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圣初,复为御史,言:「元祐修先帝实录,以司马光、苏轼之门人范祖禹、黄庭坚、秦观为死,窜易增减,诬毁先烈,愿明正国典。」又言:「苏轼贪鄙狂悖,无事君之义,尝议罪抵死,先帝赦之,敢以怨忿形于诏诰,丑诋厚诬。策试馆职,至及王莽、曹操之事,方异意之臣,分据要路,而轼问及此,传之四方,忠义之士,为之寒心扼腕。愿正其罪,以示天下。」时祖禹等已贬,轼谪英州,而拯犹鸷视不惬也。进右正言,累至给事中。
徽宗立,钦圣后临朝,而钦慈后葬,大臣欲用妃礼。拯曰:「母以子贵,子为天子,则母乃后也,当改园陵为山陵。」又言:「门下侍郎韩忠彦,虽以德选,然不可启贵戚预政之渐。」帝疑其阿私观望,黜知濠州。改广州,加宝文阁待制,以吏部侍郎召还。帝称其议钦慈事,褒进两秩,迁户部尚书。
蔡京编次元祐奸党,拯言:「汉、唐失政,皆分朋党,今日指前人为党,安知后人不以今人为党乎?不若定为三等,某事为上,某事为中,某事为下,而不斥其名氏。」京不乐。又言户部月赋入不足偿所出。京益怒,徙之兵部。旋罢知蕲州,徙润州。
迁侍御史,阅两月,进中丞。乞治元符末大臣尝乞复孟后而废刘后事,韩忠彦、曾布、李清臣、黄履及议者曾肇、丰稷、陈瓘、龚夬皆坐贬。遂与殿中侍御史石豫、左肤言:「元祐皇后得罪先朝,昭告宗庙,天下莫不知。哲宗上宾,太母听政。当国大臣尽欲变乱绍圣之事,以逞私欲,因一布衣何大正狂言,复还废后位号。当时物议固已汹汹,乃至疏逖小臣,诣阙上书,忠义激切,则天下公议从可知矣。今朝廷既已贬削忠彦等,及追褫大正误恩,则元祐皇后义非所安。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夫在先朝则曰后,今日则谓之元祐皇后,于名为不正;先朝废而陛下复,于事为不顺。考之典礼,则古昔所无;稽之本朝,则故实未有;询之师言,则大以为不然。况既为先朝所废,则宗庙祭告,岁时荐飨,人事有嫌疑之迹,神灵萌厌斁之心,万世之后,配祔将安所施。宜蚤正厥事,断以大义,无牵于流俗非正之论,以累圣朝。」
明日,又言:「典礼所在,实朝廷治乱之所系,虽人主之尊不得而擅,又况区区臣下,敢轻变易者哉?元祐皇后得罪先朝,废处瑶华,制诰一颁,天下无间然者。并后匹嫡,春秋讥之,岂宜明盛之朝,而循衰世非礼之事?」于是尚书右仆射京、门下侍郎将、中书侍郎尚书左丞挺之、右丞商英言:「元祐皇后再复位号,考之典礼,将来宗庙不可从享,陵寝不可配祔。揆诸礼制,皆所未安,请如绍圣三年九月诏书旨。」后由是复废。遹、豫遂言元符皇后名位未正,乃册为崇恩太后。
遹章所言小臣上书者,昌州推官冯澥也。其书以谓:「先帝既终,则后无单立之义;稽之逆顺,陛下无立嫂之礼;要之终始,皇太后亦不得伸慈妇之恩。虽已遂之事,难复之失,然感悟追正,何有不可?」澥用是得召对,除鸿胪主簿。
蔡京谋取青唐,遹助成其议。会籍元祐党,遹以为多漏略,给事中刘逵駮之,左转户部侍郎,俄迁工部尚书兼侍读。逾年,以枢密直学士知颍昌府。言者疏其罪,黜为滁州,稍复显谟阁待制、直学士,徙宣州。复为工部尚书,举冯澥自代,谓:「澥趣操端劲,古人与稽,尝建明典礼,忠义凛凛,搢绅叹服。」言者又疏其罪,以待制知秀州;中书舍人侯绶封还之,又夺待制。久之,还故职,改述古殿直学士。屏居十五年,方腊陷婺,遹逃奔兰溪,为贼所杀,年七十二。
