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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百一十八 列傳第一百七十七

吳潛 程元鳳 江萬里 王爚 章鑑 陳宜中 文天祥

吳潛

吳潛毅夫宣州寧國人。祕閣修撰柔勝之季子。嘉定十年進士第一,授承事郎、簽鎮東軍節度判官。改簽廣德軍判官。丁父憂,服除,授祕書省正字,遷校書郎添差通判嘉興府權發遣嘉興府事。轉朝散郎尚書金部員外郎

紹定四年,遷尚右郎官。都城大火,潛上疏論致災之由:「願陛下齋戒修省,恐懼對越,菲衣惡食,必使國人信之,毋徒減膳而已。疏損聲色,必使天下孚之,毋徒徹樂而已。閹官之竊弄威福者勿親,女寵之根萌禍患者勿昵。以暗室屋漏為尊嚴之區,而必敬必戒,以恆舞酣歌為亂亡之宅,而不淫不泆。使皇天后土知陛下有畏之之心,使三軍百姓知陛下有憂之之心。然後,明詔二三大臣和衷竭慮,力改絃轍,收召賢哲,選用忠良。貪殘者屏,回衺者斥,懷姦黨賊者誅,賈怨誤國者黜。毋並進君子、小人以為包荒,毋兼容衺說、正論以為皇極,以培國家一綫之脈,以救生民一旦之命。庶幾天意可回,天災可息,弭災為祥,易亂為治。」

又言:「重地要區,當豫畜人才以備患。論大順之理,貫通天人,當以此為致治之本。」又貽書丞相史彌遠論事:一曰格君心,二曰節奉給,三曰振恤都民,四曰用老成廉潔之人,五曰用良將以禦外患,六曰革吏弊以新治道。授直寶章閣浙東提舉常平,辭不赴。改吏部員外郎國史編修實錄檢討,遷太府少卿淮西總領

又告執政,論用兵復河南不可輕易,以為:「金人既滅,與北為鄰,法當以和為形,以守為實,以戰為應。自荊襄首納空城,合兵攻蔡,兵事一開,調度寖廣,百姓狼狽,死者枕藉,使生靈肝腦塗地,得城不過荊榛之區,獲俘不過曖昧之骨,而吾之內地荼毒如此,邊臣誤國之罪,不待言矣。聞有進恢復之畫者,其算可謂俊傑,然取之若易,守之實難。征行之具,何所取資,民窮不堪,激而為變,內郡率為盜賊矣。今日之事,豈容輕議。」自後,興師入洛,潰敗失亡不貲,潛之言率驗。遷太府卿兼權沿江制置、知建康府江東安撫留守。上疏論保蜀之方,護襄之策,防江之算,備海之宜,進取有甚難者三事。

端平元年,詔求直言,潛所陳九事:一曰顧天命以新立國之意,二曰植國本以廣傳家之慶,三曰篤人倫以為綱常宗主,四曰正學術以還斯文之氣脈,五曰廣畜人才以待乏絕,六曰實恤民力以致寬舒,七曰邊事當鑒前轍以圖新功,八曰楮幣當權新制以解後憂,九曰盜賊當探禍端而圖長策。以直論忤時相,罷奉千秋鴻禧祠。改祕閣修撰、權江西轉運副使兼知隆興府,主管江西安撫司。擢太常少卿,奏造斛斗輸諸郡租,寬恤人戶,培植根本,凡十五事。

右文殿修撰集英殿修撰樞密都承旨督府參謀官兼知太平州,五辭不允。又言和戰成敗大計,宜急救襄陽等事。貽書執政,論京西既失,當招收京淮丁壯為精兵,以保江西權工部侍郎、知江州,辭不赴。請養宗子以係國本,以鎮人心。改權兵部侍郎兼檢正。論士大夫私意之敝,以為:「襄、漢潰决,興、沔破亡,兩淮俶擾,三川陷沒。欲望陛下念大業將傾,士習已壞,以靜專察羣情,以剛明消衆慝,警于有位,各勵至公。毋以術數相高,而以事功相勉;毋以陰謀相訐,而以識見相先。協謀并智,戮力一心,則危者尚可安,而衰證尚可起也。」又請分路取士,以收淮、襄之人物。

工部侍郎、知慶元府沿海制置使,改知平江府,條具財計凋敝本末,以寬郡民,與轉運使王埜爭論利害。授寶謨閣待制提舉太平興國宮,改玉隆萬壽宮。試戶部侍郎淮東總領兼知鎮江府。言邊儲防禦等十有五事。改寶謨閣直學士,兼浙西都大提點坑冶,權兵部尚書浙西制置使。申論防拓江海,團結措置等事。

工部尚書,改吏部尚書知臨安府,乃論艱屯蹇困之時,非反身修德,無以求亨通之理。乞遴選近族以係人望,而俟太子之生。帝嘉納。兼侍讀經筵,以臺臣徐榮叟論列,授寶謨閣學士、知紹興府浙東安撫使,辭,提舉南京鴻慶宮。遂請致仕,授華文閣學士建寧府,辭。

丁母憂,服除,轉中大夫、試兵部尚書侍讀,轉翰林學士知制誥侍讀,改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進封金陵郡侯。以亢旱乞罷,免,改資政殿學士提舉洞霄宮,改知福州兼本路安撫使。徙知紹興府浙東安撫使

