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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百八十三 列传第一百四十二

陈俊卿 虞允文 辛次膺

陈俊卿

陈俊卿字应求,兴化人。幼庄重,不妄言笑。父死,执丧如成人。绍兴八年,登进士第,授泉州观察推官。服勤职业,同僚宴集,恒谢不往。一日,郡中失火,守汪藻走视之,诸掾属方饮某所,俊卿舆卒亦假之行,于是例以后至被诘,俊卿唯唯摧谢。已而知其实,问故,俊卿曰:「某不能止同僚之行,又资其仆,安得为无过。时公方盛怒,其忍幸自解,重人之罪乎?」藻叹服,以为不可及。

秩满,秦桧当国,察其不附己,以为南外睦宗院教授。寻添通判南剑州,未上而桧死,乃以校书郎召。孝宗时为普安郡王高宗命择端厚静重者辅导之,除著作佐郎王府教授。讲经辄寓规戒,正色特立。王好鞠戏,因诵韩愈谏张建封书以讽,王敬纳之。

累迁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首言:「人主以兼听为美,必本至公;人臣以不欺为忠,必达大体。御下之道,恩威并施,抑骄将,作士气,则纪纲正而号令行矣。」遂劾韩仲通本以狱事附桧,冤陷无辜,桧党尽逐而仲通独全;刘宝总戎京口,恣掊尅,且拒命不分戍;二人遂抵罪。汤思退专政,俊卿言:「冬日无云而雷,宰相上不当天心,下不厌人望。」诏罢思退。

时灾异数见,金人侵轶之势已形。俊卿乃疏言:「张浚忠荩,白首不渝,窃闻谗言其阴有异志。夫浚之得人心、伏士论,为其忠义有素。反是,则人将去之,谁复与为变乎?」疏入,未报,因请对,力言之,上始悟。数月,以浚守建康。又言:「内侍张去为阴沮用兵,且陈避敌计,摇成算,请按军法。」上曰:「卿可谓仁者之勇。」除权兵部侍郎

金主亮渡淮,俊卿受诏整浙西水军李宝因之遂有胶西之捷。亮死,诏俊卿治淮东堡砦屯田,所过安辑流亡。金主褒新立,申旧好,廷臣多附和议俊卿奏:「和戎本非得已,若以得故疆为实利,得之未必能守,是亦虚文而已。今不若先正名,名正则国威彊,岁币可损。」因陈选将练兵、屯田减租之策,择文臣有胆略者为参佐,俾察军政、习戎务以储将材。

孝宗受禅,言:「为国之要有三:用人、赏功、罚罪,所以行之者至公而已,愿留圣意。」迁中书舍人。时孝宗志在兴复,方以阃外事属张浚。以俊卿忠义,沈靖有谋,以本职充江、淮宣抚判官兼权建康府事。奏曰:「吴璘孤军深入,敌悉众拒战,久不决,危道也。两淮事势已急,盍分遣舟师直捣山东,彼必还师自救,而璘得乘胜定关中。我及其未至,溃其腹心,此不世之功也。」会主和议方坚,诏璘班师,亦召俊卿。奏陈十事:定规模,振纪纲,励风俗,明赏罚,重名器,遵祖宗之法,蠲无名之赋。

隆兴初元,建都督府俊卿礼部侍郎参赞军事张浚初谋大举北伐,俊卿以为未可。会谍报敌聚粮边地,诸将以为秋必至,宜先其未动举兵,浚乃请于朝出师。已而邵宏渊果以兵溃,俊卿退保扬州。主和议者幸其败,横议摇之。浚上疏待罪,俊卿亦乞从坐,诏贬两秩。谏臣尹穑附思退,议罢浚都督,改宣抚使扬州俊卿奏:「浚果不可用,别属贤将;若欲责其后効,降官示罚,古法也。今削都督重权,置扬州死地,如有奏请,台谏沮之,人情解体,尚何后効之图?议者但知恶浚而欲杀之,不复为宗社计。愿下诏戒中外协济,使浚自効。」疏再上,上悟,即命浚都督,且召为相,卒为思退、穑所挤,遣视师江、淮。俊卿累章请罪,以宝文阁待制泉州请祠提举太平兴国宫

思退既窜,太学诸生伏阙下乞召俊卿乾道元年,入对,上劳抚之,因极论朋党之弊。除吏部侍郎同修国史。论人才当以气节为主,气节者,小有过当容之;邪佞者,甚有才当察之。钱端礼起戚里为参政,窥相位甚急,馆阁之士上疏斥之。端礼遣客密告俊卿,己即相,当引共政。深拒不听。翌日,进读宝训,适及外戚,因言:「本朝家法外戚不预政,有深意,陛下宜谨守。」上首肯,端礼憾之。知建康府。逾年,授吏部尚书