石豫者,宁陵人。第进士。以安惇荐,为监察御史。与左肤鞠邹浩狱,文致重比,又使广东钟正甫逮治浩,欲致之死。豫论边事,谓中国与四夷,相交为君臣,相与为宾客。徽宗以其言无伦理,且辱国,出为淮南转运判官。陈瓘又追论罗织邹浩事,降通判亳州。
崇宁元年,召拜殿中侍御史。遂同钱遹造废元祐皇后议,亟迁侍御史,至中丞。请削去景灵宫绘像臣僚,自文彦博、司马光、吕公著、吕大防、范纯仁、刘挚、范百禄、梁焘、王岩叟以下。既,以论罢军器监蔡硕,硕讼豫平生交通状,黜知陈州,徙邓州。过阙,留为工部侍郎,进户部,兼侍读。以调度不继,降秩一等,徙刑部。祖母死,用嫡孙承重去官,服未阕而卒。
许敦仁,兴化人。第进士。崇宁初,入为校书郎。蔡京以州里之旧,擢监察御史,亟迁右正言、起居郎,倚为腹心。敦仁凡所建请,悉受京旨,言:「元符之末,奸臣用事,内外制诏,类多诬实。乞自今日以前,委中书舍人或著作局讨论删正。」起居郎、舍人,异时遇车驾行幸,惟当直者从,敦仁始请悉扈跸。
迁殿中监,拜御史中丞。甫视事,即上章请五日一视朝。徽宗以其言失当,乖宵旰图治之意,命罚金,仍左迁兵部侍郎;他日,为朱谔言,且欲逐敦仁,而京庇之甚力,敦仁亦处之自如。后二年卒。靖康中,谏官吕好问论蔡京使敦仁请五日一视朝,欲颛窃国命,盖指此也。
大观初,擢兵部侍郎。二年,进御史中丞,论开封府、内侍省、京畿、秦凤违法干请,诏奖其得风宪体。又言:「开封之治事,大理之决狱,将作之营缮,榷货之入中,皆职所当为,乃妄以为功,一岁迁官至五六,宜行抑损。」遂诏自今但赐束帛。郑居中知枢密院,执中言外戚不宜在政地,帝还其章,而谕所以用居中之意。
初,蔡京忌张康国,故引执中居言路。执中先劾刘炳兄弟、宋乔年父子,皆京客也。帝尝语执政,嘉其不阿。康国曰:「是乃为逐臣地耳。」已而章果至。帝怒,黜知滁州。未几,徙越州。石公弼以为执中反复得罪,未宜殿大府。改提举洞霄宫,以集贤殿修撰知扬州,加显谟阁待制、知河南府。道过都,复拜中丞。
帝以星变逐蔡京,言者未已,执中谓进退大臣,当全体貌,于是为京下诏,京得不重贬。庞恭孙、赵遹开梓、夔诸夷州,执中乞正其罪。又言:「八行之举,所得皆乡曲常人,不足以为士,愿下太学,攷其道艺而进退之。」所论多施行。迁礼部尚书。
党论复起,材首论范纯礼为朋附党与,前日大臣变更神考法度,故引之执政,不宜复其职;程之元为苏轼心腹,不宜亚九卿;张舜民当初政时,猖狂无所顾忌,不宜以从官处乡郡。其后受曾布指,与王能甫疏言:「元符之末,变神考之美政,逐神考之人材者,韩忠彦实为之首。」忠彦遂罢。
论曰:绍述说行,权臣颛假以攻元祐正士;网既尽矣,复假以攻异己。鹰犬外搏,鬼蜮内狙,宜小人得志而空朝廷也。故刘拯摭实录以肆诋,钱遹斥孟后以徧刺,石豫指绘像以削诸贤,吴材擿党论以揃善类;许敦仁五日一朝之请,吴执中体貌大臣之言,俱蔡京腹心计也。谗说殄行,虞帝攸堲;似是而非,孔圣恶佞。有国家者,可不监夫。
