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祐三年冬,崇從周祖平國難,與李筠拒慕容彥超於劉子陂,走之,以崇補侍衞馬軍都指揮使。遣馮道等迎湘陰公贇於徐州,將立之。會契丹南侵,周祖北征,次于澶州,為六軍推戴。樞密使王峻在京師聞變,遣崇率七百騎東拒贇,遇於睢陽。崇陣于牙門外,贇懼,登門樓呼崇曰:「汝等何遽至此?」崇曰:「澶州軍變,遣崇等來衞乘輿,非有他也。」贇召崇升樓,崇未敢登,即遣道下與語,崇乃登,具言軍情有屬,天命已定,贇執崇手泣,俛首久之。俄而贇所領衞兵都校張令超以衆歸崇,贇親將賈、王等數怒目視道,將害之。贇曰:「汝輩勿草草,此非關令公事。」崇即送贇就館舍。
世宗立,并人侵潞州,命崇與符彥卿出固鎮以禦之。世宗親征,又副彥卿為行營都部署。師還,加兼侍中。冬,移真定尹、成德軍節度。四年,世宗征淮南,契丹出騎萬乘餘掠邊,崇率師攻下束鹿縣,斬數百級,俘獲甚衆。五年,天清節,崇來朝,表求致政,不允,賜襲衣、金帶、器幣、鞍勒馬,遣之。世宗平關南,至靜安軍,崇來朝。恭帝嗣位,加檢校太師。
宋初,加兼中書令。崇追感周室恩遇,時復泣下。監軍陳思誨密奏其狀,因言:「常山近邊,崇有異心,宜謹備之。」太祖曰:「我素知崇篤於恩義,蓋有所激發爾。」遣人覘之,還言崇方對賓屬坐池潭小亭飲博,城中晏然。太祖笑曰:「果如朕言。」未幾來朝。時命李重進為平盧軍節度,重進叛,改命崇為節制。乾德三年,卒,年五十八。太祖聞之震悼,贈太師。
子守璘至洛苑副使,妻即明德皇后之姊也。子允恭,以父任授殿直,至崇儀副使、知常州卒。次女為仁宗皇后。天聖三年,詔贈崇尚書令兼中書令,守璘太尉、寧國軍節度,允恭太傅、安德軍節度。六年,又詔追封崇英國公,加贈守璘永清軍節度兼中書令,允恭忠武軍節度兼侍中。允恭子中庸,左侍禁、閤門祗候、副使;中和,娶潁川郡王德彝女,為西染院副使。
周祖從漢祖鎮太原,廷璋屢省其姊,周祖愛其純謹。姊卒,留廷璋給事左右。及出討三叛,入平國難,廷璋數獻奇計。即位,追冊廷璋姊為淑妃,擢廷璋為右飛龍使,廷璋固辭不拜,願推恩其父洪裕。即令召洪裕赴闕,以老病辭,就拜金紫光祿大夫、真定少尹。廷璋歷皇城使、昭義兵馬都監、澶州巡檢使。
世宗自澶淵還京,言廷璋有幹材,遷客省使。俄為河陽巡檢、知州事。涇帥史懿稱疾不朝,周祖命廷璋往代之。將行,謂之曰:「懿不就命,即圖之。」廷璋至,屏左右,以詔書示懿,諭以禍福,懿即日載路。俄聞周主崩,廷璋嘔血不食者數日。
世宗立,拜左驍衞大將軍,充宣徽北院使。征劉崇,以為建雄軍節度。在鎮數年,頗有惠愛。前後率兵入太原境,拔仁義、高壁等砦,獲刺史、軍校數十人,俘其民數千戶,獲兵器羊馬數萬計。并人棄沁州二百里,退保新城,廷璋遂置保安、興同、白壁等十餘砦。
會隰州刺史孫議卒,廷璋遣監軍李謙溥領州事。謙溥至,并人來攻其城,議者以為宜速救之。廷璋曰:「隰州城壁堅完,并人奄至,未能為攻城具,當出奇以破之。」乃募敢死士百餘人,許以重賞,由間道遣人約謙溥為內應。既至,即銜枚夜擊,城中鼓譟以出,并人大潰,追北數十里,斬首千餘級,獲器甲萬計。奏至,世宗喜曰:「吾舅真能禦寇。」詔褒之。
