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二 列傳^作第三十七 孝義

孝經^作云：「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人之行也。」論語^作云：「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呂覽云「夫孝，三皇^主、五帝之本務，萬事之綱紀^词也。執一術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順者，其唯孝乎！」然則孝之為德至矣，其為道遠矣，其化人深矣。故聖帝明王^主行之於四海，則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齊其明。諸侯卿大夫^文行之於國家，則永保其宗社^礼，長守其祿位。匹夫匹婦行之於閭閻，則播徽烈於當年，揚休名於千載。此皆資純至以感物，故聖哲之所重。

田翼^名、郎方貴^名等闕稽古之學^名，無俊偉之才，並能任其自然，情無矯飾。篤於天性，勤其四體，竭股肱之力，盡愛敬之心，自足膝下之歡，忘懷軒冕之貴。不言之化，人神通感。雖或位登台輔，爵列王侯，祿積萬鍾，馬踰千駟，死之日，曾不得與斯人之徒隷齒。孝之大也，不其然乎！故述其所行，為《孝義傳^作》。

陸彥師^名

陸彥師^名字雲房，魏郡^地臨漳^地人。祖希道，魏定州刺史^文。父子彰，中書監^衙。彥師^名少有行檢，為邦族所稱，長而好學，解屬文。魏襄城王^主元旭^名引為參軍事^武。以父艱去職，哀毀殆不勝喪。與兄卬廬於墓次，負土成墳。公卿重之，多就墓側存問，晦朔之際，車馬不絕。齊文宣聞而嘉歎，旌表其閭，號其所住為孝終里。

中書令^文河間邢邵^名表薦之，未報，彭城王^主浟為司州牧^文，召補主簿^文。後歷中外府東閣祭酒^文。兄卬當襲父始平侯^主，以彥師^名昆弟中最幼，表讓封焉。彥師^名固辭而止。時稱友悌孝義，總萃一門。遷中書舍人^文，尋轉通直散騎侍郎^文。每陳使至，必令高選主客，彥師^名所接對者，前後六輩。歷中書黃門侍郎^文，以不阿宦者，遇讒，出為中山太守^文，有惠政。數年，徵為吏部郎中^文。周武平齊，授載師下大夫^文。宣帝^號時，轉少納言，賜爵臨水縣男^主，奉使幽、薊。

俄而高祖^號為丞相^文，彥師^名遇疾，請假還鄴。尉迥將為亂，彥師^名微知之，遂委妻子^亲，潛歸長安。高祖^號嘉之，授內史^文下大夫^文，拜上儀同。高祖^號受禪，拜尚書左丞^文，進爵為子。彥師^名素多病，未幾，以務劇疾動，乞解所職，有詔聽以本官就第。歲餘，轉吏部侍郎^文。隋承周制，官無清濁，彥師^名在職，凡所任人，頗甄別於士庶，論者美之。後復以病出為汾州刺史^文，卒官。

田德懋^名

田德懋^名，觀國公^主仁恭^名之子也。少以孝友著名。開皇初，以父軍功，賜爵平原郡公^主，授太子千牛備身^武。丁父^名艱，哀毀骨立^词，廬於墓側，負土成墳。上聞而嘉之，遣員外散騎侍郎^文元志就吊焉。復降璽書曰：「皇帝謝田德懋^名。知在窮疾，哀毀過禮，倚廬墓^葬所，負土成墳。朕孝理天下，思弘名教，復與汝通家，情義素重，有聞孝感^地，嘉歎兼深。春日暄^名和，氣力何似？宜自抑割，以禮自存也。」并賜縑二百匹，米百石。復下詔表其門閭。後歷太子舍人^文、義州司馬^文。大業中，為給事郎^文、尚書駕部郎^文，卒官。

薛濬^名

薛濬^名字道賾，刑部尚書^文、內陽公冑之從祖^亲弟也。父琰，周渭南太守^文。濬少喪父，早孤，養母^亲以孝聞。幼好學，有志行，尋師於長安。時初平江^地陵，何妥^名歸國，見而異之，授以經業。周天和中，襲爵^仕虞城侯^主，歷納言上士^文、新豐令^文。