兄炜,通乐律。炜死,蔡京擢昺大司乐,付以乐正。遂引蜀人魏汉津铸九鼎,作大晟乐。昺撰鼎书、新乐书,皆汉津妄出己意,而昺为缘饰,语在乐志。累迁给事中。京置局议礼,昺又领之。为翰林学士,改工部尚书。提举纪元历,有所损益,为吴执中所论,以显谟阁直学士知陈州。
大理议户绝法,若祖有子未娶而亡,不得养孙为嗣。昺曰:「计一岁诸路户绝,不过得钱万缗。使岁失万缗而天下无绝户,岂不可乎?」诏从其议。加宣和殿学士,知河南府,积官金紫光禄大夫。与王宷交通,事败,开封尹盛章议以死,刑部尚书范致虚为请,乃长流琼州。死,年五十七。
宋乔年字仙民,宰相庠之孙也。父充国,刻意问学,以乡书试礼部;既,自谓宰相子,辄罢举。仁宋知之,召试学士院,赐进士出身,签书河南判官,判登闻鼓院,知太常礼院。英宗祔庙,议者欲祧僖祖藏夹室,充国请配感生帝为宋始祖,从之。东西府建,上二箴以戒大臣,大臣不怿。会庙飨宿斋,其妻遣两妾至寺,充国自劾,罢礼院,遂致仕。充国性刚介,孝于奉亲,平居得微物,必先荐家庙,乃敢尝。官至太中大夫,卒。
乔年用父荫监市易,坐与倡女私及私役吏失官,落拓二十年。女嫁蔡京子攸。京当国,始复起用。崇宁中,提举开封县镇、府界常平,改提点京西北路刑狱。赐进士第,加集贤殿修撰、京畿转运副使,进显谟阁待制,为都转运使,改开封尹,以龙图阁学士知河南府。京罢相,谏议大夫毛注、御史中丞吴执中交击之,贬保静军节度副使,蕲州安置。京复相,还旧官,知陈州。政和三年,卒,年六十七,谥曰忠文。子昪。
乔年卒,起复为京西都转运使,涖葺西宫及修三山新河,擢至显谟阁学士。方是时,徽宗议谒诸陵,有司预为西幸之备。昪治宫城,广袤十六里,创廊屋四百四十间,费不可胜。会髹漆,至灰人骨为胎,斤直钱数千。尽发洛城外二十里古冢,凡衣冠垄兆,大抵遭暴掘。用是迁正议大夫、殿中监,又奉命补治三陵泄水坑涧,计役四百九十万工。未几,卒,赠金紫光禄大夫、延康殿学士,谥曰恭敏。
强渊明字隐季,杭州钱塘人。父至,以文学受知韩琦,终祠部郎中。渊明进士第,调海州司法参军,历济、杭二州教授,知蔡州确山县,通判保定军。入为太府丞、军器少监、国子司业。与兄浚明及叶梦得缔蔡京为死交,立元祐籍,分三等定罪,皆三人所建,遂济成党祸。渊明以故亟迁秘书少监、中书舍人、大司成、翰林学士。
大观三年,京罢相,以龙图阁直学士知永兴军,徙郑、越二州。召为礼部尚书,复拜学士,进承旨。翰林广直庐,帝书「摛文堂」牓赐之。兼太子宾客。以疾,改延康殿学士、提举醴泉观兼侍读、监修国史。卒,赠金紫光禄大夫、资政殿学士,谥曰文宪。浚明早死。
大观初,拜右正言,奏疏曰:「神宗造立法度,旷古绝儗,虽符、祐之党力起相轧,而终不能摇者,出于人心理义之所在也。陛下继志广声,政事具举,愿如明诏敕有司勒为成书,以明一代之制。」迁起居郎,进右谏议大夫。论东南兵政七弊,及言学官书局皆为要涂,宜公选实学多闻之士,无使庸常之徒,得以幸进。
河北、河东群盗起,太原、真定守皆以不能擒捕罪去。居厚言:「将帅之才,不储养于平时,故缓急无所可用,宜令观察使以上,各举所知。」又言:「比来从事于朝者,皆姑息胥吏,吏彊官弱,浸以成风。盖辇毂之下,吏习狡狯,故怯懦者有所畏,至用为耳目,倚为乡导,假借色辞,过为卑辱,浸淫及于侍从。今庙堂之上,稍亦为之,愿重为之制。」改户部侍郎。言者论其在谏省时,为宋乔年父子用,以集贤殿修撰知秦州。降羌在州者逸入京师诉事,坐失察,削职罢。
