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旦字周父,濱州渤海人。少有雋才,博學能文辭。舉進士第一,為將作監丞、通判昇州。時江南初平,汰李氏時所度僧,十減六七。旦曰:「彼無田廬可歸,將聚而為盜。」悉黥為兵。遷左拾遺、直史館,數上書言時政利病。出為淮南東路轉運副使、知海州。踰年召歸。
先是,盧多遜貶,趙普罷相。其夏,河決韓村,尋復塞。旦獻河平頌曰:「天祚我宋,以君兆民。配天成休,惟堯與鄰。粵有大水,昏墊下人。非曰聖作,孰究孰度。蔽賢者退,壅澤者罪。我防大患,河豈云敗。逆遜遠投,姦普屏外。聖道如隄,崇崇海內。帝曰守文,是塞是親。調爾衞兵,程是烝民。民以盡力,臣以勤職。役云其終,河以之塞。唐堯懷山,實警神德。漢武宣防,實彰令式。我塞長河,融流惠澤。明明聖功,萬代成則。」太宗覽頌有「逆遜、姦普」之語,召宰相謂曰:「胡旦獻頌,詞意悖戾。朕自擢於甲科,歷試外任,所至無善狀。知海州日為部下所訟,獄已具,適會大赦,朕錄其材而捨其過,尚令在近列,又領史職,乃敢恣胸臆狂躁如此,其亟逐之!」即貶殿中丞、商州團練副使。
今幽州在北門之外,東封非國家所急,願移其資以事北伐。且天時、地利、人事皆有可伐之意。歲之所臨,其地受福。今年春末至來年,歲在宋分,今年初秋至六年,鎮在燕分。從今年為備,至來春興師。北兵之遇春夏,則氊裘、皮履、羊弓、塞馬不為用,而中原士卒素不能寒,往北逢暄,筋力勇健。以勇健之士驅不用之敵,承福慶之時討災殃之城,成功立事,在于此矣。
幽州平土而負敵,為勢必擇四人,分之方面,以剛斷勇毅者主之,選和平恭慎者一人部之。幽州之北,皆是山谷,通人馬者不過十處,領將士者亦擇十人,同行則共議兵機,分出則各司軍事,寇來則同戰以驅逐,寇歸則畫疆以扞蔽。苟塞斷山路,餘寇在燕與大軍相持,則遷延其時以度春夏,寇不能熱,有退無前。使士之剛勇與才力者各為一將,多則分部扞敵攻城,兩盡其力。定其軍名,實其軍數。我寡彼多則力不勝,我實彼虛則勝有餘。力均則較其地形,地均則爭其謀略,分明勇怯,各致其用。
以茶鹽香藥之價十分減二,從新者先賣於邊城要路、軍馬屯所。以芻粟錢帛之價十分增二,納貨以出券者詣本場以交貨,得貨者緣逐路以納稅。出往來四方之饒,為兩地費用之耗,自然商得其利,則買之於人,人得其資,則勤之於穡。故必民效兼倍之力,國貯九年之積,科撥不假於度支,轉般何勞於漕挽。芻粟之給,攻具之用,委輸發運,以為後繼。
有傭書人翟潁者,旦嘗與之善,因為改姓名馬周,以為唐馬周復出,上書詆時政,且自薦可為大臣。又舉材任公輔者十人,其辭頗壯。當時皆謂旦所為。馬周坐流海島,旦亦貶坊州團練副使。坐擅離所部謁宋白于鄜州,既被劾,特釋之。徙絳州。稍復工部員外郎、直集賢院,遷本曹郎中、知制誥、史館脩撰。
素善中官王繼恩,為繼恩草制辭過美。繼恩敗,真宗聞而惡之,貶安遠軍行軍司馬,又削籍流潯州。咸平初,移通州團練副使,徙徐州,以祠部員外郎分司西京,又為保信軍節度副使。久之,以司封員外郎通判襄州。封泰山,改祠部郎中,服母喪,既除,乃言父卒時嘗詔奪哀從事,請追行服三年。已而失明,以秘書省少監致仕,居襄州。再遷祕書監,卒。
