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聞隱帝遇害,崇欲率兵南向,會漢太后下令遣馮道詣徐州迎崇子贇為漢嗣,崇信之,謂賓佐曰:「吾兒為帝矣,復何慮哉?」少尹李驤曰:「知幾其神,時不可失。揣郭公之心,必不以天下與人,不如領精騎疾度太行,控孟津,以觀其變,徐州位定,然後歸晉陽,即郭公不敢動矣。」崇大怒,罵曰:「腐儒敢離間我父子!」遽令左右曳出斬之。驤曰:「僕負王佐才,今日為愚人畫計,死固甘心,但家有病妻,願同戮於市。」崇並殺之,表其事於太后,明無他志。俄周祖為衆所推,降封贇湘陰公。崇遣使奉書周祖,乞贇歸藩。使還,知贇已死,崇慟哭,為驤立祠。
遂即皇帝位,國仍號漢,仍稱乾祐年,改名旻,以子鈞為太原尹,判官趙華、鄭珙為宰相,陳光裕為宣徽使,賫重幣結契丹,自言與周有隙,願如晉祖故事,約為父子。契丹主許之,遣政事令燕王耶律述軋、上樞使高勳,策崇為大漢神武皇帝。自是數侵晉、絳。高平之敗,崇單騎遁歸,由此喪氣,不敢復出師。顯德元年,崇卒,鈞襲位。
鈞舊名承鈞,後止名鈞。改元天會,以衞融為相,段常為樞密使,蔚進掌親軍,子繼恩為太原尹。始建七廟於漢祖舊第,號顯聖宮。潛結江南、西川為外援。六年冬,鈞結契丹侵周。明年正月,周恭帝命太祖北征,至陳橋驛,衆推戴太祖即位。鈞與契丹兵皆遁去。
是夏,李筠以上黨叛,令判官囚監軍周光遜等送於鈞,稱臣求援。鈞自至太平驛與筠會,遣其宣徽使盧贊將騎數千隨筠入寇,又遣其河陽節度范守圖援之。及太祖親討,前軍石守信、高懷德破筠衆於澤州,獲守圖,殺鈞兵數干。鈞之沙谷砦又為折德扆所破,斬首五百級。九月,昭義李繼勳率師入鈞平遙,虜獲甚衆。建隆二年冬,繼勳又敗鈞兵,斬首百餘級,獲其遼州刺史傅廷彥弟勳以獻。
三年二月,鈞侵晉、潞二州,守將擊走之。三月,太祖詔河東降人徙家於邢、洺,計口給粟。四月,太原民四百七十人降。七月,鈞捉生指揮使路貴等十一人降,並補內殿直。四年八月,邢州王全贇率師攻樂平,鈞拱衞指揮使王超、散指揮使元威侯霸榮率所部千八百人降全贇。未幾,鈞侍衞都指揮使蔚進、馬軍都指揮使郝貴超與契丹悉兵來救樂平,三戰皆敗之,遂下其城,詔建為平晉軍,以降兵為効順軍,賜以錢帛,靜陽十八砦遂相率來降。九月,鈞復引契丹攻平晉軍,太祖遣洺州防禦使郭進、濮州防禦使張彥進、客省使曹彬、趙州刺史陳萬通將步騎萬餘救之,未至而鈞遁去。
乾德二年二月,李繼勳與兵馬鈐轄康延沼、馬步軍都軍頭尹訓率兵攻遼州,鈞遣郝貴超來援,戰于城下,大敗,刺史杜延韜危蹙,與拱衞都指揮使冀進、兵馬都監侯美籍部兵三千降于繼勳,賜延韜等襲衣、銀帶、器幣、鞍勒馬,甚降兵以效順、懷恩為名。是月,府州擒鈞衞州刺史楊璘以獻。又鈞耀州團練使周審玉等四人降,賜審玉襲衣、金帶、絹千匹、銀五百兩、鞍勒馬,仍賜名承瑨,以為左千牛衞大將軍、領汾州團練使。四月,太祖遣馬軍都校劉光將兵戍潞,備鈞入侵。五年三月,鈞招收指揮使閻章以石盆砦降鎮州。四月,招收指揮使樊暉殺監軍成昭,以鴻唐砦降鎮州。六年正月,偏成砦招收指揮使任恩等百五十人降晉州。三月,鎮州守將攻破鈞馬鞍山砦。七月,鈞烏玉砦主胡遇等百三十九人降鎮州。
初,鈞自李筠敗,狼狽而歸,旦夕懼宋師之至,以趙文度為相,召抱腹山人郭無為參議中書事,以五臺山僧繼顒為鴻臚卿,參議國事。因事誅段常,契丹主遣使責鈞曰:「爾不稟我命,其罪三:擅改年號,一也;助李筠有所覬覦,二也;殺段常,三也。」鈞皇恐曰:「父為子隱,願赦罪。」契丹不報。自是使契丹者被留不遣。終以勢力窘弱,憂憤成疾,是月卒,年四十三。繼恩嗣位。
