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袤字延之,常州無錫人。少尤異,蔣偕、施坰呼為奇童。入太學,以詞賦冠多士,尋冠南宮。紹興十八年,擢進士第。嘗為泰興令,問民疾苦,皆曰:「邵伯鎮置頓,為金使經行也,使率不受而空厲民。漕司輸藁秸,致一束數十金。二弊久莫之去。」乃力請臺閫奏免之。縣舊有外城,屢殘於寇,頹毀甚,袤即脩築。已而金渝盟,陷揚州,獨泰興以有城得全。後因事至舊治,吏民羅拜曰:「此吾父母也。」為立生祠。
注江陰學官,需次七年,為讀書計。從臣以靖退薦,召除將作監簿。大宗正闕丞,人爭求之,陳俊卿曰:「當予不求者。」遂除袤。虞允文以史事過三館,問誰可為祕書丞者,僉以袤對,亟授之。張栻曰:「真祕書也。」兼國史院編脩官、實錄院檢討官,遷著作郎兼太子侍讀。
先是,張說自閤門入西府,士論鼎沸,從臣因執奏而去者數十人,袤率三館上書諫,且不往見。後說留身密奏,於是梁克家罷相,袤與祕書少監陳騤各與郡。袤得台州,州五縣,有丁無產者輸二年丁稅,凡萬有三千家。前守趙汝愚修郡城工纔什三,屬袤成之。袤按行前築,殊鹵莽,亟命更築,加高厚,數月而畢。明年大水,更築之,墉正直水衝,城賴以不沒。
梁克家薦袤及鄭僑以言事去國,久于外,當召,上可之。召對,言:「水旱之備惟常平、義倉,願預飭有司隨市價禁科抑,則人自樂輸,必易集事。」除吏部郎官、太子侍講,累遷樞密檢正兼左諭德。輪對,又申言民貧兵怨者甚切。
夏旱,詔求闕失,袤上封事,大略言:「天地之氣,宣通則和,壅遏則乖;人心舒暢則悅,抑鬱則憤。催科峻急而農民怨;關征苛察而商旅怨;差注留滯,而士大夫有失職之怨;廩給朘削,而士卒有不足之怨;奏讞不時報,而久繫囚者怨;幽枉不獲伸,而負累者怨;強暴殺人,多特貸命,使已死者怨;有司買納,不即酬價,負販者怨。人心抑鬱所以感傷天和者,豈特一事而已。方今救荒之策,莫急於勸分,輸納既多,朝廷吝於推賞。乞詔有司檢舉行之。」
當定廟號,袤與禮官定號「高宗」,洪邁獨請號「世祖」。袤率禮官顏師魯、鄭僑奏曰:「宗廟之制,祖有功,宗有德。藝祖規創大業,為宋太祖,太宗混一區夏,為宋太宗,自真宗至欽宗,聖聖相傳,廟制一定,萬世不易。在禮,子為父屈,示有尊也。太上親為徽宗子,子為祖而父為宗,失昭穆之序。議者不過以漢光武為比,光武以長沙王後,布衣崛起,不與哀、平相繼,其稱無嫌。太上中興,雖同光武,然實繼徽宗正統,以子繼父,非光武比。將來祔廟在徽宗下而稱祖,恐在天之靈有所不安。」詔羣臣集議,袤復上議如初,邁論遂屈。詔從禮官議。衆論紛然。會禮部、太常寺亦同主「高宗」,謂本朝創業中興,皆在商丘,取「商高宗」,實為有證。始詔從初議。建議事堂,令皇太子參決庶務。袤時兼侍讀,乃獻書,以為:「儲副之位,止於侍膳問安,不交外事;撫軍監國,自漢至今,多出權宜。乞便懇辭以彰殿下之令德。」
臺臣乞定喪制,袤奏:「釋老之教,矯誣褻瀆,非所以嚴宮禁、崇几筵,宜一切禁止。」靈駕將發引,忽定配享之議,洪邁請用呂頤浩、韓世忠、趙鼎、張俊。袤言:「祖宗典故,既祔然後議配享,今忽定於靈駕發引一日前,不集衆論,懼無以厭伏勳臣子孫之心。宜反覆熟議,以俟論定。」奏入,詔未預議官詳議以聞,繼寢之,卒用四人者。時楊萬里亦謂張浚當配食,爭之不從,補外。進袤權禮部侍郎兼同脩國史侍講,又兼直學士院。力辭,上聽免直院。