张商英居相位,恶其不附己。时郑居中虽以嫌去枢密,然阴殖党与,窥伺益固。嗣明与之合,计倾商英。门下省吏张天忱贬秩,嗣明駮弗下,商英争之。诏御史台蔽曲直,商英以是罢。嗣明遂论商英引李士观、尹天民入政典局,矫为敕语,共造奸谋,三人俱坐责。
徽宗初立,求言,静上言,多诋元祐间事,蔡京第为正等,擢职方员外郎;中书舍人吴伯举封还之,京怒,黜伯举。明年,迁国子司业。帝幸太学,命讲书·无逸篇,赐服金紫,进祭酒,为中书舍人。以显谟阁待制知寿州,徙江宁府。
茅山道士刘混康以技进,赐号「先生」。其徒倚为奸利,夺民苇场,彊市庐舍,词讼至府,吏观望不敢治,静悉抵于法。徙睦州,移病,提举洞霄宫。越九年,召为大司成,出知洪州。复告归,加直学士。卒,年七十一,赠通议大夫。
贾伟节,开封人。第进士,累擢两浙转运判官。条上民间利病,加直秘阁,为江、淮发运副使。蔡京坏东南转般法为直达纲,伟节率先奉承,岁以上供物径造都下,籍催诸道逋负,造巨船二千四百艘,非供奉物而辄运载者,请论以违制。花石、海错之急切,自此而兴。论功进秩,遂拜户部侍郎,改刑部。岁余,以显谟阁直学士提举醴泉观,卒。
论曰:善乎欧阳修之论朋党也,其言曰:「君子以同道为真朋,小人以同利为伪朋,同道则同心相益而共济,小人见利则争先,利尽则疏而相贼害矣。」苏轼续修说,谓:「君子不得志则奉身而退,乐道不仕;小人不得志则侥幸复用,唯怨之报,此所以不胜也。」秦观亦言:「君子小人,不免有党。人主不辨邪正,必至两废;或言两存,则小人卒得志,君子终受害。」其说明甚,徽宗弗之察也。唯蔽于绍述之说,崇奸贬正,党论滋起。于是绍圣指元祐为党,崇宁指元符为党,而郑居中、张商英、蔡京、王黼诸人互指为党,不复能辨。始以党败人,终以党败国,衣冠涂炭,垂三十年,其祸汰于东都、白马,盖至是而三子之言效焉。彼刘昺、强渊明、宋乔年、刘嗣明直斗筲耳,亦使攘臂恣睢,撼撞无忌,小人之为术蹙矣。呜呼!朋党之说,真能空人之国如此哉。
臣闻谏争之道,不激切不足以起人主意,激切则近讪谤。夫为人臣而有讪谤之名,此谗邪之论所以易乘,而世主所以不悟,天下所以卷舌吞声,而以言为戒也。臣尝读史,见汉刘陶曹鸾、唐李少良之事,未尝不掩卷兴嗟,矫然有山林不反之意。比闻国家以日食之异,询求直言,伏读诏书,至所谓「言之失中,朕不加罪」,盖陛下披至情,廓圣度,以来天下之言如此,而私秘所闻,不敢一吐,是臣子负陛下也。
方今政令烦苛,民不堪扰,风俗险薄,法不能胜,未暇一二陈之,而特以判左右之忠邪为本。臣生于草莱,不识朝廷之士,特怪左右之人,有指元祐之臣为奸党者,必邪人也。使汉之党锢,唐之牛、李之祸,将复见于今日,甚可骇也。
夫毁誉者,朝廷之公议。故责授朱崖军司户司马光,左右以为奸,而天下皆曰忠;今宰相章惇,左右以为忠,而天下皆曰奸。此何理也?臣请略言奸人之迹:夫乘时抵巇以盗富贵,探微揣端以固权宠,谓之奸可也;包苴满门,私谒踵路,阴交不逞,密结禁廷,谓之奸可也;以奇伎淫巧荡上心,以倡优女色败君德,独操赏刑,自报恩怨,谓之奸可也;蔽遮主听,排斥正人,微言者坐以刺讥,直谏者陷以指斥,以杜天下之言,掩滔天之罪,谓之奸可也。凡此数者,光有之乎?惇有之乎?