旦喜讀書,既喪明,猶令人誦經史,隱几聽之不少輟。著漢春秋、五代史略、將帥要略、演聖通論、唐乘、家傳三百餘卷。斵大硯,方五六尺,刻而瘞之,曰「胡旦脩漢春秋硯」。晚尤黷貨,干擾州縣,持吏短長,為時論所薄。既死,子孫貧甚,寓柩民間。皇祐末,知襄州王田為言於朝,得錢二十萬以葬。
賈同字希得,青州臨淄人。五代時,楊光遠反,同祖崇率鄉里四百餘家保愚谷山,全活者二千人。同初名罔,字公疏,篤學好古,有時名,著山東野錄七篇。年四十餘,同進士出身,真宗命改今名。王欽若方貴盛,聞同名,欲致之,固謝不往。居八九年,始補歷城主簿。張知白薦為大理評事,通判兗州。
天聖初,上書言:「自祥符以來,諫諍路塞,丁謂乘間造符瑞以欺先帝。今謂姦既白,宜明告天下,正符瑞之謬,罷宮觀崇奉,歸不急之衞兵,收無名之實費,使先帝免後世之議,國家無因循之失。」又言:「寇準忠規亮節,疾惡擯邪。自其貶黜,天下之人弗見其罪,宜還之內地,以明忠邪善惡之分。」時章獻太后臨朝,而同言如此,人以為難。
劉顏字子望,彭城人。少孤,好古,學不專章句。師事高弁。舉進士第,以試祕書省校書郎知龍興縣,坐法免。久之,授徐州文學。居鄉里,教授數十百人。採漢、唐奏議為輔弼名對。馮元、劉筠、錢易、滕涉、蔡齊上其書,除任城主簿。歲饑,發大姓所積粟,活數千人。李迪知兗州、青州,皆辟為從事,卒。著儒術通要、經濟樞言復數十篇。石介見其書,歎曰:「恨不在弟子之列。」子庠,自有傳。
高弁字公儀,濮州雷澤人。弱冠,徒步從种放學于終南山,又學古文于柳開,與張景齊名。至道中,以文謁王禹偁,禹偁奇之。舉進士,累官侍御史。諫修玉清昭應宮,降知廣濟軍。尋以戶部判官試開封府進士,私發糊名,奪二官。稍復知單州、邢州、鹽鐵判官。河決澶州,請弛隄防,縱水所之,可省民力,且以扼契丹南向。議寢。知陝州,卒。弁性孝友。所為文章多祖六經及孟子,喜言仁義。有帝則三篇,為世所傳。與李迪、賈同、陸參、朱頔、伊淳相友善。石延年、劉潛皆其門人也。
石介有名山東,自介而下皆以先生事復。年四十不娶,李迪知其賢,以其弟之子妻之。復初猶豫,石介與諸弟子請曰:「公卿不下士久矣,今丞相不以先生貧賤,欲託以子,宜因以成丞相之賢名。」復乃聽。孔道輔聞復之賢,就見之,介執杖屨立侍復左右,升降拜則扶之,其往謝亦然。介既為學官,語人曰:「孫先生非隱者也。」於是范仲淹、富弼皆言復有經術,宜在朝廷。除祕書省校書郎、國子監直講。車駕幸太學,賜緋衣銀魚,召為邇英閣祗候說書。楊安國言其講說多異先儒,罷之。
石介字守道,兗州奉符人。進士及第,歷鄆州、南京推官。篤學有志尚,樂善疾惡,喜聲名,遇事奮然敢為。御史臺辟為主簿,未至,以論赦書不當求五代及諸偽國後,罷為鎮南掌書記。代父丙遠官,為嘉州軍事判官。丁父母憂,耕徂徠山下,葬五世之未葬者七十喪。以易教授于家,魯人號介徂徠先生。入為國子監直講,學者從之甚衆,太學繇此益盛。
介為文有氣,嘗患文章之弊、佛老為蠹,著怪說、中國論,言去此三者,乃可以有為。又著唐鑑以戒姦臣、宦官、宮女,指切當時,無所諱忌。杜衍、韓琦薦擢太子中允,直集賢院。會呂夷簡罷相,夏竦既除樞密使,復奪之,以衍代。章得象、晏殊、賈昌朝、范仲淹、富弼及琦同時執政,歐陽脩、余靖、王素、蔡襄並為諫官,介喜曰:「此盛事也,歌頌吾職,其可已乎!」作慶曆聖德詩,曰:
