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次升字当时,兴化仙游人。入太学,时学官始得王安石字说,招诸生训之,次升作而曰:「丞相岂秦学邪?美商鞅之能行仁政,而为李斯解事,非秦学而何?」坐屏斥。既而第进士,知安丘县。转运使吴居厚以聚敛进,檄尉罔征税于远郊,得农家败絮,捕送县,次升纵遣之。居厚怒,将被以文法,会御史中丞黄履荐,为监察御史。
哲宗立,使察访江、湖。先是,蹇周辅父子经画江右盐法,为民害,次升举劾之。还言:「额外上供之数未除,异日必有非法之敛,愿从熙宁以来创行封桩名钱悉赐豁免。又役法未定,人情荧惑,乞速定差顾及均数之等,先为之节而审行之。」提点淮南、河东刑狱。
绍圣中,复为御史,转殿中。论章惇、蔡卞植党为奸,乞收还威福之柄。禁中火,彗出西方,次升请修德求言,以弭天变。掖庭鞫厌魅狱,次升言:「事关中宫,宜付外参治。今属于阉寺之手,万一有冤滥,贻后世讥。」济阳郡王宗景请以妾为妻,论其以宗藩废礼,为圣朝累。
初,惇、卞以次升在元祐间外迁,意其不能无怨望,卞又与同乡里,故延寘宪府,欲使出力为助,挤排众贤;而一无所附。时方编元祐章疏,毒流搢绅。次升言:「陛下初即位,首下诏令,导人使谏;亲政以来,又揭敕牓,许其自新。今若考一言之失,致于谴累,则前之诏令适所以误天下,后之敕牓适所以诳天下,非所以示大信也。」又论卞客周穜贪鄙,郑居中𪫺佞。由是惇、卞交恶之,使所善太府少卿林颜致己意,尝以美官。次升曰:「吾知守官而已,君为天子卿士,而为宰相传风旨邪?」惇、卞益不乐,乘间白为河北转运使,帝曰:「漕臣易得耳,次升敢言,不当去。」更进左司谏。
宣仁有追废之议,次升密言:「先太后保佑圣躬,始终无间,愿勿听小人销骨之谤。」帝曰:「卿安所闻?」对曰:「臣职许风闻,陛下毋诘其所从来可也。」吕升卿察访广南,次升言:「陛下无杀流人之意,而遣升卿出使。升卿资性惨刻,喜求人过,今使逞志释憾,则亦何所不至哉?」乃止不遣。
次升累章劾章惇,皆留中。帝尝谓曰:「章惇文字勿令绝。」次升退告王巩,巩曰:「君胡不云:谏臣,耳目也;帝王,心也。心所不知,则耳目为之传达;既知之,何以耳目为?」居数日,复入见,帝申前旨,乃以巩语对。帝曰:「然。顾未有代之者尔。」讫不克去。京师富家乳婢怨其主,坐儿于上而嵩呼者三。逻系狱。次升乞戒有司无得观望。帝问大臣何谓,蔡卞曰:「正谓观望陛下尔。」诬其毁先烈,拟谪监全州酒税,帝以为远,改南安军。
徽宗立,召为侍御史。极论惇、卞、曾布、蔡京之恶,窜惇于雷,居卞于池,出京于江宁。迁右谏议大夫。献体道、稽古、修身、仁民、崇俭、节用六事,言多规切。崇宁初,以宝文阁待制知颍昌府,降集贤殿修撰,继又落修撰,除名徙建昌,编管循州,皆以论京、卞故。政和中,用赦恩复旧职。卒,年七十六。
陈师锡字伯修,建州建阳人。熙宁中,游太学,有俊声。神宗知其材,及廷试,奏名在甲乙间,帝偶阅其文,屡读屡叹赏,顾侍臣曰:「此必陈师锡也。」启封果然,擢为第三。调昭庆军掌书记,郡守苏轼器之,倚以为政。轼得罪,捕诣台狱,亲朋多畏避不相见,师锡独出饯之,又安辑其家。
知临安县,为监察御史。上言:「宋兴,享国长久号称太平者,莫如仁宗,切考致治之本,不过延直言,御群下,进善退邪而已。明道中,亲览万几,见政事之多辟,辅佐之失职,自吕夷简、张耆、夏竦、陈尧佐、范雍、晏殊等,一日罢去。宝元初,冬雷地震,用谏官韩琦之言,王随、陈尧佐、韩亿、石中立同时见黜。其后,不次擢用杜衍、范仲淹、富弼、韩琦,以成庆历、嘉祐之治。愿稽皇祖纳谏、御臣之意,以兴治功。」帝善其言。
