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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百七十一 列傳第二百三十 姦臣一

蔡確吳處厚 邢恕 呂惠卿 章惇 曾布 安惇

曰:「陽卦多陰,陰卦多陽。」君子雖多,小人用事,其象為陰;小人雖多,君子用事,其象為陽。宋初,五星聚奎,占者以為人才衆多之兆。然終宋之世,賢哲不乏,姦邪亦多。方其盛時,君子秉政,小人聽命,為患亦鮮。及其衰也,小人得志,逞其狡謀,壅閼上聽,變易國是,賊虐忠直,屏棄善良,君子在野,無救禍亂。有國家者,正邪之辨,可不慎乎!作姦臣傳。

蔡確

蔡確字持正,泉州晉江人,父徙陳。確有智數,尚氣,不謹細行。第進士,調邠州司理參軍,以賄聞。轉運使薛何行部,欲按治,見其儀觀秀偉,召與語,奇之,更加延譽。韓絳宣撫陝西,見所製樂語,以為材,薦於弟開封尹維,辟管幹右廂公事,維去而確至。舊制當庭參,確不肯,後尹劉庠責之,確曰:「唐藩鎮自置掾屬,故有是禮。今輦轂下比肩事主,雖故事不可用。」遂乞解職。

王安石薦確,徙為三班主簿。用鄧綰薦,為監察御史裡行。王韶熙河,多貸公錢,秦帥郭逵劾其罪,詔使杜純鞫治得實。安石卻其牘,更遣確,確希意直韶,逵、純獲譴。確善觀人主意,與時上下,知神宗已厭安石,因安石乘馬入宣德門與衞士競,即疏其過以賈直。加直集賢院,遷御史知雜事

范子淵浚河之役知制誥熊本按行以為非是,為子淵所訟,確劾本附文彥博,黜之,代為知制誥知諫院兼判司農寺三司使沈括宰相吳充論免役法,確言括為近臣,見朝廷法令未便,不公言之而私語執政,意王安石既去,新法可搖耳。括坐黜知宣州

開封鞫相州民訟,事連判官陳安民,安民令其甥文及甫求援於充之子安持,及甫,充婿也。確言事關大臣,非開封可了,遂移御史臺。時獄起皇城,卒事多不讎。中丞鄧潤甫御史上官均按之,與府獄同。王珪奏遣確詣臺參治,確鍛鍊為獄,潤甫、均不能制,密奏確慘掠諸囚。確伺知之,即劾二人庇有罪,且詐使吏為使者慮問,囚稱冤,輒苦辱之。帝頗疑其濫,連遣諫官及內侍審直,皆怖畏,言不冤,由是潤甫、均皆罷,而確得中丞,猶領司農,凡常平、免役法皆成其手。

太學生虞蕃學官,確深探其獄,連引朝士,自翰林學士許將以下皆逮捕械繫,令獄卒與同寢處,飲食旋溷共為一室,設大盆於前,凡羹飯餅胾舉投其中,以杓混攪,分飼之如犬豕。久繫不問,幸而得問,無一事不承。遂劾參知政事元絳有所屬請,絳出知亳州,確代其位。確自知制誥御史中丞參知政事,皆以起獄奪人位而居之,士大夫交口咄罵,而確自以為得計也。

吳充數為帝言新法不便,欲稍去其甚者,確曰:「曹參與蕭何有隙,至代為相,一遵何約束。今陛下所自建立,豈容一人挾怨而壞之。」法遂不變。

元豐五年,拜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時富弼西京,上言蔡確小人不宜大用。確既相,屢興羅織之獄,縉紳士大夫重足而立矣。初議官制,蓋倣唐六典,事無大小,並中書取旨,門下審覆,尚書受而行之,三省分班奏事,柄歸中書。確說王珪曰:「公久在相位,必得中書令。」珪信不疑。確乃言於帝曰:「三省長官位高,不須置令,但令左右僕射分兼兩省侍郎足矣。」帝以為然。故確名為次相,實顓大政,珪以左僕射兼門下,拱手而已。帝雖以次相珪、確,然不加禮重,屢因微失罰金,每罰輒門謝。宰相金門謝,前此未有,人皆恥之。

