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即位,三使往聘,辭。熙寧三年,詔郡「以禮敦遣,毋聽秩辭」。明年,始詣闕,帝曰:「先朝累命,何為不起?」對曰:「先帝亮臣之愚,故得安閭巷。今陛下嚴詔趣迫,是以不敢不來,非有所決擇去就也。」帝悅,徐問之:「今何道免民於凍餒?」對曰:「法制不立,庶民食侯食,服侯服,此今日大患也。臣才不適用,願得辭歸。」帝曰:「既來,安得不少留?異日不能用卿,乃當去耳。」即拜右正言、直集賢院、管幹國子監,俄兼直舍人院,遷天章閣侍講、同修起居注,仍使供諫職。復乞歸,改判太常寺。
初,秩隱居,既不肯仕,世以為必退者也。後安石為相更法,天下沸騰,以為不便,秩在閭閻,見所下令,獨以為是,一召遂起。在朝廷任諫爭,為侍從,低首抑氣,無所建明,聞望日損,為時譏笑。秩長於春秋,至斥孫復所學為不近人情。著講解數十篇,自謂「聖人之道,皆在於是」。及安石廢春秋,遂盡諱其學。
立,始命為天平軍推官,秩死,使門人趙沖狀其行,云:「自秩與安石去位,天下官吏陰變其法,民受塗炭,上下循默,敗端內萌,莫覺莫悟。秩知其必敗。」紹聖中,蔡卞薦立為秘書省正字、諸王府說書侍講,請用為崇政殿說書,得召對,又請以為諫官。卞方與章惇比,曾布欲傾之,乘間為哲宗言立附兩人,因暴其行狀事,以為詆毀先帝。帝亟下史院取視,言其不遜,以責惇、卞,惇、卞懼,請貶立,乃黜監永州酒稅。
鄧綰字文約,成都雙流人。舉進士,為禮部第一。稍遷職方員外郎。熙寧三年冬,通判寧州。時王安石得君專政,條上時政數十事,以為宋興百年,習安玩治,當事更化。又上書言:「陛下得伊、呂之佐,作青苗、免役等法,民莫不歌舞聖澤。以臣所見寧州觀之,知一路皆然;以一路觀之,知天下皆然。誠不世之良法,願勿移於浮議而堅行之。」其辭蓋媚王安石。又貽以書頌,極其佞諛。
安石薦於神宗,驛召對。方慶州有夏寇,綰敷陳甚悉。帝問安石及呂惠卿,以不識對。帝曰:「安石,今之古人;惠卿,賢人也。」退見安石,欣然如素交。宰相陳升之、馮京以綰練邊事,屬安石致齋,復使知寧州。綰聞之不樂,誦言;「急召我來,乃使還邪?」或問:「君今當作何官?」曰:「不失為館職。」「得無為諫官乎?」曰:「正自當爾。」明日,果除集賢校理、檢正中書孔目房。鄉人在都者皆笑且罵,綰曰:「笑罵從汝,好官須我為之。」
時常平、水利、免役、保甲之政,皆出司農,故安石藉綰以威衆。綰請先行免役於府界,次及諸道。利州路歲用錢九萬六千緡,而轉運使李瑜率三十萬,綰言:「均役本以裕民,今乃務聚斂,積寬餘,宜加重黜。」富弼在亳,不散青苗錢,綰請付吏究治。畿縣民訴助役,詔詢其便否兩行之,綰與曾布輒上還堂帖。中丞楊繪言未聞司農得繳奏者,不報。凡呂公著、謝景溫所置推直官、主簿,悉罷去之,而引蔡確,唐坰為御史。
五年春,擢御史中丞。國朝故事,未有臺雜為中丞者,帝特命之。又加龍圖閣待制。建言:「頃時御史罷免,猶除省府職司,蓋厥初選用既審,則議論雖不合,人材亦不可遺。願籍前後諫官、御史得罪者姓名,以次甄錄,使於進退間與凡僚稍異,則人思竭盡矣。」