開皇初，擢拜尚書^文虞部侍郎^文，尋轉考功侍郎^文。帝聞濬事母至孝，以其母老，賜輿服机杖，四時珍味，當時榮之。後其母疾，濬貌甚憂瘁，親故弗之識也。暨丁母^名艱，詔鴻臚監護喪^葬事，歸葬夏陽^名。于時隆^名冬極寒，濬衰絰徒跣，冒犯霜雪，自京及鄉，五百餘里，足凍墮指，瘡血流離，朝野為之傷痛。州里賵助，一無所受。尋起令視事，濬屢陳誠款，請終喪制，優詔不許。及至京，上見其毀瘠過甚，為之改容，顧謂群臣曰：「吾見薛濬^名哀毀，不覺悲感傷懷。」嗟異久之。濬竟不勝喪，病且卒。其弟謨時為晉王^主府兵曹參軍^武事，在揚州^地，濬遺書與謨曰：

吾以不造，幼丁艱^仕酷，窮遊約處，屢絕簞瓢。晚生早孤，不聞《詩^作》、《禮^作》，賴奉先^名人貽厥之訓，獲稟母氏聖善之規，負笈裹糧，不憚艱遠，從師就業，欲罷不能。砥行厲心，困而彌篤，服膺教義，爰至長成。自釋耒登朝，于茲二十三年矣。雖官非聞達，而祿喜逮親，庶保期頤，得終色養。何圖精誠無感，禍酷荐臻，兄弟俱被奪情^礼，苫廬靡申哀訴。是用扣心泣血^葬，隕氣摧魂者也。旣而創巨釁深，不勝荼毒，啟手啟足，幸及全歸。使夫死而有知，得從先人於地下矣，豈非至願哉。但念爾伶俜孤宦，遠在邊服，顧此恨恨，如何可言。適已有書，冀得與汝面訣，忍死待汝，已歷一旬。汝旣未來，便成今古，緬然永別，為恨何言。勉之哉，勉之哉！書成而絕，時年四十二。有司以聞，高祖^號為之屑涕，降使齎冊書弔祭曰：「皇帝咨故考功侍郎^文薛濬^名。於戲！惟爾操履貞和，器業詳敏，允膺^名列宿，勤謇克彰。及遘私艱，奄從毀滅。嘉爾誠孝，感于朕懷，奠酹有加，抑惟朝典。故遣使人，指申往命，魂而有靈，歆茲榮渥。嗚呼哀哉！」

濬性清儉，死之日，家無遺資。濬初為童兒時，與宗中諸兒遊戲于澗濱^名。見一黃蛇有角及足，召群兒^名共視，了無見者。濬以為不祥，歸大憂悴。母逼而問之，濬以實對。時有胡僧^名詣宅乞食，濬母怖而告之，僧曰：「此乃兒之吉應。且是兒也，早有名位，然壽不過六七耳。」言終而出，忽然不見，時咸異之。旣而終於四十二，六七之言，於是驗矣。子乾福^地，武安郡^地司倉^文書佐^文。

王頒^名

王頒^名字景彥，太原^地祁人也。祖神念，梁左衛將軍^武。父僧辯^名，太尉^武。頒少俶儻，有文武幹局。其父平侯景^名，留頒質於荊州^地，遇元帝^號為周師所陷，頒因入關。聞其父為陳武帝^號所殺，號慟而絕，食頃乃蘇，哭泣不絕聲，毀瘠骨立。至服闋^礼，常布衣蔬食，藉藁而卧。周明帝^主嘉之，召授左侍上士^文，累遷漢中太守^文，尋拜儀同三司^文。

開皇初，以平蠻^地功，加開府^衙，封蛇丘縣公^主。獻取陳之策，上覽而異之，召與相見，言畢而歔欷，上為之改容。及大舉伐陳，頒自請行，率徒數百人，從韓擒先鋒^营夜濟。力戰被傷，恐不堪復鬪，悲感嗚咽。夜中因睡，夢有人授藥，比寤而創不痛，時人以為孝感^地。及陳滅，頒密召父時士卒，得千餘人，對之涕泣。其間壯士或問頒曰：「郎君來破陳國，滅其社稷^礼，讎恥已雪，而悲哀不止者，將為霸先早死，不得手刃之邪？請發其丘壟，斲櫬焚骨，亦可申孝心矣。」頒頓顙陳謝，額盡流血，荅之曰：「其為帝王，墳塋甚大，恐一宵發掘，不及其屍，更至明朝^代，事乃彰露，若之何？」諸人請具鍫鍤，一旦皆萃。於是夜發其陵，剖棺，見陳武帝^號鬚並不落，其本皆出自骨中。頒遂焚骨取灰，投水而飲之。旣而自縳，歸罪於晉王^主。王表其狀，高祖^號曰「朕以義平陳，王頒^名所為，亦孝義之道也，朕何忍罪之！」舍而不問。有司錄^仕其戰功，將加柱國^武，賜物五千段，頒固辭曰：「臣緣國威靈，得雪怨恥，本心徇私，非是為國，所加官賞，終不敢當。」高祖^號從之。拜代州刺史^文，甚有彝政^名。母憂去職。後為齊州刺史^文，卒官，時年五十二。弟頍，見《文學傳^作》。