哲宗立,轉左僕射韓縝入相中書,用其兩姪為列卿,確風御史中丞黃履劾縝。始詔三省,凡取旨事及臺諫官章疏,並執政同進擬,不專屬中書。蓋確畏失權,又復改制也。

永裕山陵使,靈駕發引之夕,不宿於次,在道又不扈從,還,又不丐去。御史劉摯王巖叟連擊之,言確有十當去,「在熙寧、元豐時,冤獄苛政,首尾預其間。及至今日,稍語於人曰:『當時確豈敢言。』此其意欲固竊名位,反歸曲於先帝也」。司馬光呂公著進用,蠲除煩苛,確言皆己所建白,公論益不容,太皇太后猶不忍即退斥。元祐元年閏二月,始罷為觀文殿學士、知陳州明年,坐弟碩事奪職,徙安州,又徙鄧。

初,神宗疾革,王珪議建儲事,確與同列皆在側,知狀。確自見得罪於世,陰與章惇邢恕等合志邪謀,謂珪實懷異意,賴己擁護,故不得逞。確奉使陵下,韓縝白發其端,事寖籍籍。既失勢,愈怨望,恕又益為往來造言,識者以為憂,未有以發也。

確在安陸,嘗游車蓋亭,賦詩十章,知漢陽軍吳處厚上之,以為皆涉譏訕,其用郝處俊上元間諫高宗欲傳位天后事,以斥東朝,語尤切害。於是左諫議大夫梁燾右諫議大夫范祖禹左司諫吳安詩右司諫王巖叟右正言劉安世,連上章正確罪。詔確具析,確自辨甚悉。安世等又言確罪狀著明,何待具析,此乃大臣委曲為之地耳。遂貶光祿卿分司南京,再責英州別駕新州安置。宰相范純仁左丞王存坐廉前出語救確,御史李常盛陶、翟恩、趙挺之王彭年坐不舉劾中書舍人彭汝礪坐封還詞命,皆罷去。確後卒於貶所。

紹聖元年馮京卒,哲宗臨奠。確子渭,京婿也,於喪次中闌訴。明日,詔復正議大夫二年,贈太師,謚曰忠懷,遣中使護其葬,又賜第京師。崇寧初,配饗哲宗廟庭。蔡京徽宗書「元豐受遺定策殊勳宰相蔡確之墓」賜其家。京與太宰鄭居中不相能,居中以憂去,京懼其復用,而居中,王珪婿也。時渭更名懋,京使之重理前事,以沮居中,遂追封清源郡王,御製其文,立石墓前。擢懋同知樞密院事,次子莊為從官,弟碩,贈待制,諸女超進封爵,諸婿皆得官,貴震當世。

高宗即位,下詔暴群姦之罪,貶確武泰軍節度副使,竄懋英州,凡所與濫恩,一切削奪,天下快之。

吳處厚者,邵武人,登進士第。仁宗屢喪皇嗣,處厚上言:「臣嘗讀史記,考趙氏廢興本末,當屠岸賈之難,程嬰、公孫杵臼盡死以全趙孤。宋有天下,二人忠義未見褒表,宜訪其墓域,建為其祠。」帝覽其疏矍然,即以處厚為將作丞,訪得兩墓於絳,封侯立廟

始,蔡確嘗從處厚學賦,及作相,處厚通牋乞憐,確無汲引意。王珪用為大理丞。王安禮舒亶相攻,事下大理,處厚知安禮與珪善,論亶用官燭為自盜。確密遣達意救亶,處厚不從,確怒欲逐之,未果。珪請除處厚館職,確又沮之。珪為永裕山陵使,辟掌牋奏。確代使,出知通利軍,又徙知漢陽,處厚不悅。

元祐中,確知安州,郡有靜江卒當戍漢陽,確固不遣,處厚怒曰:「爾在廟堂時數陷我,今比郡作守,猶爾邪?」會得確車蓋亭詩,引郝甑山事,乃箋釋上之,云:「郝處俊封甑山公,會高宗欲遜位武后處俊諫止,今乃以比太皇太后。且用滄海揚塵事,此蓋時運之大變,尤非佳語。譏謗切害,非所宜言。」確遂南竄。擢處厚知衞州,然士大夫由此畏惡之,未幾卒。紹聖間,追貶歙州別駕

邢恕

邢恕字和叔,鄭州陽武人。博貫經籍,能文章,喜功名,論古今成敗事,有戰國縱橫氣習。從程顥學,因出入司馬光呂公著門。登進士第,補永安主簿。公著薦於朝,得崇文院校書王安石亦愛之,因賓客諭意,使養晦以待用,恕不能從,而對其子雱語新法不便。安石怒,諫官亦言新進士未歷官而即處館閣,開奔競路,出知延陵縣。縣廢不復調,浮湛陝、洛間者七年,復為校書