时上未能屏鞠戏,将游猎白石。俊卿引汉桓灵、唐敬穆司马相如之言力以为戒。上喜曰:「备见忠谠,朕决意用卿矣。朕在藩邸,知卿为忠臣。」俊卿拜谢。

受诏馆金使,遂拜同知枢密院事。时曾觌龙大渊怙旧恩,窃威福,士大夫颇出其门。及俊卿馆伴,大渊副之,公见外,不交一语,大渊纳谒,亦谢不接。洪迈白俊卿:「人言郑闻除右史,某当除某官,信乎?」诘所从,迈以渊、觌告。具以迈语质于上,上曰:「朕曷尝谋及此辈,必窃听得之。」有旨出渊、觌,中外称快。

金移文边吏,取前所俘。俊卿请报以「誓书云:俘虏叛亡是两事,俘虏发已多,叛亡不应遣。且本朝两淮民,上国俘虏亡虑数万,本朝未尝以为言,恐坏和议,使两境民不安。或至交兵,则屈直胜负有在矣」。

镇江军帅戚方刻削军士,俊卿奏:「内臣中有主方者,当并惩之。」即诏罢方,以内侍陈瑶李宗回大理究赃状。十一月,当郊而雷,上内出手诏,戒饬大臣,叶颙魏杞坐罢。俊卿参知政事。时四明献银鑛,将召冶工即禁中锻之。俊卿奏:「不务帝王之大,而屑屑有司之细,恐为有识所窥。」从官梁克家、莫济俱求补外,俊卿奏:「二人皆贤,其去可惜。」于是劾奏洪迈奸险谗佞,不宜在左右,罢之。减福建钞盐,罢江西和籴、广西折米盐钱,蠲诸道宿逋金谷钱帛以巨万计,于是政事稍归中书矣。

龙大渊死,上怜曾觌,欲召之。俊卿曰:「自出此两人,中外莫不称颂。今复召,必大失天下望。臣请先罢。」遂不召。殿前指挥使王琪被旨按视两淮城壁还,荐和州教授甄夫,得召。俊卿言:「琪荐兵将官乃其职,教官有才,何预琪事。」会扬州奏琪传旨增筑城已讫事,俊卿请于上,未尝有是命。俊卿曰:「若诈传上旨,非小故。」奏言:「人主万几,岂能尽防闲,所恃者纪纲、号令、赏罚耳。不诛琪,何所不为。」琪削秩罢官。

先是,禁中密旨直下诸军,宰相多不预闻,内官张方事觉,俊卿奏:「自今百司承御笔处分事,须奏审方行。」从之。既而以内诸司不乐,收前命。俊卿言:「张方、王琪事,圣断已明,忽谕臣曰:『禁中取一饮一食,必待申审,岂不留滞。』臣所虑者,命令之大,如三衙发兵,户部取财,岂为宫禁细微事。臣等备数,出内陛下命令耳。凡奏审欲取决陛下,非臣欲专之,且非新条,申旧制耳。已行复收,中外惶惑,恐小人以疑似激圣怒。」上曰:「朕岂以小人言疑卿等耶?」

同知枢密院事刘珙进对,争辨激切,忤旨,既退,手诏除珙端明殿学士,奉外祠俊卿即藏去,密具奏:「前日奏劄,臣实草定,以为有罪,臣当先罢。珙之除命,未敢奉诏。陛下即位以来,纳谏诤,体大臣,皆盛德事。今珙以小事获罪,臣恐自此大臣皆阿顺持禄,非国家福。」上色悔久之,命珙帅江西俊卿退自劾,上手札留之,且曰:「卿虽百请,朕必不从。」

四年十月制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使俊卿以用人为己任,所除吏皆一时选,奖廉退,抑奔竞。或才可用,资历浅,密荐于上,未尝语人。每接朝士及牧守自远至,必问以时政得失,人才贤否。

