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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百〇七 列傳第一百六十六

杜範 楊簡錢時 張虙 呂午子沆

杜範

杜範字成之,黃巖人。少從其從祖爗、知仁游,從祖受學朱熹,至範益著。嘉定元年進士,調金壇尉,再調婺州司法。紹定三年主管戶部架閣文字。六年,遷大理司直

端平元年,改授軍器監丞明年,入對,言:「陛下親覽大政,兩年于茲。今不惟未覩更新之效,而或者乃有浸不如舊之憂。夫致弊必有原,救弊必有本,積三四十年之蠧習,浸漬薰染,日深日腐,有不可勝救者,其原不過私之一字耳。陛下固宜懲其弊原,使私意淨盡。顧以天位之重而或藏其私憾,天命有德而或濫於私予,天討有罪而或制於私情,左右近習之言或溺於私聽,土木無益之工或侈於私費,隆禮貌以尊賢而用之未盡,溫辭色以納諫而行之惟艱,此陛下之私有未去也。和衷之美不著,同列之意不孚,紙尾押敕,事不預知,同堂决事,莫相可否,集議盈庭而施行决於私見,諸賢在列而密計定於私門,此大臣之私有未去也。君相之私容有未去,則教條之頒徒為虛文。近者召用名儒,發明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之學,有好議論者,乃從而詆訾訕笑之,陛下一惑其言,即有厭棄儒學之意。此正賢不肖進退之機,天下安危所係,願以其講明見之施行。」

秘書郎,尋拜監察御史。奏:「曩者權臣所用臺諫,必其私人,約言已堅,而後出命。其所彈擊,悉承風旨,是以紀綱蕩然,風俗大壞。陛下親政,首用洪咨夔、王遂,痛矯宿弊,斥去奸邪。然廟堂之上,奉制尚多。言及貴近,或委曲回護,而先行丐祠之請;事有掣肘,或彼此調停,而卒收論罪之章。亦有彈墨尚新而已頒除目,沙汰未幾而旋得美官。自是臺諫風采,昔之振揚者日以鑠;朝廷紀綱,昔之漸起者日以壞。」理宗深然之。

又奏九江守何炳年老不足備風寒,事寢不行。範再奏曰:「一守臣之未罷其事小,臺諫之言不行其事大。阻臺諫之言猶可也,至於陛下之旨匿而不行,此豈勵精親政之時所宜有哉!」丞相鄭清之見之大怒,五上章丐去,有「危機將發,朋比禍作」之語;且謂範順承風旨,粉飾擠陷。範遂自劾,言:「宰相之與臺諫,官有尊卑而事關一體,但當同心為國,豈容以私而害公。行之者宰相,言之者臺諫。行之者豈盡合於事宜,言之者或未免於攻詆,清明之朝,此特常事。古者大臣欲扶持紀綱,故必崇奬臺諫,聞有因言而待罪者矣,未聞有諱言而含怒者也。曩者柄臣所用臺諫,必其私人;陛下更新庶政,而臺諫皆出於親擢。若廟堂不欲臣言其親故,鉗其口,奪其氣,則與曩者之用私人何以異?不知所謂『承順風旨』者何人?『粉飾擠陷』者何事?乞檢臣前奏,賜之罷黜,以從臣退安田里之欲。」

時清之妄邀邊功,用師河、洛,兵民死者十數萬,資糧器甲悉委於敵,邊境騷然,中外大困。範率合臺論其事,併言制閫之詐謀罔上。於是凡侍從、近臣之不合時望者,監司郡守之貪暴害民者,皆以次論斥。清之愈忌之,改太常少卿轉對言:「今日之病,莫大於賄賂交結之風。名譽已隆者賈左右之譽以固寵,宦遊未達者惟梯級之求以進身。邊方帥臣,黃金不行於反間,而以探刺朝廷;厚賜不優於士卒,而以交通勢要。以致賞罰顛倒,威令慢褻,罪貶者拒命而不行,棄城者巧計以求免,提援兵者召亂而肆掠,當重任者怙勢而奪攘。下至禁旅,驕悍難制,監軍羣聚相剽劫。欲望陛下毋以小恩廢大誼,毋以私情撓公法,嚴制宮掖,不使片言得以入於閫;禁約閹宦,不使讒諂得以售其姦。」範自入臺,屢丐祠,至是復五上歸田之請,皆不允。