淳熙十四年,將有事于明堂,詔議升配,袤主紹興孫近、陳公輔之說,謂:「方在几筵,不可配帝,且歷舉郊歲在喪服中者凡四,惟元祐明堂用呂大防請,升配神考,時去大祥止百餘日,且祖宗悉用以日易月之制,故升侑無嫌。今陛下行三年之喪,高宗雖已祔廟,百官猶未吉服,詎可近違紹興而遠法元祐升侑之禮?請俟喪畢議之。」詔可。
孝宗嘗論人才,袤奏曰:「近召趙汝愚,中外皆喜,如王藺亦望收召。」上曰:「然。」一日論事久,上曰:「如卿才識,近世罕有。」次日語宰執曰:「尤袤甚好,前此無一人言之,何也?」兼權中書舍人,復詔兼直學士院,力辭,且薦陸游自代,上不許。時內禪議已定,猶未諭大臣也。是日諭袤曰:「旦夕制冊甚多,非卿孰能為者,故處卿以文字之職。」袤乃拜命,內禪一時制冊,人服其雅正。
光宗即位,甫兩旬,開講筵,袤奏:「願謹初戒始,孜孜興念。」越數日,講筵又奏:「天下萬事失之於初,則後不可救。書曰:『慎厥終,惟其始。』」又歷舉唐太宗不私秦府舊人為戒。又五日講筵,復論官制,謂:「武臣諸司使八階為常調,橫行十三階為要官,遙郡五階為美職,正任六階為貴品,祖宗待邊境立功者。近年舊法頓壞,使被堅執銳者積功累勞,僅得一階:權要貴近之臣,優游而歷華要,舉行舊法。」姜特立以為議己,言者固以為周必大黨,遂與祠。
紹熙元年,起知婺州,改太平州,除煥章閣待制,召除給事中。既就職,即昌言曰:「老矣,無所補報。凡貴近營求內除小礙法制者,雖特旨令書請,有去而已,必不奉詔。」甫數日,中貴四人希賞,欲自正使轉橫行,袤繳奏者三,竟格不下。
韓侂冑以武功大夫、和州防禦使用應辦賞直轉橫行,袤繳奏,謂:「正使有止法,可回授不可直轉。侂冑勳賢之後,不宜首壞國法,開攀援之門。」奏入,手詔令書行,袤復奏:「侂冑四年間已轉二十七年合轉之官,今又欲超授四階,復轉二十年之官,是朝廷官爵專徇侂冑之求,非所以為摩厲之具也。」命遂格。
侍御史林大中以論事左遷,袤率左史樓鑰論奏,疏入,不報,皆封駮不書黃。耶律适嘿復以手詔除承宣使,一再繳奏,輒奉內批,特與書行。袤言:「天下者祖宗之天下,爵祿者祖宗之爵祿,壽皇以祖宗之天下傳陛下,安可私用祖宗爵祿而加於公議不允之人哉?」疏入,上震怒,裂去後奏,付前二奏出。袤以後奏不報,使吏收閣,命遂不行。
中宮謁家廟,官吏推賞者百七十有二人,袤力言其濫,乞痛裁節,上從之。嘗因登對,專論廢法用例之弊,至是復申言之。除禮部尚書。駕當詣重華宮,復以疾不出,率同列奏言:「壽皇有免到宮之命,願力請而往,庶幾可以慰釋羣疑,增光孝治。」後三日,駕隨出,中外歡呼。
兼侍讀,上封事曰:「近年以來,給舍、臺諫論事,往往不行,如黃裳、鄭汝諧事遷延一月,如陳源者奉祠,人情固已驚愕,至姜特立召,尤為駭聞。向特立得志之時,昌言臺諫皆其門人,竊弄威福,一旦斥去,莫不誦陛下英斷。今遽召之,自古去小人甚難,譬除蔓草,猶且復生,況加封植乎?若以源、特立有勞,優以外任,或加錫賚,無所不可。彼其閑廢已久,含憤蓄怨,待此而發,儻復呼之,必將潛引黨類,力排異己,朝廷無由安靜。」