同知樞密院參知政事。入對,言:「國家之不能無敝,猶人之不能無病。今日之病,不但倉、扁望之而驚,庸醫亦望而驚矣。願陛下篤任元老,以為醫師,博采衆益,以為醫工。使臣輩得以效牛溲馬勃之助,以不辱陛下知人之明。」

淳祐十一年,入為參知政事,拜右丞相樞密使明年,以水災乞解機政。以觀文殿大學士提舉洞霄宮。又四年,授沿海制置大使,判慶元府。至官,條具軍民久遠之計,告于政府,奏皆行之。又積錢百四十七萬三千八百有奇,代民輸帛,前後所蠲五百四十九萬一千七百有奇。以久任丐祠,且累章乞歸田里,進封崇國公,判寧國府。還家,以醴泉觀使侍讀,召入對,論畏天命,結民心,進賢才,通下情。帝嘉納。拜特進左丞相,進封慶國公。奏:「乞令在朝之臣各陳所見,以决處置之宜。」改封許國公

大元兵渡江攻鄂州別將大理交阯,破廣西、湖南諸郡。潛奏:「今鄂渚被兵,湖南擾動,推原禍根,良由近年姦臣憸士設為虛議,迷國誤軍,其禍一二年而愈酷。附和逢迎,媕阿諂媚,積至於大不靖。臣年將七十,捐軀致命,所不敢辭。所深痛者,臣交任之日,上流之兵已踰黃、漢,廣右之兵已蹈賓、柳,謂臣壞天下之事,亦可哀已。」

又論國家安危治亂之原:「蓋自近年公道晦蝕,私意橫流,仁賢空虛,名節喪敗,忠嘉絕響,諛佞成風,天怒而陛下不知,人怨而陛下不察,稔成兵戈之禍,積為宗社之憂。章鑑高鑄嘗與丁大全同官,傾心附麗,躐躋要途。蕭泰來等羣小噂沓,國事日非,浸淫至于今日。陛下稍垂日月之明,毋使小人翕聚,以貽善類之禍。沈炎趙與𢤉之腹心爪牙,而任臺臣,甘為之搏擊。姦黨盤據,血脈貫穿,以欺陛下。致危亂者,皆此等小人為之。」又乞令大全致仕,炎等與祠,高鑄管州軍。不報。

屬將立度宗太子,潛密奏云:「臣無彌遠之材,忠王陛下之福。」帝怒潛,卒以炎論劾落職。命下,中書舍人洪芹繳還詞頭,不報,謫建昌軍,尋徙潮州,責授化州團練使循州安置。潛預知死日,語人曰:「吾將逝矣,夜必雷風大作。」已而果然,四鼓開霽,撰遺表,作詩頌,端坐而逝。時景定三年五月也。循人聞之,咨嗟悲慟。德祐元年,追復元官,仍還執政恩數。明年,以太府卿柳岳請贈謚,特贈少師

程元鳳

程元鳳申甫徽州人。紹定元年進士,調江陵府教授端平元年,差江西轉運司幹辦公事丁母憂淳祐元年,遷禮、兵二部架閣,以父老不忍去側,遷太學正,以祖諱辭,改國子錄。父憂,服闋,遷太學博士,改宗學博士。以榮王府。旁諷曲諭,隨事規正,多所裨益,王亦傾心敬聽。輪對,極論世運剝復之機及人主所當法天者。理宗覽之曰:「有古遺直風。」

六年,進祕書丞兼權刑部郎官七年,兼權右司郎官,遷著作郎,仍權右司郎官輪對,指陳時病尤激切,當國者以為厲己。匃外,知饒州。郡初罹水災,元鳳訪民疾苦,夙夜究心,修城堞,置義阡,寬誅求,察誣證。進江、淮、荊、浙、福建、廣南都大提點坑冶,仍兼知饒州冶司,歲有冬夏帳銀,悉舉以補郡積年諸稅斂之不足者。芝生治所,衆以治行之致,元鳳曰:「五穀熟則民蒙惠,此不足異也。」

召奏事,辭,不允,遷右曹郎官。疏言實學、實政、國本、人才、吏治、生民、財計、兵威八事。尋兼右司郎官,拜監察御史崇政殿說書丞相鄭清之久專國柄,老不任事,臺官潘凱吳燧合章論列,清之不悅,改遷之,二人不拜命去。元鳳上疏斥清之罪,其言明白正大,凱、燧得召還。有事于明堂,元鳳疏言「祈天以實不以文」。又言邊備,謂「當申儆軍實,以起積玩之勢」。及言濫刑之敝。十二年,拜右正言侍講,以祖諱辭。詔權以右補闕繫銜。上疏論格心之學,謂「革士大夫之風俗,當革士大夫之心術」。至於文敝、邊儲、人才、民心、儲將帥、救災異,莫不盡言。

余晦從父天錫恃恩妄作,三學諸生伏闕上書白其罪狀,司業蔡抗又力言之,元鳳數其罪劾之。奏上,以晦為大理少卿,抗為宗正少卿。元鳳又上疏留抗而黜晦,以安士心。乃命抗仍兼司業,晦予郡。