元祐初,苏轼三上章,荐其学术渊源,行己洁素,议论刚正,器识靖深,德行追踪于古人,文章冠绝于当世。乃入为秘书省校书郎,迁工部员外郎,加秘阁校理,提点开封县镇。建言:「铨法,选人用举者迁升,而岁有定额。今请托者溢数,而寒畯有不足之患,请为之限约。」畿内将官苛惨失士心,方大阅,群卒哗噪,将吏莫知所为。师锡驰至军,推首恶者致诸法,按阅如初,而劾斥其将,县人叹服。枢密院犹以事不先白为罪,罢知解州。历考功员外郎,知宣州、苏州。
徽宗立,召拜殿中侍御史。疏言:「元丰之末,中外汹汹矣。宣仁圣后再安天下,委国而治者,司马光、吕公著尔。章惇诬其包藏祸心,至于追贬。天相陛下,发潜继统,而惇犹据高位,光等赠谥未还,墓碑未复。愿早摅宸略,以慰中外之望。」
蔡京为翰林学士,师锡言:「京与弟卞同恶,迷国误朝。而京好大喜功,锐于改作,日夜交结内侍、戚里,以觊大用。若果用之,天下治乱自是而分,祖宗基业自是而隳矣。京援引死党至数百人,邓洵武内行汚恶,搢绅不齿,岂可滓秽史笔?向宗回、宗良亦阴为京助。是皆国之深患,为陛下忧,为宗庙忧,为贤人君子忧。若出之于外,社稷之福也。」帝曰:「此于东朝有碍,卿为我处之。」对曰:「审尔,臣当具白太石。」遂上封事言:「自昔母后临朝,危乱天下,载在史册,可考而知。至于手书还政,未有如圣母,退抑逊,真可为万世法,而蔡京阴通二向,妄言宫禁预政,以诬圣德,不可不察也。」
俄改考功郎中,师锡抗章言曰:「臣在职数月,所言皆当今急务。若以为非,陛下方开纳褒奖;若以为是,则不应遽解言职。如蔡京典刑未正,愿受窜贬。」于是出知颍、庐、滑三州。坐党论,监衡州酒;又削官置郴州。卒,年六十九。师锡始与陈瓘同论京、卞,时号「二陈」。绍兴中,赠直龙图阁。
御史中丞邓绾将举为御史,召之不往;既上章,复以失举自列。神宗怒,逐绾,用汝砺为监察御史里行。首陈十事:一正己,二任人,三守令,四理财,五养民,六振救,七兴事,八变法,九青苗,十盐事。指擿利害,多人所难言者。又论吕嘉问市易聚敛非法,当罢;俞充谄中人王中正,至使妻拜之,不当检正中书五房事。神宗为罢充,诘其语所从,汝砺曰:「如此,非所以广聪明也。」卒不奉诏。及中正与李宪主西师,汝砺言不当以兵付中人,因及汉、唐祸乱之事。神宗不怿,语折之。汝砺拱立不动,伺间复言,神宗为改容,在廷者皆叹服。宗室以女卖婚民间,有司奏罢之。汝砺言:「此虽疏属,皆天家子孙,不可使闾阎之贱得以货取,愿更著婚法。」
元祐二年,召为起居舍人。时相问新旧之政,对曰:「政无彼此,一于是而已。今所更大者,取士及差役法,行之而士民皆病,未见其可。」逾年,迁中书舍人,赐金紫。词命雅正,有古人风。其论诗赋、回河事尤力,大臣有持平者,颇相左右,一时进取者病之,欲排去其类,未有以发。
会知汉阳军吴处厚得蔡确安州诗上之,傅会解释,以为怨谤。谏官交章请治之,又造为危言,以激怒宣仁后,欲寘之法。汝砺曰:「此罗织之渐也。」数以白执政,不能救,遂上疏论列,不听。方居家待罪,得确谪命除目草词,曰:「我不出,谁任其责者。」即入省,封还除目,辨论愈切。谏官指汝砺为朋党,宣仁后曰:「汝砺岂党确者,亦为朝廷论事尔。」及确贬新州,又须汝砺草词,遂落职知徐州。初,汝砺在台时,论吕嘉问事,与确异趣,徙外十年,确为有力。后治嘉问它狱,以不阿执政,坐夺二官。至是,又为确得罪,人以此益贤之。
