有所未周故也。今虽导之以礼,齐之以刑,风俗固难以一矣。昔汉文帝集上书之囊,以作帷帐;惜十家之产,不造露台;后宫所幸,衣不曳地,方之今日富室之饰,尝不如婢隶之服。然而以身率下,国富刑清,庙称太宗,良有以也。臣闻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今承魏氏衰乱之后,贞信未兴。宜先尊五美,屏四恶,革浮华之俗,抑流竞之风,察鸿都之小艺,焚雉头之异服,无益之货勿重于时,亏德之器勿陈于侧,则人知德矣。

臣又闻之,为政之要,在于选举。若差之毫厘,则有千里之失;后来居上,则致积薪之讥。是以古之善为政者,贯鱼以次,任必以能。爵人于朝,不以私爱。简才以授其官,量能以任其用。官得其才,任当其用,六辔既调,坐致千里。虞舜选众,不仁者远,则庶事康哉,人知其化矣。

帝览而嘉之。

时外史廨宇屡移,未有定所。季明又上言曰:「外史之职,汉之东观,帝王所宝,此焉攸在。自魏及周,公馆不立,臣虽愚瞽,犹知其非。是以去年十一月中,敢冒奏陈,特降中旨,即遣修营。荏苒一周,未知功力。臣职思其忧,敢不重请。」帝纳焉,于是廨宇方立。天和二年,进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后以疾卒。

又周文初,属天下分崩,时学术之士盖寡,故曲学末伎,咸见引纳。至若冀隽、赵文深之徒,虽才愧昔人,而名著于世,并见收用。

冀隽字僧隽,太原阳邑人也。性沈谨,善隶书,特工模写。初为贺拔岳墨曹参军。岳被害,周文引为记室。时周文志平侯莫陈悦,乃令隽伪为魏帝敕书与费也头,令将兵助周文讨悦。隽寻旧敕模写,及代舍人、主书等署,与真无异。周文大悦。费也头见敕,不以为疑,遂遣兵受周文节度

大统初,封长安县男,从征弘农,战于沙苑,进爵为子。累迁襄乐郡守。寻征还,教明帝及宋献公等隶书。时俗入书学者亦行束修之礼,谓之谢章。隽以书字所兴,起自苍颉,若同常俗,未为合礼。遂启周文,释奠苍颉及先圣、先师。除黄门侍郎、本州大中正。累迁湖州刺史。静退,每以清约自处。前后所历,颇有声称。寻加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后进爵为昌乐侯,卒。

赵文深字德本,南阳宛人也。父遐,以医术仕魏,为尚药典御。文深少学楷隶,年十一,献书于魏帝。后立义归朝,除大丞相府法曹参军。雅有钟、王之则,笔势可观。当时碑牓,唯文深、冀隽而已。大统十二年,追论立义功,封白石县男文帝隶书纰缪,命文深与黎季明、沈遐等依说文字林,刊定六体,成一万余言,行于世。

及平江陵之后,王褒入关,贵游等翕然并学褒书,文深之书,遂被遐弃。文深惭恨,形于言色。后知好尚难反,亦改习褒书。然竟无所成,转被讥议,谓之学步邯郸焉。至于碑牓,余人犹莫之逮。王褒亦每推先之。宫殿楼阁,皆其迹也。迁县伯下大夫明帝令至江陵书影覆寺碑,汉南人士,亦以为工。梁主萧察观而美之,赏遗甚厚。天和元年,露寝等初成,文深以题牓之功,除赵兴郡守。文深虽居外任,每须题牓,辄复追之。后以疾卒。

辛彦之陇西狄道人也。祖世叙,魏凉州刺史。父灵补,周渭州刺史

彦之九岁而孤,不交非类。博涉经史,与天水牛弘同志好学。后入关,遂家京兆。周文见而器之,引为中外府礼曹,赐以衣马珠玉。时国家草创,朝贵多出武人,修定仪注,唯彦之而已。寻拜中书侍郎。及周闵帝受禅,彦之小宗伯卢辩,专掌仪制。历典祀、太祝乐部、御正四曹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封五原郡公宣帝即位,拜小宗伯。时帝立五皇后彦之切谏,由是忤旨,免官