殿中侍御史,仍兼侍講京城災,疏言:「輟土木無益之役,以濟暴露之民;移緇流泛濫之恩,以給顛沛之衆。務行寬大之政,固結億兆之心。旁招俊乂,而私昵無濫及之恩;屏去奸私,而貪黷無覆出之患。謹便嬖之防,而不使之弄權;抑恩澤之請,而不至於無節。」言多剴切。

寶祐元年,兼侍讀,遷侍御史,言法孝宗八事。薦名士二十餘人,進尚書吏部侍郎中書舍人,兼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仍兼侍讀。亟辭,出關,不允。有事于南郊,元鳳為執綏官,答問多所開陳。帝因欲幸西太乙宮,力諫止之。三年,遷權工部尚書,力求補外,特授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

蜀境與沅、靖交急,朝廷欲擇重臣出鎮上流,用徐敏子易蜀帥及用向士璧鎮撫。元鳳請下荊南,調兵援蜀,移呂文德上沅、靖。進依前職,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進參知政事,尋進拜右丞相樞密使,進封新安郡公。力辭,御筆勉諭,猶周回累日而後治事。疏奏正心、待臣、進賢、愛民、備邊、守法、謹微、審令八事。高、孝、光、寧四朝國史未就,奏轉任尤焴領其事,纂修成之。會丁大全謀奪相位,元鳳力辭,授觀文殿大學士福州、福建安撫使。又力辭,依前職,提舉洞霄宮

開慶兵興,上手疏收人心、重賞罰、團結民兵數事。俄起判平江府兼淮、浙發運使。四上章乞免。三年,御筆趣行,奏免修明局米五萬石。拜特進,依前職。充醴泉觀兼侍讀度宗即位,進少保三年,拜少傅右丞相樞密使,進封吉國公,以言罷,依舊少保觀文殿大學士醴泉觀使。乞致仕,不許。四年,罷觀使,以守少保觀文殿大學士致仕。卒,遺表聞,帝震悼輟朝,特贈少師

元鳳之在政府也,一契家子求貳令,元鳳謝之曰:「除授須由資。」其人累請不許,乃以先世為言。元鳳曰:「先公疇昔相薦者,以某粗知恬退故也。今子所求躐次,豈先大夫意哉?矧以國家官爵報私恩,某所不敢。」有嘗遭元鳳論列者,其後見其可用,更薦拔之,每曰:「前日之彈劾,成其才也;今日之擢用,盡其才也。」所著訥齋文集若干卷。

江萬里

江萬里字子遠,都昌人。自其父燁始業儒。大父璘,鄉稱善人,其鄰史知縣者夸其能杖譁健士,璘俛首不答,歸語燁曰:「史祖父故寒士,今居官以杖士人自,於我心有不釋然。審爾,史氏且不昌,汝其戒之。」是夕燁妻陳夢一貴人入其家,曰:「以汝家長有善言,故來。」已而有娠,生萬里。少神雋,有鋒來,連舉于鄉。入太學,有文聲。理宗在潛邸,嘗書其姓名几研間。以舍選出身,歷池州教授、沿江制置司準備差遣兩浙安撫司幹辦公事。召試館職,累遷著作佐郎、權尚左郎官樞密院檢詳文字。知吉州,創白鷺洲書院,兼提舉江西常平茶鹽。召為屯田郎官,未行,遷直祕閣江西轉運判官兼權知隆興府。創宗濂書院。遷考功郎官,命旋寢。久之,以駕部郎官召,遷尚右兼侍講

史嵩之罷相,拜監察御史,仍兼侍講。未幾,遷右正言殿中侍御史,又遷侍御史,未及拜。萬里器望清峻,論議風采傾動一時,帝眷注尤厚。嘗匃祠、省母疾,不許。屬弟萬頃奉母歸南康,旋以母病聞,萬里不俟報馳歸,至祁門得訃。而議者謂萬里母死,祕不奔喪,反挾妾媵自隨,於是側目萬里者,相與騰謗。萬里無以自解,坐是閒廢者十有二年。後陸德輿嘗辨其非辜於帝前。

賈似道宣撫兩浙,辟參謀官。及似道同知樞密院,為京湖宣撫大使,以萬里帶行寶章閣待制,為參謀官。大元兵圍鄂,似道以右丞樞密使移軍漢陽,萬里遷刑部侍郎。似道入相,萬里兼國子祭酒侍讀。入對,遷權吏部尚書,又拜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太子賓客。隨以言者去官。後以原職知建寧府兼權福建轉運使。已而,加資政殿學士,依舊職,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

度宗即位,召同知樞密院事,又兼權參知政事,遷參知政事。萬里始雖俛仰容默,為似道用,然性峭直,臨事不能無言。似道常惡其輕發,故每入不能久在位。似道以去要君,帝初即位,呼為師相,至涕泣拜留之。萬里以身掖帝云:「自古無此君臣禮,陛下不可拜,似道不可復言去。」似道不知所為,下殿舉笏謝萬里曰:「微公,似道幾為千古罪人。」然以此益忌之。

帝在講筵,每問經史疑義及古人姓名,似道不能對,萬里常從旁代對。時王夫人頗知書,帝語夫人以為笑。似道聞之,積慚怒,謀逐之。萬里四匃祠,不候報出關。加資政殿大學士、知慶元府沿海制置使,不拜,予祠。後二年,知太平州提領江淮茶鹽兼江東轉運使,召拜參知政事,進封南康郡公。既至,拜左丞相樞密使。匃祠,加觀文殿大學士福州,辭,依舊職,提舉洞霄宮。又授知潭州湖南安撫大使,加特進,尋予祠。時咸淳九年,萬里年七十有六矣。