惟汝仲淹,汝誠予察。太后乘勢,湯沸火熱。汝時小臣,危言嶪嶪。為予司諫,正予門闑。為予京兆,堲予讒說。賊叛予夏,往予式遏。六月酷日,大冬積雪。汝寒汝暑,同予士卒。予聞辛酸,汝不告乏。予晚得弼,予心弼悅。弼每見予,無有私謁。以道輔予,弼言深切。予不堯、舜,弼自笞罰。諫官一年,疏奏滿篋。侍從周歲,忠力廑竭。契丹忘義,檮杌饕餮。敢侮大國,其辭慢悖。弼將予命,不畏不怯。卒復舊好,民得食褐。沙磧萬里,死生一節。視弼之膚,霜剝風裂。觀弼之心,鍊金鍛鐵。寵名大官,以酬勞渴。弼辭不受,其志莫奪。惟仲淹、弼,一夔一契。天實賚予,予其敢忽。並來弼予,民無瘥札。
惟脩惟靖,立朝䡾䡾。言論磥砢,忠誠特達。祿微身賤,其志不怯。嘗詆大官,亟遭貶黜。萬里歸來,剛氣不折。屢進直言,以補予闕。素相之後,含忠履潔。昔為御史,幾叩予榻。襄雖小官,名聞予徹。亦嘗獻言,箴予之失。剛守粹愨,與脩儔匹。並為諫官,正色在列。予過汝言,毋鉗汝舌。」
羣臣踧踖,重足屏息,交相教語:曰惟正直,毋作側僻,皇帝汝殛。諸侯危慄,墮玉失舄,交相告語:皇帝神明,四時朝覲,謹修臣職。四夷走馬,墜鐙遺策,交相告語:皇帝英武,解兵修貢,永為屬國。皇帝一舉,羣臣懾焉,諸侯畏焉,四夷服焉。臣願皇帝,壽萬千年。
會徐狂人孔直溫謀反,搜其家得介書;夏竦銜介甚,且欲中傷杜衍等,因言介詐死,北走契丹,請發棺以驗。詔下京東訪其存亡。衍時在兗州,以驗介事語官屬,衆不敢答,掌書記龔鼎臣願以闔族保介必死,衍探懷出奏稿示之,曰:「老夫已保介矣。君年少,見義必為,豈何量哉。」提點刑獄呂居簡亦曰:「發棺空,介果走北,孥戮非酷。不然,是國家無故剖人冢墓,可以示後世?且介死必有親族門生會葬及棺斂之人,苟召問無異,即令具軍令狀保之,亦足應詔。」於是衆數百保介已死,乃免斲棺。子弟羈管他州,久之得還。
景祐初,更定雅樂,詔求知音者。范仲淹薦瑗,白衣對崇政殿。與鎮東軍節度推官阮逸同較鐘律,分造鐘磬各一虡。以一黍之廣為分,以制尺,律徑三分四釐六毫四絲,圍十分三釐九毫三絲。又以大黍累尺,小黍實龠。丁度等以為非古制,罷之。授瑗試祕書省校書郎。范仲淹經略陝西,辟丹州推官。以保寧節度推官教授湖州。瑗教人有法,科條纖悉備具,以身先之。雖盛暑必公服坐堂上,嚴師弟子之禮。視諸生如其子弟,諸生亦信愛如其父兄。從之游者常數百人。慶曆中,興太學,下湖州取其法,著為令。召為諸王宮教授,辭疾不行。為太子中舍,以殿中丞致仕。
皇祐中,更鑄太常鐘磬,驛召瑗、逸,與近臣、太常官議于祕閣,遂典作樂事。復以大理評事兼太常寺主簿,辭不就。歲餘,授光祿寺丞、國子監直講。樂成,遷大理寺丞,賜緋衣銀魚。瑗既居太學,其徒益衆,太學至不能容,取旁官舍處之。禮部所得士,瑗弟子十常居四五,隨材高下,喜自修飭,衣服容止,往往相類,人遇之雖不識,皆知其瑗弟子也。嘉祐初,擢太子中允、天章閣侍講,仍治太學。既而疾不能朝,以太常博士致仕,歸老於家。諸生與朝士祖餞東門外,時以為榮。既卒,詔賻其家。