秘書監崇政殿說書。大元兵徇江陵,範乞屯兵蘄、黃以防窺江,且令沿江帥臣兼江、淮制置大使以重其權,令淮西帥臣急調兵撥糧以援江陵。拜殿中侍御史,辭不獲,乃因講筵,奏:「臣嘗冒耳目之寄,輒忤宰相,至煩陛下委曲調護,今又使居向者負芒之地,豈以臣絕私比,而其言猶有可取耶?抑以臣巽懦之質,易於調護,而姑使之備數耶?昔人主之於諍臣,非樂而聽之,即勉而從之,否則疏而遠之,未聞有不用其言而復用其人者。陛下自端平親政以來,召用正人以振臺綱,未幾而有委曲調護之弊,其所彈擊,或牽制而不行,其所斥逐,復因緣以求進。臣於入臺之初,固已力言之,不惟不之革,而其弊滋甚,甚至節貼而文理不全,易寫而臺印無有,中書不敢執奏,見者為之致疑。不意聖明之時,其弊一至於此陛下以其言之不可用,又從而超遷之,則是臺諫之官,專為仕途之捷徑。陛下但知崇奬臺諫為盛德,而不知阻抑直言之為弊政,則陛下外有好諫之名,內有拒諫之實,天下豈有虛可以蓋實哉。」範始以不得其言不去為恨,至是遂極言臺諫失職之弊。

時襄、蜀俱壞,江陵孤危,兩浙震恐,復言:「清之橫啟邊釁,幾危宗祀,及其子招權納賄,貪冒無厭,盜用朝廷錢帛以易貨外國,且有實狀。」併言:「簽書樞密院事李鳴復與史寅午、彭大雅以賄交結,曲為之地。鳴復既不恤父母之邦,亦何有陛下社稷。」帝以清之潛邸舊臣,鳴復未見大罪,未即行,範亦不入臺。帝促之,範奏:「鳴復不去則臣去,安敢入經筵?」方再奏之,鳴復抗疏自辨,言:「臺臣論臣,不知所指何事,豈以臣嘗主和議耶?幸未斥退,則安國家、利社稷,死生以之;否則無家可歸,惟有扁舟五湖耳。」範又極言其寡廉鮮恥,既而合臺劾之,太學諸生亦上書交攻之。鳴復將出關,帝又遣使召回,範復與合臺奏:「鳴復為宰執,所交惟史寅午、彭大雅,此等相與陰謀,不過賂近習、蒙上聽,以陰圖相位。臣近見自辨之章,見其交鬥邊臣以啟嫌隙,妄言和戰以肆脅持,且以蜀既破蕩而欲泛舟五湖,又以安國家、利社稷自任,不知鳴復久居政府,今又有何安利之策?欺君罔上,無所不至。如臣等言是,即乞行之;所言若非,早賜罷斥。」改起居郎,範奏:「臣論鳴復,未見施行,忽拜左史之命,則是所言不當,姑示優遷。臣前者嘗奏臺諫但為仕途之捷徑,初無益朝廷之紀綱,躬言之,躬蹈之,臣之罪大矣。」即渡江而歸。授江東提點刑獄,尋改浙西提點刑獄,範力辭之,而鳴復亦出守越。

嘉熙二年,差知寧國府明年至郡,適大旱,範即以便宜發常平粟,又勸寓公富人有積粟者發之,民賴以安。始至,倉庫多空,未幾,米餘十萬斛,錢亦數萬,悉以代輸下戶糧。兩淮饑民渡江者多剽掠,其首張世顯尤勇悍,擁衆三千餘人至城外。範遣人犒之,俾勿擾以俟處分,世顯乃陰有窺城之意。範以計擒斬之,給其衆使歸。

四年,還朝,首言:

旱暵荐臻,人無粒食。楮券猥輕,物價騰踴。行都之內,氣象蕭條,左浙近輔,殍死盈道。流民充斥,未聞安輯之政,剽掠成風,已開弄兵之萌,是內憂既迫矣。新興北兵,乘勝而善鬥,中原羣盜,假名而崛起。擣我巴蜀,據我荊襄,擾我淮堧,近又由夔、峽以瞰鼎、澧。疆場之臣,肆為欺蔽,勝則張皇而言功,敗則掩覆而不言。脫使乘上流之無備,為飲馬長江之謀,其誰與捍之?是外患既深矣。