虞允文

虞允文宣抚四川俊卿荐其才堪相。五年正月,上召允文枢密使,至则以为右相俊卿左相允文建议遣使金以陵寝为请,俊卿面陈,复手疏以为未可。上御弧矢,弦激致目眚,六月始御便殿。俊卿疏曰:「陛下经月不御外朝,口语籍籍,皆辅相无状,不能先事开陈,亏损圣德。陛下忧勤恭俭,清静寡欲,前代英主所不能免者皆屏绝,顾于骑射之末犹未能忘。臣知非乐此,志图恢复,故俯而从事,以阅武备,激士气耳。愿陛下任智谋,明赏罚,恢信义,则英声义烈,不越尊俎,固已震慴敌人于万里之远,岂待区区骑射于百步间哉。陛下一身,宗社生灵之休戚系焉,愿以今日之事,永为后戒。」

曾觌官满当代,俊卿预请处以浙东总管。上曰:「觌意似不欲为此官。」俊卿曰:「前此陛下去二人,公论甚惬。愿捐私恩,伸公议。」觌怏怏而去。枢密承旨张说为亲戚求官,惮俊卿不敢言,会在告,请于允文,得之。俊卿闻敕已出,语吏留之。说皇恐来谢,允文亦愧,犹为之请,俊卿竟不与,说深憾之。吏部尚书汪应辰允文议事不合,求去,俊卿数奏应辰刚毅正直,可为执政。上初然之,后竟出应辰守平江。自是上意乡允文,而俊卿亦数求去。

明年允文复申陵寝之议,上手札谕俊卿俊卿奏:「陛下痛念祖宗,思复故疆,臣虽疲驽,岂不知激昂仰赞圣谟,然于大事欲计其万全,俟一二年间,吾之事力稍充乃可,不敢迎令意指误国事。」即杜门请去,以观文殿大学士福州陛辞,犹劝上远佞亲贤,修政攘敌,泛使未可轻遣。既去,允文卒遣使,终不得要领。曾觌亦召还,建节钺,跻保傅,而士大夫莫敢言。

俊卿福州,政尚宽厚,严于治盗,海道晏清,以功进秩。转运判官陈岘建议改行钞盐法,俊卿移书宰执,极言福建盐法与淮、浙异,遂不果行。明年请祠提举洞霄宫。归第,弊屋数楹,怡然不介意。

淳熙二年,再命知福州。累章告归,除特进,起判建康府江东安抚。召对垂拱殿,命坐赐茶,因从容言曰:「将帅当由公选,臣闻诸将多以贿得。曾觌王抃招权纳贿,进人皆以中批行之。赃吏已经结勘,而内批改正,将何所劝惩?」上曰:「卿言甚当。」朝辞,奏曰:「去国十年,见都城谷贱人安,惟士大夫风俗大变。」上曰:「何也?」俊卿曰:「向士大夫奔觌、抃之门,十才一二,尚畏人知,今则公然趋附已七八,不复顾忌矣。人材进退由私门,大非朝廷美事。」上曰:「抃则不敢。觌虽时或有请,朕多抑之,自今不复从矣。」俊卿曰:「此曹声势既长,侍从、台谏多出其门,毋敢为陛下言,臣恐坏朝廷纪纲,废有司法度,败天下风俗,累陛下圣德。」命二府饮饯浙江亭

俊卿建康十五年,父老喜其再来。为政宽简,罢无名之赋。时御前多行「白劄」,用左右私人持送,俊卿奏非便,上手札奖谕。除少保,判建康府如故。八年上章告老,以少师魏国公致仕十三年十一月,年七十四。方属疾,手书示诸子云:「遗表止谢圣恩,勿祈恩泽及功德,勿请谥树碑。」上闻嗟悼,辍视朝,赠太保,命本路转运司给葬事,赐谥正献。

俊卿孝友忠敬,得于天资,清严好礼,终日无惰容。平居恂恂若不能言,而在朝廷正色危论,分别邪正,斥权势无顾避。凡所奏请,关治乱安危之大者。雅善汪应辰李焘,尤敬朱熹,屡尝论荐。其薨也,熹不远千里往哭之,又状其行。有集二十卷。

子五人,宓有志于学,终承奉郎,朱嘉为铭其墓。宓自有传。

虞允文彬甫隆州仁寿人。父祺,登政和进士第,仕至太常博士潼川路转运判官允文六岁诵九经,七岁能属文。以父任入官。丁母忧哀毁骨立。既葬,朝夕哭墓侧,墓有枯桑,两乌来巢。念父之鳏且疾,七年不调,跬步不忍离左右。父死,绍兴二十三年始登进士第,通判彭州,权知黎州渠州

秦桧当国,蜀士多屏弃。桧死,高宗欲收用之,中书舍人赵达首荐允文,召对,谓人君必畏天,必安民,必法祖宗。又论士风之弊,以文章进必抑其轻浮,以言语进必黜其巧伪,以政事进必去其苛刻,庶可任重致远。且极论四川财赋科纳之弊。上嘉纳之。