劉羲叟字仲更,澤州晉城人。歐陽脩使河東,薦其學術。試大理評事,權趙州軍事判官。精算術,兼通大衍諸曆。及修唐史,令專修律曆、天文、五行志。尋為編修官,改秘書省著作佐郎。以母喪去,詔令家居編修。書成,擢崇文院檢討,未入謝,疽發背卒。
羲叟強記多識,尤長於星曆、術數。皇祐五年,日食心,時胡瑗鑄鐘弇而直,聲鬱不發。又陝西鑄大錢,羲叟曰:「此所謂害金再興,與周景王同占,上將感心腹之疾。」其後仁宗果不豫。又月入太微,曰:「後宮當有喪。」已而張貴妃薨。至和元年,日食正陽,客星出于昴,曰:「契丹宗真其死乎?」事皆驗。羲叟未病,嘗曰:「吾及秋必死。」自擇地於父冢旁,占庚穴,以語其妻,如其言葬之。著十三代史志、劉氏輯曆、春秋災異諸書。
知連州。康定初,上封事曰:「古者民為兵,而今兵食民。古馬寓於民,而今不習馬。此兵與馬之大患也。請附唐府兵之法,四斂一民,部以為軍,閑耕田里,被甲皆兵,因命其家咸得畜馬,私乘休暇,官為調習。則人便干戈,馬識行列。又行陣無法,而出於臨時;將無素備,而取於倉卒;軍不予權,而監以宦侍:若是者,雖得古之材,使循今之法,亦必屢戰而屢敗。」又請備蠻,籍土民為兵,柵要衝,購徭人使守禦。徙淮安軍。
考工記「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是言堂基脩廣,非謂立室之數。「東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是言堂上,非謂室中。東西之堂各深四筵半,南北之堂各深三筵半。「五室,凡室二筵」,是言四堂中央有方十筵之地,自東至西可營五室,自南至北可營五室。十筵中央方二筵之地,既為太室,連作餘室,則不能令十二位各直其辰,當於東南西北四面及四角缺處,各虛方二筵之地,周而通之,以為太廟。太室正居中,月令所謂「中央土」、「居太廟太室」者,言此太廟之中有太室也。太廟之外,當子、午、卯、酉,為青陽、明堂、總章、元堂四太廟;當寅、申、巳、亥、辰、戌、丑、未八位上各畫方二筵地,以為左个、右个也。
白虎通:「明堂上圓下方,八窗、四闥、九室、十二坐。」四太廟前各為一門,出於堂上,門旁夾兩窗也。左右之个其實皆室,但以分處左右,形如夾房,故有个名。太廟之內以及太室,其實祀文王配上帝之位,謂之廟者義當然矣。土者分王四時,於五行最尊,故天子當其時居太室,用祭天地之位以尊嚴之也。四仲之月,各得一時之中,與餘月有異。故復於子、午、卯、酉之方,取二筵地,假太廟之名以聽朔也。
禮記外傳曰「明堂四面各五門」,今按明堂位:四夷之國,四門之外。九采之國,應門之外。時天子負斧扆南嚮而立。南門之外者北面東上,應門之外者亦北面東上,是南門之外有應門也。既有應門,則不得不有皋、庫、雉門。明堂者四時所居,四面如一,南面既有五門,則餘三面皆各有五門。鄭注明堂位則云「正門謂之應門」,其意當謂變南門之文以為應門。又見王宮有路門,其次乃有應門。今明堂無路門之名,而但有應門,便謂更無重門,而南門即是應門。且路寢之前則名路門,其次有應門。明堂非路寢,乃變其內門之名為東門南門,而次有應門,何害於義?四夷之君,既在四門之外,而外無重門,則是列於郊野道路之間,豈朝會之儀乎?王宮常居,猶設五門,以限中外;明堂者效天法地,尊祖配帝,而止一門以表之,豈為稱哉!