人主上所事者天,下所恃者民。近者天文示變,妖彗吐芒,方冬而雷,既春而雪,海潮衝突於都城,赤地幾徧於畿甸,是不得乎天而天已怒矣。人死於干戈,死於饑饉,父子相棄,夫婦不相保,怨氣盈腹,謗言載路,「等死」一萌,何所不至,是不得乎民而民已怨矣。內憂外患之交至,天心人心之俱失,陛下能與二三大臣安居於天下之上乎?陛下亦嘗思所以致此否乎?

蓋自曩者權相陽進妾婦之小忠,陰竊君人之大柄,以聲色玩好內蠱陛下之心術,而廢置生殺,一切惟其意之所欲為,以致紀綱陵夷,風俗頹靡,軍政不修而邊備廢缺。凡今日之內憂外患,皆權相三十年醞成之,如養護癰疽,待時而决耳。端平號為更化,而居相位者非其人,無能改於其舊,敗壞汙穢,殆有甚焉。自是聖意惶惑,莫知所倚仗,方且不以彼為讎而以為德,不以彼為罪而以為功。於是天之望於陛下者孤,而變怪見矣,人之望於陛下者觖,而怨叛形矣。

陛下敬天有圖,旨酒有箴,緝熙有記,使持此一念,振起傾頹,宜無難者。然聞之道路,謂警懼之意,祗見於外朝視政之頃;而好樂之私,多縱於內廷燕褻之際。名為任賢,而左右近習或得而潛間;政出於中書,而御筆特奏或從而中出。左道之蠱惑,私親之請託,蒙蔽陛下之聰明,轉移陛下之心術。

於是範去國四載矣,帝撫勞備至。

權吏部侍郎侍講。以久旱,復言:「陛下嗣膺寶位餘二十年,災異譴告,無歲無之,至于今而益甚。陛下求所以應天者,將止於減膳徹樂、分禱羣祀而已乎?抑當外此而反求諸躬乎?夫不務反躬悔過,而徒覬天怒之釋,天下寧有是理?欲望陛下一洒舊習以新天下,出宮女以遠聲色,斥近習以防蔽欺,省浮費以給國用,薄征斂以寬民力。且儲貳未立,國本尚虛,乞選宗姓之賢者育之宮中而教導之。」又言銓法之壞:「廟堂既有堂除,復時取部缺以徇人情;士大夫既陷贓濫,乃間以不經推勘而改正。凡此皆徇私忘公之害。」未幾,復上疏曰:

天災旱暵,昔固有之。而倉廩匱竭,月支不繼,升粟一千,其增未已,富戶淪落,十室九空,此又昔之所無也。甚而闔門饑死,相率投江,里巷聚首以議執政,軍伍誶語所不忍聞,此何等氣象,而見於京城衆大之區。浙西稻米所聚,而赤地千里。淮民流離,襁負相屬,欲歸無所,奄奄待盡。使邊塵不起,尚可相依苟活,萬一敵騎衝突,彼必奔迸南來,或相攜從敵,因為之鄉導,巴蜀之覆轍可鑑也。竊意陛下宵旰憂懼,寧處弗遑。然宮中宴賜未聞有所貶損,左右嬙嬖未聞有所放遣,貂璫近習未聞有所斥遠,女冠請謁未聞有所屏絕,朝廷政事未聞有所修飭,庶府積蠧未聞有所搜革。秉國鈞者惟私情之徇,主道揆者惟法守之侵,國家大政則相持而不决,司存細務則出意而輒行。命令朝更而夕變,紀綱蕩廢而不存,無一事之不弊,無一弊之不極。陛下盍亦震懼自省。

詔:「中外臣庶思當今急務,如河道未通,軍餉若何而可運?浙右旱歉,荒政若何而可行?財計空匱,糴本若何而可足?流徙失所,遣使若何而可定?敵情叵測,邊圉若何而可固?各務悉力盡思,以陳持危制變之策。」