隋文帝受禅,除太常少卿,改封任城郡公,进位上开府。历国子祭酒礼部尚书。与秘书监牛弘撰新礼。帝尝令彦之沈重论议,重不能抗,避席而谢曰:「辛君所谓金城汤池,无可攻之势。」帝大悦。后除随州刺史。时州牧贡珍玩,惟彦之所贡,并供祭之类。上谓朝臣曰:「人安得无学!彦之所贡,稽古之力也。」迁潞州刺史,前后俱有惠政。彦之又崇信佛道,于城内立浮图二所,并十五层。开皇十一年,州人张元暴死,数日乃苏。云游天上,见新构一堂,制极崇丽。元问其故,云潞州刺史辛彦之有功德,造此堂以待之。彦之闻而不悦。其年卒,谥曰

彦之坟典一部、六官一部、祝文一部、礼要一部、新礼一部、五经异义一部,并行于世。子孝舒、仲龛,并早有令誉。

何妥字栖凤,西城人也。父细脚胡,通商入蜀,遂家郫县。事梁武陵王纪,主知金帛,因致巨富,号为西州大贾。

妥少机警,八岁游国子学,助教顾良戏之曰:「汝姓何,是荷叶之荷?为河水之河?」妥应声答曰:「先生姓顾,是眷顾之顾?为新故之故?」众咸异之。十七,以伎巧事湘东王。后知其聪明,召为诵书左右。时兰陵萧慎,亦有俊才,住青杨巷,妥住白杨头。时人为之语曰:「世有两俊,白杨何妥,青杨萧慎。」其见美如此。

江陵平,入周,仕为太学博士宣帝初立五后,问儒者辛彦之,对曰:「后与天子匹体齐尊,不宜有五。」妥驳曰:「帝喾四妃,舜又二妃,亦何常数?」由是封襄城县男文帝受禅,除国子博士,加通直散骑常侍,进爵为公。

妥姓劲急,有口才,好是非人物。纳言苏威尝言于上曰:「臣先人每诫臣云:唯读孝经一卷,足可立身经国,何用多为。」上亦然之。妥进曰:「苏威所学,非止孝经。厥父若信有此言,威不从训,是其不孝;若无此言,面欺陛下,是其不诚。不诚不孝,何以事君?且夫子又云:『不读无以言,不读无以立。』岂容苏绰教子,独反圣人之训乎?」威时兼领五职,上甚亲重之。妥因奏威不可信任。又以掌天文律度,皆不称职,妥上八事以谏。

其一事曰:臣闻知人则哲,惟帝难之。孔子曰:举直错枉则人服,举枉错直则人不服。由此言之,政之安危,必慎所举。故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察今之举人,良异于此。无论谄直,莫择贤愚。心欲崇高,则起家喉舌之任;意须抑屈,必白首郎署之官。人不之服,实由于此。臣闻爵人于朝,与士共之;刑人于巿,与众弃之。伏见留心狱讼,爱人如子,每应决狱,无不询访群公,刑之不滥,君之明也。刑既如此,爵亦宜然。若有懋功,简在帝心者,便可擢用。自斯以降,若选重官,必参以众议,勿信一人之举,则上不偏私,下无怨望。

其二事曰:孔子云:是察阿党,则罪无掩蔽。又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所谓比者,即阿党也。谓心之所爱,既已光华荣显,犹加提挈;心之所恶,既已沈滞屈辱,薄言必怒。提挈既成,必相掩蔽,则欺上之心生矣;屈辱既加,则有怨恨,谤讟之言出矣。伏愿广加访察,勿使朋党路开,威恩自任。有国之患,莫大于此。