秘书丞,累迁礼部郎官。金主亮修汴,已有南侵意。王纶还,言敌恭顺和好。汤思退再拜贺,置边备不问。及金使施宜生颇泄敌情,张焘密奏之。亮又隐画工图临安湖山以归。亮赋诗,情益露。允文上疏言:「金必败盟,兵出有五道,愿诏大臣豫思备御。」时三十年正月也。十月,借工部尚书充贺正使,与馆伴宾射,一发破的,众惊异之。允文见运粮造舟者多,辞归,亮曰:「我将看花洛阳。」允文还,奏所见及亮语,申言淮、海之备。

中书舍人直学士院三衙管军以宦寺充承受,允文言:「自古人主大权,不移于奸臣,则落于近幸。秦桧盗权十有八年,桧死,权归陛下。迩来三衙交结中官,宣和、明受厥鉴未远。」上大悟,立罢之。

金使王全、高景山来贺生辰,口传亮悖慢语,欲得淮南地,索将相大臣议事。于是召三衙大将赵密等议举兵,侍从、台谏集议。宰臣陈康伯传上旨:「今日更不问和与守,直问战当如何。」遣成闵为京、湖制置使,将禁衞五万御襄、汉上流。允文曰:「兵来不除道,敌为虚声以分我兵,成其出淮奸谋尔。」不听,卒遣闵。七月,金主亮徙汴,允文复语康伯:「闵军约程在江、池,宜令到池者驻池,到江者驻江。若敌兵出上流,则荆湖之军捍于前,江、池之军援于后;若出淮西,则池之军出巢县江州军出无为,可为淮西援,是一军而两用之。」康伯然其说,而闵军竟屯武昌

九月,金主命李通大都督,造浮梁于淮水上。金主自将,兵号百万,氊帐相望,钲鼓之声不绝。十月,自涡口渡淮。先是,刘锜措置淮东,王权措置淮西。至是,权首弃庐州,锜亦回扬州,中外震恐。上欲航海,陈康伯力赞亲征。是月戊午枢臣叶义问督江、淮军,允文参谋军事。权又自和州遁归,锜回镇江,尽失两淮矣。

十一月壬申,金主率大军临采石,而别以兵争瓜洲。朝命成闵代锜、李显忠代权,锜、权皆召。义问被旨,命允文芜湖趣显忠交权军,且犒师采石,时权军犹在采石。丙子允文至采石,权已去,显忠未来,敌骑充斥。我师三五星散,解鞍束甲坐道旁,皆权败兵也。允文谓坐待显忠则误国事,遂立招诸将,勉以忠义,曰:「金帛、告命皆在此,待有功。」众曰:「今既有主,请死战。」或曰:「公受命犒师,不受命督战,他人坏之,公任其咎乎?」允文叱之曰:「危及社稷,吾将安避?」

至江滨,见江北已筑高台,对植绛旗二、绣旗二,中建黄屋,亮踞坐其下。谍者言,前一日刑白黑马祭天,与众盟,以明日济江,晨炊玉麟堂,先济者予黄金一两。时敌兵实四十万,马倍之,宋军才一万八千。允文乃命诸将列大阵不动,分戈船为五,其二并东西岸而行,其一驻中流,藏精兵待战,其二藏小港,备不测。部分甫毕,敌已大呼,亮操小红旗麾数百艘绝江而来,瞬息,抵南岸者七十艘,直薄宋军,军小却。允文入阵中,抚时俊之背曰:「汝胆略闻四方,立阵后则儿女子尔。」俊即挥双刀出,士殊死战。中流官军亦以海䲡船冲敌,舟皆平沉,敌半死半战,日暮未退。会有溃军自光州至,允文授以旗鼓,从山后转出,敌疑援兵至,始遁。又命劲弓尾击追射,大败之,僵尸凡四千余,杀万户二人,俘千户五人及生女真五百余人。敌兵不死于江者,亮悉敲杀之,怒其不出江也。以捷闻,犒将士,谓之曰:「敌今败,明必复来。」夜半,部分诸将,分海舟缒上流,别遣兵截杨林口丁丑,敌果至,因夹击之,复大战,焚其舟三百,始遁去,再以捷闻。既而敌遣伪诏来谕王权,似有宿约。允文曰:「此反间也。」仍复书言:「权已寘典宪,新将李世辅也,愿一战以决雌雄。」亮得书大怒,遂焚龙凤车,斩梁汉臣及造舟者二人,乃趋瓜洲。汉臣,教亮济江者也。