宋初,加檢校太尉。吏民詣闕,請立碑頌功德。太祖命盧多遜撰文賜之。李筠叛,潛遣親信使齎蠟書求援鄰境,廷璋獲之,械送京師,因上攻取之策,即下詔委以經略。及車駕親征,詔廷璋率所部入陰地,分賊勢。賊平,歸鎮。是秋來朝,改鎮邠州。乾德四年,移鄜州。開寶二年,召為右千牛衞上將軍。四年,卒,年六十。賻帛二百匹。
廷璋美髯,長上短下,好修容儀,雖見小吏,未嘗懈惰。善待士,幕府多知名人。在晉州日,太祖命荊罕儒為鈐轄。罕儒以廷璋周朝近親,疑有異志,每入府中,從者皆持刀劍,欲圖廷璋。廷璋推誠待之,殊不設備,罕儒亦不敢發,終亦無患。議者以廷璋在涇州保全史懿,陰德之報也。
周祖舉兵向闕,時偓在鎮,開門迎謁,周祖深德之。偓率所部兵從周祖,至劉子陂,隱帝衞兵悉走投周祖。周祖謂偓曰:「至尊危矣,公近親,可亟去擁衞,無令驚動。」偓策馬及御營,軍已亂矣。廣順初,丁內艱,服除,授左監門衞上將軍。
世宗征淮南,令偓與左龍武統軍趙贊、右神武統軍張彥超、前景州刺史劉建於壽州四面巡檢。師還,以偓為右神武統軍,充行營右廂都排陣使,又為廬州城下副部署。吳人大發舟師,次東㳍洲,斷蘇、杭之路。世宗遣偓領戰艦數百艘襲之,又遣大將慕容延釗率步騎而進,水陸合勢大破之。
宋初,加檢校太師,遣領舟師巡撫江徼,舒州團練使司超副之。李重進謀以揚州叛,偓察其狀,飛章以聞。太祖令偓屯海陵,以觀重進去就。遂從征揚州,為行營排陣使。及平,以功改保信軍節度。來朝,徙鎮華州。會鑿池都城南,命偓率舟師數千以習水戰,車駕數臨觀焉。五年,改忠武軍節度。
開寶初,太祖納偓長女為后。偓本名延渥,以父名下字從「水」,開寶初,上言改為偓。三年,徙邠州。太平興國初,加同平章事。二年,移定國軍節度。四年,從平太原,又從征幽州。詔偓與尚食使侯昭愿領兵萬餘,攻城南面。師還歸鎮。
偓,莊宗之外孫,漢祖之壻,女即孝章皇后,近代貴盛,鮮有其比。子元靖至供備庫使,元度至供備庫副使,元載、元亨並至左侍禁、閤門祗候。初,孝章寢疾,語晉國長公主曰:「我瞑目無他憂,惟慮族屬不敦睦,貽笑於人。」景德中,偓幼子元翰果詣京府,求析家財。真宗聞之,詔釋勿問,仍諭其族屬務遵先后遺戒焉。
向拱字星民,懷州河內人。始名訓,避周恭帝諱改焉。少倜儻負氣。弱冠,聞漢祖在晉陽招致天下士,將往依之。中途遇盜,見拱狀貌雄偉,意為富家子,隨之,將劫其財。拱覺,行至石會關,殺所乘驢市酒會里中豪傑,告其故,咸出丁壯護拱至太原。以策干漢祖,漢祖不納,客於周祖門下。及周祖領節鎮,署拱知客押牙。
周祖即位,授宮苑使。廣順中,遷皇城使,出監昭義屯軍。并人領馬步十五都來侵,拱與巡檢陳思讓逆戰於虒亭南,殺三百餘人,擒百人,獲其帥王璠、曹海金,又敗其軍於壺關。師還,會征慕容彥超,命為都監,賜以六銖、袍帶、鞍勒馬、器仗,即日遣行。賊平,命為陝州巡檢。未幾,改客省使、知陝州。
會延州高允權卒,其子紹基欲求繼襲,即自領使務。朝廷益禁兵戍守,命拱權知州事,俄遷內客省使。嘗請禁州民賣軍裝兵器於西人,從之。所屬部落有侵盜漢戶者,拱招其酋帥犒之,令誓不敢侵犯。召拜左神武大將軍、宣徽南院使。