袤少從喻樗、江應辰游。樗學於楊時,時,程頤高弟也。方乾道、淳熙間,程氏學稍振,忌之者目為道學,將攻之。袤在掖垣,首言:「夫道學者,堯、舜所以帝,禹、湯、武所以王,周公、孔、孟所以設教。近立此名,詆訾士君子,故臨財不苟得所謂廉介,安貧守分所謂恬退,擇言顧行所謂踐履,行己有恥所謂名節,皆目之為道學。此名一立,賢人君子欲自見於世,一舉足且入其中,俱無得免,此豈盛世所宜有?願徇名必責其實,聽言必觀其行,人才庶不壞於疑似。」孝宗曰:「道學豈不美之名,正恐假託為姦,使真偽相亂爾。待付出戒敕之。」袤死數年,侂冑擅國,於是禁錮道學,賢士大夫皆受其禍,識者以袤為知言。
謝諤字昌國,臨江軍新喻人。幼敏惠,日記千言,為文立成。紹興二十七年,中進士第,調峽州夷陵縣主簿,未上,撫之樂安多盜,監司檄諤攝尉,條二十策,大要使其徒相糾而以信賞隨之,羣盜果解散。金渝盟,諸軍往來境上,選行縣事,有治辦聲。
歲大侵,饑民萬餘求廩,官吏罔措。諤植五色旗,分部給糶,頃刻而定。知袁州分宜縣。縣積負於郡數十萬,歲常賦外,又征緡錢二萬餘,諤乃疏其弊於諸監司,請免之。以母憂去。尋丁父憂,服闋,除幹辦行在諸司糧料院。遷國子監簿,尋擢監察御史。奏減袁州分宜、秀州華亭月樁錢。
遷侍御史,再遷右諫議大夫兼侍講。講尚書,言於上曰:「書,治道之本,故觀經者當以書為本。」上曰:「朕最喜伊尹、傅說所學,得事君之道。」諤曰:「伊、傅固然,非成湯、武丁信用之,亦安能致治!」因論及邊事,上有乘機會之諭,諤曰:「機會雖不可失,舉事亦不可輕。」上嘗問曰:「聞卿與郭雍遊,雍學問甚好,豈曾見程頤乎?」諤奏:「雍父忠孝嘗事頤,雍蓋得其傳於父。」上遂封雍為頤正先生。
光宗登極,獻十箴,又論二節三近:所當節者曰宴飲,曰妄費;所當近者曰執政大臣,曰舊學名儒,曰經筵列職。除御史中丞,權工部尚書。請祠,以煥章閣直學士知泉州,又辭,提舉太平興國宮而歸。紹熙五年,卒,年七十四,贈通議大夫。
顏師魯字幾聖,漳州龍溪人。紹興中,擢進士第,歷知莆田、福清縣。嘗決水利滯訟,闢陂洫綿四十里。歲大侵,發廩勸分有方而不遏糴價,船粟畢湊,市糴更平。鄭伯熊為常平使,薦于朝,帥陳俊卿尤器重之。召為官告院,遷國子丞,除江東提舉。時天雨土,日青無光,都人相驚,師魯陛辭,言:「田里未安,犴獄未清,政令未當,忠邪未辨,天不示變,人主何繇省悟!願詔中外,極陳得失,求所以答天戒,銷患未形。」上韙其言。
尋改使浙西。役法敝甚,細民至以雞豚甖榻折產力,遇役輒破家。師魯下教屬邑,預正流水籍,稽其役之序,寬比限,免代輸,咸便安之。鹽課歲百鉅萬,本錢久不給,亭竈私鬻,禁不可止,刑辟日繁。師魯撙帑緡,盡償宿負,戒官吏毋侵移,比旁路課獨最。上謂執政曰:「儒生能辦事如此。」予職直祕閣。農民有墾曠土成田未及受租者,姦豪多為己利,師魯奏:「但當正其租賦,不應繩以盜種法,失劭農重本意。」奏可,遂著為令。
入為監察御史,遇事盡言,無所阿撓。有自外府得內殿宣引,且將補御史闕員,師魯亟奏:「宋璟召自廣州,道中不與楊思勗交一談。李鄘恥為吐突承璀所薦,堅辭相位不拜。士大夫未論其才,立身之節,當以璟、鄘為法。今其人朋邪為迹,人所切齒,縱朝廷乏才,寧少此輩乎?臣雖不肖,羞與為伍。」命乃寢。繼累章論除職帥藩者:「比年好進之徒,平時交結權倖,一紆郡紱,皆掊克以厚包苴,故昔以才稱,後以貪敗。」上出其疏袖中,行之。
十年,繇太府少卿為國子祭酒。初,上諭執政擇老成端重者表率太學,故有是命。首奏:「宜講明理學,嚴禁穿鑿,俾廉恥興而風俗厚。」師魯學行素孚規約,率以身先,與諸生言,孳孳以治己立誠為本,藝尤異者必加奬勸,由是人知飭勵。上聞之喜曰:「顏師魯到學未久,規矩甚肅。」除禮部侍郎,尋兼吏部。