楊慶^名

楊慶^名字伯悅，河間人也。祖玄，父剛，並以至孝知名。慶美姿儀，性辯慧。年十六，齊國子博士^文徐遵明^名見而異之。及長，頗涉書記^文。年二十五，郡察孝廉^仕，以侍養不行。其母有疾，不解襟帶者七旬。及居母憂，哀毀骨立^词，負土成墳。齊文宣帝^主表其門閭，賜帛三十匹，綿十屯，粟五十石。高祖^號受禪，屢加襃賞，擢授儀同三司^文，版授平陽太守^文。年八十五，終於家。

郭儁

郭儁字弘乂^名，太原^地文水^地人也。家門雍睦，七葉共居，犬豕同乳，烏鵲^然通巢，時人以為義感之應。州縣上其事，上遣平昌公宇文㢸^名詣其家勞問之。治書御史^文柳彧^名巡省河北，表其門閭。漢王^主諒為并州^地總管^武，聞而嘉歎，賜兄弟二十餘人衣各一襲。

田翼^名

田翼^名，不知何許人也。性至孝，養母^亲以孝聞。其後母^亲卧疾歲餘，翼親易燥濕，母食則食，母不食則不食。母患暴痢，翼謂中毒，遂親嘗惡。及母終，翼一慟而絕，其妻亦不勝哀而死。鄉人厚共葬之。

紐回^名

紐回^名字孝政，河東安邑^地人也。性至孝，周武成中，父母喪，廬於墓側，負土成墳。廬前生麻一株，高丈許，圍之合拱，枝葉鬱茂，冬夏恒^名青。有烏棲其上，回舉聲哭，烏即悲鳴，時人異之。周武帝^主表其閭，擢授甘棠^然令。開皇初，卒。

子士雄^名，少質直孝友，喪父，復廬於墓側，負土成墳。其庭前有一槐樹，先甚鬱茂，及士雄^名居喪^礼，樹遂枯死。服闋^礼還宅，死樹復榮。高祖^號聞之，歎其父子至孝，下詔襃揚，號其所居為累德里。

劉士儁^名

劉士儁^名，彭城^地人也。性至孝，丁母^名喪，絕而復蘇者數矣，勺飲不入口者七日，廬於墓側，負土成墳，列植松柏。狐狼馴擾，為之取食。高祖^號受禪，表其門閭。

郎方貴^名

郎方貴^名，淮南^地人也。少有志尚，與從父^亲弟雙貴同居。開皇中，方貴^名嘗因出行遇雨，淮水^地汎長，於津所寄渡，船人怒之，撾方貴^名臂折。至家，其弟雙貴驚問所由，方貴^名具言之。雙貴恚恨，遂向津毆擊船人致死。守津者執送之縣官^文，案問其狀，以方貴^名為首，當死，雙貴從坐，當流。兄弟二人爭為首坐，縣司^衙不能斷，送詣州。兄弟各引咎，州不能定，二人爭欲赴水而死。州狀以聞，上聞而異之，特原其罪，表其門閭，賜物百段。後為州主簿^文。

翟普林^名

翟普林^名，楚丘^地人也。性仁孝，事親以孝聞。州郡辟命，皆固辭不就，躬耕色養，鄉鄰謂為楚丘^地先生。後父母疾，親易燥濕，不解衣者七旬。大業初，父母俱終，哀毀殆將滅性，廬於墓側，負土為墳。盛冬不衣繒絮，唯者單縗而已。家有一烏犬，隨其在墓，若普林^名哀臨，犬亦悲號，見者嗟異焉。有二鵲巢其廬前柏樹，每入其廬，馴狎無所驚懼。大業中，司隷巡察，奏其孝感^地，擢授孝陽令。