先是,晉末,秦州節度何建以秦、成、階三州入蜀,蜀人又取鳳州。至是,宰相王溥薦拱討之,乃召拱與鳳翔王景並率兵出大散關,連下城砦。復命拱為西南面行營都監。蜀人聞鳳州急,發卒五千餘出鳳州北堂倉鎮路,行至黃花谷,將絕周師糧道。拱與王景偵知之,命排陣使張建雄領兵二千直抵黃花谷,又遣別將領勁卒千人出敵後,截其歸路。敵果為建雄所敗,奔堂倉,又為勁卒所逼,合勢掩擊,擒其監軍王巒、孫韜等千五百餘。由是劍門之下,州邑營砦,望風宵遁,秦、鳳、階、成平。召歸,宴於金祥殿,賜襲衣、金帶、銀器、繒帛、鞍勒馬。
顯德二年,世宗親征淮南,以拱權東京留守兼判開封府事。時揚州初平,南唐令境上出師,謀收復。韓令坤有棄城之意,即驛召拱赴行在,拜淮南節度,依前宣徽使兼緣江招討使,以令坤為副。時周師久駐淮陽,都將趙晁、白廷遇等驕恣橫暴,不相稟從,惟務貪濫,至有劫人妻女者。及拱至,戮其不奉法者數輩,軍中肅然。六月,追叙秦、鳳功,加檢校太尉。
時周師圍壽春經年未下,江、淮草寇充斥,吳援兵柵於紫金山,與城中烽火相應。而舒、蘄、和、泰復為吳人所據。拱上言欲且徙揚州之師併力攻壽春,俟其城下,然後改圖進取。世宗從之。拱乃封庫,付揚州主者;復遣本府牙將分部按巡城中,秋毫不犯,軍民感悅。及師行,吳人有負糗糧以送者。至壽春,與李重進合勢以攻其城,改淮南道招討都監,敗淮南軍二千于黃蓍砦。
世宗再幸壽州,召拱宴賜甚厚,以為武寧軍節度,命領其屬駐鎮淮軍。及克壽州,以功加同平章事、領武寧軍節度。四年,徙歸德軍節度。淮南平,改山南東道節度,俄充西南面水陸發運招討使。恭帝即位,加檢校太師、河南尹、西京留守。
宋初,加兼侍中。太祖征李筠,拱迎謁至汜水,言於上曰:「筠逆節久著,兵力日盛,陛下宜急濟大河,踰太行,乘其未集而誅之,緩則勢張,難為力矣。」帝從其言,卷甲倍道趨之。筠果率兵南向,聞車駕至,惶駭走澤州城守,遂見擒。乾德初,從郊祀畢,封譙國公。
王彥超,大名臨清人。性溫和恭謹,能禮下士。少事後唐魏王繼岌,從繼岌討蜀,還至渭南。會明宗即位,繼岌遇害,左右遁去,彥超乃依鳳翔重雲山僧舍暉道人為徒。暉善觀人,謂彥超曰:「子,富貴人也,安能久居此?」給資帛遣之。
周祖平內難後,北征契丹,以彥超為行營馬步左廂都排陣使,從周祖入汴。時自彭門迎湘陰公入纘位,會軍變,周祖革命,即命彥超權知徐州節度。未行,湘陰公舊校鞏廷美據州叛,真拜彥超武寧軍節度,命討之。彥超督戰艦破其水砦,乘勝拔之。
顯德初,加同平章事。劉崇南寇,命彥超領兵取晉州路東向邀擊,從戰高平。彥超自陰地關與符彥卿會兵圍汾州,諸將請急攻,彥超曰:「城已危矣,旦暮將降,我士卒精銳,儻驅以先登,必死傷者衆,少待之。」翌日,州將董希顏果降。遂引兵趣石州,彥超親鼓士乘城,躬冒矢石,數日下之,擒其守將安彥進,獻行在。師還,改忠武軍節度,加兼侍中。詔率所部浚胡蘆河,城李晏口。工未畢,遼人萬餘騎來侵,彥超擊敗之,殺傷甚衆。
宰相李穀征淮南,以彥超為前軍行營副部署,敗淮南軍二千于壽州城下。吳兵水陸來援,穀退保正陽,吳人躡其後。會李重進兵至,合勢急擊,大敗吳人三萬餘衆,追北二十餘里。還,改京兆尹、永興軍節度。六年夏,移鎮鳳翔。恭帝嗣位,加檢校太師、西面緣邊副都部署。