吏部侍郎中書舍人,復極言宴賜不節、修造不時、玩寇縱欲數事。兼權兵部尚書,改禮部尚書中書舍人

淳祐二年,擢同簽書樞密院事。範既入都堂,凡行事有得失,除授有是非,悉抗言無隱情。丞相史嵩之外示寬容,內實忌之。四年,遷同知樞密院事。以李鳴復參知政事,範不屑與鳴復共政,去之。帝遣中使召回,且敕諸城門不得出範。太學諸生亦上書留範而斥鳴復,并斥嵩之。嵩之令諫議大夫劉晉之等論範及鳴復,範遂行。會嵩之遭喪謀起復不果,於是拜範右丞相,範以遜游侶,不許,遂力疾入覲。帝親書「開誠心,布公道,集衆思,廣忠益」賜之。

範上五事:「曰正治本,謂政事當常出於中書,毋使旁蹊得竊威福。曰肅宮闈,謂當嚴內外之限,使宮府一體。曰擇人才,謂當隨其所長用之而久於職,毋徒守遷轉之常格。曰惜名器,謂如文臣貼職,武臣閣衞,不當為徇私市恩之地。曰節財用,謂當自人主一身始,自宮掖始,自貴近始,考封樁國用出入之數,而補窒其罅漏,求鹽筴楮幣變更之目,而斟酌其利害。仍乞早定國本以繫人心。」

親王近戚多求降恩澤,引前朝杜衍例,範皆封還。乞撥堂除闕歸之吏部,以清中書之務,惟留書庫架閣、京教及要地幹官。人皆以為不便,太學生亦上書言之,帝以示範,範奏曰:「三四十年權臣柄國,以公朝爵祿而市私恩,取吏部之闕以歸堂除,太學諸生亦習於見聞,乃以近年之弊政為祖宗之成法。如以臣言為是,上下堅守,則諛者必多而謗者息矣。」未幾,赴選調者無淹滯,合資格者得美闕,衆始服。

帝命宰執各條當今利病與政事可行者,範上十二事:

曰公用捨,願進退人才悉參以國人之論,則乘罅抵巇者無所投其間。曰儲材能,內而朝列,則儲宰執於侍從、臺諫,儲侍從、臺諫卿監郎官;外而守帥,則以江面之通判幕府郡守之儲,以江面之郡守為帥閫之儲;他職皆然,如是則臨時無乏才之憂。曰嚴薦舉,宜詔中外之臣,凡薦舉必明著職業、功狀、事實,不許止為褒詞,朝廷籍記不如所舉,並罰舉主,仍詔侍從、臺諫不許與人覓舉。曰懲贓貪,自今有以贓罪案上,即行下勘證,果有贓敗,必繩以祖宗之法,無實跡而監司妄以贓罪誣人者,亦量行責罰,臺諫風聞言及贓罪,亦行下勘證。曰專職任,吏部不可兼給、舍,京尹不可兼戶、吏,經筵亦必專官。曰久任使,內而財賦、獄訟銓選與其他煩劇之職,必三年而後遷,外而監司郡守,亦必使之再任,其不能者則亟行罷斥。曰抑僥倖,布告中外,各務職業,朝廷不以弊例而過恩,宮庭不以私謁而廢法;勳舊之家,邸第之戚,不以名器而輕假。曰重閫寄。曰選軍實。曰招土豪。曰宜倣祖宗方田之制,疏為溝洫,縱橫經緯,各相灌注,以鑿溝之土,積而為徑,使不得並轡而馳,結陣而前,如曹瑋陝西之制,則戎馬之來,所至皆有阻限,而溝之內又可以耕屯,勝於陸地多矣。曰治邊、理財,實為當今急務,有明於治邊、善於理財者,搜訪以聞。

孟珙權重兵久居上流,朝廷素疑其難制,至是以書來賀。範復之曰:「古人謂將相調和則士豫附,自此但相與同心徇國。若以術相籠架,非範所屑為也。」珙大感服。未幾,大元軍大入五河,絕中流,置營柵,且以重兵綴合肥,令不得相援,為必取壽春之計。範命惟揚、鄂渚二帥各調兵東西來應,卒以捷聞。範計功行賞,莫不曲當,軍士皆悅。

