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字希仁,庐州合肥人也。始举进士,除大理评事,出知建昌县。以父母皆老,辞不就。得监和州税,父母又不欲行,拯即解官归养。后数年,亲继亡,拯庐墓终丧,犹裴徊不忍去,里中父老数来劝勉。久之,赴调,知天长县。有盗割人牛舌者,主来诉。拯曰:「第归,杀而鬻之。」寻复有来告私杀牛者,拯曰:「何为割牛舌而又告之?」盗惊服。徙知端州,迁殿中丞。端土产砚,前守缘贡,率取数十倍以遗权贵。拯命制者才足贡数,岁满不持一砚归。
寻拜监察御史里行,改监察御史。时张尧佐除节度、宣徽两使,右司谏张择行、唐介与拯共论之,语甚切。又尝建言曰:「国家岁赂契丹,非御戎之策,宜练兵选将,务实边备。」又请重门下封駮之制,及废锢赃吏,选守宰,行考试补荫弟子之法。当时诸道转运加按察使。其奏劾官吏多摭细故,务苛察相高尚,吏不自安,拯于是请罢按察使。
历三司户部判官,出为京东转运使,改尚书工部员外郎、直集贤院,徙陕西,又徙河北,入为三司户部副使。秦陇斜谷务造船材木,率课取于民;又七州出赋河桥竹索,恒数十万,拯皆奏罢之。契丹聚兵近塞,边郡稍警,命拯往河北调发军食。拯曰:「漳河沃壤,人不得耕,邢、洺、赵三州民田万五千顷,率用牧马,请悉以赋民。」从之。解州盐法率病民,拯往经度之,请一切通商贩。
除天章阁待制、知谏院。数论斥权幸大臣,请罢一切内除曲恩。又列上唐魏郑公三疏,愿置之坐右,以为龟鉴。又上言天子当明听纳,辨朋党,惜人才,不主先入之说,凡七事;请去刻簿,抑侥幸,正刑明禁,戒兴作,禁妖妄。朝廷多施行之。
除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尝建议无事时徙兵内地,不报。至是,请:「罢河北屯兵,分之河南兖、郓、齐、濮、曹、济诸郡,设有警,无后期之忧。借曰戍兵不可遽减,请训练义勇,少给糇粮,每岁之费,不当屯兵一月之用,一州之赋,则所给者多矣。」不报。徙知瀛州,诸州以公钱贸易,积岁所负十余万,悉奏除之。以丧子乞便郡,知扬州,徙庐州,迁刑部郎中。坐失保任,左授兵剖员外郎、知池州。
复官,徙江宁府,召权知开封府,迁右司郎中。拯立朝刚毅,贵戚宦官为之敛手,闻者皆惮之。人以包拯笑比黄河清,童稚妇女,亦知其名,呼曰「包待制」。京师为语之曰:「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旧制,凡讼诉不得径造庭下。拯开正门,使得至前陈曲直,吏不敢欺。中官势族筑园榭,侵惠民河,以故河塞不通,适京师大水,拯乃悉毁去。或持地券自言有伪增步数者,皆审验劾奏之。
迁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奏曰:「东宫虚位日久,天下以为忧,陛下持久不决,何也?」仁宗曰:「卿欲谁立?」拯曰:「臣不才备位,乞豫建太子者,为宗庙万世计也。陛下问臣欲谁立,是疑臣也。臣年七十,且无子,非邀福者。」帝喜曰:「徐当议之。」请裁抑内侍,减节冗费,条责诸路监司,御史府得自举属官,减一岁休暇日,事皆施行。