其三事曰:臣闻舜举十六族,所谓八元八凯也。计其贤明,理优今日。犹复择才授任,不相侵滥。故得四门雍穆,庶绩咸熙。今官员极多,用人甚少,一人身上,乃兼数职。为是国无人也?为是人不善也?今万乘大国,髦彦不少,纵有明哲,无由自达。东方朔言曰:「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斯言信矣。今当官之人,不度德量力,既无吕望、傅说之能,自负傅岩渭水之气。不虑忧深责重,唯畏总领不多。安斯宠任,轻彼权轴。颠沛致蹶,实此之由。曰:「鼎折足覆公𫗧其形渥,凶。」言不胜其任也。臣闻穷力举重,不能为用。伏愿更任贤良,分才参掌,使各行其力,则庶事康哉。

其四事曰:臣闻云:析言破律,乱名改作,执左道以乱政者杀。孔子曰:仍旧贯,何必改作。伏见比年以来,改作者多矣。如范威刻漏,十载不成;赵翊尺秤,七年方决;公孙济迂诞,医方费逾巨万;徐道庆回互子午,糜耗饮食;常明破律,多历岁时;王渥乱名,曾无纪极;张山居未知星位,前已蹂藉太常曹魏祖不识北辰,今复𨏼轹太史。莫不用其短见,便自夸毗,邀射名誉,厚相诬罔。请今日已后,有如此者,若其言不验,必加重罚,庶令有所畏忌,不敢轻奏狂简。

其余文多不载。时苏威权兼数职,先尝隐武功,故妥言「自负傅岩渭水之气」,以此激上。书奏,威大衔之。二年,威定考文学,妥更相诃诋。威勃然曰:「无何妥,不虑无博士!」妥应声曰:「无苏威,亦何忧无执事!」于是与威有隙。

其后,上令妥考定钟律。妥又上表曰:

臣闻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然则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礼乐。又云: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揖让而临天下者,礼乐之谓也。臣闻乐有二:一曰奸声,二曰正声。夫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顺气成象,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孔子曰:「放郑声,远佞人。」故郑、卫、宋、赵之声出,内则发疾,外则伤人。是以宫乱则荒,其君骄;商乱则破,其官坏;角乱则忧,其人怨;征乱则哀,其事勤;羽乱则危,其财匮。五者皆乱,则国亡无日矣。

魏文侯子夏曰:「吾端冕而听古乐,则欲寐;听郑卫之音而不倦,何也?」子夏对曰:「夫古乐者,始奏以文,复乱以武。修身及家,平均天下。郑卫之音者,奸声以乱,溺而不止,獶杂子女,不知父子。今君所问者乐也,所爱者音也。夫乐之与音,相近而不同。为人君者,谨审其好恶。」案圣人之作乐也,非止苟悦耳目而已矣。欲使在宗庙之内,君臣同听之则莫不和敬;在乡里之内,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在闺门之内,父子同听之则莫不和亲。此先王立乐之方也。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故黄钟、大吕,弦歌干戚,童子皆能舞之,能知乐者,其惟君子。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知乐则几于道矣。纣为无道,太师抱乐器以奔周。晋君德薄,师旷固惜清征。

上古之时,未有音乐,鼓腹击壤,乐在其间。曰:「先王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至于黄帝咸池颛顼作六茎,帝喾五英,尧作大章,舜作大韶,禹作大夏,汤作大濩武王作大武。从夏以来,年代久远,唯有名字,其声不可得闻。自殷至周,备于诗·颂。故自圣贤已下,多习乐者,至如伏羲减瑟,文王足琴,仲尼击磬,子路鼓瑟,汉高击筑,元帝吹箫。