初,太祖嘗因界上諜者謂鈞曰:「君家與周氏為世讎,宜其不屈,今我與爾無所間,何為困此一方人也?若有志中國,宜下太行以决勝負。」鈞遣諜者復命曰:「河東土地甲兵不足以當中國,然鈞家世非叛者,區區守此,蓋懼漢氏之不血食也。」太祖哀其言,笑謂諜者曰:「為我語鈞,開爾一生路。」故終其世不加兵焉。
繼恩本姓薛。父釗,娶崇女,晉初為護聖營卒。漢祖典禁兵,以釗崇壻,釋其籍,館門下。漢祖後領方鎮,爵位通顯,釗罕得見其妻,居常怏怏。一日乘醉求見,即引佩刀刺妻,妻奮衣得脫,釗乃自剄。繼恩時尚幼,漢祖令鈞養為子,遂冒姓劉。
八月,太祖詔伐繼恩,以內客省使盧懷忠等二十二人將禁兵赴潞州,昭義節度李繼勳為行營前軍都部署,侍衞步軍都指揮使党進副之,宣徽南院使曹彬為都監;棣州防禦使何繼筠為前鋒部署,懷州防禦使康延沼為都監;建雄軍節度趙贊為汾州路部署,絳州防禦使司超副之,隰州刺史李謙溥為都監。九月,繼勳敗繼恩軍於洞渦河,其左勝軍使李瓊來降,賜襲衣、金帶、鞍勒馬。
初,鈞謂郭無為曰:「繼恩庸懦,何堪付後事?」無為亦以為然。至是繼恩獨處一室行喪,左右親信皆在太原,無得從者。或勸召之,繼恩猶豫不決。有侯霸榮者,刑州龍岡人,多力善射,走及奔馬,嘗為盜并、汾間,鈞用為散指揮使,戍樂平。建隆中,率所部來歸,補內殿直,未幾,復奔太原,鈞署供奉官。至是謀持繼恩首獻太祖,遂乘繼恩無備,白晝挺刃而入,反扃其門,繼恩繞屏環走,霸榮以刃揕胸弒之,年三十四,時立六十日矣。無為遣卒登梯入,殺霸榮,立其弟繼元。
繼元本姓何。初,薛釗死,崇以女再妻何氏,生繼元。何死,鈞亦養繼元為子。繼元既襲位,改元廣運,復結契丹為援。開寶二年春,太祖詔李繼勳、趙贊、郭進、司超等將兵先赴太原,太祖遂親征,以繼元太谷令梁文陟為太子洗馬,祁令張續為右贊善大夫。太祖將至,繼勳敗繼元兵於城下,其憲州推官史昭文以州來降,升本州刺史。乃壅汾水灌其城,又遣海州刺史孫方進圍汾州。繼元方恃契丹為援,守陴者揚言旦夕契丹至。四月,何繼筠敗契丹於陽曲北,太祖命以所獲首級、鎧甲示於城下,城中由是喪氣,知嵐州趙文度遂來降。閏五月,南城為汾水陷,水注城中,太祖幸長隄觀焉。登望樓者見繼元殺其相郭無為,城中紛擾。俄而城兵自西長連城出,將樊攻戰具,反為攻兵擊走之,斬首萬餘級。夜半,傳呼壁外繼元降,太祖令衞士擐甲,將開壁門,八作使趙璲曰:「受降如受敵,詎可中夜輕出?」太祖使伺之,果諜者也。
太常博士李光贊上言曰:「陛下應天順人,體元御極,戰無不勝,謀無不臧,四方恃險之邦,僭竊帝王之號者,昔日與中國為鄰,今日與陛下為臣。蕞爾晉陽,豈須親討,重勞飛輓,久駐師徒。且太原得之未必為多,失之未足為辱,今時屬炎蒸,候當暑雨,儻河津泛溢,道路阻艱,輦運稽留,恐勞宸慮。」太祖覽奏甚喜,命宰相趙普撫諭諸將欲班師。禁軍校趙翰等叩頭願乘城急擊,以盡死力,太祖曰:「汝曹我所訓練,無不一當百,以備肘腋、同休戚也。我寧不取太原,豈忍驅汝曹冒鋒鏑而蹈必死之地乎?」士皆感泣,遂班師。