张方平为三司使,坐买豪民产,拯劾奏罢之;而宋祁代方平,拯又论之;祁罢,而拯以枢密直学士权三司使。欧阳修言:「拯所谓牵牛蹊田而夺之牛,罚已重矣,又贪其富,不亦甚乎!」拯因家居避命,久之乃出。其在三司,凡诸筦库供上物,旧皆科率外郡,积以困民。拯特为置场和市,民得无扰。吏负钱帛多缧系,间辄逃去,并械其妻子者,类皆释之。迁给事中,为三司使。数日,拜枢密副使。顷之,迁礼部侍郎,辞不受,寻以疾卒,年六十四。赠礼部尚书,谥孝肃。
拯性峭直,恶吏苛刻,务敦厚,虽甚嫉恶,而未尝不推以忠恕也。与人不苟合,不伪辞色悦人,平居无私书,故人、亲党皆绝之。虽贵,衣服、器用、饮食如布衣时。尝曰:「后世子孙仕宦,有犯赃者,不得放归本家,死不得葬大茔中。不从吾志,非布吾子若孙也。」初,有子名𫄷,娶崔氏,通判潭州,卒。崔守死,不更嫁。拯尝出其媵,在父母家生子,崔密抚其母,使谨视之。𫄷死后,取媵子归,名曰𫄧。有奏议十五卷。
吴奎字长文,潍州北海人。性强记,于书无所不读。举五经,至大理丞,监京东排岸。庆历宿衞之变,奎上疏曰:「涉春以来,连阴不解,洪范所谓『皇之不极,时则有下伐上』者。今衞士之变,起于肘腋,流传四方,惊骇群听。闻皇城司官六人,其五已受责,独杨怀敏尚留。人谓陛下私近幸而屈公法,且获贼之际,传令勿杀,而左右辄屠之。此必其党欲以灭口,不然,何以不奉诏?」遂乞召对面论,仁宗深器之。再迁殿中丞,策贤良方正入等,擢太常博士、通判陈州。
入为右司谏,改起居舍人,同知谏院。每进言,惟劝帝禁束左右奸幸。内东门阑得赂遗物,下吏研治,而开封用内降释之。奎劾尹魏瓘,出瓘越州。彭思永论事,诏诘所从受。奎言:「御史法许风闻,若穷核主名,则后谁敢来告以事?是自涂其耳目也。」上为罢不问。郭承祐、张尧佐为宣徽使,奎连疏其不当,承祐罢使,出尧佐河阳。
皇祐中,颇多灾异,奎极言其征曰:「今冬令反燠,春候反寒,太阳亏明,五星失度,水旱作沴,饥馑荐臻,此天道之不顺也。自东徂西,地震为患,大河横流,堆阜或出,此地道之不顺也。邪曲害政,阴柔蔽明,群小纷争,众情壅塞,西、北贰敌,求欲无厌,此人事之不和也。夫帝王之美,莫大于进贤退不肖。今天下皆谓之贤,陛下知之而不能进;天下皆谓之不肖,陛下知之而不能退。内宠骄恣,近习回挠,阴盛如此,宁不致大异乎?又十数年来下令及所行事,或有名而无实,或始是而终非,或横议所移,或奸谋所破,故群臣百姓,多不甚信,以谓陛下言之虽切而不能行,行之虽锐而不能久。臣愿谨守前诏,坚如金石,或敢私挠,必加之罪,毋为人所测度,而取轻于天下。」
唐介论文彦博,指奎为党,出知密州。加直集贤院,徙两浙转运使。入判登闻检院、同修起居注、知制诰。奉使契丹,会其主加称号,要入贺。奎以使事有职,不为往。归遇契丹使于涂,契丹以金冠为重,纱冠次之。故事,使者相见,其衣服重轻必相当。至是,使者服纱冠,而要奎盛服。奎杀其仪以见,坐是出知寿州。