明年,大元兵渡江,萬里隱草野間,為遊騎所執,大詬,欲自戕,既而脫歸。先是,萬里聞襄樊失守,鑿池芝山後圃,扁其亭曰「止水」,人莫諭其意,及聞警,執門人陳偉器手,曰:「大勢不可支,余雖不在位,當與國為存亡。」及饒州城破,軍士執萬頃,索金銀不得,支解之。萬里竟赴止水死。左右及子鎬相繼投沼中,積屍如疊。翼日,萬里尸獨浮出水上,從者草斂之。萬里無子,以蜀人王橚子為後,即鎬也。事聞,贈太傅益國公,後加贈太師,謚文忠。萬頃歷守大郡,為提舉江西常平茶鹽,官至正郎。城破時,郴州守趙崇榞寓居城中,亦死之。

王爚

王爚字仲潛,一字伯晦,紹興新昌人。登嘉定十三年進士第,知常熟縣紹定四年江淮制置司通判泰州五年,差知滁州端平元年,知瑞州嘉熙元年提轄左藏東西庫提轄封樁下庫二年,遷籍田令兼督視幹辦公事淳祐二年,改監三省樞密院門,乞免所居官,詔從之。四年,再任。五年,遷太府寺丞祕書丞戶部郎官淮西總領,主管右曹六年,為尚書左司員外郎。賜對,乞祠,不許。七年,遷祕書少監,以侍御史周坦言,罷為福建提點刑獄,差知溫州十年,差知寧國府,遷太府卿

寶祐元年,兼國史編修實錄檢討權兵部侍郎,試司農卿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疏奏:「願詔大臣相與憂亂而思治,懼危而圖安,哀恫警省,修德行政,摧抑羣陰之氣燄,保護微陽之根本。批札畢杜於私蹊,官賞宏闢於正路。使內治明如天日,外治勁如風霆。則精神運動,陽彙昭蘇,世道昌明,物情熙洽。上以迓續天命於譴告之餘,下以固結人心於解紐之際。其孰能禦之。」以右文殿修撰提舉太平興國宮五年,京湖宣撫大使趙葵辟為判官。

開慶元年,召赴行在,授集英殿修撰樞密都承旨權吏部侍郎景定元年,兼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侍讀,為真侍郎太子左庶子。極言正論,太子聽而說之,帝聞之甚喜。二年,遷禮部尚書權吏部尚書,加龍圖閣學士、知平江府、淮浙發運使五年,召赴行在,進端明殿學士提舉佑神觀兼侍讀。召赴行在。

咸淳元年二月,拜簽書樞密院事閏月同知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二年,以疾乞祠,不許。乞放歸田里。帝遣尚醫視之,且賜食,復兩乞歸,皆不許。二年,拜參知政事三年知樞密院事參知政事。立皇太子,加食邑,三辭免官,不許。乞奉祠、休假,皆不許。最後乞祠祿,乃授資政殿學士慶元府沿海制置使。四辭免,不許。七年台州言:「乞差爚充上蔡書院山主,」詔從之。八年,加觀文殿學士提舉萬壽宮兼侍讀,詔遣刑部郎官董樸起之,四上疏辭免,始從之。十年,乞致仕,不許。十一月,以爚為左丞相章鑑右丞相,並兼樞密使。尋授爚特進,加食邑。乞致仕,兩乞辭免,皆不許。

德祐元年,兩乞改命經筵庶可優閒,再乞以舊職奉京祠侍讀,皆不許。右丞相章鑑參知政事陳宜中奏「諭留爚以鎮人心,以康世道」。從之。爚兩請毋署省院公櫝,不許;又奏:「乞將臣先賜罷斥,臣本志誓死報國,願假臣以宣撫招討等職,臣當招募忠義,共圖興復。」鑑、宜中又奏「爚單車絕江,已至蕭山,乞遣中使趣還治事」。乃授觀文殿大學士浙西江東路宣撫招討大使,置司在京,以備咨訪。乞解大使職名,不許。進少保左丞相樞密使,尋加都督諸路軍馬。累辭,皆不許。

奏言:「今天下所以大壞至此者,正以一私蟠塞,賞罰無章故也。救之之策,在反其所以壞之之由。大明賞罰,動合乎天,庶幾人心興起,天下事尚可為也。」因言賈似道誤國喪師之罪,於是始降詔切責似道不忠不孝。六月庚子朔,日食,爚奏:「日食不盡僅一分,白晝晦冥者數刻。陰盛陽微,災異未有大於此者。臣待罪首相,上佐天子理陰陽,下遂萬物,外鎮諸侯,皆其職也。氛祲充塞而未能消,生民塗炭而未能拯,反復思之,咎實在臣,乞罷黜以答天譴。」答詔不許,第降授金紫光祿大夫而已。辭降官,乞罷斥,又不許。

尋進平章軍國重事,辭,不許。或請:「出宜中或夢炎出督吳門,否則臣雖老無能為,若效死封疆,亦不敢辭。」詔三省集議。乞罷平章事,不許。京學生上書詆宜中,宜中亦上疏乞骸骨。初,宜中在相位,政事多不關白爚,或謂京學之論,實爚嗾之。