哲宗躬听断,修熙宁、元丰政事,人皆争献所闻,汝砺独无建白。或问之,答曰:「在前日则无敢言,于今则人人能言之矣。」进权吏部尚书。言者谓尝附会刘挚,以宝文阁直学士知成都府。未行,章数上,又降待制、知江州。将行,哲宗问所欲言,对曰:「陛下今所复者,其政不能无是非,其人不能无贤否。政惟其是,则无不善;人惟其贤,则无不得矣。」
至郡数月而病卒。其遗表略云:「土地已有余,愿抚以仁;财用非不饶,愿节以礼。佞人初若可悦,而其患在后;忠言初若可恶,而其利甚博。」至于恤河北流移,察江南水旱,凡数百言。朝廷方以枢密都承旨命之而已卒,乃以告赐其家。年五十四。
汝砺读书为文,志于大者,言动取舍,必合于义,与人交,必尽诚敬。兄无子,为立后,官之。少时师事桐庐倪天隐,既死,并其母妻葬之,且衣食其女。同年生宋涣死,经理其后,不啻如子。所著易义、诗义、诗文凡五十卷。弟汝霖、汝方。
汝霖字岩老。第进士,以曾布荐,为秘书丞,擢殿中侍御史,由是附布。时绍述之论复兴,都水丞李夷行乞复诗赋,汝霖劾之。韩忠彦议权合祭,汝霖言其非礼。迁侍御史。门下侍郎李清臣与布异,布先讽江公望使击之,将处以谏议大夫,公望弗听。汝霖竟逐清臣,果得谏议。
鞫赵谂反狱,穷其党与。元祐祸再兴,吴材、王能甫排斥不已,汝霖言:「诸人罪状,已经绍圣出削,案籍具在,但可据以行,不必俟指名弹击。」于是司马光以下复贬。布失位,汝霖罢知泰州,又谪濮州团练副使。后以显谟阁待制卒。
吕陶字元钧,成都人。蒋堂守蜀,延多士入学,亲程其文,尝得陶论,集诸生诵之,曰:「此贾谊之文也。」陶时年十三,一坐皆惊。由是礼诸宾筵。一日,同游僧舍,共读寺碑,酒阑,堂索笔书碑十纸,行断句阙,以示陶曰:「老夫不能尽忆,子为我足之。」陶书以献,不缪一字。
中进士第,调铜梁令。民庞氏姊妹三人冒隐幼弟田,弟壮,愬官不得直,贫至庸奴于人。及是又愬,陶一问,三人服罪,弟泣拜,愿以田半作佛事以报。陶晓之曰:「三姊皆汝同气,方汝幼时,适为汝主之尔;不然,亦为他人所欺。与其捐半供佛,曷若遗姊,复为兄弟,顾不美乎?」弟又拜听命。
知太原寿阳县。府帅唐介辟签书判官,暇日促膝晤语,告以立朝事君大节,曰:「君廊庙人也。」以介荐,应熙宁制科。时王安石从政,改新法,陶对策枚数其过,大略谓:「贤良之旨,贵犯不贵隐。臣愚,敢忘斯义。陛下初即位,愿不惑理财之说,不间老成之谋,不兴疆埸之事。陛下措意立法,自谓庶几尧、舜,然陛下之心如此,天下之论如彼,独不反而思之乎?」及奏第,神宗顾安石取卷读,读未半,神色颇沮。神宗觉之,使冯京竟读,谓其言有理。司马光、范镇见陶,皆曰:「自安石用事,吾辈言不复效,不意君及此,平生闻望,在兹一举矣。」
王中正为将,蜀道畏事之甚谨,而其所施悉谬盭,陶奏召还之。李杞、蒲宗闵来搉茶,西州骚动。陶言:「川蜀产茶,视东南十不及一,诸路既皆通商,两川独蒙禁搉。茶园本是税地,均出赋租,自来敷卖以供衣食,盖与解盐、晋矾不同。今立法太严,取息太重,遂使良民枉陷刑辟,非陛下仁民爱物之意也。」宗闵怒,劾其沮败新法,责监怀安商税。或往吊之,陶曰:「吾欲假外郡之虚名,救蜀民百万之实祸。幸而言行,所济多矣,敢有荣辱进退之念哉。」起知广安军,召为司门郎中。