至和三年,大水,诏中外言得失。奎上疏曰:「陛下在位三十四年,而储嗣未立。在礼,大宗无嗣,则择支子之贤者。以昭穆言,则太祖、太宗之曾孙,所宜建立,以系四海之望。俟有皇子则退之,而优其礼于宗室,谁曰不然?陛下勿听奸人邪谋,以误大事。若仓卒之际,柄有所归,书之史册,为万世叹愤。臣不愿以圣明之资,当危亡之比。此事不宜优游,愿蚤裁定。定之不速,致宗祀无本,郁结群望,推之咎罚,无大于此。」帝感其言,拜翰林学士,权开封府。
奎达于从政,应事敏捷,吏不敢欺。富人孙氏辜榷财利,负其息者,至评取物产及妇女。奎发孙宿恶,徙其兄弟于淮、闽,豪猾畏敛。居三月,治声赫然。除端明殿学士、知成都府,以亲辞,改郓州。复还翰林,拜枢密副使。治平中,丁父忧,居丧毁瘠,庐于墓侧,岁时洁严祭祀,不为浮屠事。
神宗初立,奎适终制,以故职还朝。逾月,参知政事。时已召王安石,辞不至,帝顾辅臣曰:「安石历先帝朝,召不赴,颇以为不恭。今又不至,果病耶,有所要耶?」曾公亮曰:「安石文学器业,不敢为欺。」奎曰:「臣尝与安石同领群牧,见其护前自用,所为迂阔。万一用之,必紊乱纲纪。」乃命知江宁。
奎尝进言:「陛下在推诚应天,天意无他,合人心而已。若以至诚格物,物莫不以至诚应,则和气之感,自然而致。今民力困极,国用窘乏,必俟顺成,乃可及他事。帝王所职,惟在于判正邪,使君子常居要近,小人不得以害之,则自治矣。」帝因言:「尧时,四凶犹在朝。」奎曰:「四凶虽在,不能惑尧之聪明。圣人以天下为度,未有显过,固宜包容,但不可使居要近地尔。」帝然之。御史中丞王陶,以论文德不押班事诋韩琦,奎状其过。诏除陶翰林学士,奎执不可。陶又疏奎阿附。陶既出,奎亦以资政殿大学士知青州。司马光谏曰:「奎名望清重,今为陶绌奎,恐大臣皆不自安,各求引去。陛下新即位,于四方观听非宜。」帝乃召奎归中书。及琦罢相,竟出知青州。明年薨,年五十八。赠兵部尚书,谥曰文肃。
赵抃字阅道,衢州西安人。进士及第,为武安军节度推官。人有赦前伪造印,更赦而用者,法吏当以死。抃曰:「赦前不用,赦后不造,不当死。」谳而生之。知崇安、海陵、江原三县,通判泗州。濠守给士卒廪赐不如法,声欲变,守惧,日未入,辄闭门不出。转运使檄抃摄治之,抃至,从容如平时,州以无事。
翰林学士曾公亮未之识,荐为殿中侍御史,弹劾不避权幸,声称凛然,京师目为「铁面御史」。其言务欲朝廷别白君子小人,以谓:「小人虽小过,当力遏而绝之;君子不幸诖误,当保全爱惜,以成就其德。」温成皇后之丧,刘沆以参知政事监护,及为相,领事如初。抃论其当罢,以全国体。又言宰相陈执中不学无术,且多过失;宣徽使王拱辰平生所为及奉使不法;枢密使王德用、翰林学士李淑不称职:皆罢去。
吴充、鞠真卿、刁约以治礼院吏,马遵、吕景初、吴中复以论梁适,相继被逐。抃言其故,悉召还。吕溱、蔡襄、吴奎、韩绛既出守,欧阳修、贾黯复求郡。抃言:「近日正人端士纷纷引去,侍从之贤如修辈无几,今皆欲去者,以正色立朝,不能谄事权要,伤之者众耳。」修、黯由是得留,一时名臣,赖以安焉。