吳充用為館閣校勘,歷史館檢討著作佐郎蔡確代充相,盡逐充所用人,恕深居懼及。神宗見其送文彥博詩,稱於確,乃進職方員外郎。帝有復用光、公著意,確以恕於兩人為門下客,亟結納之。恕亦深自附託,乃為確畫策,稍收召名士,於政事微有更革,自是相與如素交。

帝不豫,恕與確成謀,密語宣仁后之姪公繪、公紀曰:「家有白桃著華,道書言可療上疾。」邀與歸視之。至則執其手曰:「蔡丞相令布腹心,上疾不可諱,延安沖幼,宜早有定論,雍、曹皆賢王也。」公繪驚曰:「此何言?君欲禍吾家邪!」急趨出。恕計不行,則反宣言太后屬意雍王,與王珪表裡。導確約珪入問疾,陽鈎致珪語,使知開封府蔡京伏劍士於外,須珪小持異則執而誅之。既而珪言上自有子,定議立延安。恕益無所施,猶自謂有定策功,傳播其語。

哲宗立,遷右司員外郎起居舍人。又為公繪具奏,乞尊崇朱太妃,為高氏異日計。后詰之曰:「汝素不識字,誰為之者?」公繪不得隱,以恕對,且上其稿。時恕方召試中書,遂黜知隨州,改汝襄、河陽。恕久斥外,蓄怒憤,間道謁確於鄧,緒成前惡,紿司馬光子康手書,持以取信。會確得罪,恕亦責監永州酒。

紹聖初,擢寶文閣待制、知青州章惇蔡卞得政,將甘心元祐諸人,引恕自助,召為刑部侍郎,再遷吏部尚書侍讀,改御史中丞。恕既處風憲,遂誣宣仁后有廢立謀,引司馬光北齊婁后宣訓事,訹高遵裕之子士京追訟其父在日,王珪令其兄士充來謀立雍王遵裕非之。又教蔡懋文及甫私牘為廋詞,歷詆梁燾劉摯,云陰圖不軌,且加司馬光呂公著以凶悖名。惇使蔡京置獄於同文館,組織萬端,將悉陷諸人於族罪,既而無所得,乃已。

恕內懷猜猾,而外持正論。嘗於經筵讀寶訓,至仁宗諭輔臣,以為人君當修舉政事,則日月薄食、星文變見為不足慮。恕言仁宗之旨雖合於荀卿書,然自古帝王孰肯自謂不修政事者,如此則天變遂廢矣。帝嘉納之,數登對。惇恐其大用,切忌之。恕亦揣帝稍薄惇,屢白其短,竟為惇所陷,出知汝州。未幾,徙應天府惇復摭其曩過,移知南安軍徽宗初,言者論其矯誣,責為少府少監分司西京,居均州

蔡京當國,經營湟、鄯,以開邊隙,欲使恕立方面之勳,起為鄜延經略安撫使,旋改涇原,擢至龍圖閣學士。恕乞築蕭關,采其里人許彥圭車戰法,為淺攻計。又欲使熙河造船,直抵興、靈,以空夏國巢穴,其謀皆迂誕。轉運使李復言恕所為類兒戲,不可用,帝亦燭其妄,京力主之。已而夏人寇鎮戎,欲趨渭州,警奏至京師日五六,京懼,始徙恕太原,連徙永興、潁昌真定,尋奪職。久之,復顯謨閣待制。卒,年七十。

恕本從程門得游諸公間,一時賢士爭與之交。恕善為表襮,蚤致聲名,而天資反覆,行險冒進,為司馬光客即陷光,附章惇即背惇,至與三蔡為腹心則之死弗替。上謗母后,下誣忠良,幾於禍及宗廟建炎元年,與蔡確同追貶,而恕為常德軍節度副使。子居實、倞。