宋初,加兼中書令,代還。太祖與彥超有舊,因幸作坊,召從臣宴射,酒酣,謂彥超曰:「卿昔在復州,朕往依卿,何不納我?」彥超降階頓首曰:「勺水豈能止神龍耶!當日陛下不留滯於小郡者,蓋天使然爾。」帝大笑。彥超翌日奉表待罪,帝遣中使慰諭,令赴朝謁。
太平興國六年,封邠國公。七年,彥超語人曰:「人臣七十致仕,古之制也。我年六十九,當自知止。」明年,表求致仕,加太子太師,給金吾上將軍祿。彥超既得請,盡斥去僕妾之冗食者,居處服用,咸遵儉約。雍熙三年,卒,年七十三。贈尚書令。
開寶初,彥超自鳳翔來朝,與武行德、郭從義、白重贊、楊廷璋俱侍曲宴。太祖從容謂曰:「卿等皆國家舊臣,久臨劇鎮,王事鞅掌,非朕所以優賢之意。」彥超知旨,即前奏曰:「臣無勳勞,久冒榮寵,今已衰朽,願乞骸骨歸丘園,臣之願也。」行德等竟自陳夙昔戰功及履歷艱苦,帝曰:「此異代事,何足論?」翌日,皆罷行德等節鎮。時議以此許彥超。
初,彥超將致政,每戒諸子曰:「吾累為統帥,殺人多矣,身死得免為幸,必無陰德以及後,汝曹勉為善事以自庇。」及卒,諸子果無達者。宣化門內有大第,園林甚盛,不十餘年,其家已鬻之矣。孫克從,咸平元年進士及第,亦止於州縣。
張永德字抱一,并州陽曲人。家世饒財。曾祖丕,尚氣節。後唐武皇鎮太原,急於用度,多嚴選富家子掌帑庫。或調度不給,即坐誅,沒入貲產。丕為之滿歲,府財有餘。宗人政當次補其任,率族屬泣拜,請丕濟其急,丕又為代掌一年,鄉里服其義。父政事晉至安州防禦使。
永德生四歲,母馬氏被出,育於祖母,事繼母劉,以孝聞。周祖初為侍衞吏,與吏善,乃以女妻永德。永德迎其母妻詣宋州。時寇賊充斥,乃易弊衣,毀容儀,居委巷中。有賊過,即邀乞焉,紿曰:「此悲田院耳。」賊即舍去,繇是免禍。周祖為樞密使,表永德授供奉官押班。
乾祐中,命賜潞帥常遇生辰禮幣。遇,周祖之外兄弟也。時周祖鎮鄴,被讒,族其家。永德在潞州,聞有密詔授遇,永德探知其意,謂遇曰:「得非涖殺永德耶?永德即死無怨,恐累君侯家耳。」遇愕然曰:「何謂也?」永德曰:「姦邪蠹政,郭公誓清君側,願且以永德屬吏,事成足以為德,不成死未晚。」遇以為然,止令壯士嚴衞,然所以餽之甚厚。親問之曰:「君視丈人事得成否?」永德曰:「殆必成。」未幾,周祖使至,遇賀且謝曰:「老夫幾誤大事。」
初,魏人柴翁以經義教里中,有女,後唐莊宗時備掖庭,明宗入洛,遣出宮。柴翁夫妻往迎之,至鴻溝,遇雨甚,踰旬不能前。女悉取裝具,計直千萬,分其半以與父母,令歸魏,曰:「兒見溝旁郵舍隊長,項黵黑為雀形者,極貴人也,願事之。」問之,乃周祖也。父母大愧,然終不能奪。他日,語周祖曰:「君貴不可言,妾有緡錢五百萬資君,時不可失。」周祖因其資,得為軍司。
顯德元年,并州劉崇引契丹來侵。世宗親征,戰于高平,大將樊愛能、何徽方戰退衄。時太祖與永德各領牙兵二千,永德部下善左射,太祖與永德厲兵分進,大捷,降崇軍七千餘衆。及駐上黨,世宗晝臥帳中,召永德語曰:「前日高平之戰,主將殊不用命,樊愛能而下,吾將案之以法。」永德曰:「陛下欲固守封疆則已,必欲開拓疆宇,威加四海,宜痛懲其失。」世宗擲枕於地,大呼稱善。翌日,誅二將以徇,軍威大振。進攻太原,師薄城下,永德與符彥卿、史彥超北控忻口以斷契丹援路。太原城四十里,周師去城三百步,圍之三匝。自四月至六月,攻之不克。契丹援兵果至,彥超戰沒,繼敗其衆二千,餘衆遁去。以永德領武信軍節度。師還,徙義成軍節度。