七月壬辰,詔:「給、舍之奏三入,爚與宜中必難共處,兼爚近奏乞免平章侍經筵,辭氣不平,誠有如人言者矣。」遂罷爚平章,依前少保、特授觀文殿大學士醴泉觀使。爚為人清修剛勁,似道歸天台葬母,過新昌,爚獨不見之。後以元老入相位,值國勢危亡之際,天下所屬望也,而卒與宜中不協而去云。

章鑑

章鑑字公秉,分寧人。以別院省試及第,累官中書舍人侍左郎官崇政殿說書,進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遷同知樞密院事

咸淳十年王爚左丞相,鑑拜右丞相,並兼樞密使明年,大元兵逼臨安,鑑託故徑去。遣使亟召還朝,既至,罷相予祠。殿帥韓震之死,鑑與曾淵子明震無他。至是,御史王應麟繳其錄黃,謂震有逆謀,鑑與淵子曲芘之。坐是削一官,放歸田里。

後有告鑑家匿寶璽者,霜晨,鑑方擁敗衾臥,兵士至,大索其室,惟敝篋貯一玉杯,餘無一物,人頗嘆其清約。鑑在朝日,號寬厚,然與人多許可,士大夫目為「滿朝歡」云。

陳宜中

陳宜中字與權,永嘉人也。少甚貧,而性特俊拔。有賈人推其生時,以為當大貴,以女妻之。既入太學,有文譽寶祐中,丁大全以戚里婢壻事權倖盧允升、董宋臣,因得寵於理宗,擢為殿中侍御史,在臺橫甚。宜中與黃鏞劉黻、林測祖、陳宗、曾唯六人上書攻之。大全怒,使監察御史吳衍劾宜中,削其籍,拘管他州。司業率十二齋生,冠帶送之橋門之外,大全益怒,立碑學中,戒諸生亡妄議國政,且令自後有上書者,前廊生看詳以牒報檢院。由是,士論翕然稱之,號為「六君子」。宜中謫建昌軍

大全既竄,丞相吳潛奏還之。賈似道入相,復為之請,有詔六人皆免省試令赴。景定三年廷試,而宜中中第二人。六人之中,宜中尤達時務。由紹興府推官戶部架閣祕書省正字校書郎,數年遷監察御史

程元鳳再相,似道恐其侵權,欲去之。宜中首劾元鳳縱丁大全肆惡,基宗社之禍。命格,除太府卿。宜中亦自請外,為江東提舉茶鹽常平公事。四年,改浙西提刑。五年,召為崇政殿說書,累遷禮部侍郎中書舍人七年,閩闕帥,以顯文閣待制、知福州。在官得民心,歲餘入為刑部尚書十年,拜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

德祐元年,升同知樞密院事二月,似道喪師蕪湖,乃以宜中知樞密院參知政事。已而翁應龍自軍中歸,宜中問似道所在,應龍以不知對。宜中以為似道已死,即上疏乞正似道誤國之罪。似道行時,以所親信韓震總禁兵,人有言震欲以兵劫遷者,宜中召震計事,伏壯士袖鐵椎擊殺之,以示不黨於似道。

右丞相章鑑宵遁,曾淵子等請命宜中攝丞相事。詔以王爚左丞相,拜宜中特進右丞相四月,爚還朝論事,即與宜中不合。臺臣孫嶸叟請竄籍潛說友吳益李珏,宜中以為「簿錄非盛世事,祖宗忠厚,未嘗輕用之。珏方召入朝,遽加重刑,恐後無以示信」。爚力爭,以為當如嶸叟議。會留夢炎湖南入朝,爚與宜中俱乞罷政,請以夢炎為相。太皇太后乃以宜中為左丞相夢炎右丞相,爚進平章軍國重事。爚拜命,即日僦民居,以丞相府讓宜中,宜中上疏,以為「一辭一受,何以解天下之譏」,亦去。遣使數輩遮留之,始至。

時命張世傑等四道進師,二丞相都督軍馬而不出督。爚請以一丞相建閫吳門,以護諸將;不然,則己請行。宜中媿,始與夢炎上疏乞行邊。事下公卿議不决。七月世傑等兵果敗於焦山。爚奏言:「事無重於兵,今二相並建都督廟算指授,臣不得而知。比者,六月出師,諸將無統。臣豈不知吳門距京不遠,而必為此請者,蓋大敵在境,非陛下自將則大臣開督。今世傑以諸將心力不一而敗,不知國家尚堪幾敗邪?臣既不得其職,又不得其言,乞罷免。」不允。

爚子□乃嗾京學生伏闕上書,數宜中過失數十事,其略以為:「趙溍趙與鑑皆棄城遁,宜中乃借使過之說,以報私恩。令狐槩、潛說友皆以城降,乃受其包苴而為之羽翼。文天祥率兵勤王,信讒而沮撓之。似道喪師誤國,陽請致罰而陰佑之。大兵薄國門,勤王之師乃留之京城而不遣。宰相當出督,而畏縮猶豫,第令集議而不行。呂師夔狼子野心,而使之通好乞盟。張世傑步兵而用之於水,劉師勇水兵而用之於步,指授失宜,因以敗事。臣恐誤國將不止於一似道也。」