居實有異材,八歲為明妃引黃庭堅晁補之張耒秦觀陳師道皆見而愛之。從恕守隨,作南征賦蘇軾讀之,歎曰:「此足以藉手見古人矣。」卒時年十九,有遺文曰呻吟集

倞及恕在時為司農丞,靖康初至少卿,奉詔館金國使。是時,肅王使斡離不軍,為所質,朝廷議亦留其使以相當,於是踰月不遣。都管趙倫,燕人也,性猾獪,懼不得歸,乃詐以情告倞曰:「金國有余覩金吾者,尚領契丹精銳甚衆,貳於金人,願歸大國,可結之以圖二酋。」倞以聞,大臣信之,即為賜余覩詔書授倫,納衣領中,厚與倫金帛。倫獻其書黏罕,黏罕大怒,以聞金主,報令深入攻討,遂復提兵南下。倞時出知岳州,詔責其始禍,削籍停官,既而京闕失守云。

呂惠卿

呂惠卿吉甫泉州晉江人。父璹習吏事,為漳浦令。縣處山林蔽翳間,民病瘴霧蛇虎之害,璹教民焚燎而耕,害為衰止。通判宜州儂智高入寇,轉運使檄璹與兵會,或勸勿行,不聽。將二千人躡賊後以往,得首虜為多。為開封府司錄,鞫中人史志聰役衞卒伐木事,吏多為之地,璹窮治之,志聰以謫去。終光祿卿

惠卿起進士,為真州推官。秩滿入都,見王安石,論經義,意多合,遂定交。熙寧初,安石為政,惠卿方編校集賢書籍安石言於帝曰:「惠卿之賢,豈特今人,雖前世儒者未易比也。學先王之道而能用者,獨惠卿而已。」及設制置三司條例司,以為檢詳文字,事無大小必謀之,凡所建請章奏皆其筆。擢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集賢校理,判司農寺

司馬光諫帝曰:「惠卿憸巧非佳士,使安石負謗於中外者皆其所為。安石賢而愎,不閑世務,惠卿為之謀主,而安石力行之,故天下并指為姦邪。近者進擢不次,大不厭衆心。」帝曰:「惠卿進對明辨,亦似美才。」光曰:「惠卿誠文學辨慧,然用心不正,願陛下徐察之。江充、李訓若無才,何以能動人主?」帝默然。光又貽書安石曰:「諂諛之士,於公今日誠有順適之快,一旦失勢,將必賣公自售矣。」安石不悅。

會惠卿以父喪去,服除,召為天章閣侍講同修起居注,進知制誥判國子監,與王雱同修三經新義。又知諫院,為翰林學士安石求去,惠卿使其黨變姓名,日投匭上書留之。安石力薦惠卿為參知政事,惠卿懼安石去,新法必搖,作事遍遺監司郡守,使陳利害。又從容白帝下詔,言終不以吏違法之故,為之廢法。故安石之政,守之益堅。議罷制科馮京爭之不得。

升卿無學術,引為侍講。又用弟和卿計,制五等丁產簿,使民自供手實,尺椽寸土,檢括無遺,至雞豚亦遍抄之。隱匿者許告,而以貲三之一充賞,民不勝其困。又因保甲正長給散青苗,使結甲赴官,不遺一人,上下騷動。

鄭俠疏惠卿朋姦壅蔽,惠卿怒,又惡馮京異己,而安石弟安國惡惠卿姦諂,面辱之。於是乘勢併陷三人,皆獲罪。安石以安國之故,始有隙。惠卿既叛安石,凡可以害王氏者無不為。韓絳為相不能制,請復用安石安石至,猶與共事。御史蔡承禧論其惡,鄧綰又言其兄弟強借秀州富民錢買田,出知陳州。久之,以資政殿學士延州

始,陝西緣邊漢蕃兵各自為軍,每戰則以蕃部為先鋒,而漢兵城守,伺便乃出戰。惠卿始合之為一,先蒐補守兵而出其選以戰,隨屯置將,具條約上之,邊人及議者多言不可。路都監高永亨,老將也,爭之力,奏斥之。蕃部屈全乜將入寇,惠卿以近世帥臣多養威持重,乃將牙兵按邊,啟師於東郊,遂趨綏德,抵無定河,歷十有八日而還。

丁母憂,詔於本奉外特給五萬,惠卿更請添支萬五千,御史劾之,將下揚州取奉曆,帝曰:「惠卿固貪冒,然嘗為執政,治之傷體,姑責以義可也。」但削其誤奉,惠卿猶自辨。御史又論其方居喪,不應有言,詔勿問。