遼人來理邊地,屯兵境上,聲言將用師,於是兩河戒嚴,且令河北修城守之具。綰曰:「非徒無益,且大擾費。」帝從其言而止。又言:「遼妄為地訟,意在窺我。去冬聚兵累月,逡巡自罷,其情偽可見。今當禦之以堅強,則不渝二國之平,平則彼不我疑,而我得以遠慮。苟先之以畏屈,彼或將力爭,則大為中國之恥。」帝覽疏嘉之。
安石去位,綰頗附呂惠卿。及安石復相,綰欲彌前迹,乃發惠卿置田華亭事,出知陳州。又論三司使章惇協濟其姦,出知湖州。初,惠卿弟和卿創手實法,綰曰:「凡民養生之具,日用而家有之。今欲盡令疏實,則家有告訐之憂,人懷隱匿之慮,無所措手足矣。商賈通殖貨財,交易有無,不過服食、器用、米粟、絲麻、布帛之類,或春有之而夏以蕩析,或秋貯之而冬已散亡,公家簿書,何由拘錄,其勢安得不犯?徒使嚚訟者趨賞報怨以相告訐,畏怯者守死忍困而已。」詔罷其法。遷翰林學士,仍為中丞。
綰慮安石去失勢,乃上言宜錄安石子及壻,仍賜第京師。帝以語安石,安石曰:「綰為國司直,而為宰臣乞恩澤,極傷國體,當黜。」又薦彭汝礪為御史,安石不悅,遽自劾失舉。帝謂綰操心頗僻,賦性姦回,論事薦人,不循分守,斥知虢州。踰歲,為集賢院學士、知河陽。元豐中,以待制知荊南、陳、陝,徙永興軍,改青州。奏言歲大稔,斗粟五七錢。帝知其佞,令提舉官酌市價以聞。進龍圖閣直學士、知鄧州。
徽宗初,改秘書少監,既而用蔡京薦,復史職。御史陳次升、陳師錫言:「洵武父綰在熙寧時以曲媚王安石,神宗數其邪僻姦回,今置洵武太史,豈能公心直筆,發揚神考之盛德,而不掩其父之惡乎?且其人材凡近,學問荒繆,不足以汚此選。」不聽。遷起居郎。
時韓忠彥、曾布為相,洵武因對言:「陛下乃先帝子,今相忠彥乃琦之子。先帝行新法以利民,琦嘗論其非,今忠彥為相,更先帝之法,是忠彥能繼父志,陛下為不能也。必欲繼志述事,非用蔡京不可。」京出居外鎮,帝未有意復用也,洵武為帝言:「陛下方紹述先志,羣臣無助者。」乃作愛莫助之圖以獻。其圖如史記年表,列旁行七重,別為左右,左曰元豐,右曰元祐,自宰相、執政、侍從、臺諫、郎官、館閣、學校各為一重。左序助紹述者,執政中唯溫益一人,餘不過三四,若趙挺之、范致虛、王能甫、錢遹之屬而已。右序舉朝輔相、公卿、百執事咸在,以百數。帝出示曾布,而揭去左方一姓名。布請之,帝曰:「蔡京也。洵武謂非相此人不可,以與卿不同,故去之。」布曰:「洵武既與臣所見異,臣安敢豫議?」明日,改付溫益,益欣然奉行,請籍異論者,於是決意相京。進洵武中書舍人、給事中兼侍講,修撰哲宗實錄,遷吏部侍郎。
洵武疏言:「神宗稽古建官,既正省、臺、寺、監之職,而以寄祿階易空名矣。今在選七階,自兩使判官至主簿、尉,有帶知安州雲夢縣而為河東幹當公事者,有河中司錄參軍而監楚州鹽場者,有瀛州軍事推官、知大名府元城縣充濮州教授者,殽亂紛錯,莫甚於此。謂宜造為新名,因而制祿。」詔悉更之。遷刑部尚書,又請初出官人兼用刑法試,俾知為吏之方。崇寧三年,拜尚書右丞,轉左丞、中書侍郎。