書上,宜中竟去,遣使召之,不至。其後,罷爚,命臨安府捕逮京學生。召之亦不至。太皇太后自為書遺其母楊,使勉諭之,宜中始乞以祠官入侍,乃拜醴泉觀使十月壬寅,始造朝,尋為右丞相,然事已去矣。宜中倉皇發京城民為兵,民年十五以上者皆籍之,人皆以為笑。十一月,遣張全合尹玉麻士龍兵援常州,玉與士龍皆戰死,全不發一矢,奔還。文天祥請誅全,宜中釋不問。已而,常州破,兵薄獨松關,鄰邑望風皆遁。

宜中遣使如軍中請和不得,即率羣臣入宮請遷都,太皇太后不可。宜中痛哭請之,太皇太后乃命裝俟升車,給百官路費銀。及暮,宜中不入,太皇太后怒曰:「吾初不欲遷,而大臣數以為請,顧欺我邪?」脫簪珥擲之地,遂閉閤,羣臣求內引,皆不納。蓋宜中實以明日遷,倉卒奏陳失審耳。

宜中初與大元丞相伯顏期會軍中,既而悔之,不果往。伯顏將兵至皋亭山,宜中宵遁。陸秀夫奉二王入溫州,遣人召宜中。宜中至溫州,而其母死。張世傑舁其棺舟中,遂與俱入閩中益王立,復以為左丞相井澳之敗,宜中欲奉王走占城,乃先如占城諭意,度事不可為,遂不反。二王累使召之,終不至。至元十九年,大軍伐占城,宜中走暹,後沒於暹。

宜中為人多術數,少為縣學生,其父為吏受贓當黥,宜中上書溫守魏克愚請貸之。克愚以為黠吏,卒置之法。其後宜中為浙西提刑,克愚郊迎,宜中報禮不書銜,亦云「部下民陳某」,克愚皇恐不敢受,袖而謝之。宜中陽禮之,而陰摭其過,無所得。其後,克愚發賈德生冒借官木事,忤似道,廢罷家居。宜中入,乃極言克愚居鄉不法事,似道令章鑑劾之,貶嚴州。克愚之死,宜中擠之為多。

論曰: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理宗在位長久,命相實多其人,若吳潛之忠亮剛直,財數人焉。潛論事雖近於訐,度宗之立,謀議及之,潛以正對,人臣懷顧望為子孫地者能為斯言哉?程元鳳謹飭有餘而乏風節,尚為賈似道所諅。江萬里問學德望優於諸臣,不免為似道籠絡,晚年微露鋒似,輒見擯斥。士大夫不幸與權姦同朝,自處難矣。似道督視江上之師,以國事付王爚章鑑陳宜中,蓋取其平時素與己者。爚、宜中於其既出,稍欲自異,及聞其敗,乘勢蹙之。既而,二人自為矛盾,宋事至此,危急存亡之秋也。當國者交驩戮力,猶懼不逮,所為若是,何望其能匡濟乎。似道誅,爚死,鑑遯,宜中走海島,宋亡。

文天祥

文天祥字宋瑞,又字履善,吉之吉水人也。體貌豐偉,美晢如玉,秀眉而長目,顧盼燁然。自為童子時,見學宮所祠鄉先生歐陽修楊邦乂胡銓像,皆謚「忠」,即欣然慕之。曰:「沒不俎豆其間,非夫也。」年二十舉進士對策集英殿。時理宗在位久,政理浸怠,天祥以法天不息為對,其言萬餘,不為稿,一揮而成。帝親拔為第一。考官王應麟奏曰:「是卷古誼若龜鑑,忠肝如鐵石,臣敢為得人賀。」尋丁父憂,歸。

開慶初,大元兵伐宋,宦官董宋臣說上遷都,人莫敢議其非者。天祥時入為寧海軍節度判官,上書「乞斬宋臣,以一人心」。不報,即自免歸。後稍遷至刑部郎官。宋臣復入為都知,天祥又上書極言其罪,亦不報。出守瑞州,改江西提刑,遷尚書左郎官,累為臺臣論罷。除軍器監權直學士院賈似道稱病,乞致仕,以要君,有詔不允。天祥當制,語皆諷似道。時內制相承皆呈稿,天祥不呈稿,似道不樂,使臺臣張志立劾罷之。天祥既數斥,援錢若水致仕,時年三十七。

咸淳九年,起為湖南提刑,因見故相江萬里。萬里素奇天祥志節,語及國事,愀然曰:「吾老矣,觀天時人事當有變,吾閱人多矣,世道之責,其在君乎?君其勉之。」十年,改知贛州

德祐初,江上報急,詔天下勤王。天祥捧詔涕泣,使陳繼周發郡中豪傑,并結溪峒蠻,使方興召吉州兵,諸豪傑皆應,有衆萬人。事聞,以江西提刑安撫使召入衞。其友止之,曰:「今大兵三道鼓行,破郊畿,薄內地,君以烏合萬餘赴之,是何異驅羣羊而搏猛虎。」天祥曰:「吾亦知其然也。第國家養育臣庶三百餘年,一旦有急,徵天下兵,無一人一騎入關者,吾深恨於此。故不自量力,而以身徇之,庶天下忠臣義士將有聞風而起者。義勝者謀立,人衆者功濟,如此則社稷猶可保也。」