元豐五年,加大學士、知太原府。入見,將使仍鎮鄜延。惠卿云:「陝西之師,非唯不可以攻,亦不可以守,要在大為形勢而已。」帝曰:「如惠卿言,是為陝西可棄也,豈宜委以邊事?」數其輕躁矯誣之罪,斥知單州明年復知太原哲宗即位,敕疆吏勿侵擾外界。惠卿遣步騎二萬襲夏人於聚星泊,斬首六百級,夏人遂寇鄜延。

惠卿見正人彙進,知不容於時,懇求散地。於是右司諫蘇轍條奏其姦曰:「惠卿懷張湯之辨詐,有盧杞之姦邪,詭變多端,敢行非度。王安石強佷傲誕,於吏事宜無所知,惠卿指擿教導,以濟其惡。又興起大獄,欲株連蔓引,塗污公卿。賴先帝仁聖,每事裁抑,不然,安常守道之士無噍類矣。安石於惠卿有卵翼之恩,父師之義。方其求進則膠固為一,及勢力相軋,化為敵讎,發其私書,不遺餘力。犬彘之所不為,而惠卿為之。昔呂布事丁原則殺丁原,事董卓則殺董卓劉牢之事王恭則反王恭,事司馬元顯則反元顯:故曹操、桓玄終畏而誅之。如惠卿之惡,縱未正典刑,猶當投畀四裔,以禦魑魅。」中丞劉摯數其五罪,以為大惡。乃貶為光祿卿分司南京。再責建寧軍節度副使建州安置。中書舍人蘇軾當制,備載其罪於訓詞,天下傳訟稱快焉。

紹聖中,復資政殿學士、知大名府,加觀文殿學士、知延州。夏人復入寇,將以全師圍延安,惠卿修米脂諸砦以備。寇至,欲攻則城不可近,欲掠則野無所得,欲戰則諸將按兵不動,欲南則懼腹背受敵,留二日即拔柵去,遂陷金明。惠卿求詣闕,不許。以築威戎、威羌城,加銀青光祿大夫,拜保寧、武勝兩軍節度使

徽宗立,易節鎮南。因曾布有宿憾,徙為杭州,而用范純粹帥延,治其上功罔冒事,奪節度。布去位,復武昌節度使,知大名。數歲,又以上表引喻失當,還為銀青光祿大夫,令致仕崇寧五年,起為觀文殿學士、知杭州。坐其子淵聞妖人張懷素言不告,淵配沙門島,惠卿責祁州團練副使,安置宣州,再移廬州。復觀文殿學士,為醴泉觀使致仕。卒,贈開府儀同三司

始,惠卿逢合安石,驟致執政,安石去位,遂極力排之,至發其私書於上。安石退處金陵,往往寫「福建子」三字,蓋深悔為惠卿所誤也。雖章惇曾布蔡京當國,咸畏惡其人,不敢引入朝。以是轉徙外服,訖於死云。

章惇

章惇字子厚,建州浦城人,父俞徙蘇州。起家至職方郎中致仕,用惇貴,累官銀青光祿大夫,年八十九卒。

惇豪俊,博學善文。進士登名,恥出姪衡下,委敕而出。再舉甲科,調商洛令。與蘇軾游南山,抵仙游潭,潭下臨絕壁萬仞,橫木其上,惇揖軾書壁,軾懼不敢書。惇平步過之,垂索挽樹,攝衣而下,以漆墨濡筆大書石壁曰:「蘇軾章惇來。」既還,神彩不動,軾拊其背曰:「君他日必能殺人。」惇曰:「何也?」軾曰:「能自判命者,能殺人也。」惇大笑。召試館職,王陶劾罷之。

熙寧初,王安石秉政,悅其才,用為編修三司條例官,加集賢校理中書檢正。時經制南、北江群蠻,命為湖南、北察訪使提點刑獄趙鼎言,峽州群蠻苦其酋剝刻,謀內附,辰州布衣張翹亦言南、北江群蠻歸化朝廷,遂以事屬惇。惇募流人李資、張竑等往招之,資、竑淫於夷婦,為酋所殺,遂致攻討,由是兩江扇動。神宗疑其擾命,安石戒惇勿輕動,惇竟以三路兵平懿、洽、鼎州。以蠻方據潭之梅山,遂乘勢而南。轉運副使蔡燁言是役不可亟成,神宗以為然,專委於燁,安石主惇,爭之不已。既而燁得蠻地,安石恨燁沮惇,乃薄其賞,進惇修起居注,以是兵久不決。