有旨改官班,特免引見。師魯獻規曰:「祖宗法度不可輕弛,願始終持久,自強不息。」因言:「賜帶多濫,應奉微勞,皆得橫金預外朝廷會,如觀瞻何?且臣下非時之賜,過於優隆;梵舍不急之役,亦加錫賚。雖南帑封樁不與大農經費,然無功勞而槩與之,是棄之也。萬一有為國制變禦侮,建功立事者,將何以旌寵之?」高宗喪制,一時典禮多師魯裁定,又與禮官尤袤、鄭僑上議廟號,語在袤傳。
詔充遺留禮信使。初,顯仁遺留使至金,必令簪花聽樂。師魯陛辭,言:「國勢今非昔比,金人或強臣非禮,誓以死守。」沿途宴設,力請徹樂。至燕山,復辭簪花執射。時孝宗以孝聞,師魯據經陳誼,反復慷慨,故金終不能奪。
遷吏部侍郎,尋除吏部尚書兼侍講,屢抗章請老,以龍圖閣直學士知泉州。臺諫、侍從相繼拜疏,引唐孔戣事以留行。內引,奏言:「願親賢積學,以崇聖德,節情制欲,以養清躬。」在泉因任,凡閱三年,專以恤民寬屬邑為政,始至即蠲舶貨,諸商賈胡尤服其清。再起知泉州,以紹熙四年卒于家,年七十五。
師魯自幼莊重若成人,孝友天至。初為番禺簿,喪父以歸,扶柩航海,水程數千里,甫三日登于岸,而颶風大作,人以為孝感。常曰:「窮達自有定分,枉道希世,徒喪所守。」故其大節確如金石,雖動與俗情不合,而終翕然信服。嘉泰二年,詔特賜諡曰定肅。
乾道七年,為禮部試官,就除太學錄,輪對三疏,一論開言路以養忠孝之氣,二論規恢復當圖萬全,三論士大夫多虛誕、僥榮利。張說自閤門以節鉞簽樞密,樞方與學省同僚共論之,上雖容納而色不怡。樞退詣宰相,示以奏疏,且曰:「公不恥與噲等伍邪?」虞允文愧甚。樞即求外補,出為嚴州教授。
他日,上問袁樞今何官,茂良以實對,上曰:「可與寺監簿。」於是以大宗正簿召登對,即因史書以言曰:「臣竊聞陛下嘗讀通鑑,屢有訓詞,見諸葛亮論兩漢所以興衰,有『小人不可不去』之戒,大哉王言,垂法萬世。」遂歷陳往事,自漢武而下至唐文宗偏聽姦佞,致于禍亂。且曰:「固有詐偽而似誠實,憸佞而似忠鯁者,苟陛下日與圖事於帷幄中,進退天下士,臣恐必為朝廷累。」上顧謂曰:「朕不至與此曹圖事帷幄中。」樞謝曰:「陛下之言及此,天下之福也。」
遷太府丞。時士大夫頗有為黨與者。樞奏曰:「人主有偏黨之心,刖臣下有朋黨之患。比年或謂陛下寵任武士,有厭薄儒生之心,猜疑大臣,親信左右,內庭行廟堂之事,近侍參軍國之謀。今雖總權綱,專聽覽,而或壅蔽聰明,潛移威福。願可否惟聽於國人,毀譽不私於左右。」上方銳意北伐,示天下以所向。樞奏:「古之謀人國者,必示之以弱,苟陛下志復金讎,臣願蓄威養銳,勿示其形。」復陳用宰執、臺諫之術。
權工部郎官,累遷兼吏部郎官。兩淮旱,命廉視真、揚、廬、和四郡。歸陳兩淮形勢,謂:「兩淮堅固則長江可守,今徒知備江,不知保淮,置重兵於江南,委空城於淮上,非所以戒不虞。瓜洲新城,專為退保,金使過而指議,淮人聞而嘆嗟。誰為陛下建此策也?」
遷軍器少監,除提舉江東常平茶鹽,改知處州,赴闕奏事。樞之使淮入對也,嘗言:「朋黨相附則大臣之權重,言路壅塞則人主之勢孤。」時宰不悅。至是又言:「威權在下則主勢弱,故大臣逐臺諫以蔽人主之聰明;威權在上則主勢強,故大臣結臺諫以遏天下之公議。今朋黨之舊尚在,臺諫之官未正紀綱,言路將復荊榛矣。」