显忠至自芜湖允文语之曰:「敌入扬州,必与瓜洲兵合,京口无备,我当往,公能分兵相助乎?」显忠分李捧军万六千往京口叶义问亦命杨存中将所部来会。允文建康,即上疏言:「敌败于采石,将徼幸于瓜洲。今我精兵聚京口,持重待之,可一战而胜。乞少缓六飞之发。」

甲申,至京口。敌屯重兵滁河,造三牐储水,深数尺,塞瓜洲口。时杨存中成闵邵宏渊诸军皆聚京口,不下二十万,惟海䲡船不满百,戈船半之。允文谓遇风则使战船,无风则使战舰,数少恐不足用。遂聚材治铁,改修马船为战舰,且借之平江,命张深守滁河口,扼大江之冲,以苗定驻下蜀为援。庚寅,亮至瓜洲,允文与存中临江按试,命战士踏车船中流上下,三周金山,回转如飞,敌持满以待,相顾骇愕。亮笑曰:「纸船耳。」一将跪奏:南军有备,未可轻,愿驻扬州,徐图进取。亮怒,欲斩之,哀谢良久,杖之五十。乙未,亮为其下所杀。

初,亮在瓜洲,闻李宝由海道入胶西成闵诸军方顺流而下,亮愈怒。还扬州,召诸将约三日济江,否则尽杀之。诸将谋曰:「进有渰杀之祸,退有敲杀之忧,柰何?」有万戴者曰:「杀郎主,与南宋通和归乡则生矣。」众曰:「诺。」亮有紫茸细军,不临阵,恒以自衞,众患之,有萧遮巴者绐之曰:「淮东子女玉帛皆聚海陵。」且嗾使往,细军去而亮死。

丙申,敌人退屯三十里,遣使议和。己亥,奏闻。召入对,上慰藉嘉叹,谓陈俊卿曰:「虞允文公忠出天性,朕之裴度也。」诏免扈从,往两淮措置。允文镇江,奏收两淮三策,不报。

明年正月,上至建康。寻议回銮,诏以杨存中江淮荆襄路宣抚使允文副之。给、舍缴存中除命,于是允文充川陕宣谕使陛辞,言:「金亮既诛,新主初立,彼国方乱,天相我恢复也。和则海内气沮,战则海内气伸。」上以为然。允文至蜀,与大将吴璘议经略中原,璘进取凤翔,复巩州。金治兵陕西复州郡,蜀士欲弃之,允文持不可。

孝宗受禅,朝臣有言西事者,谓官军进讨,东不可过宝鸡,北不可过德顺,且欲用忠义人守新复州郡,官军退守蜀口。允文争之不得,吴璘遂归河池,盖用参知政事史浩议,欲尽弃陕西台谏袁季、任古附和其说。允文再上疏,大略言:「恢复莫先于陕西陕西五路新复州县又系于德顺之存亡,一旦弃之,则窥蜀之路愈多,西和、阶、成,利害至重。」前后凡十五疏,且移书陈康伯,康伯牵于同列,不能回也。上将召允文陕西事,执政忌其来,以显谟阁直学士夔州,寻又命奏事。

隆兴元年入对,史浩既素主弃地,及拜相,亟行之,且亲为诏,有曰:「弃鸡肋之无多,免狼心之未已。」允文入对言:「今日有八可战。」上问及弃地,允文以笏画地,陈其利害。上曰:「此史浩误朕。」以敷文阁待制太平州,寻除兵部尚书、湖北京西宣抚使,改制置使

时朝廷遣卢仲贤使金议和,汤思退又欲弃唐、邓、海、泗,手诏谓唐、邓非险要,可寘度外,允文五上疏力争。思退怒,即奏曰:「此皆以利害不切于己,大言误国,以邀美名。宗社大事,岂同戏剧。」上意遂定。思退阳请召允文,实欲去之也。允文上印,犹以四州不可弃为请,乞致仕。诏以显谟阁学士平江府。思退竟决和议,割唐、邓。

二年,金兵复至,思退贬,上悔不用允文言。陈俊卿亦荐允文堪大用,除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

乾道元年,拜参知政事知枢密院事。是秋,金遣完颜仲有所议,偃蹇不敬,允文请斩之,廷有异论,不果。会钱端礼李宏玉带,事连允文,为御史章服所论,罢政,奉祠西归。

三年二月,召至阙,除知枢密院事参知政事吴璘卒,议择代,上谕允文曰:「吴璘既卒,汪应辰恐不习军事,无以易卿。凡事不宜効张浚迂阔,军前事,卿一一亲临之。」即拜资政殿大学士四川宣抚使,寻诏依旧知枢密院事。归蜀一月,召至阙,不数月复使蜀。太上赐御书圣主得贤臣颂,上又为之制跋,陛辞,复以所御双履及甲胄赐焉。