光忠信直谅,闻于华夷,虽古名臣,未能远过,而谓之奸,是欺天下也。至如惇狙诈凶险,天下士大夫呼曰「惇贼」。贵极宰相,人所具瞻,以名呼之,又指为贼,岂非以其孤负主恩,玩窃国柄,忠臣痛愤,义士不服,故贼而名之,指其实而号之以贼邪。京师语曰「大惇小惇,殃及子孙」,谓惇与御史中丞安惇也。小人譬之蝮蝎,其凶忍害人,根乎天性,随遇必发。天下无事,不过贼陷忠良,破碎善类;至缓急危疑之际,必有反复卖国、跋扈不臣之心。
比年以来,谏官不论得失,御史不劾奸邪,门下不驳诏令,共持喑默,以为得计。昔李林甫窃相位十有九年,海内怨痛,而人主不知。顷邹浩以言事得罪,大臣拱而观之,同列无一语者,又从而挤之。夫以股肱耳目,治乱安危所系,而一切若此,陛下虽有尧、舜之聪明,将谁使言之,谁使行之。
夫日者阳也,食之者阴也。四月正阳之月,阳极盛、阴极衰之时,而阴干阳,故其变为大。惟陛下畏天威、听明命,大运干刚,大明邪正,毋违经义,毋郁民心,则天意解矣。若夫伐鼓用币,素服彻乐,而无修德善政之实,非所以应天也。
六月一日诏书,诏谏臣直论得失,以求实是,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切也。数十年来,王公卿相,皆自蔡京出。要使一门生死,则一门生用;一故吏逐,则一故吏来。更持政柄,无一人立异,无一人害己者,此京之本谋也。安得实是之言,闻于陛下哉?
谏议大夫冯澥近上章曰:「士无异论,太学之盛也。」澥尚敢为此奸言乎。王安石除异己之人,著三经之说以取士,天下靡然雷同,陵夷至于大乱,此无异论之效也。京又以学校之法驭士人,如军法之驭卒伍,一有异论,累及学官。若苏轼、黄庭坚之文,范镇、沈括之杂说,悉以严刑重赏,禁其收藏,其苛锢多士,亦已密矣。而澥犹以为太学之盛,欺罔不已甚乎。原京与澥罪,乃天地否泰所系,国家治乱,由之以分,不可忽也。
仁宗、英宗选敦朴敢言之士以遗子孙,安石目为流俗,一切逐去。司马光复起而用之,元祐之治,天下安于泰山。及章惇、蔡京倡为绍述之论,以欺人主。绍述一道德,而天下一于谄佞;绍述同风俗,而天下同于欺罔;绍述理财而公私竭;绍述造士而人材衰;绍述开边而塞尘犯阙矣。元符应诏上书者数千人,京遣腹心考定之,同己为正,异己为邪,澥与京同者也,故列于正。京之术破坏天下,于兹极矣,尚忍使其余蠧再破坏邪?京奸邪之计大类王莽,而朋党之众则又过之,愿斩之以谢天下。
忽得挛疾,不能行。三求去,帝惜之,不许。吕好问、徐秉哲为言,乃以龙图阁直学士主管嵩山崇福宫,命下而卒。𬸘平生为文至多,辄为人取去,箧无留者。尤长于诗,清峭雄深,有法度。无子,壻衞昂集其遗文,为三十卷,传于世。
张根字知常,饶州德兴人。少入太学,甫冠,第进士。调临江司理参军、遂昌令。当改京秩,以四亲在堂,冀以父母之恩封大父母,而貤妻封及母,遂致仕,得通直郎,如其志。时年三十一。乡人之贤者彭汝砺序其事,自以为不及。
屏处十年,曾布、曾肇、邹浩及本道使者上其行义,徽宗召诣阙。为帝言:「人主一日万几,所恃者是心耳。一累于物,则聪明智虑且耗,贤不肖混淆,纲纪不振矣。愿陛下清心省欲,以窒祸乱之原。」遂请罢钱塘制造局。帝改容嘉美,以为亲贤宅教授。