三年,世宗親征,至壽州城下,仁贍執澄等三人檻送行在,意求緩師,詔賜永德,俾其甘心。太祖與永德領前軍至紫金山,吳人列十八砦,戰備嚴整。敵壘西偏有高隴,下瞰其營中,永德選勁弓強弩伏隴旁,太祖麾兵直攻第一砦,戰陽不勝,淮人果空砦出鬥,永德亟登隴,發伏馳入據之,敵衆散走。翌日,又攻第二砦,鼓譟而進,始攻北門,淮人開南門而遁。時韓令坤在揚州,復為吳人所逼,欲退師。世宗怒,遣永德率師援之,又敗泗州軍千餘于曲溪堰,俄屯下蔡。
時吳人以周師在壽春攻圍日急,又恃水戰,乃大發樓船蔽江而下,泊于濠、泗,周師頗不利。吳將林仁肇帥衆千餘,水陸齊進,又以船數艘載薪,乘風縱火,將焚周浮梁,周人憂之。俄而風反,吳人稍却,永德進兵敗之。又夜使習水者沒其船下,縻以鐵鏁,引輕舠急擊。吳人既不得進,溺者甚衆,奪其巨艦數十艘。永德解金帶,賞習水者。乃距浮梁十餘步,以鐵索千餘尺橫截長淮,又維巨木,自是備禦益堅矣。俄又敗千餘衆於淮北岸,獲戰船數十艘,吳人多溺死。詔褒美之。
太祖即位,加兼侍中。永德入朝,授武勝軍節度。入覲,召對後苑,道舊故,飲以巨觥,每呼駙馬不名。時并、汾未下,太祖密訪其策。永德曰:「太原兵少而悍,加以契丹為援,未易取也。臣以每歲多設游兵,擾其農事,仍發間使以諜契丹,絕其援,然後可下也。」帝然之。俄歸本鎮。
會出師討金陵,永德以己資造戰船數十艘,運糧萬斛,自順陽沿漢水而下。富民高進者,豪橫莫能禁,永德乃發其姦,置于法。進潛詣闕,誣永德緣險固置十餘砦,圖為不軌。太祖命樞密都承旨曹翰領騎兵察之,詰其砦所,進曰:「張侍中誅我宗黨殆盡,希中以法,報私憤爾。」翰以進授永德,永德遽解縛就市,笞而釋之。時稱其長者。
自五代用兵,多姑息,藩鎮頗恣部下販鬻。宋初,功臣猶習舊事。太宗初即位,詔羣臣乘傳出入,不得齎貨邀利,及令人諸處圖回,與民爭利。永德在太原,嘗令親吏販茶規利,闌出徼外市羊,為轉運使王嗣宗所發,罷為左衞上將軍。
二年冬,契丹入邊,帝將北巡,以永德宿將,召入對便殿,賜坐,訪以邊要。以老不可從行,留為東京內外都巡檢使。三年,制授檢校太師、彰德軍節度、知天雄軍。俄以衰耄,命還本鎮。是秋卒,年七十三。遣內園使馮守規護柩還京師,贈中書令。諸孫遷秩者五人。
初,永德寓睢陽,有書生隣居臥疾,永德療之獲愈。生一日就永德求汞五兩,既得,即置鼎中煮之,成中金。自是日與永德游,一日,告適淮上,語永德曰:「後當相遇于彼。」永德曰:「吳境不通,子何可去?」生曰:「吾自有術。」永德送行數舍,懇求藥法,生曰:「君當大貴,吾不吝此,慮損君福。」言訖而去。及永德屯下蔡,牙帳前後隊部曲八百人,皆金銀刀槊,繡旗幟。永德善騎射,左右分掛十的,握十矢,疾馳互發,發必中。淮民環觀,有一僧睥睨,永德遽召之,乃睢陽書生也。夜宿帳中,復求汞法。僧曰:「始語君貴,今不謬矣。終能謹節,當保五十年富貴,安用此為?然能降志禮賢,當別有授公藥法者。」永德由此益罄家資,延致方士,故太祖以方外待之。