今圖以九分當九尺之筵,東西之堂共九筵,南北之堂共七筵;中央之地自東至西凡五室,自南至北凡五室,每室二筵,取於考工記也。一太室、八左右个,共九室,室有四戶、八牖,共三十六戶、七十二牖,協於戴德記也。九室四廟,共十三位,本於月令也。四廟之面,各為一門,門夾兩窗,是為八窗四闥,稽於白虎通也。十二階,采於三禮圖也。四面各五門,酌於明堂位、禮記外傳也。
登進士第,調洛交主簿,改中部令。范仲淹一見奇之,辟彰武軍節度推官。用龐籍奏,遷著作佐郎,管勾鄜延等路經略安撫招討司機宜文字。時元昊擾邊,軍中經畫,涉預有力。元昊納款,籍召為樞密使,欲與之俱,涉曰:「親老矣,非人子自便之時。」拜章願得歸養,特改祕書丞,通判眉州,徙嘉州。用文彥博、龐籍薦,召還,除集賢校理。既又求歸蜀,遂得知漢州。歲滿,移合州。累官尚書司封員外郎。父喪罷歸,卒。詔恤其家,并官其一子。
然而父子兄弟之親,天性之自然者也;夫婦之合,以人情而然者也;君臣之從,以衆心而然者也。是雖欲自廢,而理勢持之,何能斬也。惟朋友者,舉天下之人莫不可同,亦舉天下之人莫不可異,同異在我,則義安所卒歸乎?是其漸廢之所繇也。君之於臣也,父之於子也,夫之於婦也,兄之於弟也,過且惡,必亂敗其國家,國家敗而皆受其難,被其名,而終身不可辭也。故其為上者不敢不誨,為下者不敢不諫。世治道行,則人能循義而自得;世衰道微,則人猶顧義而自全。間有不若,則亦無害於衆焉耳。此所謂理勢持之,雖百代可知也。
親非天性也,合非人情也,從非衆心也,羣而同,別而異,有善不足與榮,有惡不足與辱。大道之行,公於義者可至焉,下斯而言,其能及者鮮矣。是以聖人崇之,以列於君臣父子夫婦兄弟而壹為達道也。聖人既沒,而其義益廢,於今則亡矣。
公議先生剛直任氣,好議論,取當世是非辨明。游梁、宋間,不得意。去居潁,其徒從者百人。居二年,與其徒謀,又去潁。弟子任意對曰:「先生無復念去也,弟子從先生久矣,亦各厭行役。先生舍潁為居廬,少有生計。主人公賢,遇先生不淺薄,今又去之,弟子未見先生止處也。先生豈薄潁邪?」
公議先生曰:「來,吾語爾!君子貴行道信於世,不信貴容,不容貴去,古之辟世、辟地、辟色、辟言是也。吾行年三十,立節循名,被服先王,究窮六經。頑鈍晚成,所得無幾;張羅大綱,漏略零細。校其所見,未為完人。豈敢自忘,冀用於世?予所厭苦,正謂不容。予行世間,波混流同。予譽不至,予毀日隆。小人鑿空,造事形迹;侵排萬端,地隘天側。詩不云乎,『讒人罔極』。主人明恕,故未見疑。不幸去我,來者謂誰?讒一日效,我終顛危。智者利身,遠害全德,不如亟行,以適異國。」
語已,任意對曰:「先生無言也。意輩弟子嘗竊論先生樂取怨憎,為人所難,不知不樂也。今定不樂,先生知所以取之乎?先生聰明才能,過人遠甚,而刺口論世事,立是立非,其間不容豪髮。又以公議名,此人之怨府也。傳曰:『議人者不得其死』,先生憂之是也,其去未是。意有三事為先生計,先生幸聽意,不必行;不聽,先生雖去絕海,未見先生安也。」
公議先生彊舌不語,下視任意,目不轉。移時,卒問任意,對曰:「人之肺肝,安得可視,高出重泉,險不足比。聞善於彼,陽譽陰非,反背復憎,詆笑縱橫。得其細過,聲張口播,緣飾百端,德敗行破。自然是人,賤彼善我。意策之三,此為最上者也。先生能用之乎?」公議先生曰:「不能,爾試言其次者。」對曰:「捐棄骨肉,佯狂而去,令世人不復顧忌。此策之次者,先生能用之乎?」公議先生曰:「不能,爾試言其又次者。」對曰:「先生之行己,視世人所不逮何等也!曾未得稱高世,而詆訶鋒起,幾不得與妄庸人伍者,良以口禍也。先生能不好議而好默,是非小及口而心存焉,何疾於不容?此策之最下者也,先生能用之乎?」公議先生喟然歎曰:「吁,吾為爾用下策也。」