未几,通判杭州,提举江西常平。内侍走马承受举劾一路以钱半给军衣非是,自转运使、郡守以下皆罢。根言:「东南军法与西北殊,此事行之百五十年矣。帅守、监司,分朝廷忧,顾使有罪,犹当审处,岂宜以小奄尺纸空十郡吏哉?」诏皆令复还。又言:「本道去岁蠲租四十万,而户部责偿如初。祖宗立发运上供额,而给本钱数百万缗,使广籴以待用。比希恩者乃献为羡余,故岁计不足,至为无名之敛。」诏贷所蠲租,而以籴本钱还之六路。洪州失官锡,系治兵吏千计。根曰:「此有司失于几察之过也。今罗取无罪之人,责以不可得之物,何以召和气?」乃罢其狱。
大观中,入对言:「陛下幸涤烦苛,破朋党,而士大夫以议论不一,观望苟且,莫肯自尽。陛下毁石刻,除党籍,与天下更始,而有司以大臣仇怨,废锢自如。为治之害,莫大于此,愿思所以励敕之。」即命为转运副使,改淮南转运使,加直龙图阁。上书请:「常平止听纳息,以塞兼并;下户均出役钱,以绝奸伪;市易惟取净利,以役商贾。虽名若非正,然与和买不雠其直什一,而使之倍输额外无名无数之敛,有间矣。」又请:「分举官为三科:一县令,二学官,三县丞曹。州郡亦分三等。明言其人某材堪充某州、某官、某县令,吏部据以注拟,则令选稍清,视平配硬差远矣。」诏吏部、户部相度以闻。根又以水灾多,乞蠲租赋,散洛口米、常平青苗米,振贷流民。诏褒谕之。
徙两浙,辞不行,乃具疏付驿递奏。大略谓:「今州郡无兼月之储,太仓无终岁之积,军须匮乏,边备缺然。东南水旱、盗贼间作,西、北二国窥伺日久,安得不豫为之计?」因条列茶盐、常平等利病之数,遂言:「为今之计,当节其大者,而莫大于土木之功,今群臣赐一第,或费百万。臣所部二十州,一岁上供财三十万缗耳,曾不足给一第之用。以宠元勋盛德,犹虑不称,况出于闾阎干泽者哉。虽赵普、韩琦佐命定策所未有,愿陛下靳之。其次如田园、邸店,虽不若赐第之多,亦愿日削而月损之。如金帛好赐之类,亦不可不节也。又其次如锡带,其直虽数百缗,亦必敛于数百家而后足,今乃下被仆隶,使混淆公卿间,贤不肖无辨。如以其左右趋走,不欲墨绶,当别为制度,以示等威可也。」书奏,权幸侧目,谋所以中伤之者,言交上,帝察根诚,不之罪也。
寻以花石纲拘占漕舟,官买一竹至费五十缗,而多入诸臣之家。因力陈其弊,益忤权幸,迺擿根所书奏牍注切草略,为傲慢不恭,责监信州酒。既又言根非诋常平之法,以摇绍述之政,再贬濠州团练副使,安置郴州。寻以讨淮贼功,得自便。以朝散大夫终于家,年六十。
徐处仁议置裕民局,以京提举,京不乐,朴言「国家法令明具,何尝不裕民乎?今置局非是」,卒罢之。起复修制大乐局管勾官田为大晟府典乐,朴论为「贪滥不法,物论弗齿,且典乐在太常少卿之上,修制冗官不当超逾」,迺罢为乐令。未几,复前命,朴争不已,改秘书少监。蔡攸引为道史检讨官,召试中书舍人,卒。
任谅字子谅,眉山人,徙汝阳。九岁而孤,舅欲夺母志,谅挽衣泣曰:「岂有为人子不能养其亲者乎!」母为感动而止。谅力学自奋,年十四,即冠乡书。登高第,调河南户曹。以兵书谒枢密曾布,布使人邀诣阙,既见,觉不能合,径去。布为相,犹欲用之。谅予书,规以李德裕事,布始怒。蒋之奇、章楶在枢府,荐为编修官,布持其奏不下,为怀州教授。徽宗见其所作新学碑,曰:「文士也。」擢提举夔路学事,历京西、河北、京东,改转运判官。著河北根本籍,凡户口之升降,官吏之增损,与一岁出纳奇赢之数,披籍可见,上之朝。张商英见其书,谓为天下部使者之最。