未幾,卒,贈少傅,謚清獻。其所著述,有古律詩歌詞五卷,雜文六卷,奏稿十卷,外制三卷,進故事五卷,經筵講義三卷。

楊簡

楊簡字敬仲,慈溪人。乾道五年進士,授富陽主簿。會陸九淵道過富陽,問答有所契,遂定師弟子之禮。富陽民多服賈而不知學,簡興學養士,文風益振。

紹興府司理,犴獄必親臨,端默以聽,使自吐露。越陪都,臺府鼎立,簡中平無頗,惟理之從。一府史觸怒帥,令鞫之,簡白無罪,命鞫平日,簡曰:「吏過詎能免,今日實無罪,必擿往事置之法,某不敢奉命。」帥大怒,簡取告身納之,爭愈力。常平使者朱熹薦之,先是,丞相史浩亦以簡薦,差浙西撫幹,白尹張枃,宜因凶歲戒不虞。乃令簡督三將兵,接以恩信,出諸葛亮兵法肄習之,軍政大修,衆大和悅。

改知嵊縣丁外艱,服除,知樂平縣,興學訓士,諸生聞其言有泣下者。楊、石二少年為民害,簡寘獄中,諭以禍福,咸感悟,願自贖。由是邑人以訟為恥,夜無盜警,路不拾遺紹熙五年,召為國子博士。二少年大帥縣民隨出境外,呼曰「楊父」。會斥丞相趙汝愚祭酒李祥抗章辨之,簡上書言:「昨者危急,軍民將潰亂,社稷將傾危,陛下所親見。汝愚冒萬死易危為安,人情妥定,汝愚之忠,陛下所心知,不必深辨。臣為祭酒屬,日以義訓諸生,若見利忘義,畏害忘義,臣恥之。」未幾,亦遭斥,主管崇道觀。再任,轉朝奉郎嘉泰四年賜緋衣銀魚,朝散郎權發遣全州,以言罷,主管仙都觀。

嘉定元年寧宗更化,授秘書郎,轉朝請郎,遷秘書省著作佐郎兼權兵部郎官轉對,極言經國之要,弭災厲、消禍變之道,北境傳誦,為之涕泣。詔以旱蝗求直言,簡上封事,言旱蝗根本,近在人心。兼考功郎官,兼禮部郎官,授著作郎將作少監。入對,答問往復,漏過八刻,上目送久之。兼國史院編修官實錄院檢討官,以面對所陳未行,求外補,知溫州。移文首罷妓籍,尊敬賢士。私鹺五百為羣過境內,分司幹官永嘉尉及水砦兵捕之。巡尉不白郡,簡驚曰:「是可輕動乎?萬一召亂,貽朝廷憂。兵之節制郡將,違節制是不嚴天子命,違節制應斬。」建旗立巡尉庭下,召劊手兩行夾立,郡官盛服立西序,數其罪,命斬之,郡官交進為致悔罪意,良久得釋,奏罷分司,其紀律如此。寓官置民田負其直,簡追其隸責之而償所負。勢家第宅障官河,即日撤之,城中讙踊,名楊公河。

帝遣使至郡譏察,使於簡為先世契,出郊迎,不敢當,從間道走州入客位。簡聞之不敢入,往來傳送數四,乃驅車反。將降車,使者趨出立戟門外,簡亦趨出立使者外,頓首言曰:「天使也,某不敢不肅。」使者曰:「契家子,禮有常尊。」簡曰:「某守臣,使者銜天子命,辱臨敝邑,天使也,某不敢不肅。」遂從西翼偕進,禮北面東上,簡行則常西,步則後,及階,莫敢升,已乃同升自西階,足踧踧莫敢就主席。使者曰:「邦君之庭也,禮有常尊。」簡曰:「春秋,王人雖微,例書大國之上,尊天子也。況今天使乎?」持之益堅,使者辭益力,如是數刻,使者知不可變,乃曰:「某不敏,敢不敬承執事尊天子之義。」即揖而出。既就館,簡乃以賓禮見。儀典曠絕,邦人創見之,莫不瞿然竦觀,屏息立。