妖人張懷素獄興,其黨有與洵武連昏者,坐出知隨州。提舉明道宮,復端明殿學士,知亳州、河南府,召為中太一宮使,連進觀文殿學士,為大名尹。政和中,夏祭,入侍祠。以佑神觀使兼侍讀留修國史,改保大軍節度使。未幾,知樞密院。
李定字資深,揚州人。少受學於王安石。登進士第,為定遠尉、秀州判官。熙寧二年,孫覺薦之,召至京師,謁諫官李常,常問曰:「君從南方來,民謂青苗法何如?」定曰:「民便之,無不喜者。」常曰:「舉朝方共爭是事,君勿為此言。」定即往白安石,且曰:「定但知據實以言,不知京師乃不許。」安石大喜,謂曰:「君且得見,盍為上道之。」立薦對。神宗問青苗事,其對如曩言,於是諸言新法不便者,帝皆不聽。命定知諫院,宰相言前無選人除諫官之比,遂拜太子中允、監察御史裏行。知制誥宋敏求、蘇頌、李大臨封還制書,皆罷去。
御史陳薦疏:「定頃為涇縣主簿,聞庶母仇氏死,匿不為服。」詔下江東、淮、浙轉運使問狀,奏云:「定嘗以父年老,求歸侍養,不云持所生母服。」定自辯言,實不知為仇所生,故疑不敢服,而以侍養解官。曾公亮謂定當追行服,安石力主之,改為崇政殿說書。御史林旦、薛昌朝言,不宜以不孝之人居勸講之地,併論安石,章六七上,安石又白罷兩人。定亦不自安,蘄解職,以集賢校理、檢正中書吏房、直舍人院同判太常寺。八年,加集賢殿修撰、知明州。
元豐初,召拜寶文閣待制、同知諫院,進知制誥,為御史中丞。劾蘇軾湖州謝上表,擿其語以為侮慢。因論軾自熙寧以來,作為文章,怨謗君父,交通戚里。逮赴臺獄窮治。當會赦,論不已,竄之黃州。方定自鞫軾獄,勢不可回。一日,於崇政殿門外語同列曰:「蘇軾乃奇才也。」俱不敢對。
請復六案糾察之職,并諸路監司皆得鉤考,從之。彗出東方,求直言,太史謂有兵變,帝命宦者視衞士飲食。定言一飯不足市恩,適起小人之心,乃止。或議廢明堂祀,帝以訪定。定曰:「三歲一郊或明堂,祖宗以來,未之有改。誰為此言,願治其妄。」帝曰:「聽卿言足矣。」遷翰林學士。坐論府界養馬事失實,罷知河陽。留守南京,召為戶部侍郎。哲宗立,以龍圖閣學士知青州,移江寧府。言者爭暴其前過,又謫居滁州。元祐二年,卒。
舒亶字信道,明州慈溪人。試禮部第一,調臨海尉。民使酒詈逐後母,至亶前,命執之,不服,即自起斬之,投劾去。王安石當國,聞而異之,御史張商英亦稱其材,用為審官院主簿。使熙河括田,有績,遷奉禮郎。鄭俠既貶,復被逮,亶承命往捕,遇諸陳。搜俠篋,得所錄名臣諫草,有言新法事及親朋書尺,悉按姓名治之,竄俠嶺南,馮京、王安國諸人皆得罪。擢亶太子中允、提舉兩浙常平。
元豐初,權監察御史裏行。太學官受賂,事聞,亶奉詔驗治,凡辭語微及者,輒株連考竟,以多為功。加集賢校理。同李定劾蘇軾作為歌詩譏訕時事。亶又言:「王詵輩公為朋比,如盛僑、周邠固不足論,若司馬光、張方平、范鎮、陳襄、劉摯,皆略能誦說先王之言,而所懷如此,可置而不誅乎?」帝覺其言為過,但貶軾、詵,而光等罰金。
未幾,同修起居注,改知諫院。張商英為中書檢正,遺亶手帖,示以子壻所為文。亶具以白,云商英為宰屬而干請言路,坐責監江陵稅。始,亶以商英薦得用;及是,反陷之。進知雜御史、判司農寺,超拜給事中、權直學士院。踰月,為御史中丞。舉劾多私,氣焰熏灼,見者側目,獨憚王安禮。