及莊宗入洛,累歷內職。同光末,國有內難,兵入宮城,近臣宿將皆棄甲遁去,惟全斌與符彥卿等十數人居中拒戰。莊宗中流矢,扶掖至絳霄殿,全斌慟哭而去。明宗即位,補禁軍列校。晉初,從侯益破張從賓於汜水,以功遷護聖指揮使。周廣順初,改護聖為龍捷,以全斌為右廂都指揮使。及討慕容彥超于兗州,為行營馬步都校。顯德中,從向訓平秦、鳳,遂領恩州團練使。俄遷領泗州防禦使。從世宗平淮南,復瓦橋關,改相州留後。
十二月,率兵拔乾渠渡、萬仞燕子二砦,遂下興州,蜀刺史藍思綰退保西縣。敗蜀軍七千人,獲軍糧四十餘萬斛。進拔石圌、魚關、白水二十餘砦,先鋒史延德進軍三泉,敗蜀軍數萬,擒招討使韓保正、副使李進,獲糧三十餘萬斛。既而崔彥進、康延澤等逐蜀軍過三泉,遂至嘉陵,殺虜甚衆。蜀人斷閣道,軍不能進。全斌議取羅川路以入,延澤潛謂彥進曰:「羅川路險,軍難並進,不如分兵治閣道,與大軍會於深渡。」彥進以白全斌,全斌然之。命彥進、延澤督治閣道,數日成,遂進擊金山砦,破小漫天砦。全斌由羅川趣深渡,與彥進會。蜀人依江列陣以待,彥進遣張萬友等奪其橋。會暮夜,蜀人退保大漫天砦。詰朝,彥進、延澤、萬友分三道擊之,蜀人悉其精銳來逆戰,又大破之,乘勝拔其砦,蜀將王審超、監軍趙崇渥遁去,復與三泉監軍劉延祚、大將王昭遠、趙崇韜引兵來戰,三戰三敗,追至利州北。昭遠遁去,渡桔柏江,焚梁,退守劍門。遂克利州,得軍糧八十萬斛。
自利州趨劍門,次益光。全斌會諸將議曰:「劍門天險,古稱一夫荷戈,萬夫莫前,諸君宜各陳進取之策。」侍衞軍頭向韜曰:「降卒牟進言:『益光江東,越大山數重,有狹徑名來蘇,蜀人於江西置砦,對岸有渡,自此出劍關南二十里,至清強店,與大路合。可於此進兵,即劍門不足恃也。』」全斌等即欲卷甲赴之,康延澤曰:「來蘇細徑,不須主帥親往。且蜀人屢敗,併兵退守劍門,莫若諸帥協力進攻,命一偏將趨來蘇,若達清強,北擊劍關,與大軍夾攻,破之必矣。」全斌納其策,命史延德分兵趨來蘇,造浮梁於江上,蜀人見梁成,棄砦而遁。昭遠聞延德兵趨來蘇,至清強,即引兵退,陣於漢源坡,留其偏將守劍門。全斌等擊破之,昭遠、崇韜皆遁走,遣輕騎進獲,傳送闕下,遂克劍州,殺蜀軍萬餘人。
四年正月十三日,師次魏城,孟昶遣使奉表來降,全斌等入成都。旬餘,劉廷讓等始自峽路至。昶饋遺廷讓等及犒師,並同全斌之至。及詔書頒賞,諸軍亦無差降。由是兩路兵相嫉,蜀人亦構,主帥遂不協。全斌等先受詔,每制置必須諸將僉議,至是,雖小事不能即決。
俄詔發蜀兵赴闕,人給錢十千,未行者,加兩月廩食。全斌等不即奉命,由是蜀軍憤怨,人人思亂。兩路隨軍使臣常數十百人,全斌、彥進及王仁贍等各保庇之,不令部送蜀兵,但分遣諸州牙校。蜀軍至綿州果叛,劫屬邑,衆至十餘萬,自號「興國軍」。有蜀文州刺史全師雄者,嘗為將,有威惠,士卒畏服。適以其族赴闕下,綿州遇亂,師雄恐為所脅,乃匿其家於江曲民舍。後數日為亂兵所獲,推為主帥。