九年八月,太祖又遣党進、潘美、楊光美、牛思進、米文義討之。時繼元諜者趙訓為晉州所捕,械送于朝,太祖命釋之,給服裝放歸。又遣郭進入忻代路,郝崇信、王政忠入汾州路,閻彥進、齊超入沁州路,孫晏宣、安守忠入遼州路,齊延琛、穆彥璋入石州路,九月,党進敗繼元兵數千,獲馬千餘。郭進得山北民三萬七千餘。十月,遼州監押馬繼恩入并州境,燔四十餘砦,獲牛羊數千。郭進又破壽陽,得民九千。穆彥璋入并州境,得民二千。党進又敗繼元兵千餘於城下。是月,太宗即位,召諸將還。
太平興國二年,繼元胡桃砦指揮使史溫等以其民內附。太宗謂齊王廷美曰:「太原,我必取之。」四年,始議討伐,曹彬以為可,太宗意遂決,語在彬傳。宰相薛居正曰:「昔周世宗舉兵,太原倚契丹之援,堅壁不戰,以至師老而歸。及太祖破契丹於鴈門關南,盡驅其民分布河、洛之間,雖巢穴尚存,而危困已甚,得之不足以闢土,舍之不足以為患,願陛下熟慮之。」太宗曰:「今者事同而勢異,彼弱而我強。昔先皇破契丹,徙其人而空其地者,正為今日事也。朕計决矣,卿勿復言。」遂遣宣徽南院使潘美等率諸將分兵圍汾、沁、嵐諸州,車駕遂親征,以驍將郭進扼石嶺關,斷契丹援路。契丹果至,進擊敗之。
初,繼元遣子續質於契丹,契丹為進所敗,繼元又遣健步間道賫蠟丸帛書求救,進又得之,徇於城下。繼元外援不至,饟道又絕,潘美等兵數十萬長圍四合,自春徂夏,矢石如雨,晝夜不息,城中大懼。會太宗奄至,親督衞士急攻,人百其勇,城無完堞。太宗慮城陷則殺傷者衆,以手詔諭繼元降,詔至城下,守陴者不納,繼元不能知。太宗躬擐甲冑,夜至長連城督諸將攻之,控弦之士數萬列陣于前,蹲甲交射,矢集城上如蝟毛,每給矢必數百萬,頃之咸盡。捕得城中人云,繼元以十錢購一矢,凡聚百餘萬,太宗笑曰:「此為我畜也。」
五月庚辰,繼元宣徽使范超來降,攻城者以超為出戰,禽而戮之,繼元遂斬超妻子,投其首城外。壬午,馬軍都指揮使郭萬超踰城降,繼元帳下親信因之漸亡去,城中危急。太宗又自草詔諭之曰:「越王、吳主獻地歸朝,或授以大藩,或列於上將,臣僚、子弟皆享官封。繼元但速降,必保終始富貴,安危兩途,爾宜自擇。」至是詔入,諸將銳攻不可遏,太宗臨之,恐城陷害民,麾衆少退。
是夕,繼元遣其客省使李勳奉表請降,太宗賜勳襲衣、金帶、銀器、錦綵、銀鞍勒馬,復遣通事舍人薛文寶齎詔答之。夜漏未盡,太宗幸城北,張樂宴從臣於城臺,繼元降。遲明,繼元率官屬縞衣紗帽待罪臺下,詔釋之,賜襲衣、玉帶、金銀鞍勒馬三匹、金器五百兩、銀器五千兩、錦綵二千段,文武官各賜衣、金銀帶、器幣、鞍勒馬有差。召升臺,繼元叩頭言:「臣聞車駕親征,即願束身歸罪,蓋亡命者懼死,逼臣不得降爾。」太宗籍軍中亡投繼元者數百人,選其巨室者以從軍法,餘賜服及錢帛,分隸諸將。詔授繼元特進、檢校太師、右衞上將軍,封彭城郡公,館於行在所,給賜甚厚,其相李惲等授官有差,命中使康仁寶監之。繼元獻其宮妓百餘,悉分賜立功將校。又令仁寶護繼元親屬百餘赴京,所過續食,賜京城甲第一區,歲時優加頒賚。六年,加開府儀同三司。雍熙三年,建房州為保康軍,以繼元為節度。
初,太宗征繼元,行次澶淵,有太僕寺丞宋捷者掌出納行在軍儲,太宗見其姓名喜,以為師必有捷之兆。及將至太原,太宗遣語攻城諸將曰:「我以端午日當置酒高會於太原城中。」至癸未,繼元降,乃五月五日也。劉崇自周廣順元年稱帝,歷四主二十九年而亡。
繼元性殘忍,在太原,凡臣下有忤意,必族其家。自太祖親征及遣將攻伐,因之殺傷不可勝紀。及窮蹙始降,太宗待遇終保全之,嘗謂近臣曰:「晉司馬昭以劉禪思蜀之對,戲之云『何乃似郤正之言』,此不仁之甚也。亡國之君皆暗懦所致,苟有遠識,豈至滅亡?此可愍傷,何反戲侮乎?劉繼元朕所虜者,待之若賓客,猶恐不慰其意爾。」