提点京东刑狱。梁山泺渔者习为盗,荡无名籍,谅伍其家,刻其舟,非是不得辄入。他县地错其间者,镵石为表。盗发,则督吏名捕,莫敢不尽力,迹无所容。加直秘阁,徙陕西转运副使。降人李讹哆知边廪不继,阴阙地窖粟而叛,遗西夏统军书,称定边可唾手取。谅谍知其谋,亟输粟定边及诸城堡,且募人发所窖,得数十万石。讹哆果入寇,失藏粟,七日而退。他日,复围观化堡,而边储已足,讹哆遂解去。
加徽猷阁待制、江淮发运使。蔡京破东南转般漕运法为直达纲,应募者率游手亡赖,盗用干没,漫不可核,人莫敢言。谅入对,首论之,京怒。会汴、泗大水,泗州城不没者两板。谅亲部卒筑隄,徙民就高,振以米粟。水退,人获全,京诬以为漂溺千计,坐削籍归田里。执政或言:「水灾守臣职,发运使何罪?」帝亦知其枉,复右文殿修撰、陕西都转运使。寻复徽猷阁待制,进直学士。童贯更钱法,必欲铁钱与铜钱等,物价率十减其九。诏谅与贯议,谅言为六路害,寝其策。加龙图阁直学士、知京兆府,徙渭州。以母忧去。
宣和七年,提举上清宝箓宫、修国史。初,朝廷将有事于燕,谅曰:「中国其有忧乎。」乃作书贻宰相曰:「今契丹之势,其亡昭然,取之当以渐,师出不可无名。宜别立耶律氏之宗,使散为君长,则我有存亡继绝之义,彼有瓜分辐裂之弱,与邻崛起之金国,势相万也。」至是,又言郭药师必反。帝不听,大臣以为病狂,出提举嵩山崇福宫。是冬,金人举兵犯燕山,药师叛降,皆如谅言。迺复起谅为京兆,未几,卒,年五十八。
久之,御史中丞黄履荐其恬退,起为太常博士,辞。元符初,复申前命,兼崇政殿说书,迁著作佐郎。疏言:「祖宗诸陵器物止用涂金,服饰又无珠玉,盖务在质素,昭示训戒。自裕陵至宣仁后寝宫,乃施金珠,愿收贮景灵殿,以遵遗训。」诏置之奉宸库。擢起居舍人。邹浩得罪,常于讲席论救,贬监郴州酒。徽宗立,召为国子祭酒、起居郎,从容言:「自古求治之主,未尝不以尚志为先。然溺于富贵逸乐,蔽于谄谀顺适,则志随以丧,不可不戒。元祐法度互有得失,人才各有所长,不可偏弃。」
时以天暑,令记注官卯漏正即勿奏事,仍具为令。常言:「本朝记注类多兼谏员,故凡言动,得以所闻见论可否。神宗皇帝时,修注官虽不兼谏职,亦许以史事于崇政、延和殿直前陈述。陛下于炎暾可畏之候,暂停进对,亦人情之常。若著为定令,则必记于日录,传之史笔,使后人观之,将以为倦于听纳,而忘先帝之美意矣。」事遂寝。坐中书舍人、礼部侍郎。蔡京用事,不能容,以宝文阁待制出知湖州。寻又夺职,居婺州。复集贤殿修撰。卒,年六十七。
论曰:徽宗荒于治,嬖幸塞朝,柄移权奸,不鸣者进,习为腝熟。𬸘、根、谅、常气节偘偘,指切时敝,能尽言不讳。卒不胜谗舌,根、常死外,𬸘、谅甫用而病夺之,可悲也已!金兵既举,郭药师已叛,朝廷犹弗知,矧能先见祸几哉,毋惑乎狂谅之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