天祥性豪華,平生自奉甚厚,聲伎滿前。至是,痛自貶損,盡以家貲為軍費。每與賓佐語及時事,輒流涕,撫几言曰:「樂人之樂者憂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八月,天祥提兵至臨安,除知平江府。時以丞相宜中未還朝,不遣。十月,宜中至,始遣之。朝議方擢呂師孟兵部尚書,封呂文德和義郡王,欲賴以求好。師孟益偃蹇自肆。

天祥陛辭,上疏言:「朝廷姑息牽制之意多,奮發剛斷之義少,乞斬師孟釁鼓,以作將士之氣。」且言:「宋懲五季之亂,削藩鎮,建郡邑,一時雖足以矯尾大之弊,然國亦以寖弱。故敵至一州則破一州,至一縣則破一縣,中原陸沈,痛悔何及。今宜分天下為四鎮,建都督統御於其中。以廣西益湖南而建閫於長沙;以廣東益江西而建閫於隆興;以福建益江東而建閫於番陽;以淮西益淮東而建閫於揚州。責長沙取鄂,隆興取蘄、黃,番陽江東揚州取兩淮,使其地大力衆,足以抗敵。約日齊奮,有進無退,日夜以圖之,彼備多力分,疲於奔命,而吾民之豪傑者又伺間出於其中,如此則敵不難却也。」時議以天祥論闊遠,書奏不報。

十月,天祥入平江,大元兵已發金陵入常州矣。天祥遣其將朱華、尹玉麻士龍與張全援常,至虞橋,士龍戰死,朱華以廣軍戰五牧,敗績,玉軍亦敗,爭渡水,挽全軍舟,全軍斷其指,皆溺死,玉以殘兵五百人夜戰,比旦皆沒。全不發一矢,走歸。大元兵破常州,入獨松關。宜中、夢炎召天祥,棄平江,守餘杭

明年正月,除知臨安府。未幾,宋降,宜中、世傑皆去。仍除天祥樞密使。尋除右丞相樞密使,使如軍中請和,與大元丞相伯顏抗論皋亭山丞相怒拘之,偕左丞相吳堅、右丞相賈餘慶知樞密院事謝堂、簽書樞密院事家鉉翁同簽書樞密院事劉岊,北至鎮江。天祥與其客杜滸十二人,夜亡入真州苗再成出迎,喜且泣曰:「兩淮兵足以興復,特二閫小隙,不能合從耳。」天祥問:「計將安出?」再成曰:「今先約淮西兵趨建康,彼必悉力以扞吾西兵,指揮東諸將,以通、泰兵攻灣頭,以高郵、寶應、淮安兵攻楊子橋,以揚兵瓜步,吾以舟師直擣鎮江,同日大舉。灣頭、楊子橋皆沿江脆兵,且日夜望我師之至,攻之即下。合攻瓜步之三面,吾自江中一面薄之,雖有智者不能為之謀矣。瓜步既舉,以東兵入京口,西兵入金陵,要浙歸路,其大帥可坐致也。」天祥大稱善,即以書遺二制置,遣使四出約結。

天祥未至時,揚有脫歸兵言:「密遣一丞相真州說降矣。」庭芝信之,以為天祥來說降也。使再成亟殺之。再成不忍,紿天祥出相城壘,以制司文示之,閉之門外。久之,復遣二路分覘天祥,果說降者即殺之。二路分與天祥語,見其忠義,亦不忍殺,以兵二十人道之揚,四鼓抵城下,聞候門者談,制置司下令備文丞相甚急,衆相顧吐舌,乃東入海道,遇兵,伏環堵中得免。然亦飢莫能起,從樵者乞得餘糝羹。行入板橋,兵又至,衆走伏叢篠中,兵入索之,執杜滸、金應而去。虞候張慶矢中目,身被二創,天祥偶不見獲。滸、應解所懷金與卒,獲免,募二樵者以蕢荷天祥至高郵,汎海至溫州

益王未立,乃上表勸進,以觀文殿學士侍讀召至福,拜右丞相。尋與宜中等議不合。七月,乃以同都督江西,遂行,收兵入汀州十月,遣參謀趙時賞諮議趙孟濚將一軍取寧都參贊吳浚將一軍取雩都劉洙蕭明哲陳子敬皆自江西起兵來會。鄒㵯招諭副使聚兵寧都,大元兵攻之,㵯兵敗,同起事者劉欽鞠華叔顏斯立顏起巖皆死。武岡教授羅開禮,起兵復永豐縣,已而兵敗被執,死於獄。天祥聞開禮死,製服哭之哀。

至元十四年正月,大元兵入汀州,天祥遂移漳州,乞入衞。時賞、孟濚亦提兵歸,獨浚兵不至。未幾,浚降,來說天祥。天祥縛浚,縊殺之。四月,入梅州都統王福、錢漢英跋扈,斬以徇。五月,出江西,入會昌。六月,入興國縣七月,遣參謀張汴監軍趙時賞趙孟濚等盛兵薄贛城鄒㵯以贛諸縣兵擣永豐,其副黎貴達以吉諸縣兵攻泰和。吉八縣復其半,惟贛不下。臨洪諸郡,皆送款。潭趙璠、張虎、張唐、熊桂、劉斗元、吳希奭陳子全王夢應起兵邵、永間,復數縣,撫州何時等皆起兵應天祥。分寧、武寧、建昌三縣豪傑,皆遣人如軍中受約束。