过郢,奏筑黄鹰山城。过襄阳,奏修府城。八月汉中,又往沔阳九月,至益昌。先被手诏戒九事,洎至蜀,悉奉而行,尤以军政为急。又奏阅实诸军,第其壮怯为三,上备战,中下备辎重,老者少者不预。汰兵凡万人,减缗钱四百万。汰去兵有劳绩者,置员阙处之。兴、洋义士民兵也,绍兴初以七万计,大散之战,将不授甲,驱之先官军,死亡略尽。命利帅晁公武核实,得二万三千九百余人。又得陕西弓箭手法,参绍兴制为一书,俾将吏守之。以马政付张松,奏依旧制分茶马为川、秦司。

初在枢府,萧遮巴以刷军中人为言,允文尝奏谕三衙抚存之。至是,金、洋、兴元归正人二万,遮道诉系缧之苦,允文分给官田,俾咸振业。欲结敌将姜挺、白沂,遵御札募巩人王嗣祖结外蕃以图金人,又得蕃僧六彪者偕往,竟无成说。时卭、蜀十四郡告饥,荒政凡六十五事,剑倅献羡钱五万,却之。

五年八月,拜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使允文多荐知名士,如洪适汪应辰。及为相,籍人才为三等,有所见闻即记之,号材馆录。凡所举,上皆收用,如胡铨周必大王十朋赵汝愚晁公武李焘其尤章明者也。上以兵冗财匮为忧,允文陈俊卿议革三衙杂役,汰冗籍,三军无怨言。

六年陈俊卿以奏留龚茂良忤上意,上震怒甚,俊卿待命浙江亭,两日不报。允文请对,极论体貌之道,叠拜榻前,遂命判福州

诏以范成大祈请使,为陵寝故。金不从,且谍报欲以三十万骑奉迁陵寝来归,中外汹汹,荆、襄将帅皆请增戍。允文谓:「金方惩亮,决不轻动,不过以虚声撼我耳。」遂奏止之。朝论纷然,允文屹不动,敌卒无他。

庄文太子,储位未定。允文上疏,且屡恳陈。七年正月,上两宫尊号,议始定,下诏皇第三子恭王惇立为皇太子皇子恺以雄武、保宁军节度使判宁国府。皇太子寻尹临安。侍衞马军司牧地旧在临安允文谓地狭不利刍牧,请令就牧镇江,缓急用骑过江便。三军有怨语,其后言者以此为言。

胡铨以台评去,允文奏留之经筵。铨荐朱熹,上问允文识熹否?允文谓熹不在程颐下,遂召熹,熹不至。检鼓院以六条抑上书人,允文力言不可,从之。

会庆节,金使乌林天锡入见,金主壻也,骄倨甚,固请上降榻问金主起居,上不许,天锡跪不起,侍臣错愕失措。允文大驾还禁中,且谕之曰:「大驾既兴,难再御殿,使人来旦随班上寿。」金使惭而退。

上以仆射名不正,改为左、右丞相八年二月,授允文特进左丞相枢密使梁克家右丞相允文尝举克家自代,上不许。是月,以病乞解机政,又荐克家靖重有宰相器,至是始同相,手诏付允文曰:「朕方欲武臣为枢密曹勋如何?」允文谓勋人品卑凡,不可用。既而以张说签书枢密院事右正言王希吕与台官交劾之。上怒希吕甚,手诏「与远恶监当」。允文缴回,上益怒。梁克家曰:「希吕论张说,台纲也,左相救希吕,国体也。」上怒稍解,卒薄希吕之罚。

四月御史萧之敏允文允文上章待罪。上过德寿宫,太上曰:「采石之功,之敏在何许?毋听其去。」上为出之敏,且书扇制诗以留之。允文言之敏端方,请召归以辟言路。上谓其言宽厚,命曾怀书之时政记

上命选谏官,允文李彦上、林光朝王质对,三人皆鲠亮,又以文学推重于时,故荐之,久不报。曾觌荐一人,赐第,擢谏议大夫允文、克家争之,不从。允文力求去,授少保武安军节度使、四川宣抚使,进封雍国公陛辞,上谕以进取之方,期以某日会河南允文言:「异时戒内外不相应。」上曰:「若西师出而朕迟回,即朕负卿;若朕已动而卿迟回,即卿负朕。」上御正衙,酌酒赋诗以遣之,且赐家庙祭器。