汉祖之初,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之乐。迎神于庙门,奏嘉至之乐,犹古降神之乐也;皇帝入庙门,奏永至之乐,以为行步之节,犹古采荠肆夏也;干豆上荐,奏登歌之乐,犹古清庙之歌也;登歌再终,奏休成之乐,美神飨也;皇帝就东厢坐定,奏永安之乐,美礼成也。其休成永至二曲,叔孙通所制也。汉高祖庙,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当春秋时,陈公子完奔齐,陈是舜后,故齐有乐。孔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是也。秦始皇灭齐,乐传于秦。汉高祖灭秦,乐传于汉。汉高祖改名文始,以示不相袭也。五行舞者,本周大武乐也,始皇改曰五行。及于孝文,复作四时之舞,以示天下安和,四时顺也。孝景采武德舞以为昭德。孝宣又采昭德以为盛德。虽变其名,大抵皆因秦旧事。至于魏、晋,皆用古乐。魏之三祖,并制乐辞。自永嘉播越,五都倾荡,乐声南度,以是大备江东。宋、齐已来,至于梁代,所行乐事,犹皆传古。三雍四始,实称大盛。及侯景篡逆,乐师分散,其四舞三调,悉度伪齐。齐氏虽知传受,得曲而不用之于宗庙朝廷也。

臣少好音律,留意管弦,年虽耆老,颇皆记忆。及东土克定,乐人悉反,问其逗留,果云是梁人所教。今三调四舞,并皆有手,虽不能精熟,亦颇具雅声。若令教习传授,庶得流传古乐。然后取其会归,撮其指要,因循损益,更制嘉名,歌盛德于当今,传雅正于来叶,岂不美欤。谨具录三调四舞曲名,又制歌辞如别。其有声曲流宕,不可以陈于殿庭者,亦悉附之于后。

书奏,别敕太常,取妥节度,于是作清、平、瑟三调声,又作八佾四舞。先是太常所传宗庙雅乐,历数十年,唯作大吕,废黄钟。妥又以深乖古意,乃奏请用黄钟。诏下公卿议,从之。

俄而子蔚为秘书郎,有罪当刑,上哀之,减死论。是后恩礼渐薄。六年,出为龙州刺史。时有负笈游学者,妥皆为讲说教授之。又为刺史箴,勒于州门外。在职三年,以疾请还,诏许之。复知学事。

时上方使苏夔太常参议钟律,夔有所建议,朝士多从之。妥独不同,每言夔之短。帝下其议,群臣多排妥。妥复上封事,指陈得失,大抵论时政损益,并指斥当世朋党。于是苏威吏部尚书卢恺侍郎薛道衡等皆坐得罪。除伊州刺史,不行。寻为国子祭酒,卒官。谥曰

周易讲疏三卷、孝经义疏二卷、庄子义疏四卷。与沈重等撰三十六科鬼神感应等大义九卷、封禅书一卷、乐要一卷、文集十卷,并行于世。

于时学士之自江南来者,萧该、包恺并知名。

萧该,兰陵人。梁鄱阳王恢之孙,少封攸侯。荆州平,与何妥同至长安。性笃学,春秋礼记并通大义,尤精汉书,甚为贵游所礼。开皇初,赐爵山阴县公,拜国子博士。奉诏与妥正定经史。然各执所见,递相是非,久而不能就。上谴而罢之。该后撰汉书文选音义,咸为当时所贵。

包恺字和乐,东海人。其兄愉,明五经,恺悉传其业。及从王仲通史记汉书,尤称精究。大业中,为国子助教。于时汉书学者以萧、包二人为宗匠,聚徒教授者数千人。卒,门人起坟立碣焉。

房晖远崇儒恒山真定人也。世传儒学。晖远幼有志行,明三礼、春秋三传、周易,兼善图纬。恒以教授为务,远方负笈而从者,动以千计。齐南阳王绰为定州刺史,闻其名,召为博士周武帝平齐,搜访儒俊,晖远首应辟命,授小学下士。隋文帝受禅,迁太常博士太常卿牛弘每称为五经库。吏部尚书韦世康荐之,迁太康博士。寻与沛公郑译修正乐章,后复为太常博士,未几擢为国子博士