召为右司谏。内侍邓保信引退兵董吉烧炼禁中,抃引文成、五利、郑注为比,力论之。陈升之副枢密,抃与唐介、吕诲、范师道言升之奸邪,交结宦官,进不以道。章二十余上,升之去位。抃与言者亦罢,出知虔州。虔素难治,抃御之严而不苛,召戒诸县令,使人自为治。令皆喜,争尽力,狱以屡空。岭外仕者死,多无以为归,抃造舟百艘,移告诸郡曰:「仕宦之家,有不能归者,皆于我乎出。」于是至者相继,悉授以舟,并给其道里费。
召为侍御史知杂事,改度支副使,进天章阁待制、河北都转运使。时贾昌朝以故相守魏,抃将按视府库,昌朝使来告曰:「前此,监司未有按视吾藏者,恐事无比,若何?」抃曰:「舍是,则他郡不服。」竟往焉。昌朝不悦。初,有诏募义勇,过期不能办,官吏当坐者八百余人。抃被旨督之,奏言:「河朔频岁丰,故应募者少,请宽其罪,以俟农隙。」从之。坐者获免,而募亦随足。昌朝始愧服。
加龙图阁直学士、知成都,以宽为治。抃向使蜀日,有聚为妖祀者,治以峻法。及是,复有此狱,皆谓不免。抃察其亡他。曰:「是特酒食过耳。」刑首恶而释余人,蜀民大悦。会荣𬤇除转运使,英宗谕𬤇曰:「赵抃为成都,中和之政也。」
神宗立,召知谏院。故事,近臣还自成都者,将大用,必更省府,不为谏官。大臣以为疑,帝曰:「吾赖其言耳,苟欲用之,无伤也。」及谢,帝曰:「闻卿匹马入蜀,以一琴一鹤自随,为政简易,亦称是乎?」未几,擢参知政事。抃感顾知遇,朝政有未协者,必密启闻,帝手诏褒答。
王安石用事,抃屡斥其不便。韩琦上疏极论青苗法,帝语执政,令罢之。时安石家居求去,抃曰:「新法皆安石所建,不若俟其出。」既出,安石持之愈坚。抃大悔恨,即上言:「制置条例司建使者四十辈,骚动天下。安石强辩自用,诋天下公论以为流俗,违众罔民,顺非文过。近者台谏侍从,多以言不听而去;司马光除枢密,不肯拜。且事有轻重,体有大小。财利于事为轻,而民心得失为重;青苗使者于体为小,而禁近耳目之臣用舍为大。今去重而取轻,失大而得小,惧非宗庙社稷之福也。」
奏入,恳乞去位,拜资政殿学士、知杭州,改青州。时京东旱蝗,青独多麦,蝗来及境,遇风退飞,尽堕水死。成都以戍卒为忧,遂以大学士复知成都。召见,劳之曰:「前此,未有自政府往者,能为朕行乎?」对曰:「陛下有言,即法也,奚例之问?」因乞以便宜从事。
既至蜀,治益尚宽。有卒长立堂下,呼谕之曰:「吾与汝年相若,吾以一身入蜀,为天子抚一方。汝亦宜清谨畏戢以率众,比戍还,得余赀持归,为室家计可也。」人喜转相告,莫敢为恶,蜀郡晏然。剑州民私作僧度牒,或以为谋逆告,抃不畀狱吏,以意决之,悉从轻比。谤者谓其纵逆党,朝廷取具狱阅之,皆与法合。茂州夷剽境上,惧讨乞降,乃缚奴将杀之,取血以受盟。抃使易用牲,皆讙呼听命。
乞归,知越州。吴越大饥疫,死者过半。抃尽救荒之术,疗病埋死,而生者以全。下令修城,使得食其力。复徙杭,以太子少保致仕,而官其子屼提举两浙常平以便养。屼奉抃遍游诸名山,吴人以为荣。元丰七年,薨,年七十七。赠太子少师,谥曰清献。