亶在翰林,受廚錢越法,三省以聞,事下大理。初,亶言尚書省凡奏鈔法當置籍,錄其事目。今違法不錄,既案奏,乃謾以發放歷為錄目之籍,亶以為大臣欺罔。而尚書省取臺中受事籍驗之,亦無錄目,亶遽雜他文書送省,於是執政復發其欺。大理鞫廚錢事,謂亶為誤。法官吳處厚駁之,御史楊畏言亶所受文籍具在,無不承之理。帝曰:「亶自盜為贓,情輕而法重;詐為錄目,情重而法輕。身為執法,而詐妄若是,安可置也!」命追兩秩勒停。亶比歲起獄,好以疑似排抵士大夫,雖坐微罪廢斥,然遠近稱快。十余年,始復通直郎。
蹇周輔字磻翁,成都雙流人。少與范鎮、何郯為布衣交。年未冠,試大廷,不第。鎮、郯既貴達,周輔始特奏名,再舉進士,知宜賓、石門二縣,通判安肅軍,為御史臺推直官。善於訊鞫,鉤索微隱,皆用智得情。嘗有詔獄,事連掖庭掌寶侍史,它司累月不能決,乃命周輔。度不可追逮,奏請以要辭示主者詰服之,時以為知體。及治李逢獄竟,臺臣雜治無異辭,神宗稱其能,擢開封府推官,出為淮南轉運副使。盜廖恩聚黨閩中,多害兵吏,改使褔建,護諸將以討之,恩遂降。
元豐初,循唐制,歸百司獄于大理寺,選為少卿,遷三司度支副使。先是,湖南例食淮鹽,周輔始請運廣鹽數百萬石,分鬻郴、全、道州;又以淮鹽增配潭、衡諸郡,湘中民愁困,法既行,遂領於度支。以集賢殿修撰為河北都轉運使,進寶文閣待制,召為戶部侍郎、知開封府,事多不決。授中書舍人,不拜,改刑部侍郎。元祐初,言者暴其立江西、褔建鹽法,掊克欺誕,負公擾民,罷知和州。徙廬州。卒,年六十六。
序辰字授之,登第後數年,以泗州推官主管廣西常平。周輔方使閩,上言父子並祗命遠方,家無所託,蘄改一近地。乃易京西,旋提舉江西常平,繼父行鹽法。為監察御史,遷殿中侍御史、右司諫。哲宗立,改司封員外郎。周輔得罪,以序辰成其惡,降簽書廬州判官。起知楚州,提點江東刑獄。
紹聖中,遷左司員外郎,進起居郎、中書舍人、同修國史。疏言:「朝廷前日正司馬光等姦惡,明其罪罰,以告中外。惟變亂典刑,改廢法度,訕讟宗廟,睥睨兩宮,觀事考言,實狀彰著。然蹤跡深秘,包藏禍心,相去八年之間,蓋已不可究質。其章疏案牘,散在有司,若不彙緝而藏之,歲久必致淪棄。願悉討姦臣所言所行,選官編類,入為一帙,置之一府,以示天下後世大戒。」遂命序辰及徐鐸編類。由是縉紳之禍,無一得脫者。遷禮部尚書,與安惇看詳訴理事。以奉使遼國無狀,黜知黃州。閱四月,除龍圖閣待制、知揚州。
徽宗立,中書言序辰類元祐章牘,傅致語言,指為謗訕。詔與惇並除名勒停,放歸田里。蔡京為相,復拜刑部、禮部侍郎,為翰林學士,進承旨。有言其在先帝遏密中以音樂自娛者,黜知汝州。二年,徙蘇州。坐縱部民盜鑄錢,謫單州團練副使、江州安置。又坐守蘇時以天寧節同其父忌日,輒於前一日設宴,及節日不張樂,移永州。會赦,復官中奉大夫,遂卒。序辰亦有文,善傅會,深文刻覈,似其父云。