任意乃大笑,顧其徒曰:「宜吾先生之病於世也。吾三策之,卒取其下者矣。」弟子陽思曰:「今日非任意,先生不可得留。」與其徒謝意,更因意請去公議為公默先生。弟同,字容季。性純篤,亦善序事。皆早卒。仕止於縣主簿。
周堯卿字子俞,道州永明人。警悟彊記,以學行知名。天聖二年,舉進士。歷連、衡二州司理參軍、桂州司錄。知高安、寧化二縣,提點刑獄楊紘入境,有被刑而耘苗者,紘就詢其故,對曰:「貧以利故,為人直其枉,令不我欺而我欺之,我又何怨?」紘至縣,以所聞薦之。後通判饒州,積官至太常博士。范仲淹薦經行可為師表,未及用,以慶曆五年卒,年五十一。
始,堯卿年十二喪父,憂戚如成人,見母則抑情忍哀,不欲傷其意。母知而異之,謂族人曰:「是兒愛我如此,多知孝養矣。」卒能如母之言。及母喪,倚廬三年,席薪枕塊,雖疾病不飲酒食肉。既葬,慈烏百數銜土集隴上,人以為孝感所致。其於昆弟尤篤友愛。又為人簡重不校,有慢己者,必厚為禮以愧之。居官祿雖薄,必以周宗族朋友,罄而後已。
為學不專於傳注,問辨思索,以通為期。長於毛、鄭詩及左氏春秋。其學詩,以孔子所謂「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孟子所謂「說詩者以意逆志,是為得之」,考經指歸,而見毛、鄭之得失。曰:「毛之傳欲簡,或寡於義理,非一言以蔽之也。鄭之箋欲詳,或遠於性情,非以意逆志也。是可以無去取乎?」其學春秋,由左氏記之詳,得經之所以書者,至三傳之異同,均有所不取。曰:「聖人之意豈二致耶?」讀莊周、孟子之書,曰:「周善言理,未至於窮理。窮理,則好惡不繆於聖人,孟軻是已。孟善言性,未至於盡己之性。能盡己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而可與天地參,其唯聖人乎。天何言哉?性與天道,子貢所以不可得而聞也。昔宰我、子貢善為說辭,冉牛、閔子、顏淵善言德行,孔子曰:『我於辭命,則不能也。』惟不言,故曰不能而已,蓋言生於不足者也。」其講解議論皆若是。
王當字子思,眉州眉山人。幼好學,博覽古今,所取惟王佐大略。嘗謂三公論道經邦,燮理陰陽,填撫四方,親附百姓,皆出於一道,其言之雖大,其行之甚易。嘗舉進士不中,退居田野,歎曰:「士之居世,苟不見其用,必見其言。」遂著春秋列國名臣傳五十卷,人競傳之。
元祐中,蘇轍以賢良方正薦,廷對慷慨,不避權貴,策入四等。調龍遊縣尉。蔡京知成都,舉為學官,當不就。其後京相,當遂不復仕。卒,年七十二。當於經學尤邃易與春秋,皆為之傳,得聖人之旨居多。又有經旨二卷,史論十二卷,兵書十二篇。
陳暘字晉之,福州人。中紹聖制科,授順昌軍節度推官。徽宗初,進迓衡集以勸導紹述,得太學博士、祕書省正字。禮部侍郎趙挺之言,暘所著樂書二十卷貫穿明備,乞援其兄祥道進禮書故事給札。既上,遷太常丞,進駕部員外郎,為講議司參詳禮樂官。
魏漢津議樂,用京房二變四清。暘曰:「五聲十二律,樂之正也。二變四清,樂之蠹也。二變以變宮為君,四清以黃鐘清為君。事以時作,固可變也,而君不可變。太簇、大呂、夾鐘,或可分也,而黃鐘不可分。豈古人所謂尊無二上之旨哉?」時論方右漢津,絀暘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