太祖立,李筠據上黨,遣使降劉鈞,鈞自將兵至太平驛與筠會,遣宣徽使盧贊入潞州監筠軍。贊與筠不協,鈞遣融和解之。會筠敗,融被擒,太祖責之曰:「汝何故勸劉鈞舉兵助李筠反耶?」融曰:「犬吠非其主,臣四十口受劉氏豐衣美食,不忍負之。陛下縱不殺臣,臣亦不為陛下用,終當間道走河東爾。」太祖怒,令左右以鐵撾擊其首,曳出將戮之。融大呼曰:「大丈夫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今之死正得其所爾。」太祖聞之曰:「此忠臣也。」遽命釋之,召坐御前,以良藥傅其創,賜襲衣、金帶、鞍勒馬。既而欲放融歸,令融先為書諭鈞,言俟周光遜等歸朝,即遣融去。鈞得書久無報,乃授融太府卿,賜第京城。乾德初,郊祀,融獻郊禋大禮賦,改司農卿,出知陳、舒、黃三州。開寶六年,卒,年六十九。
趙文度,薊州漁陽人。父玉嘗客滄州,依節度判官呂兗。劉守光破滄州,收兗親屬盡戮之,兗子琦年十四,玉負之以逃,至太原,變姓名,丐衣食以給琦,綺後唐同光初為藩郡從事。當是時,燕、趙之士,以玉能存呂氏之孤,翕然稱之。明宗朝,琦至職方員外郎知雜。清泰中,琦為給事中、端明殿學士,玉已卒矣。文度入洛舉進士,琦薦於主司馬裔孫,擢甲科,歷徐、兗、陳、許四鎮從事。漢初,為河東掌東記。文度捷給善戲謔,劉崇雅愛之,及稱帝,累官至翰林承旨、兵部尚書。天會四年,授中書侍郎、平章事,轉門下侍郎兼樞密使,加司徒。久之,與郭無為不協,出知汾州,徙嵐州。
太祖開寶二年親征晉陽,遣偏師圍嵐,文度危蹙請降,待罪行宮,太祖命釋之,賜襲衣、玉帶、金鞍勒馬、器幣甚厚,其官屬賜物有差。文度本名弘,以犯宣祖廟諱,賜今名。師還,授檢校太傅、安國軍節度,歲餘徙華州,不宣制而告敕同宣制之例。又徙耀州,凡歷三鎮。七年,卒,年六十一。
李惲字孟深,開封陽武人。漢乾祐中舉進士,客游嵐州。會劉崇自立,署州從事,擢知制誥、翰林學士,累至司空、平章事。時母在鄉里,惲不知存亡,居常戚戚,但以弈棋沈飲為務,政事多廢。劉繼元頻以為言,惲不介意。後方與僧弈棋,繼元命近侍直抵惲前,取局焚之,惲怡然,徐詣繼元謝,繼元因切責之,明日別造新局,弈棋如故。太宗克太原,為殿中監,始知母亡,表求追服母喪,不許。出知廣州,遷司農卿,連知許、孟二州。以足疾求解,授忠武軍行軍司馬。端拱元年,卒,年七十三。
會劉鈞將兵援李筠,將發太原,其大臣趙華諫曰:「筠舉動輕易,今起兵應之,未見其可。」鈞怒不顧,遂行。及筠敗,鈞狼狽而歸,由是重文學之士,且日夕懼宋師至,頗求有智謀者與之計事。段常薦無為於鈞,鈞以諫議大夫召之。及至,與語大悅,尋遷吏部侍郎、參議中書事。與趙文度同秉政,意好不協,鈞乃出文度知汾州。俄誅段常,遂以無為為左僕射、平章事兼樞密使,機務一以委之。
繼元立,太祖遣李繼勳等討之,仍詔許繼元以青州節度、無為邢州節度,無為得詔色動。一日,繼元宴群臣,契丹使亦在焉,無為慟哭於庭曰:「今日以空城抗大軍,計將安出?」引佩刀欲自刺,繼元遽降階持其手,引無為升坐,蓋無為欲以動衆心也。及太祖親征,長圍既合,無為請自將兵夜出擊圍,欲自拔來歸,值天陰晦而止。閹人衞德貴告其事。會太祖壅汾水浸城,城中人情大懼,繼元乃殺無為以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