召惇還,擢知制誥直學士院、判軍器監三司火,神宗御樓觀之,惇部役兵奔救,過樓下,神宗問知為惇,明日命為三司使呂惠卿去位,鄧綰論惇同惡,出知湖州,徙杭州。入為翰林學士元豐三年,拜參知政事朱服御史,惇密使客達意於服,為服所白。惇父冒占民沈立田,立遮訴惇,惇繫之開封。坐二罪,罷知蔡州,又歷陳、定二州。五年,召拜門下侍郎豐稷奏曰:「官府肇新而惇首用,非稽古建官意。」稷坐左遷。諫官趙彥若又疏惇無行,不報。

哲宗即位,知樞密院事。宣仁后聽政,惇與蔡確矯唱定策功。確罷,惇不自安,乃駮司馬光所更役法,累數千言。其略曰:「如保甲、保馬一日不罷,有一日害。若役法則熙寧之初遽改免役,後遂有弊。今復為差役,當議論盡善,然後行之,不宜遽改,以貽後悔。」呂公著曰:「惇所論固有可取,然專意求勝,不顧朝廷大體。」光議既行,惇憤恚爭辨簾前,其語甚悖。宣仁后怒,劉摯蘇轍王覿朱光庭王巖叟孫升交章擊之,黜知汝州七八年間,數為言者彈治。

哲宗親政,有復熙寧、元豐之意,首起惇為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於是專以「紹述」為國是,凡元祐所革一切復之。引蔡卞林希黃履來之邵張商英周秩翟思上官均居要地,任言責,協謀朋姦,報復仇怨,小大之臣,無一得免,死者禍及其孥。甚至詆宣仁后,謂元祐之初,老姦擅國。又請發司馬光呂公著冢,斵其棺。哲宗不聽,惇意不愜,請編類元祐諸臣章疏,識者知禍之未弭也。遂治劉安世范祖禹諫禁中雇乳媼事,又以文及甫語書蔡渭,使告劉摯梁燾有逆謀,起同文館獄,命蔡京安惇蹇序辰窮治,欲覆諸人家。又議遣呂升卿、董必察訪嶺南,將盡殺流人。哲宗曰:「朕遵祖宗遺制,未嘗殺戮大臣,其釋勿治。」然重得罪者十餘人,或至三四謫徙,天下冤之。

惇用邢恕御史中丞,恕以北齊太后宮名宣訓,嘗廢孫少主立子常山王演,託司馬光范祖禹曰:「方今主少國疑,宣訓事猶可慮。」又誘高士京上書,言父遵裕臨死屏左右謂士京曰:「神宗彌留之際,王珪遣高士充來問曰:『不知皇太后欲立誰。』我叱王充去之。」皆欲誣宣仁后,以此實之。惇遂追貶司馬光王珪,贈遵裕奉國軍留後。結中官郝隨為助,欲追廢宣仁后,自皇太后太妃皆力爭之。哲宗感悟,焚其奏,隨覘知之,密語惇與蔡卞。明日惇、卞再言,哲宗怒曰:「卿等不欲朕入英宗廟乎?」惇、卞乃已。

惇又以皇后孟氏,元祐中宣仁后所立,迎合郝隨,勸哲宗掖庭祕獄,託以左道,廢居瑤華宮。其後哲宗頗悔,乃歎曰:「章惇壞我名節。」惇又結劉友端相表裡,請建劉賢妃中宮

初,神宗王安石之言,開熙河,謀靈、夏,師行十餘年不息。迨聞永樂之敗,神宗當寧慟哭,循致不豫,故元祐宰輔推本其意,專務懷柔外國。西夏請故地,以非要害城砦,還之。惇以為蹙國棄地,罪其帥臣,遂用淺攻撓耕之說,肆開邊隙,絕夏人歲賜,進築汝遮等城,陝西諸道興役五十餘所,敗軍覆將,復棄青唐,死傷不可計。知天下怨己,欲塞其議,請詔中外察民妄語者論如律。優立賞邏,告訐之風浸盛。民有被酒狂譌者,詔貸其死,惇竟論殺之。用刑愈峻,然不能遏也。

哲宗皇太后議所立,惇厲聲曰:「似禮律言之,母弟簡正當立。」皇太后曰:「老身無子,諸王皆是神宗庶子。」惇復曰:「以長則申王當立。」皇太后曰:「申王病,不可立。」惇尚欲言,知樞密院事曾布叱之曰:「章惇,聽太后外分。」皇太后決策立端正,是為徽宗。遷惇特進,封申國公