会上令国子生通一经者,并悉荐举,将擢用之。既策问讫,博士不能时定臧否。祭酒元善怪问之,晖远曰:「江南、河北,义例不同,博士不能遍涉。学生皆持其所短,称己所长,博士各各自疑,所以久而不决也。」祭酒因令晖远考定之,晖远揽笔便下,初无疑滞。或有不服者,晖远问其所传义疏,辄为始末诵之,然后出其所短,自是无敢饰非者。所试四五百人,数日便决。诸儒莫不推其通博,皆自以为不能测也。寻奉诏预修令式。

文帝尝谓群臣曰:「自古天子有女乐乎?」杨素以下,莫知所出,遂言无女乐晖远曰:「臣闻『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此即王者房中之乐,著于,不得言无。」帝大悦。仁寿中,卒官,朝廷嗟惜焉,赗赙甚厚,赠员外散骑常侍

马光字荣伯,武安人也。少好学,从师数十年,昼夜不息,图书谶纬,莫不毕览。尤明三礼,为儒者所宗。

开皇初,征山东义学之士,光与张仲让、孔笼、窦仕荣、张黑奴、刘祖仁等俱至,并授太学博士,时人号为六儒。然皆鄙野无仪范,朝廷不之贵也。仕荣寻病死。仲让未几告归乡里,著书十卷,自云:「此书若奏,必为宰相。」又数言玄象事,州县列上,竟坐诛。孔笼、张黑奴、刘祖仁未几亦被谴亡。唯光独存。

尝因释奠,帝亲幸国子学,王公已下毕集,光升坐讲启发章门。已而诸儒生以次论难者十余,皆当时硕学。光剖析疑滞,虽辞非俊辩,而礼义弘赡。论者莫测其浅深,咸共推服。上嘉而劳焉。山东三礼学者,自熊安生后,唯宗光一人。初教授瀛、博间,门徒千数,至是多负笈从入长安。后数年,丁母忧归乡里,以疾卒于家。

刘焯字士元,信都昌亭人也。犀额龟背,望高视远,聪敏沈深,弱不好弄。少与河间刘炫结盟为友,同受于同郡刘轨思,受左传于广平郭懋,尝问阜城熊安生,皆不卒业而去。武强交津桥刘智海家,素多坟籍,焯就之读书,向经十载,虽衣食不继,晏如也。遂以儒学知名,为州博士

开皇中,刺史赵煚引为从事举秀才射策甲科。与著作郎王劭同修国史,兼参议律历。仍直门下省,以待顾问。俄除员外将军。后与诸儒于秘书省考定群言。因假还乡里,县令韦之业引为功曹。寻复入京,与左仆射杨素吏部尚书牛弘国子祭酒苏威元善博士萧该、何妥太学博士房晖远崔崇德、晋王文学崔赜等,于国子共论古今滞义,前贤所不通者。每升坐,论难锋起,皆不能屈。杨素等莫不服其精博。六年,运洛阳石经至京师,文字磨灭,莫能知者,奉敕与刘炫等考定。后因国子释奠,与炫二人论义,深挫诸儒,咸怀妒恨,遂为飞章所谤,除名

于是优游乡里,专以教授著述为务,孜孜不倦。贾、马、王、郑所传章句,多所是非。九章算术周髀七曜历书十余部,推步日月之经,量度山海之术,莫不核其根本,穷其秘奥。著稽极十卷,历书十卷,五经述议,并行于世。刘炫聪明博学,名亚于焯,故时人称二刘焉。天下名儒后进,质疑受业,不远千里而至者,不可胜数。论者以为数百年已来,博学通儒无能出其右者。然怀抱不旷,又啬于财,不行束修者,未尝有所教诲,时人以此少之。

废太子勇闻而召之,未及进谒,诏令事蜀王。非其好也,久之不至。王闻而大怒,遣人枷送于蜀,配之军防。其后典校书籍。王以罪废,焯又与诸儒修定礼、律,除云骑尉炀帝即位,迁太学博士,俄以品卑去职。数年,复被征以待顾问。因上所著历书,与太史令张胄玄多不同,被驳不用。卒,刘炫为之请谥,朝廷不许。