江西宣慰使李恆遣兵援贛州,而自將兵攻天祥于興國。天祥不意恆兵猝至,乃引兵走,即鄒㵯永豐。㵯兵先潰,恆窮追天祥方石嶺鞏信拒戰,箭被體,死之。至空坑,軍士皆潰,天祥妻妾子女皆見執。時賞坐肩輿,後兵問謂誰,時賞曰:「我姓文」,衆以為天祥,禽之而歸,天祥以此得逸去。

孫𭫪、彭震龍張汴死於兵,繆朝宗自縊死。吳文炳林棟劉洙皆被執歸隆興。時賞奮罵不屈,有係累至者,輒麾去,云:「小小簽廳官耳,執此何為?」由是得脫者甚衆。臨刑,洙頗自辯,時賞叱曰:「死耳,何必然?」於是棟、文炳蕭敬夫蕭燾夫皆不免。

天祥收殘兵奔循州,駐南嶺黎貴達潛謀降,執而殺之。至元十五年三月,進屯麗江浦。六月,入船澳。益王殂,衞王繼立。天祥上表自劾,乞入朝,不許。八月,加天祥少保信國公。軍中疫且起,兵士死者數百人。天祥惟一子,與其母皆死。十一月,進屯潮陽縣潮州陳懿劉興數叛附,為潮人害。天祥攻走懿,執興誅之。十二月,趨南嶺鄒㵯劉子俊又自江西起兵來,再攻懿黨,懿乃潛道元帥張弘範兵濟潮陽。天祥方飯五坡嶺,張弘範兵突至,衆不及戰,皆頓首伏草莽。天祥倉皇出走,千戶王惟義前執之。天祥吞腦子,不死。鄒㵯自頸,衆扶入南嶺死。官屬士卒得脫空坑者,至是劉子俊陳龍復蕭明哲蕭資皆死,杜滸被執,以憂死。惟趙孟濚遁,張唐、熊桂吳希奭陳子全兵敗被獲,俱死焉。唐,廣漢張栻後也。

天祥至潮陽,見弘範,左右命之拜,不拜,弘範遂以客禮見之,與俱入厓山,使為書招張世傑。天祥曰:「吾不能扞父母,乃教人叛父母,可乎?」索之固,乃書所過零丁洋詩與之。其末有云:「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弘範笑而置之。厓山破,軍中置酒大會,弘範曰:「國亡,丞相忠孝盡矣,能改心以事宋者事皇上,將不失為宰相也。」天祥泫然出涕,曰:「國亡不能捄,為人臣者死有餘罪,况敢逃其死而二其心乎。」弘範義之,遣使護送天祥至京師。

天祥在道,不食八日,不死,即復食。至燕,館人供張甚盛,天祥不寢處,坐達旦。遂移兵馬司,設卒以守之。時世祖皇帝多求才南官,王積翁言:「南人無如天祥者。」遂遣積翁諭旨,天祥曰:「國亡,吾分一死矣。儻緣寬假,得以黃冠歸故鄉,他日以方外備顧問,可也。若遽官之,非直亡國之大夫不可與圖存,舉其平生而盡棄之,將焉用我?」積翁欲合宋官謝昌元等十人請釋天祥為道士,留夢炎不可,曰:「天祥出,復號召江南,置吾十人於何地!」事遂已。天祥在燕凡三年,上知天祥終不屈也,與宰相議釋之,有以天祥起兵江西事為言者,不果釋。

至元十九年,有閩僧言土星犯帝坐,疑有變。未幾,中山有狂人自稱「宋主」,有兵千人,欲取文丞相京城亦有匿名書,言某日燒蓑城葦,率兩翼兵為亂,丞相可無憂者。時盜新殺左丞相阿合馬,命撤城葦,遷瀛國公及宋宗室開平,疑丞相者天祥也。召入諭之曰:「汝何願?」天祥對曰:「王祥受宋恩,為宰相,安事二姓?願賜之一死足矣。」然猶不忍,遽麾之退。言者力贊從天祥之請,從之。俄有詔使止之,天祥死矣。天祥臨刑殊從容,謂吏卒曰:「吾事畢矣。」南鄉拜而死。數日,其妻歐陽氏收其屍,面如生,年四十七。其衣帶中有贊曰:「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媿。」

論曰:自古志士,欲信大義於天下者,不以成敗利鈍動其心,君子命之曰「仁」,以其合天理之正,即人心之安爾。商之衰,周有代德,盟津之師不期而會者八百國。伯夷、叔齊以兩男子欲扣馬而止之,三尺童子知其不可。他日,孔子賢之,則曰:「求仁而得仁。」宋至德祐亡矣,文天祥往來兵間,初欲以口舌存之,事既無成,奉兩孱王崎嶇嶺海,以圖興復,兵敗身執。我世祖皇帝以天地有容之量,既壯其節,又惜其才,留之數年,如虎兕在柙,百計馴之,終不可得。觀其從容伏質,就死如歸,是其所欲有甚於生者,可不謂之「仁」哉。宋三百餘年,取士之科,莫盛於進士進士莫盛倫魁。自天祥死,世之好為高論者,謂科目不足以得偉人,豈其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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