山陵使,靈轝陷澤中,踰宿而行。言者劾其不恭,罷知越州,尋貶武昌軍節度副使潭州安置。右正言任伯雨論其欲追廢宣仁后,又貶雷州司戶參軍。初,蘇轍雷州,不許占官舍,遂僦民屋,惇又以為強奪民居,下州追民究治,以僦券甚明,乃已。至是,惇問合於是民,民曰:「前蘇公來,為章丞相幾破我家,今不可也。」徙睦州,卒。

敏識加人數等,窮凶稔惡,不肯以官爵私所親,四子連登科,獨季子援嘗為校書郎,餘皆隨牒東銓仕州縣,訖無顯者。

張氏甚賢,惇之入相也,張病且死,屬之曰:「君作相,幸勿報怨。」既祥,惇語陳瓘曰:「悼亡不堪,奈何?」瓘曰:「與其悲傷無益,曷若念其臨絕之言。」惇無以對。

政和中,追贈觀文殿大學士紹興五年高宗任伯雨章疏,手詔曰:「惇詆誣宣仁后,欲追廢為庶人,賴哲宗不從其請,使其言施用,豈不上累泰陵?貶昭化軍節度副使,子孫不得仕於朝。」詔下,海內稱快,獨其家猶為辨誣論,見者哂之。

曾布

曾布字子宣,南豐人。年十三而孤,學於兄鞏,同登第,調宣州司戶參軍懷仁令

熙寧二年,徙開封,以韓維王安石薦,上書言為政之本有二,曰:厲風俗,擇人才。其要有八,曰:勸農桑,理財賦,興學校,審選舉,責吏課,敘宗室修武備,制遠人。大率皆安石指也。

神宗召見,論建合意,授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加集賢校理,判司農專,檢正中書五房。凡三日,五受敕告。與呂惠卿共創青苗、助役、保甲、農田之法,一時故臣及朝士多爭之。布疏言:「陛下以不世出之資,登延碩學運識之臣,思大有為於下,而大臣玩令,倡之於上,小臣橫議,和之於下。人人窺伺間隙,巧言醜詆,以嘩衆罔上。是勸沮之本未明,而威福之用未果也。陛下誠推赤心以待遇君子而厲其氣,奮威斷以屏斥小人而消其萌,使四方曉然皆知主不可抗,法不可侮,則何為而不可,何欲而不成哉?」布欲堅神宗意,使奪任安石以威脅衆,使毋敢言。故驟見拔用,遂修起居注知制誥,為翰林學士三司便。韓琦上疏極論新法之害,神宗頗悟,布遂為安石條析而駮之,持之愈固。

七年,大旱,詔求直言,布論判官呂嘉問市易掊克之虐,大概以為:「天下之財匱乏,良由貨不流通;貨不流通,由商賈不行;商賈不行,由兼併之家巧為摧抑。故設市易於京師以售四方之貨,常低卬其價,使高於兼併之家而低於倍蓰之直,官不失二分之息,則商賈自然無滯矣。今嘉問乃差官於四方買物貨,禁客旅無得先交易,以息多寡為誅賞殿最,故官吏、牙駔惟恐裒之不盡而息之不夥,則是官自為兼并,殊非市易本意也。」事下兩制議,惠卿以為沮新法,安石怒,布遂去位。

惠卿參大政,置獄舉劾,黜布知饒州,徙潭州。復集賢院學士、知廣州元豐初,以龍圖閣待制桂州,進直學士、知秦州,改歷陳、蔡、慶州元豐末,復翰林學士,遷戶部尚書司馬光為政,諭令增損役法,布辭曰:「免役一事,法令纖悉皆出己手,若令遽自改易,義不可為。」元祐初,以龍圖閣學士太原府,歷真定河陽及青、瀛二州。紹聖初,徙江寧,過京,留為翰林學士,遷承旨兼侍讀,拜同知樞密院,進知院事

初,章惇為相,布草制極其稱美,冀惇引為同省執政,惇忌之,止薦居樞府,故稍不相能。布贊惇「紹述」甚力,請甄賞元祐臣庶論更役法不便者,以勸敢言。惇遂興大獄,陷正人,流貶鐫廢,略無虛日,布多陰擠之。掖庭詔獄成,付執政蔽罪,法官謂厭魅事未成,不當處極典。布曰:「驢媚蛇霧,是未成否?」衆皆瞿然,於是死者三人。