全斌遣都監米光緒往招撫之,光緒盡滅師雄之族,納其愛女及橐裝。師雄聞之,遂無歸志,率衆急攻綿州,為橫海指揮使劉福、龍捷指揮使田紹斌所敗;遂攻彭州,逐刺史王繼濤,殺都監李德榮,據其城。成都十縣皆起兵應師雄,師雄自號「興蜀大王」,開幕府,置僚屬,署節帥二十餘人,令分據灌口、導江、郫、新繁、青城等縣。彥進與張萬友、高彥暉、田欽祚同討之,為師雄所敗,彥暉戰死,欽祚僅免,賊衆益盛。全斌又遣張廷翰、張煦往擊之,不利,退入成都。師雄分兵綿、漢間,斷閣道,緣江置砦,聲言欲攻成都。自是,卭、蜀、眉、雅、東川、果、遂、渝、合、資、簡、昌、普、嘉、戎、榮、陵十七州,並隨師雄為亂。郵傳不通者月餘,全斌等甚懼。時城中蜀兵尚餘二萬,全斌慮其應賊,與諸將謀,誘致夾城中,盡殺之。
俄虎捷指揮使呂翰為主將所不禮,因殺知嘉州客省使武懷節、戰櫂都監劉漢卿,與師雄黨劉澤合,衆至五萬,逐普州刺史劉楚信,殺通判劉沂及虎捷都校馮紹。又果州指揮使宋德威殺知州八作使王永昌及通判劉渙、都監鄭光弼,遂州牙校王可璙率州民為亂。仁贍等討呂翰於嘉州,翰敗走入雅州。師雄病死於金堂,推謝行本為主,羅七君為佐國令公,與賊將宋德威、唐陶鼈據銅山,旋為康延澤所破。仁贍又敗呂翰於雅州,翰走黎州,為下所殺,棄屍水中。後丁德裕等分兵招輯,賊衆始息。
全斌之入蜀也,適屬冬暮,京城大雪,太祖設氈帷於講武殿,衣紫貂裘帽以視事,忽謂左右曰:「我被服若此,體尚覺寒,念西征將衝犯霜雪,何以堪處!」即解裘帽,遣中黃門馳賜全斌,仍諭諸將,以不徧及也。全斌拜賜感泣。
會有訴全斌及彥進破蜀日,奪民家子女玉帛不法等事,與諸將同時召還。太祖以全斌等初立功,雖犯法,不欲辱以獄吏,但令中書問狀,全斌等具伏。詔曰:「王全斌、王仁贍、崔彥進等被堅執銳,出征全蜀,彼畏威而納款,尋馳詔以申恩。用示哀矜,務敦綏撫,應孟昶宗族、官吏、將卒、士民悉令安存,無或驚擾;而乃違戾約束,侵侮憲章,專殺降兵,擅開公帑,豪奪婦女,廣納貨財,斂萬民之怨嗟,致羣盜之充斥。以至再勞調發,方獲平寧。洎命旋歸,尚欲含忍,而銜冤之訴,日擁國門,稱其隱沒金銀、犀玉、錢帛十六萬七百餘貫。又擅開豐德庫,致失錢二十八萬一千餘貫。遂令中書門下召與訟者質證其事,而全斌等皆引伏。其令御史臺於朝堂集文武百官議其罪。」
於是百官定議,全斌等罪當大辟,請準律處分。乃下詔曰:「有征無戰,雖舉於王師;禁暴戢兵,當崇於武德。蠢茲庸蜀,自敗姦謀,爰伐罪以宣威,俄望風而歸命。遽令按堵,勿犯秋毫,庶德澤之涵濡,俾生聚之寧息。而忠武軍節度王全斌、武信軍節度崔彥進董茲銳旅,奉我成謀,既居克定之全功,宜體輯柔之深意。比謂不日清謐,即時凱旋,懋賞策勳,抑有彝典。而罔思寅畏,速此悔尤,貪殘無厭,殺戮非罪,稽于偃革,職爾玩兵。尚念前勞,特從寬貸,止停旄鉞,猶委藩宣。我非無恩,爾當自省。全斌可責授崇義軍節度觀察留後,彥進可責授昭化軍節度觀察留後,特建隨州為崇義軍、金州為昭化軍以處之。仁贍責授右衞大將軍。」開寶末,車駕幸洛陽郊祀,召全斌侍祠,以為武寧軍節度。謂之曰:「朕以江左未平,慮征南諸將不遵紀律,故抑卿數年,為朕立法。今已克金陵,還卿節鉞。」仍以銀器萬兩、帛萬匹、錢千萬賜之。全斌至鎮數月卒,年六十九。贈中書令。天禧二年,錄其孫永昌為三班奉職。
凱字勝之。祖審鈞,嘗為永興軍駐泊都監,以擊賊死,遂家京兆。饒於財,凱散施結客,日馳獵南山下,以踐蹂民田,捕至府。時寇準守長安,見其狀貌奇之。為言:「全斌取蜀有勞,而審鈞以忠義死,當錄其孤。」遂以為三班奉職、監鳳翔盩厔稅。歷左右班殿直、監益州市買院、慶州合水鎮兵馬監押、監在京草場。