徐鐸字振文,興化莆田人。熙寧進士第一,簽書鎮東軍判官。紹聖末,以給事中直學士院。蹇序辰建議編類元祐諸臣章牘事狀,詔鐸同主之。凡一時施行文書,攈拾附著,纖悉不遺。遷禮部侍郎。鐸雖云封駁,而是時凡給事中不肯書讀者,輒命代行之。貢院獲舉人挾書,開封尹蔣之奇將以徒定罪,鐸爭不可,之奇為從輕比。既上省,章惇怒,罰府吏,舉人竟坐刑,鐸不復敢有言,衆傳以為笑。後議除御史中丞,或摭此事以為無所執持,乃止。
徽宗立,以龍圖閣待制知青州。御史中丞豐稷論鐸編類事狀,率視章惇好惡為輕重,存歿名臣,橫罹竄斥,序辰既放歸田里,鐸之罪不在其下。詔落職知湖州。崇寧中,拜禮部尚書。方議廟制,鐸請增為九室。議者疑已祧之主不可復祔,鐸言:「唐之獻祖、中宗、代宗與本朝之僖祖,皆嘗祧而復。今宜存宣祖於當祧,復翼祖於已祧,禮無不稱。」從之。進吏部尚書,卒。
論曰:士學不為己,而俯仰隨時,如挈皋居井上,求其立朝不撓,不可得已。常秩在嘉祐、治平時,三辭羔鴈之聘,若能隱居以求其志者。及王安石用事,一召即至,容容歷年,曾無一嘉謨,而竊顯位。至定之黨附,亶之凶德,宜為世所指名。綰及周輔二家,父子並同惡相濟,而序辰與鐸編類事狀,流毒元祐名臣,忠義之士,為之一空,馴致靖康之禍,可勝嘆哉。
英宗居藩邸,廣淵因見昵,獻所為文,及即位,除直集賢院。諫官司馬光言:「漢衞綰不從太子飲,故景帝待之厚。周張美私以公錢給世宗,故世宗薄之。廣淵交結奔競,世無與比,當仁宗之世,私自託於陛下,豈忠臣哉?今當治其罪,而更賞之,何以厲人臣之節?」帝不聽,用為羣牧、三司戶部判官,從容謂曰:「朕於洪範得高明沉潛之義,剛內以自強,柔外以應物,人君之體,無出於是。卿為朕書之於欽明殿屏,以備觀省,非特開元無逸圖也。」加直龍圖閣。帝有疾,中外憂疑,不能寢食,帝自為詔諭之曰:「朕疾少間矣。」廣淵宣言於衆。
神宗立,言者劾其漏泄禁中語,出知齊州,改京東轉運使,得於內省傳達章奏。曾公亮、王安石持不可,乃止。廣淵以方春農事興而民苦乏,兼并之家得以乘急要利,乞留本道錢帛五十萬,貸之貧民,歲可獲息二十五萬,從之。其事與青苗錢法合,安石始以為可用,召至京師。御史中丞呂公著摭其舊惡,還故官。程顥、李常又論其抑配掊克,迎朝廷旨意以困百姓。會河北轉運使劉庠不散青苗錢奏適至,安石曰:「廣淵力主新法而遭劾,劉庠故壞新法而不問,舉事如此,安得人無向背?」故顥與常言不行。徙使河東,擢寶文閣待制、知慶州。
宣撫使興師入夏境,檄慶會兵。方授甲,卒長吳逵以衆亂,廣淵亟召五營兵禦之。逵率二千人斬關出,廣淵遣部將姚兕、林廣追擊,降其衆。柔遠三都戍卒欲應賊,不果,廣淵陽勞之,使還戍,潛遣兵間道邀襲,盡戮之。猶以盜發所部,削兩秩。二年,進龍圖閣直學士、知渭州。
廣淵小有才而善附會,所辟置類非其人。帝謂執政曰:「廣淵奏辟將佐,非貴游子弟,即胥史輩,至於濮宮書吏亦預選,蓋其人與時君卿善。一路官吏不少,置而不取,乃用此輩,豈不誤朝廷事?已下詔切責,卿等宜貽書申戒之。」卒,年六十,贈右諫議大夫。元豐初,詔以其被遇先帝之故,弟臨自皇城使擢為兵部郎中、直昭文館,子得君賜進士出身。