抃长厚清修,人不见其喜愠。平生不治赀业,不畜声伎,嫁兄弟之女十数、他孤女二十余人,施德惸贫,盖不可胜数。日所为事,入夜必衣冠露香以告于天,不可告,则不敢为也。其为政,善因俗施设,猛宽不同,在虔与成都,尤为世所称道。神宗每诏二郡守,必以抃为言。要之,以惠利为本。晚学道有得,将终,与屼诀,词气不乱,安坐而没。宰相韩琦尝称抃真世人标表,盖以为不可及云。
屼字景仁。由荫登第,通判江州,改温州,代还,得见。时抃已谢事,神宗命为太仆丞,擢监察御史。以父老请外,提举两浙常平。元祐中,复为御史。上疏言:「治平以前,大臣不敢援置亲党于要涂,子弟多处莞库,甚者不使应科举,与寒士争进。自王安石柄国,持内举不避亲之说,始以子雱列侍从,由是循习为常。资望浅者,或居事权繁重之地;无出身者,或预文字清切之职,今宜杜绝其源。」
又言:「台谏之臣,或稍迁其位,而阴夺言责;或略行其言,而退与善地;或两全并立,苟从讲解;或置而不问,外示包容。使忠鲠之士,蒙羞难退,皆朝廷所宜深察也。」傅尧俞、王岩叟、梁焘、孙升以事去,屼言:「诸人才能学术,为世推称;忠言嘉谟,见于已试,宜悉召还朝。」所言皆切时务。
唐介字子方,江陵人。父拱,卒漳州,州人知其贫,合钱以赙,介年尚幼,谢不取。擢第,为武陵尉,调平江令。民李氏赀而吝,吏有求不厌,诬为杀人祭鬼。岳守捕其家,无少长楚掠,不肯承。更属介讯之,无他验。守怒白于朝,遣御史方偕徙狱别鞫之,其究与介同。守以下得罪,偕受赏,介未尝自言。
知莫州任丘县,当辽使往来道,驿吏以诛索破家为苦。介坐驿门,令曰:「非法所应给,一切勿与。稍毁吾什器者,必执之。」皆帖伏以去。沿边塘水岁溢,害民田,中人杨怀敏主之,欲割邑西十一村地猪涨潦,介筑堤阑之,民以为利。通判德州,转运使崔峄取库绢配民而重其估。介留牒不下,且移安抚司责数之。峄怒,数驰檄按诘,介不为动。既而果不能行。
入为监察御史里行,转殿中侍御史。启圣院造龙凤车,内出珠玉为之饰。介言:「此太宗神御所在,不可喧渎;后宫奇靡之器,不宜过制。」诏亟毁去。张尧佐骤除宣徽、节度、景灵、群牧四使,介与包拯、吴奎等力争之,又请中丞王举正留百官班庭论,夺其二使。无何,复除宣徽使、知河阳。介谓同列曰:「是欲与宣徽。而假河阳为名耳,不可但已也。」而同列依违,介独抗言之。仁宗谓曰:「除拟本出中书。」介遂劾宰相文彦博守蜀日造间金奇锦,缘阉侍通宫掖,以得执政;今显用尧佐,益自固结,请罢之而相富弼。又言谏官吴奎表里观望,语甚切直。
帝怒,却其奏不视,且言将远窜。介徐读毕。曰:「臣忠愤所激,鼎镬不避,何辞于谪?」帝急召执政示之曰:「介论事是其职。至谓彦博由妃嫔致宰相,此何言也?进用冢司,岂应得预?」时彦博在前,介责之曰:「彦博宜自省,即有之,不可隐。」彦博拜谢不已,帝怒益甚。梁适叱介使下殿,修起居注蔡襄趋进救之。贬春州别驾,王举正言以为太重,帝旋悟,明日取其疏入,改置英州,而罢彦博相,吴奎亦出。又虑介或道死,有杀直臣名,命中使护之。梅尧臣、李师中皆赋诗激美,由是直声动天下,士大夫称真御史,必曰唐子方而不敢名。