惇以士心不附,詭情飾過,薦引名士彭汝礪陳瓘張庭堅等,乞正所奪司馬光呂公著贈謚,勿毀墓仆碑,布以為無益之事。又奏:「人主操柄,不可倒持,今自丞弼以至言者,知畏宰相,不知畏陛下。臣如不言,孰敢言者?」其意蓋欲傾惇而本能。會哲宗皇太后召宰執問誰可立,惇有異議,布叱惇使從皇太后命。

徽宗立,惇得罪罷,遣中使召蔡京鎖院,拜韓忠彥左僕射。京欲探徽宗意,徐請曰:「麻祠未審合作專任一相,或作分命兩相之意。」徽宗曰:「專任一相。」京出,宣言曰:「子宣不復相矣。」已而復召曾肇草制,拜布右僕射,其制曰:「東西分臺,左右建輔。」忠彥雖居上,明柔懦,事多決於布,布猶不能容。時議以元祐、紹聖均為有失,欲以大公至正消釋朋黨,明年,乃改元建中靖國,邪正雜用,忠彥遂罷去。布獨當國,漸進「紹述」之說。

明年,又改元崇寧,召蔡京左丞,京與布異。會布擬陳佑甫為戶部侍郎,京奏曰:「爵祿者,陛下之爵祿,柰何使宰相私其親?」布婿陳迪佑甫子也。布忿然爭辨,久之,聲色稍厲。温益叱布曰:「曾布,上前安得失禮?」徽宗不悅而罷。御史遂攻之,罷為觀文殿大學士、知潤州

京積憾末己,加布以贓賄,令開封呂嘉問逮捕其諸子,鍛鍊訊鞫,誘佐證使自誣而貸其罪。布落職提舉太清宮,太平州居住。又降司農卿分司南京。又以嘗薦學官趙諗而諗叛,責散官,衡州安置。又以棄湟州,責賀州別駕,又責廉州司戶。凡四年,乃徙舒州,復太中大夫提舉崇福宮大觀元年,卒於潤州,年七十二。後贈觀文殿大學士,謚曰文肅。

安惇

安惇字處厚,廠安軍人。上舍及第,調成都府教授。上書論學制,召對,擢監察御史哲宗初政,許察官言事,諫議大夫孫覺請汰其不可者,詔劉摯推擇,罷惇為利州路轉運判官,歷夔州、湖北、江東三路。

紹聖初,召為國子司業,三遷諫議大夫章惇蔡卞造同文謗獄,使蔡京與惇雜治,二人肆其忮心,上言:「司馬光劉摯梁燾呂大防等交通陳衍之徙,變先帝成法,懼陛下一日親政,必有欺君之誅,乃密為傾搖之計。於是疏隔兩宮,斥隨龍內侍,以去陛下之腹心;廢顧命大臣,以翦陛下之羽翼。縱釋先帝之所罪,收用先帝之所棄。無君之惡,同司馬昭之心;擅事之跡,過趙高指鹿為馬。比詢究本末,得其情狀,大逆不道,死有餘責。」帝曰:「元祐人果如是乎?」惇、京曰:「誠有是心,特反形未具耳。」帝為誅衍,錮摯、燾子孫。遷御史中丞

劉后之受冊也,百官仗衞陳於大庭,是日天氣清晏,惇巍立班中,倡言曰:「今日之事,上當天心,下合人望。」朝士皆笑其姦佞。又鞫鄒浩事,檄廣東使者鍾正甫攝治之於新州士大夫或千里會逮,踵蹇序辰初議,閱訴理書牘,被禍者七八百人,天下怨疾,為二蔡、二惇之謠。徽宗雅惡之。鄒浩還朝,惇言:「浩若復用,慮彰先帝之失。」帝曰:「立后,大事也。御史中丞不言而浩獨敢言之,何為不可復用?」惇懼而退。陳瓘請曰:「陛下欲開正路,取浩既往之善,惇乃詿惑主聽,規騁其私,若明示好惡,當自惇始。」乃以寶文閣待制潭州,尋放歸田里。

蔡京為相,復拜工部侍郎兵部尚書崇寧初,同知樞密院。卒,贈特進

長子郊,後坐指斥誅。流其次子邦於涪而追貶惇單州團練副使,其祀遂絕。人以為惇平生數陷忠良之報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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