臨字大觀,亦起進士,簽書雄州判官。嘉祐初,契丹泛使至,朝論疑所應,臨言:「契丹方饑困,何能為?然春秋許與之義,不可以不謹。彼嘗求馴象,可拒而不拒;嘗求樂章,可與而不與,兩失之矣。今橫使之來,或謂其求聖像,聖像果可與哉?」朝廷善其議。治平中,詔求武略,用近臣薦,自屯田員外郎換崇儀使、知順安軍,改河北沿邊安撫都監。上備禦數十策,大略皆自治而已。
契丹刺兩輸人為義軍,來歸者數萬。或請遣還,臨曰:「彼歸我而遣之,必為亂,不如因而撫之。」詔從其請,自是來者益多,契丹悔失計。進安撫副使,歷知涇鄜州、廣信安肅軍。召對,還文階,知齊州、滄州、荊南,入為戶部副使,以寶文閣待制知廣州府、河中,卒。
嘉祐初,為監察御史裏行。衞卒入延褔宮為盜,有司引疏決恩降其罪。陶曰:「禁省之嚴,不應用外間會降為比。」於是流諸海島,主者皆論罰。中貴人導煉丹者入禁廷,陶言:「漢、唐方士,名為化黃金、益年壽以惑人主者,後皆就戮。請出之。」陳升之為樞密副使,論其不當,升之去,陶亦知衞州,改蔡州。明年,復以右正言召。陶言:「臣與四人同補郡,今獨兩人召,請并還唐介、呂誨等。」
英宗知宗正寺,踰年不就職。陶上疏曰:「自至和中聖躬違豫之後,天下顒顒,無所寄命,交章抗疏,請早擇宗室親賢,以建儲嗣,危言切語,動天感人。夫為是議者,豈皆懷不忠孝、為姦利附託之人哉?發於至誠,念宗廟社稷無窮大計而已。陛下順民欲而安人心,故親發德音,銳為此舉,中外搖搖之心,一旦定矣。厥後浸潤稽緩,豈免憂疑?流言或云事由嬪御、宦侍姑息之語,聖意因而惑焉。婦人近幸,詎識遠圖?臣恐海內民庶,謂陛下始者順天意民心命之,今者聽左右姑息之言而疑之,使遠近姦邪得以窺間伺隙,可不惜哉!」因請對,仁宗曰:「今當別與一名目。」既而韓琦決策,遂立為皇子。英宗即位,加直史館、修起居注、皇子位伴讀、淮陽潁王府翊善、知制誥,進龍圖閣學士、知永興軍,召為太子詹事。
神宗立,遷樞密直學士,拜御史中丞。郭逵以簽書樞密宣撫陝西,詔令還都。陶言:「韓琦置逵二府,至用太祖故事,出師劫制人主,琦必有姦言惑亂聖德。願罷逵為渭州。」帝曰:「逵先帝所用,今無罪黜之,是章先帝用人之失也,不可。」陶既不得逞,遂以琦不押文德常朝班奏劾之。陶始受知於琦,驟加奬拔。帝初臨御,頗不悅執政之專,陶料必易置大臣,欲自規重位,故視琦如仇,力攻之,琦閉門待罪。帝徙陶為翰林學士,旋出知陳州,入權三司使。呂公著言其反覆不可近,又以侍讀學士知蔡州,歷河南府、許汝陳三州,以東宮舊臣加觀文殿學士。帝終薄其為人,不復用。元豐三年,卒,年六十一,贈吏部尚書,謚曰文恪。
陶微時苦貧,寓京師教小學。其友姜愚氣豪樂施,一日大雪,念陶奉母寒餒,荷一鍤剗雪,行二十里訪之。陶母子凍坐,日高無炊烟。愚亟出解所衣錦裘,質錢買酒肉、薪炭,與附火飲食,又捐數百千為之娶。陶既貴,尹洛,愚老而喪明,自衞州新鄉往謁之,意陶必念舊哀己。陶對之邈然,但出尊酒而已。愚大失望,歸而病死。聞者益薄陶之為人。