数月,起监郴州税,通判潭州,知复州,召为殿中侍御史。遣使赐告,趣诣阙下。入对,帝劳之曰:「卿迁谪以来,未尝以私书至京师,可谓不易所守矣。」介顿首谢,言事益无所顾。他日请曰:「臣既任言责,言之不行将固争,争之重以累陛下,愿得解职。」换工部员外郎、直集贤院,为开封府判官,出知扬州,徙江东转运使。御史吴中复言,介不宜久居外。文彦博再当国,奏:「介向所言,诚中臣病,愿如中复言。」然但徙河东。
久之,入为度支副使,进天章阁待制,复知谏院。帝自至和后,临朝渊默。介言:「君臣如天地,以交泰为理。愿时延瓌下,发德音,可否万几,以幸天下。」又论:宫禁干丐恩泽,出命不由中书,宜有以抑绝;赐予嫔御之费,多先朝时十数倍,日加无穷,宜有所朘损;监司荐举,多得文法小吏,请令精择端良敦朴之士,毋使与俭薄者同进;诸路走马承受凌扰郡县,可罢勿遣,以权归监司;兖国公主夜开禁门,宜劾宿衞主吏,以严宫省。帝悉开纳之。
御史中丞韩绛劾宰相富弼,弼家居求罢,绛亦待罪。介与王陶论绛以危法中伤大臣,绛罢。介嫌于右宰相,请外,以知荆南。敕过门下,知银台司何郯封还之,留权开封府。旋以论罢陈升之。亦出知洪州。加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枢密直学士、知瀛州。
治平元年,召为御史中丞。英宗谓曰:「卿在先朝有直声,故用卿,非繇左右言也。」介曰:「臣无状,陛下过听,愿献愚忠。自古欲治之主,亦非求绝世惊俗之术,要在顺人情而已。祖宗遗德余烈,在人未远,愿览已成之业以为监,则天下蒙福矣。」明年,以龙图阁学士知太原府。帝曰:「朕视河东,不在中执法下,暂烦卿往耳。」夏人数扰代州边,多筑堡境上。介遣兵悉撤之,移谕以利害,遂不敢动。
神宗立,以三司使召。熙宁元年,拜参知政事。先时,宰相省阅所进文书于待漏舍,同列不得闻。介谓曾公亮曰:「身在政府而文书弗与知,上或有所问,何辞以对?」乃与同视,后遂为常。帝欲用王安石,公亮因荐之,介言其难大任。帝曰:「文学不可任耶?吏事不可任耶?经术不可任耶?」对曰:「安石好学而泥古,故论议迂阔,若使为政,必多所变更。」退谓公亮曰:「安石果用,天下必困扰,诸公当自知之。」中书尝进除目,数日不决,帝曰:「当问王安石。」介曰:「陛下以安石可大用,即用之,岂可使中书政事决于翰林学士?臣近每闻宣谕某事问安石,可即行之,不可不行,如此则执政何所用,恐非信任大臣之体也。必以臣为不才,愿先罢免。」
安石既执政,奏言:「中书处分劄子,皆称圣旨,不中理者十八九,宜止令中书出牒。」帝愕然。介曰:「昔寇准用劄子迁冯拯官不当,拯诉之,太宗谓:『前代中书用堂牒,乃权臣假此为威福。太祖时以堂帖重于敕命,遂削去之。今复用劄子,何异堂帖?』张洎因言:『废劄子,则中书行事,别无公式。』大宗曰:『太事则降敕,其当用劄子,亦须奏裁。』此所以称圣旨也。如安石言,则是政不自天子出,使辅臣皆忠贤,犹为擅命,苟非其人,岂不害国?」帝以为然。乃止。介自是数与安石争论。安石强辩,而帝主其说。介不胜愤,疽发于背,薨,年六十。