九年至蜀。大军月给米一石五斗,不足赡其家,允文宣司钱三十万易米,计口增给。立户马七条,括民马,奏选良家子以储战用。初,北界有寇隣者,拥众数万在商、虢间,允文秉政日纳款,迨至蜀,复遣人致书允文,不报,羁縻之而已。既而隣谋觉,金密遣人捕之。叶衡奏闻,允文上疏自辨,因请纳禄,不报。

上尝谓允文曰:「丙午之耻,当与丞相共雪之。」又曰:「朕惟功业不如唐太宗,富庶不如汉文、景。」故允文许上以恢复。使蜀一岁,无进兵期,上赐密诏趣之,允文言军需未备,上不乐。

淳熙元年。后四年,上幸白石大阅,见军皆少壮,谓辅臣曰:「虞允文行沙汰之効也。」寻诏赠太傅,赐谥忠肃。

文姿雄伟,长六尺四寸,慷慨磊落有大志,而言动有则度,人望而知为任重之器。早以文学致身台阁,晚际时艰,出入将相垂二十年,孜孜忠勤无二焉。尝注唐书五代史,藏于家。有诗文十卷,经筵春秋讲义三卷,奏议二十二卷,内外志十五卷,行于世。

子三人:公亮、公著、杭孙。孙八人,皆好修,唯刚简最知名,嘉定中,召不至,终利路提点刑狱

辛次膺

辛次膺字起季,莱州人。幼孤,从母依外氏王圣美于丹徒。俊慧力学,日诵千言甫冠,登政和二年进士第,历官为单父丞

值山东乱,举室南渡。属闽寇范汝为建州宰相吕颐浩次膺浦城,遏贼冲。比至,寇党熊志宁已焚其邑。于是披荆棘,坐瓦砾中,安辑吏民,料丁壮,治器械,阨险阻,号令不烦,邑民便之。数月,韩世忠破贼,复建州,除审计司。余党范黑龙破隣邑,闽帅张守檄次膺,俟贼平而后行。乃募乡兵习彊弩,贼至,与之夹水而阵,矢齐发,贼奔溃,生致首领五人,余悉宥之。

参政孟庾荐,召对,奏用人贵于务实,施令在于必行。迁驾部。愿敕郡邑省耕薄征,务农抑末。又奏:「中原之人,弃坟墓生业,从巡江左,饥寒殒仆。愿加存拊,可以坚中原徯后之心。」迁吏部郎、湖北运判,中途召还,见高宗建康行宫,首言救世之弊,上称善,敕以所奏榜朝堂。

右正言。奏:「愿阅兵将,亲简拔,揽恩威之柄,使人人知朝廷之尊。左右近习,久则干政,愿杜其渐。兵连不解,十年于兹。一岁用钱三十万、米四百万石,诸路常赋仅足支其半,余悉取诸民。乞罢不急之务,节姑息之泽,省冗官,汰愞兵。」

韩世忠直秘阁次膺奏曰:「攻城野战,世忠功也,其子何与?石渠东观,图书府也,武功何与?幸门一启,援例者众。」又奏:「今主议者见小利忽大计,偏师偶胜,遽思进讨,便谓攻为有余;警奏稍闻,首陈退舍,便谓守为不足。愿严纪律,谨烽燧明间探。」上皆信纳。闻韩世忠将自楚州移军镇江,复陈可虑者五。王伦使北请和,次膺言:「宣和海上之约,靖康城下之盟口血未干,兵随其后。今日之事当识其诈。」

秦桧在政府,为其妻兄王仲薿叙两官。次膺仲薿奴事朱勔,投拜金酋,罪在不赦。又劾知抚州王违法佃官田,不输租。其父仲山,先知抚州,屈膝金人,继其后,何颜见吏民?㬇,桧之妻兄也。章留中。次膺再论之曰:「近臣奏二人,继闻追寝除命,是皆桧容私营救,陛下曲从其欲,国之纪纲,臣之责任,一切废格。借使贵连宫掖,亲如肺附,宠任非宜,臣亦得论之,而大臣之姻娅,乃不得绳之耶?望陛下奋干刚之威,戒蒙蔽之渐。」