王子韶字聖美,太原人。中進士第,以年未冠守選,復游太學,久之乃得調。王安石引入條例司,擢監察御史裏行,出按明州苗振獄。安石惡祖無擇,子韶迎其意,發無擇在杭州時事,自京師逮對,而以振獄付張載,無擇遂廢。中丞呂公著等論新法,一臺盡罷。子韶出知上元縣,遷湖南轉運判官。御史張商英劾其不葬父母,貶知高郵縣。由司農丞提舉兩浙常平。入對,神宗與論字學,留為資善堂修定說文官。官制行,為禮部員外郎,以入省後期,改庫部。
元祐中,歷吏部郎中、衞尉少卿,遷太常諫官。劉安世言:「熙寧初,士大夫有『十鑽』之目,子韶為『衙內鑽』,指其交結要人子弟,如刀鑽之利。又陷祖無擇於深文,搢紳所共鄙薄,豈宜汚禮樂之地!」改衞尉卿。安世復言:「七寺正卿班少常上,因彈擊而獲超遷,是啟僥倖也。」乃出知滄州。入為祕書少監,迎伴遼使,御下苛刻,軍吏因被酒刃傷子韶及其子。又出知濟州,建言乞追復先烈以貽後法,復以太常少卿召,進秘書監,拜集賢殿修撰、知明州,卒。崇寧二年,子相錄元祐中所上疏稿聞于朝,詔贈顯謨閣待制。
何正臣字君表,臨江新淦人。九歲舉童子,賜出身,復中進士第。元豐中,用蔡確薦,為御史裏行。遂與李定、舒亶論蘇軾,得五品服,領三班院。會正御史專六察,正臣言:「幸得備言路,以激濁揚清為職,不宜兼治它曹。」神宗善之,為悉罷御史兼局,而正臣解三班,加直集賢院,擢侍御史知雜事。
韓存寶討瀘夷無功,命治其獄,被以逗撓罪誅之。還,除寶文閣待制、知審官東院,尚書省建為吏部侍郎。踰年,嫚於奉職,銓擬多牴牾。事聞,以制法未善為解。王安禮曰:「法未善,有司所當請,豈得歸罪於法?」乃出知潭州。時詔州縣聽民以家貲易鹽,吏或推行失指。正臣條上其害,謂無益於民,亦不足以佐國用,遂寢之,民以為便。後歷刑部侍郎、知宣州,卒。
陳繹字和叔,開封人。中進士第,為館閣校勘、集賢校理,刊定前漢書,居母喪,詔即家讎校。英宗臨政淵嘿,繹獻五箴,曰主斷、明微、廣度、省變、稽古。同判刑部,獄訟有情法相忤者,讞之。或言刑曹唯知正是否,不當有所輕重。繹曰:「持法者貴審允,心知失刑,惡得坐視?」由是多所平反。帝稱其文學,以為實錄檢討官。
神宗立,為陝西轉運副使,入直舍人院、修起居注、知制誥,拜翰林學士,以侍講學士知鄧州。繹不能肅閨門,子與婦一夕俱殞於卒伍之手,傲然無慚色。召知通進、銀臺司,帝語輔臣曰:「繹論事不避權貴。」命權開封府。時獄有小疑,輒從中覆;至繹,特聽便宜處決。久之,還翰林,仍領府。治司農吏盜庫錢獄未竟,中書檢正張諤判寺事,懼失察,以帖詰稽留,繹遣吏示以成牘。言者論其徇宰屬、縱有罪,出知滁州。郊祀恩,復知制誥,言者再論之,得秘書監、集賢院學士。
論曰:王廣淵在仁宗時,因近昵獻文於英宗潛邸,固已有竊取功名之心,蓋為臣之不忠者,雖列侍從,烏足道哉!王陶始為韓琦所知,在御史時,頗能譏切時政。乃為中丞,則承望風旨,攻琦如仇讎,欲自取重位。其忘姜愚布衣之義,又不足責矣。王子韶之陷祖無擇,何正臣之論蘇軾,皆小人之盜名。陳繹希合用事,固無足道,然於獄事多所平反,惜乎閨門不肅,廉恥並喪,雖明曉吏事,亦何取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