除吏部員外郎,遷大理少卿。通州民高氏以產業事下大理,殿中侍御史冷世光納厚賂曲庇之,樞直其事以聞,人為危之。上怒,立罷世光,以朝臣劾御史,寔自樞始。手詔權工部侍郎,仍兼國子祭酒。因論大理獄案請外,有予郡之命,既而貶兩秩,寢前旨。光宗受禪,敘復元官,提舉太平興國宮、知常德府。
寧宗登位,擢右文殿修撰、知江陵府。江陵瀕大江,歲壞為巨浸,民無所託。楚故城楚觀在焉,為室廬,徙民居之,以備不虞。種木數萬,以為捍蔽,民德之。尋為臺臣劾罷,提舉太平興國宮。自是三奉祠,力上請制,比之疏傅、陶令。開禧元年,卒,年七十五。
李椿字壽翁,洺州永年人。父升,進士起家。靖康之難,升翼其父,以背受刃,與長子俱卒。椿年尚幼,藁殯佛寺,深竁而詳識之;奉繼母南走,艱苦備嘗,竭力以養。以父澤,補迪功郎,歷官至寧國軍節度推官。治豪民偽券,還陳氏田,吏才精強,人稱之。
隆興元年春,諸將有以北討之議上聞者,事下督府,椿方奉檄至巢,亟奏記浚曰:「復讎伐敵,天下大義,不出督府而出諸將,况藩籬不固,儲備不豐,將多而非才,兵弱而未練,議論不定,縱得其地,未易守也。」既而師出無功。
浚嘗嘆實才之難,椿曰:「豈可厚誣天下無人,唯不惡逆耳而甘遜志,則庶其肯來耳。」浚復除右相,椿知事不可為,勸之去。明年春,浚出視師,椿曰:「小人之黨已勝,公無故去朝廷,蹤跡必危。」復申前說甚苦。浚心是之,而自以宗臣任天下之重,不忍決去,未幾果罷。
移廣西提點刑獄,獄未竟者,一以平決之,釋所疑數十百人。奏罷昭州金坑,禁仕者毋市南物。移湖北漕,適歲大侵,官強民振糶,且下其價,米不至,益艱食。椿損所強糶數而不遏其直,未幾米舟湊集,價減十三。每行部,必前期戒吏具州縣所當問事列為籍,單車以行,所至取吏卒備使令。凡以例致饋,一不受,言事者請下諸道為式。
召為吏部郎官,論廣西鹽法,孝宗是其說,遂改法焉。除樞密院檢詳。小吏持南丹州莫酋表,求自宜州市馬者,因簽書張說以聞。椿謂:「邕遠宜近,故遷之,豈無意?今莫氏方橫,奈何道之以中國地里之近?小吏妄作,將啟邊釁,請論如法。」說怒,椿因求去,上慰諭令安職。
擇臨安守,椿在議中,執政或謂其於人無委曲,上曰:「正欲得如此人。」遂兼臨安府,視事三月,竟以權倖不便解去。椿在朝,遇事輒言,執政故不悅。及是轉對,又言:「君以剛健為體而虛中為用,臣以柔順為體而剛中為用。陛下得虛中之道,以行剛健之德矣。在廷之臣,未見其能以剛中守柔順而事陛下者也。」執政滋不悅,出知婺州。
除吏部侍郎,又極言閽寺之盛,曰:「自古宦官之盛衰,係國家興亡。其盛也,始則人畏之,甚則人惡之,極則羣起而攻之。漢、唐勿論,靖康、明受之禍未遠,必有以裁制之,不使至極,則國家免於前日之患,宦官亦保其富貴。門禁宮戒之外,勿得預外事,嚴禁士大夫兵將官與之交通。」上聞靖康、明受語,蹙頞久之,曰:「幼亦聞此。」因納疏袖中以入。最後極言:「當預邊備,如欲保淮,則楚州、盱眙、昭信、濠梁、渦口、花靨、正陽、光州皆不可以不守;如欲保江,則高郵、六合、瓦梁、濡須、巢湖、北峽亦要地也。」
年六十九,上章請老,以敷文閣待制致仕。越再歲,上念湖南兵役之餘,欲鎮安之,謂椿重厚可倚,命待制顯謨閣、知潭州、湖南安撫使。累辭不獲,乃勉起,至則撫摩凋瘵,氣象一如盛時。復酒稅法,人以為便。歲旱,發廩勸分,蠲租十一萬,糶常平米二萬,活數萬人。