刘炫光伯,河间景城人也。少以聪敏见称。与信都刘焯闭户读书,十年不出。炫眸子精明,视日不眩,强记默识,莫与为俦。左画圆,右画方,口诵,目数,耳听,五事同举,无所遗失。周武帝平齐,瀛州刺史宇文亢召为户曹从事。后刺史李绘署礼曹从事,以吏干知名。

开皇中,奉敕与著作郎王劭同修国史,俄直门下省,以待顾问。又诏与诸术者修天文律历,兼于内史省考定群言。内史令博陵李德林甚礼之。炫虽遍直三省,竟不得官,为县司责其赋役。炫自陈于内史内史送诣吏部尚书韦世康问其所能,炫自为状曰:「周礼礼记毛诗尚书公羊左传孝经论语,孔、郑、王、何、服、杜等注,凡十三家,虽义有精粗,并堪讲授;周易仪礼谷梁用功差少;史子文集,嘉言故事,咸诵于心;天文、律历,穷核微妙。至于公私文翰,未尝假手。」吏部竟不详试。然在朝知名之士十余人,保明炫所陈不谬,于是除殿内将军

牛弘奏购求天下遗逸之书,炫遂伪造书百余卷,题为连山易、鲁史记等,录上送官,取赏而去。后有人讼之,经赦免死,坐除名。归于家,以教授为务。废太子勇闻而召之,既至京师,敕令事蜀王秀,迁延不往。秀大怒,枷送益州。既而配为帐内,每使执杖为门卫。俄而释之,典校书史。炫因拟屈原卜居筮涂以自寄。及秀废,与诸儒修定五礼,授旅骑尉

吏部尚书牛弘建议,以为礼;诸侯绝傍期,大夫降一等。今之上柱国虽不同古诸侯,比大夫可也,官在第二品,宜降傍亲一等。议者多以为然。炫驳之曰:「古之仕者,宗一人而已,庶子不得进,由是先王重嫡。其宗子有分禄之义,族人宗子虽疏远,犹服衰三月,良由受其恩也。今之仕者,位以才升,不限嫡庶,与古既异,何降之有。今之贵者,多忽近亲,若或降之,人道之疏,自此始矣。」遂寝其事。

开皇二十年,废国子、四门及州县学,唯置太学博士二人,学生七十二人。炫上表言学校不宜废,情理甚切,帝不纳。时国家殷盛,皆以辽东为意,炫以为辽东不可伐,作抚夷论以讽焉。当时莫有悟者。及大业之季,三征不克,炫言方验。

炀帝即位,牛弘引炫修律令。始文帝时,以刀笔吏类多小人,年久长奸,势使然也。又以风俗陵迟,妇人无节。于是立格,州县佐吏三年而代之;九品妻,无得再醮。炫著论以为不可,弘竟从之。诸郡置学官及流外给禀,皆发于炫。

弘尝问炫:「案周礼,士多而府史少;今令史百倍于前,判官减则不济。其故何也?」炫曰:「古人委任责成,岁终考其殿最,案不重校,文不繁悉,府史之任,掌要目而已。今之文簿,恒虑勘覆锻炼,若其不密,万里追证百年旧案。故谚云:『老吏抱案死。』今古不同,若此之相悬也。事烦政弊,职此之由。」弘又问:「魏、齐之时,令史从容而已;今则不遑宁舍。其事何由?」炫曰:「齐氏立州,不过数十,三府行台,递相统领文书行下,不过十条;今州三百。其繁一也。往者,州唯置纲纪,郡置守、丞,县唯令而已,其所具僚,则长官自辟,受诏赴任,每州不过数十;今则不然,大小之官,悉由吏部,纤介之迹,皆属考功。其繁二也。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官事不省而望从容,其可得乎!」弘甚善其言而不能用。