李德饒^名

李德饒^名，趙郡^地柏人人也。祖徹，《魏尚書^作》右丞^文。父純，開皇中為介州^地長史^文。德饒^名少聦敏好學，有至性，宗黨咸敬之。弱冠為校書郎^文，仍直內史省^衙，參掌文翰。轉監察御史^文，糾正不避貴戚。大業三年[607]，遷司隷從事^文，每巡四方，理雪冤枉，襃揚孝悌。雖位秩未通，其德行為當時所重，凡與交結，皆海內髦彥。性至孝，父母寢疾，輒終日不食，十旬不解衣。及丁憂^仕，水漿不入口五日，哀慟嘔血數升。及送葬^葬之日，會仲冬^节積雪，行四十餘里，單縗徒跣，號踴幾絕。會葬者千餘人，莫不為之流涕。後甘露降^词於庭樹，有鳩巢^名其廬。納言楊達^名巡省河北，詣其廬弔慰之，因改所居村名孝敬村，里為和順^地里。

後為金河長^文，未之官，值群盜蜂起，賊帥格謙、孫宣雅等十餘頭，聚衆於渤海^地。時有敕許其歸首，謙等懼不敢降，以德饒^名信行有聞，遣使奏曰：「若使德饒^名來者，即相率歸首。」帝於是遣德饒^名往渤海^地慰諭諸賊。行至冠氏，會他盜攻陷縣城，德饒^名見害。

其弟德佋^名，性重然諾。大業末，為離石郡^地司法書佐^文，太守^文楊子崇^名特禮之。及義兵^军起，子崇^名遇害，棄尸城下，德佋^名赴哭盡哀，收瘞之。至介休^地，詣義師，請葬子崇^名。大將軍^武嘉之，因贈子崇^名官，令德佋^名為使者，往離石^地禮葬子崇^名焉。

華秋^名

華秋^名，汲郡^地臨河人也。幼喪父，事母以孝聞。家貧，傭賃為養。其母遇患，秋容貌毀悴，鬚鬢頓改，州里咸嗟異之。及母終之後，遂絕櫛沐，髮盡禿落。廬於墓側，負土成墳，有人欲助之者，秋輒拜而止之。大業初，調狐皮，郡縣大獵。有一兔，人逐之，奔入秋廬中，匿秋膝下。獵人至廬所，異而免之。自爾此兔常宿廬中，馴其左右。郡縣嘉其孝感^地，具以狀聞。煬帝^號降使勞問，表其門閭。後群盜起，常往來廬之左右，咸相誡曰：「勿犯孝子。」鄉人賴秋而全者甚衆。

徐孝肅^名

徐孝肅^名，汲郡^地人也。宗族^亲數千家，多以豪侈相尚，唯孝肅^名性儉約，事親以孝聞。雖在幼齒，宗黨間每有爭訟，皆至孝肅^名所平論之，為孝肅^名所短者，無不引咎而退。孝肅^名早孤，不識父，及長，問其母父狀。因求畫工，圖其形像，構廟置之而定省焉，朔望享祭。養母^亲至孝，數十年，家人未見其有忿恚之色。及母老疾，孝肅^名親易燥濕，憂悴數年，見者無不悲悼。母終，孝肅^名茹蔬飲水，盛冬單縗，毀瘠骨立。祖父母^亲、父母墓皆負土成墳，廬於墓所四十餘載，被髮徒跣，遂以身終。其弟德備，聦敏，通涉五經^作，河朔間稱為儒者。德備終，子處默^名又廬於墓側，奕葉稱孝焉。

史臣曰：昔者弘愛敬之理，必籍王公大人，近古敦孝^名友之情，多茅屋之下。而彥師^名、道賾，或家傳纓冕，或身誓山河，遂乃負土成墳，致毀滅性。雖乖先王之制，亦觀過以知仁矣。郎貴昆弟，爭死而身全，田翼^名夫妻俱喪而名立，德饒^名仁懷^地群盜，德佋^名義感興王^主，亦足稱也。紐回^名、劉儁^名之倫，翟林、華秋^名之輩，或茂草嘉樹榮枯於庭宇，或走獸翔禽馴狎於廬墓^葬，非夫孝悌之至，通於神明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