求去,除直秘阁湖南提刑。先是,湖南贼龙渊、李朝拥众数万,据衡之茶陵,桧匿不奏,乃以见阙处次膺陛辞,上曰:「卿以将母为请,朕不得留。湖湘风物甚佳,且无盗贼,职名异恩,卒岁当召。」既抵长沙,贼势方张,戍将抽回,始悟桧欲陷之。即单车趋茶陵,擒贼骁将戮之,募贼党毛义、龙麟等,赍榜谕以朝廷抽回戍将,务欲招安,宜亟降,待以不死。龙渊、李朝相继降,仍请料精锐,可得禁旅万余。次膺笑曰:「是皆吾民,正当弃兵甲,持锄耰,趣令复业。」奏茶陵为军。

金好成,赦书至衡阳次膺极陈其诈,略曰:「臣昨在谏列,尝数论金人变诈无常,愿陛下宗社生灵深虑。近观邸报,枢密院编修官胡铨妄议和好,历诋大臣,除名远窜。已而得铨书藁,乃知朝廷遽欲屈己称藩,臣未知其可。大臣怀奸固位,不恤国计,媕娿趋和,谬以为便,臣不知天下之人以为便乎?『父之雠不与共戴天,兄弟之雠不反兵』。弃雠释怨,尽除前事,降万乘之尊,以求说于敌,天下之人,果能遂亡怨痛以从陛下之志乎?」书奏,不报。金陷三京。

次膺罢,奉祠秦桧以其负重名,欲先移书,当稍收用,次膺笑而不答。阅十六年,贫益甚,亡毫发求于人。桧死,起知婺州三日被召。至国门,以足疾求去。加秘阁修撰,还郡。再召见,历言仇怨当国,老母几委沟壑,因奏国本未立,上改容曰:「谁可?」次膺曰:「知子莫若父。」上称善。擢权给事中蒋璨权户部侍郎次膺驳璨不守正,事交结,出璨知平江御史中丞汤鹏举次膺假权报怨,除待制、宫观。起知泉州,移福建帅。丁母忧,乞纳禄。

孝宗即位,手诏趣召。既至,奏:「陛下用贤必考核事功,勿以一人誉用之,一人毁去之,出令要无反汗,纳善要知转圜。练兵恤民,经理两淮,使敌不能乘虚而入。」是日,除御史中丞。朝德寿宫,高宗一见,谓「惜间卿于彊健时」。

上将以春飨迎高宗诣延祥观,幸玉津园次膺奏:「钦宗服未终,方停策士,且金人嫚书甫至,意在交兵,矧原野间禁衞稀少,当过为之虑,兼一出费十数万缗,曷若以资兵食。」时两淮尽为荒野,次膺奏:「乞集遗甿归业,借种牛,或令在屯兵从便耕种,此足兵良法。」至若成闵之贪饕,汤思退之朋附,叶义问之奸罔,皆以次论劾。每章疏一出,天下韪之。上方厉精政事,次膺每以名实为言,多所裨益,呼其官不名。

隆兴元三月同知枢密院事符离之师,捷奏日闻,次膺手疏千言,乞持重。未几,军果溃。及见,上颜色不乐,奏言:「师溃而归,张浚弹压必无他,此上天大儆戒于陛下。」上叹其先见。

参知政事,以疾力祈免。且奏曰:「王十朋除侍史,虽上亲擢,天下皆知臣尝荐其贤。汤思退召将至,亦知臣尝疏其奸。臣不引避,人其谓何?」除资政殿学士提举洞霄宫陛辞,赐茶,甚惜其去。次膺奏:「臣与思退,理难同列。」上曰:「有谓汤思退可用者。」次膺奏:「今日之事,恐非思退能辨。思退固不足道,窃恐误国家事。」乾道六年闰五月卒,年七十九。

次膺孝友清介,立朝謇谔。仕宦五十年,无丝毫挂吏议。为政贵清静,先德化,所至人称其不烦。善属文,尤工于诗。

论曰:孝宗志恢复,特任张浚俊卿斥奸党,明公道,以为之佐。洎居中书,知无不为,言无不尽,盖其立志一以先哲为法,非他相可拟也。允文许国之忠,炳如丹青。金庶人亮之南侵,其锋甚锐,中外倚刘锜长城,锜以病不克进师。允文儒臣,奋勇督战,一举而挫之,亮乃自毙。昔赤壁一胜而三国势成,淮淝一胜而南北势定。允文采石之功,宋事转危为安,实系乎此。及其罢相镇蜀,受命兴复,尅期而往,志虽未就,其能慷慨任重,岂易得哉?次膺力排群邪,无负言责,涖政不烦,居约有守。晚再立朝,謇谔尤著,南渡直言之臣,宜为首称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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