介为人简伉,以敢言见惮。每言官缺,众皆望介处之,观其风采。神宗谓其先朝遗直,故大用之。然居政府,遭时有为,而扼于安石,少所建明,声名减于谏官、御史时。比疾亟,帝临问流涕,复幸其第吊哭,以画像不类,命取禁中旧藏本赐其家。赠礼部尚书,谥曰质肃。子淑问、义问,孙恕。
淑问字士宪。第进士,至殿中丞。神宗以其家世,擢监察御史里行,谕以谨家法、务大体。淑问见帝初即位,锐于治,因言:「中旨数下,一出特断,当谨出纳、别枉直,使命令必行。今诏书求直言,而久无所施用,必欲屈群策以起治道,愿行其言。」初,诏侍臣讲读。淑问言:「王者之学,不必分章句、饰文辞。稽古圣人治天下之道,历代致兴亡之由,延登正人,博访世务,以求合先王,则天下幸甚。」河北饥,流人就食京师,官振廪给食,来者不止。淑问曰:「出粟不继,是诱之失业而就死地也。」条三策上之。
滕甫为中丞,淑问力数其短,帝以为邀名,乃诏避其父三司使,出通判复州。久之,知真州,提点湖北刑狱,言新法不便,乞解使事,黜知信阳军,以病免。数年,起知宣州,徙湖州,入为吏部员外郎。又引疾求外,帝以为避事,降监抚州酒税。哲宗立,司马光荐其行己有耻,难进,召为左司谏,以病致仕,数月卒。
义问字士宣。善文辞,锁厅试礼部,用举者召试秘阁,父介引嫌罢之。熙宁中,辟京西转运司管勾文字。神宗览本道章奏,知义问所为。以其名访辅臣,因黄好谦领使事,谕之曰:「唐义问风力强敏,行且用矣,可面诏之。」寻以为司农管当公事。方行手实法,所在骚然。义问言:「今造簿甫二岁,民不堪命,不宜复改为。」从曾孝宽使河东,还奏事,记利害纲目于笏,帝取而熟视之,历举以问,应析如流。帝喜曰:「欲见卿,非今日也。」擢湖南转运判官。一路敷免役钱,又分户五等,储其羡为别赋,号「家力钱」,义问奏除之。移使京西,文彦博守西都,义问求罢去。彦博告以再入相时,尝荐其父,晚同为执政,相得甚驩,故义问乃止。时陕西大举兵,多亡卒,所至成聚。义问请令诣官自陈,给券续食,人以为便。会有不悦之者,免归。
元祐中,起知齐州,提点京东刑狱、河北转运副使。属邑尉因捕盗误遗火,盗逸去,民家被焚,讼尉故纵火。郡守执尉,抑使服,义问辨出之,方旱而雨。用彦博荐,加集贤修撰,帅荆南,请废渠阳诸砦。蛮杨晟秀断之以叛,即拜湖北转运使,讨降之,复砦为州。进直龙图阁,以集贤殿修撰知广州。章惇秉政,治弃渠阳罪,贬舒州团练副使。后七年,复故官,知颍昌府,卒。
恕,崇宁初,为华阳令,以不能奉行茶法,忤使者,谢病免归。其弟意方为南陵令,亦以病自免,兄弟杜门躬耕。恕寻以宣教郎致仕。靖康元年,御史中丞许翰言其高行。诏起为监察御史。意亦以宰相吴敏荐,召对,而贫不能行,竟饿死江陵山中。
论曰:拯为开封,其政严明,人到于今称之。而不尚苛刻,推本忠厚,非孔子所谓刚者乎?奎博学清重,君子人也。抃所至善治,民思不忘,犹古遗爱。介敢言,声动天下,斯古遗直也。夫听谏者,明君所难,以唐文皇犹弗终于魏征,观四臣面诤,鲠吭逆心,或不能堪,而仁宗容之无咈,诚盛德之主哉!屼世孝,淑问难进,义问强敏,恕高行不陨家声,有足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