潭新置飛虎軍,或以為非便,椿曰:「長沙一都會,控扼湖、嶺,鎮撫蠻傜,二十年間,大盜三起,何可無一軍?且已費縣官緡錢四十二萬,何可廢耶?亦在馭之而已。」未滿歲,復告歸,進敷文閣直學士致仕,朝拜命,夕登舟,歸老野塘上。
紹興二十七年,有旨令侍從薦士,起居郎趙逵舉儀鳳,稱其「富有詞華,恬於進取」。宰執上其名,上曰:「蜀人道遠,文學行義有可用者,不由論薦,何緣知之?前此蜀仕宦者例多隔絕,不得一至朝廷,殊可惜也。」自秦檜專權,深抑蜀士,故上語及之。尋除諸王宮大小學教授。召試館職,辭以久離場屋,改國子監丞。宰相以其名士,遷祕書丞、禮部員外郎。所草牋奏,以典雅稱。
孝宗受禪,議上「光堯壽聖」尊號冊寶,有欲俟欽宗服除者,太常博士林栗謂:「唐憲宗上順宗冊寶在德宗服中,不必避,備樂而不作可也。」儀鳳獨上議曰:「謹按上尊號事屬嘉禮,累朝必俟郊祀慶成然後舉行。太上皇帝為欽宗備禮終制,見於詔書。議者引憲宗故事,考之唐史,自武德以來,皆用易月之制,與本朝事體大相遠也。乞候欽宗終制,檢舉以行,則國家盛美,主上事親情實稱矣。」議者雖是其言,然謂事親當權宜而從厚,竟用栗議,儀鳳復爭辨不已。尋兼國史院編修官兼權祕書少監。乾道元年,遷兵部侍郎兼侍講。
張孝祥字安國,歷陽烏江人。讀書一過目不忘,下筆頃刻數千言。年十六,領鄉書,再舉冠里選。紹興二十四年,廷試第一。時策問師友淵源,秦塤與曹冠皆力攻程氏專門之學,孝祥獨不攻。考官已定塤冠多士,孝祥次之,曹冠又次之。高宗讀塤策皆秦檜語,於是擢孝祥第一,而塤第三,授承事郎、簽書鎮東軍節度判官。諭宰相曰:「張孝祥詞翰俱美。」
先是,上之抑塤而擢孝祥也,秦檜已怒,既知孝祥乃祁之子,祁與胡寅厚,檜素憾寅,且唱第後,曹泳揖孝祥于殿庭,以請婚為言,孝祥不答,泳憾之。於是風言者誣祁有反謀,繫詔獄。會檜死,上郊祀之二日,魏良臣密奏散獄釋罪,遂以孝祥為祕書省正字。故事,殿試第一人,次舉始召,孝祥第甫一年得召由此。
初對,首言乞總攬權綱以盡更化之美。又言:「官吏忤故相意,並緣文致,有司觀望鍛鍊而成罪,乞令有司即改正。」又言:「王安石作日錄,一時政事,美則歸己。故相信任之專,非特安石。臣懼其作時政記,亦如安石專用己意,乞取已修日曆詳審是正,黜私說以垂無窮。」從之。
初,孝祥登第,出湯思退之門,思退為相,擢孝祥甚峻。而思退素不喜汪澈,孝祥與澈同為館職,澈老成重厚,而孝祥年少氣銳,往往陵拂之。至是澈為御史中丞,首劾孝祥姦不在盧杞下,孝祥遂罷,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於是湯思退之客稍稍被逐。
張浚自蜀還朝,薦孝祥,召赴行在。孝祥既素為湯思退所知,及受浚薦,思退不悅。孝祥入對,乃陳「二相當同心戮力,以副陛下恢復之志。且靖康以來惟和戰兩言,遺無窮禍,要先立自治之策以應之。」復言:「用才之路太狹,乞博采度外之士以備緩急之用。」上嘉之。
論曰:尤袤學本程頤,所謂老成典刑者,立朝抗論,與人主爭是非,不允不已,而能令終完節,難矣。謝諤、顏師魯、袁樞臨民則以治辨聞,立朝則啟沃忠諫,各舉乃職,為世師表。李椿、劉儀鳳言論節槩,著於行事。張孝祥早負才畯,莅政揚聲,迨其兩持和戰,君子每歎息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