纳言杨达举炫博学有文章,射策高第,除太学博士。岁余,以品卑去任。还至长平,奉敕追诣行在所。或言其无行,帝遂罢之。归于河间。时盗贼蜂起,谷食踊贵,经籍道息,教授不行。炫与妻子,相去百里,声闻断绝。郁郁不得志,乃自为赞曰:

通人司马相如、扬子云、马季长、郑康成等皆自叙徽美,传芳来叶。余岂敢仰均先进,贻笑后昆?徒以日迫桑榆,大命将近,故友飘零,门徒雨散,溘死朝露,魂埋朔野,亲故莫照其心,后人不见其迹。殆及余喘,薄言胸臆,贻及行迈,传之州里,使夫将来俊哲,知余鄙志耳。

从绾发以来,迄于白首,婴孩为慈亲所恕,捶挞未尝加;从学为明师所矜,榎楚弗之及。暨乎敦叙邦族,交结等夷,重物轻身,先人后己。昔在幼弱,乐参长者;爰及耆艾,数接后生。学则服而不厌,诲则劳而不倦。幽情寡适,心事多违。内省生平,顾循终始,其大幸有四,深恨有一。

性本愚蔽,家业贫窭,为父兄所饶,厕缙绅之末,遂得博览典诰,窥涉今古,小善著于丘园,虚名闻于邦国。其幸一也。

隐显人间,沈浮世俗,数忝徒劳之职,久执城旦之书,名不挂于白简,事不染于丹笔。立身立行,惭恧实多,启手启足,庶几可免。其幸二也。

以此庸虚,屡动宸眷;以此卑贱,每升天府。齐镳骥𫘧,比翼鹓鸿,整䌷素于凤池,记言动于麟阁。参谒宰辅,造请群公,厚礼殊恩,增荣改价。其幸三也。

昼漏方尽,大耋已嗟,退反初服,归骸故里。玩文史以怡神,阅鱼鸟以散虑,观省野物,登临园沼,缓步代车,无事为贵。其幸四也。

仰休明之盛世,慨道教之陵迟,蹈先儒之逸轨,伤群言之芜秽,驰骋坟典,厘改僻谬,修撰始毕,事业适成,天违人愿,途不我与,世路未夷,学校尽废,道不备于当时,业不传于身后。衔恨泉壤,实在兹乎!其深恨一也。

时在郡城,粮饷断绝。其门人多随贼盗,哀炫穷乏,诣城下索炫,郡官乃出炫与之。炫为贼所将,过下城堡。未几,贼为官军所破,炫饥饿无所依,复投县官县官意炫与贼相知,恐为后变,遂闭门不纳。时夜冰寒,因此冻馁而死。其后门人谥曰宣德先生。

炫性躁竞,颇好俳谐,多自矜伐,好轻侮当世,为执政所丑,由是宦途不遂。著论语述议十卷、春秋攻昧十卷、五经正名十二卷、孝经述议五卷、春秋述议四十卷、尚书述议二十卷、毛诗述议四十卷,注诗序一卷、算术一卷,并所著文集,并行于世。

时儒学之士,又有褚晖、顾彪、鲁世达、张冲、王孝籍并知名。

褚晖字高明,吴郡人。以三礼学称于江南炀帝时,征天下儒术之士,悉集内史省,相次讲论。晖辩博,无能屈者,由是擢为太学博士。撰礼疏一百卷。

顾彪仲文余杭人。明尚书、春秋。炀帝时,为秘书学士。撰古文尚书义疏二十卷,行于世。

鲁世达,余杭人。炀帝时,为国子助教。撰毛诗章句义疏四十二卷,行于世。

张冲叔玄吴郡人。仕陈,为左中郎将,非其好也。乃覃思经典,撰春秋义略,异于杜氏七十余事,丧服义三卷、孝经义三卷、论语义十卷、前汉音义十二卷。官至汉王侍读。

王孝籍,平原人。少好学,博览群言,遍习五经,颇有文翰。与河间刘炫,同志友善。开皇中,召入秘书,助王劭修国史。劭不之礼。在省多年,不免输税。郁郁不得志,奏记于吏部尚书牛弘曰:

窃以毒螫㿊肤,则申旦不寐;讥寒切体,亦卒岁无聊。何则?痛苦难以安,贫穷易为戚。况怀抱之内,冰火铄脂膏,腠理之间,风霜侵骨髓。安可𫜬舌缄唇,吞声饮气,恶呻吟之响,忍酸辛之酷哉!伏惟明尚书公,动哀矜之色,开宽裕之怀,咳唾足以活涸鳞,吹嘘可用飞穷羽,芬椒兰之气,暖布帛之词,许小人之请,闻大君之听。虽复山川绵远,鬼神在兹,信而有征,言无不履。犹恐拯溺迟于援手,救经缓于扶足,待越人之舟烜,求鲁匠之云梯,则必悬于乔树之枝,没于深泉之底。

夫以一介贫人,七年直省,课役不免,庆赏不沾。卖贡禹之田,供释之之费,有弱子之累,乏强兄之产。加以慈母在堂,光阴迟暮,寒暑违阙,关山超远。啮臂为期,前途逾邈;倚闾之望,朝夕倾对。谢相如之病,无官可以免;发梅福之狂,非仙所能避。愁疾甚乎厉鬼,人生异夫金石。营魂且散,恐筮予无征;赍恨入冥,则虚缘恩顾。此乃王稽所以致言,应侯为之不乐也。潜鬓发之内,居眉睫之间,子野未曾闻,离朱所未见。久沦东观,留滞南史,终无荐引,永同埋殡。三世不移,虽由寂寞;十年不调,实乏知己。

夫不世出者,圣明之君也;不万一者,诚贤之臣也。以夫不世出而逢不万一,小人所以为明尚书幸也。坐人物之源,运铨衡之柄,反被狐白,不好缁衣,此小人为明尚书不取也。昔荆玉未剖,刖卞和之足;百里未用,碎禽息之首。居得言之地,有能用之资,增耳目之明,无首足之戚,惮而不为,孰知其解!夫官或不称其能,士或未申其屈,一夫窃议,语流天下,劳不见图,安能无望!傥病未及死,狂还克念,汗穷愁之简,属离忧之词,托志于前修,通心于来哲,使千载之下,哀其不遇,追咎执事,有玷清尘,则不肖之躯,死生为累,小人之罪,方且未刑。愿少加怜愍,留心无忽。

弘亦知其学业,而竟不得调。

后归乡里,以教授为业,终于家。注尚书,遭乱零落。

论曰:古语云:「容体不足观,勇力不足恃,族姓不足道,先祖不足称,然而显闻四方,流声后胤者,其惟学乎?」信哉斯言也。梁越之徒,笃志不倦,自求诸己,遂能闻道下风,称珍席上,或聚徒千百,或服冕乘轩,咸稽古之力也。

然远惟汉、魏,硕学多清通;逮乎近古,巨儒多鄙俗。文武不坠,弘之在人,岂独愚蔽于当今,而皆明哲于往昔?在乎用与不用,知与不知耳。然曩之弼谐庶绩,必举德于鸿儒;近代左右邦家,咸取士于刀笔。纵有学优入室,勤逾刺股,名高海内,擢第甲科,若命偶时来,未有望于青紫;或数将运舛,必见弃于草泽。然则古之学者,禄在其中;今之学者,困于贫贱。明达之人,志识之士,安肯滞于所习,以求贫贱者哉!此所以儒罕通人,学多鄙俗者也。

至若刘焯,德冠搢绅,数穷天象,既精且博,洞究幽微,钩深致远,源流不测。数百年来,斯一人而已。刘炫学实通儒,才堪成务,九流七略,无不该览。虽探赜索隐,不逮于焯;裁成义说,文雅过之。并时不我与,馁弃沟壑。斯乃子夏所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之所与者聪明,所不与者贵仕,上圣且犹不免,焯、炫其如命何!孝籍徒离骚其文,尚何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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