代遷,邊寇猶鈔掠,以為內殿崇班、麟州路緣邊都巡檢使,與同巡檢張岊護糧道于青眉浪,寇猝大至,與岊相失。乃分兵出其後夾擊之,復與岊合,斬首百餘級。又入兔毛川,賊衆三萬,凱以兵六千陷圍,流矢中面,鬥不解,又斬首百餘級,賊自蹂踐,死者以千數。遷南作坊副使,後為并、代州鈐轄,管勾麟府軍馬事。夏人二萬寇青塞堡,凱出鞋邪谷,轉戰四十里,至杜𦙶川,大敗之,復得所掠馬牛以還。
經略使明鎬言凱在河外九年,有功,遂領資州刺史。久之召還,未及見,會甘陵盜起,即命領兵赴城下。賊平,拜澤州刺史、知邠州。未幾,為神龍衞四廂都指揮使、澤州團練使,歷環慶、并代、定州路副都總管,捧日天武四廂、綿州防禦使,累遷侍衞親軍步軍副都指揮使、涇州觀察使。又徙秦鳳路,辭日,帝諭以唃氏木征,交易阻絕,頗有入寇之萌,宜安靜以處之。凱至,與主帥以恩信撫接,遂復常貢,召拜武勝軍節度觀察留後、侍衞親軍馬軍副都指揮使。卒,年六十六。贈彰武軍節度使,諡莊恪。
乾德中,征蜀,為鳳州路馬軍都監,破白水、閤子二砦,進擊西縣、三泉,獲韓保正。由來蘇路會大軍,克劍門。及孟昶降,延澤以百騎先入成都,安撫軍民,盡封府庫而還。就命為成都府都監。會全師雄復亂,徙為普州刺史。時有降兵二萬七千,諸將懼為內應,欲盡殺之。延澤請簡老幼疾病七千人釋之,餘以兵衞還,浮江而下,賊若來劫奪,即殺之未晚。諸將不能用。俄出兵,敗賊黨劉澤三萬人。復有王可璙率數郡賊兵來戰,延澤擊走之,追北至合州。又破可璙餘黨謝行本等,擒羅七君。事平,優詔嘉奬,就命為東川七州招安巡檢使。
素與通事舍人田欽祚有隙,會欽祚入朝,乃誣奏繼濤以他事。太祖驛召繼濤,將面質之,道病卒。詔曰:「故彭州刺史王繼濤,先登擊賊,身被重創,優典未加,齎志而歿。故階州刺史高彥暉,帥師討賊,奮不顧命,垂老之年,殞身鋒鏑。永言痛悼,不忘于懷。宜各賜其家粟帛。」
王師伐蜀,為歸州路先鋒都指揮使。全師雄之亂,崔彥進遣彥暉與田欽祚共討之。至導江,與賊遇,賊據隘路,設伏竹箐中,官軍至,遇伏發,遂不利。彥暉謂欽祚曰:「賊勢張大,日將暮,請收兵,詰朝與戰。」欽祚欲遁,慮賊曳其後,乃紿之曰:「公食厚祿,遇賊畏縮,何也?」彥暉復麾兵進,欽祚潛遁去。彥暉獨與部下十餘騎力戰,皆死之,時年七十餘。
論曰:郭崇感激昔遇,發於垂涕。太祖察其忠厚,亟焚思誨之奏。雖魏文不強於楊彪,宋武無猜於徐廣,何以加之。廷璋開懷以待罕孺,宋偓抗章以察重進,向拱獻謀以平上黨,乘時建功,各奮所長,有足尚者。王彥超起自戎昭,歷典藩服,引年高蹈,武夫之貞;至於自悔多殺,垂戒後裔,近乎仁人之用心。張永德前朝勳伐,夙識太祖,潛懷尊奉,雖有橋公祖之知,而非人臣之不二心者矣。乾德伐蜀之師,未七旬而降款至,諸將之功,何可泯也。王全斌黷貨殺降,尋啟禍變,太祖罪之,而從八議之貸,斯得馭功臣之道。延澤能相地險,豫謀屯備。繼濤、彥暉,先登重傷,殞沒無避,咸可稱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