簡在郡廉儉自將,奉養菲薄,常曰:「吾敢以赤子膏血自肥乎!」閭巷雍睦無忿爭聲,民愛之如父母,咸畫象事之。遷駕部員外郎,老稚扶擁緣道,傾城哭送。入對,言:「盡掃喜順惡逆之私情,善政盡舉,弊政盡除,民怨自銷,禍亂不作。」改工部員外郎轉對,又以擇賢久任為言。遷軍器監工部郎官,轉朝奉大夫,又遷將作監國史院編修官實錄院檢討官,轉朝散大夫

金人大饑,來歸者日以數千、萬計,邊吏臨淮水射之。簡戚然曰:「得土地易,得人心難。薄海內外,皆吾赤子,中土故民,出塗炭,投慈父母,顧靳斗升粟而迎殺之,蘄脫死乃速得死,豈相上帝綏四方之道哉?」即日上奏,哀痛言之,不報。會有疾,請去益力,乃以直寶謨閣主管玉局觀。升直寶文閣主管明道宮、秘閣修撰主管千秋鴻禧觀。特授朝請大夫右文殿修撰主管鴻慶宮,賜紫衣金魚。進寶謨閣待制提舉鴻慶宮,賜金帶。

理宗即位,進寶謨閣直學士,賜金帶。寶慶元年,轉朝議大夫慈溪縣男,尋授華文閣直學士提舉佑神觀,奉朝請。詔入見,簡屢辭。授敷文閣直學士,累加中大夫,仍提舉鴻慶宮,尋以寶謨閣學士太中大夫致仕,卒,贈正奉大夫

簡所著有甲稿乙稿冠記昏記喪禮家記、家祭記釋菜禮記石魚家記,又有己易啟蔽等書,其論治務最急者五,其次八。一曰謹擇左右大臣、近臣、小臣;二曰擇賢以久任中外之官;三曰罷科舉而行鄉舉里選;四曰罷設法道淫;五曰治伍法,脩諸葛武侯之正兵,以備不虞。其次急者有八;一曰募兵屯田,以省養兵之費;二曰限民田,以漸復井田;三曰罷妓籍,從良;四曰漸罷和買、折帛暨諸無名之賦及榷酤,而禁衞飲;五曰擇賢士教之大學,教成,使分掌諸州之學,又使各擇井里之士聚而教之,教成,使各分掌其邑里之學;六曰取周禮及古書,會議熟講其可行於今者行之;七曰禁淫樂;八曰修書以削邪說。此簡之志也。後咸淳間,制置使劉黻即其居作慈湖書院。門人錢時

時字子是,淳安人。幼奇偉不羣,讀書不為世儒之習。以漕司,既而絕意科舉,究明理學。江東提刑袁甫象山書院,招主講席,學者興起,政事多所裨益。郡守新安、紹興守皆厚禮延請,開講郡庠。其學大抵發明人心,論議宏偉,指擿痛决,聞者皆有得焉。丞相喬行簡知其賢,特薦之朝,且曰:「時夙負才識,尤通世務,田里之休戚利病,當世之是非得失,莫不詳究而熟知之,不但通詩書、守陳言而已。」

秘閣校勘。詔守臣以時所著書來上。未幾,出佐浙東倉幕太史李心傳奏召史館檢閱轉對,敷陳剴切,皆聖賢之精微。旋以國史宏綱未畢求去,授江東帥屬,歸。其書有周易釋傳尚書演義學詩管見春秋大旨四書管見兩漢筆記蜀阜集冠昏記百行冠冕集。寶祐間,守季鏞祠于學。

張虙

張虙字子宓,慈溪人。慶元二年進士。故事,潛邸進士升名,虙不以自陳。授州教授,為浙東帥屬。帥督新昌舊逋,虙手書諫曰:「越人之瘠,宜咻噢撫摩之。今夏稅當寬為之期,使田里久饑之甿,少還已耗之氣血,尚可理舊逋耶?」力辭不行。

主管戶部架閣文字,改太學正。時新進者多逞小才、害大體,轉對言:「立國有大經,人主當以靜制天下之動。今日之治,或有鄰於鍥薄,而咈人心、傷國體者,宜有以革之,使祖宗之意常如一日可也。」帝嘉納焉。

太常博士,又遷國子博士。時金垂亡,因論自治之道,謂:「天下之治,必有根本。城郭所以禦敵也,使溝壑有轉徙之民,則何敵之能禦?儲峙所以備患也,使枵腹盻盻不得食,則何患之能備?今日之吏,能知守邊之務者多,而能明立國之意者少。繕城郭,聚米粟,恃此而不恤乎民,則其策下矣。」

時以旱求言,即上疏曰:「上天之心即我祖宗之心,數年以來,蓋有為祖宗所不敢為者。凡祖宗之時,幾舉而不遂,已行而復寢,始以人言而從,終以國體而回者,今皆處之以不疑矣。凡祖宗長慮卻顧,所以銷惡運、遏亂原、兢兢相與守之者,皆變於目前利便快意之謀矣。議者惟知衰靡之俗不可不振起也,圮壞之風不可不整刷也,抑不知振起整刷之術,最難施於衰靡圮壞之後。何者?元氣已傷而不可再擾,人心方蘇而不可駭動也。且造楮初欲便民,朝廷既以一切之政駴其聽,復以一定之價迫之從,郡縣之間,遂騷然矣。監司郡守老成遲鈍者悉屏而不用,而取夫新進喜功名者為之,見事則風生,臨事則痛决,事未果集而根本已朘,國未有益而民生已困矣。凡此皆有累於祖宗仁厚之德,此旱勢之所以彌甚也。」

國子監丞轉對,願力主正論,勿使迎合之人得以投吾機。遷秘書郎,預編寧宗會要兼吳、益王府教授,改兼莊文府。講毛詩終篇,乞以所讀諸子改讀尚書,帝曰:「吾固以麟趾之美也。」

著作佐郎兼權都官郎官。轉對言:「邊事有二病,戒敕千條,猶患悖繆,指意明白,猶復背違,安有不示其所向而謂可責其成。且言戰則當知彼,言和則當請於彼,惟守則自求諸己而已。儻以為可,則當力主其說,明告天下,日講求其所以守之之策,蓋議論貴合一,而今則病乎雜也。用人不可以嘗試,任人不可以自疑。朝廷惟慮獨任之難勝,彼此互分,不相扶持,人得抗衡,莫有稟屬,制置但存虛器,便宜反出多門。蓋體貴合一,而今則病乎分也。」

秘書丞,改著作郎。以疾乞外,出知南康。至郡,剖决滯訟,衆皆悅服。前守陳宓以錢七千緡置濟民庫為築城費,虙至,曰:「不必取贏於民,吾捐萬緡為倡,繼是儻不已,何患事之難成。」轉運使以錢萬二千緡置平糴於郡,虙復出錢萬二千緡以增益之,民賴其利。將增建禁旅,營地屬民者,索質劑視元直償之。徙知處州,移知溫州,力辭,遂直秘閣、主管千秋鴻禧觀。參議制置使幕中,使者尚威力,愎諫自用,虙守正不阿,每濟以寬大。又上書論海防利便。主管玉局觀。

端平初,召為國子司業侍講,以禮記月令進讀,至「獄訟必端平」之語,因敷暢厥旨。八陵來復,將議修奉,而論者未能協一,虙議曰:「當乘此時遣官肅清威儀,申祇奉故事,如或為其所紿,功未即就,亦足以感動天下忠臣義士之心。」力辭勸講之職,升國子祭酒。以為「月令之書雖出於呂不韋,然人主後天而奉天時,此書不為無助」。乃因已講者為十二卷,乞按月而觀之。兼權工部侍郎國子祭酒,命下而卒,詔贈四官。

呂午

呂午字伯可,歙縣人。嘉定四年進士,授烏程主簿郡守致之幕下,事一决於午。守張忠恕丞相浚之孫,薦午猶力,時忠恕之母就養,而時時躬至簿聽迎午二親入郡,與午皆衣綵衣奉觴上壽,邦人榮之。

調當塗縣丞。守吳柔勝謂午有操守,俾其子淵、潛定交焉。會司理攝蕪湖縣廬州遣兩兵會公事,司理遂以廬兵奪縣民為言。柔勝怒,悉寘獄,屬午問之。午謂「廬州有公櫝,不可謂奪民」。柔勝愈怒,再以屬午。明日,午入謁,柔勝先令左右問若何,午執前說。柔勝益加怒,謂「我不忍廬兵奪吾百姓」。不出迎午,午坐客位不退,不食。柔勝勉為出,怒不息,欲黥二兵。午徐曰:「廬州初無公櫝則可,有則縣不為處置而反罪廬兵,恐不可。」久之,卒從午請,由是柔勝益知午。

陳貴誼守太平,屬午安集淮南流民。江東提舉徐僑知午在郡,驚喜,辟為幕屬。午欲盡决遣郡事而後行,帖趣行至十八而不以白貴誼,僑貽書貴誼,午始行。既而僑行部,以田事迕丞相史彌遠,以言罷。午還當塗。監溫州天富北監鹽場,改知餘杭縣,亦以言罷,公論大不平,然午自此名益重。浙東提舉章良朋留之幕,旋兼沿海制置司事。海寇未平,良朋問策安在。午廉知調軍出海,糧盡即還,軍獲寇物,官盡拘收,乃與制置司幹官施一飛議,糧盡再給,不許擅還,賊舟所有,悉以給軍,海道遂清。

差知龍陽縣。豪民陶守忠殺人,正其獄誅之。彌遠雖非賢相,猶置人才簿,書賢士大夫以待用,而午治縣之政亦書之。差兩浙轉運司主管文字,彌遠病久不見客,午入謁,特出迎。運使罷,故不用人,以午護印半年。或問彌遠,何以不注官?彌遠曰:「爾謂護印官不能耶?」午聞之力辭。

監三省樞密院門兼監提轄封樁上庫丁父憂免喪,遷大府寺簿。拜監察御史,帝親擢也。鄭清之喪師,至是丁黼死於成都史嵩之孟珙在京湖,嵩之尋升督府陳韡杜杲在淮西,王鑑黃州,計用兵十七萬人,圍始解。獨趙葵在淮東不受兵,而坐視不出兵應援。午疏論:「邊閫角立,當協心釋嫌,而乃幸災樂禍,無同舟共濟之心。」葵以為午黨京湖制司,而嵩之亦憾午,乃遷宗正少卿國史院編修官實錄院檢討官。出知泉州。初,左丞相李宗勉深以葵之言為疑,會來自淮東者,乃言臺官皆以葵交書,獨呂御史無之,宗勉始以午為賢,語人曰:「呂伯可獨立無黨者。」嵩之得彌遠人才簿,心知敬午而內怨所論邊事。及午移浙東提刑,嵩之令鄧咏嗾董復亨論罷,中外不直嵩之。

提舉崇禧觀,再移浙東提刑。復為監察御史,入見,帝曰:「卿向來議論甚明切。」兼崇政殿說書。嵩之雅不欲午在經筵,時殿中侍御史項容孫子娶午從子,嵩之俾容孫上疏避午,欲撼之去,而於法無避。嵩之乃與言路密謀,以為午嘗劾王瓚姻家史洽,遂以瓚為右正言,午即治裝去。上手詔趣留之,午力辭,不允,由是再留,而議論愈不合。

起居郎史院官,官至中奉大夫,間居一紀卒,年七十有七,累贈華文閣學士通奉大夫。子沆。

沆字叔朝,以恩補將仕郎端平三年,銓試第一,授黃巖縣主簿,監西京中嶽廟者二,總領湖廣、江西、京西財賦所準備差遣。改知於潛縣,重囚逸,聞沆至,自歸。淮西總領辟充主管文字

通判婺州,朱君章訟爭田四十有二年吳王府爭墓二十有九年,沆皆决之。特差充提領兩浙轉運鹽事使司主管文字,又差充行在點檢贍軍激賞酒庫,歷四轄、六院之文思官告,書擬尚左郎官事。

賈似道議行公田,彗星見,沆請罷公田還民。及理宗,似道矯詔廢十七界會子,行關子,沆力言非便。似道大怒,調將作監簿,急令言者論寢。久之,與雲臺觀,起知興國軍,未赴,論仍雲臺觀。起知全州,未赴,與仙都觀。德佑元年,三學伏闕上書訟沆屈,召赴行在,沆不復出,卒,年八十有一。

論曰:杜範在下僚,已有公輔之望,及入相未久而沒。楊簡之學,非世儒所能及,施諸有政,使人百世而不能忘,然雖享高年,不究於用,豈不重可惜也哉。張虙子諒易直,呂午風采凜然,皆有裨於世道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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