元祐初,擢殿中侍御史,首献邪正之辨曰:「君子小人之分辨,则王道可成,杂处于朝,则政体不纯。今蔡确、韩缜、张璪、章惇,在先朝,则与小人表里,为贼民害物之政,使人主德泽不能下流;在今日,则观望反复,为异时子孙之计。安焘、李清臣又依阿其间,以伺势之所在而归之。昔者负先帝,今日负陛下。愿亟加斥逐,以清朝廷。」于是数人相继罢去。
时议行差役,陶言:「郡县风俗异制,民之贫富不均,当此更法之际,若不预设防禁,则民间虽无纳钱之劳,反有偏颇之害。莫若以新旧二法,裁量厥中。」会陶谒告归,诏于本道定议。陶考究精密,民以为便。还朝,遂正两路转运使李琮、蒲宗闵之罪;又奏十事,皆利害切于蜀者。
苏轼策馆职,为朱光庭所论,轼亦乞补郡,争辨不已。陶言:「台谏当徇至公,不可假借事权以报私隙。议者皆谓轼尝戏薄程颐,光庭乃其门人,故为报怨。夫欲加轼罪,何所不可,必指其策问以为讥谤,恐朋党之敝,自此起矣。」由是两置之。
陶与同列论张舜民事不合,傅尧俞、王岩叟攻之,太皇太后不纳,迁陶左谏议,继出为梓州、淮西、成都路转运副使。入拜右司郎中、起居舍人。大臣上殿,有乞屏左右及史官者,陶曰:「屏左右已不可,况史官乎?大臣奏事而史官不得闻,是所言私也。」诏定为令。迁中书舍人。奉使契丹归,乞修边备。哲宗喜曰:「臣僚言边事,惟及陕西,不及河北。殊不知河北有警,则十倍陕西矣!卿言甚善。」进给事中。
哲宗始亲政,陶言:「太皇太后保祐九年,陛下所深知,尊而报之,惟恐不尽。然臣犹以无可疑为疑,不必言而言,万一有奸邪不正之谋,上惑渊听,谓某人宜复用,某事宜复行,此乃治乱安危之机,不可不察也。」俄以集贤院学士知陈州,徙河阳、潞州,例夺职,再贬库部员外郎,分司。徽宗立,复集贤殿修撰、知梓州,致仕。卒,年七十七。
张庭坚字才叔,广安军人。进士高第,调成都观察推官,为太学春秋博士。绍圣经废,通判汉州。入为枢密院编修文字,坐折简别邹浩免。徽宗召对,除著作佐郎,擢右正言。旁方锐意图治,进延忠鲠,庭坚与邹浩、龚夬、江公望、常安民、任伯雨皆在谏列,一时翕然称得人。
庭坚在职逾月,数上封事,其大要言:「世之论孝,必曰绍复神考,然后谓孝。夫前后异宜,法亦随变,而欲纤悉必复,然则将敝于一偏,久必有不便于民而招怨者,如此而谓之孝,可乎?司马光因时变革,以便百姓,人心所归,不为无补于国家;陈瓘执义论诤,将以去小人,士论所推,不为无益于宫禁。乞尽复光赠典以悦人心,召还瓘言职以慰士论。又士大夫多以继志述事劝陛下者,臣恐必有营私之人,欲主其言以自售,谓复绍先烈非其徒不可,将假名继述,而实自肆焉。今远略之耗于内者,弃不以为守,则兵可息;特旨之重于法者,删不以为例,则刑可省。近以青唐反叛,弃鄯守湟。既以鄯为可弃,则区区之湟,亦安足守?臣谓并弃湟州便。」庭坚言论深切,退辄焚稿。
是时,议者往往指元祐旧臣在廷者太多。庭坚为帝言司马光、吕公著之贤,且曰:「陛下践阼以来,合人心事甚众,惟夫邪正殊未差别。如光、公著甄叙,但用赦恩,初未尝别其无罪也。」又荐苏轼、苏辙可用,颇忤旨。曾布因称其所论不当,帝命徙为郎,俄出为京东转运判官。任伯雨言庭坚立身有本末,不应罢言职。庭坚亦辞新命,改知汝州,又送吏部。伯雨复争之,乞以庭坚章付外,考其所言,毋使言者为三省所胁。李清臣从而挤之,改通判陈州。
初,蔡京守蜀,庭坚在幕府与相好。及京还朝,欲引以为己用,先令乡人谕意,庭坚不肯往。京大恨,后遂列诸党籍。又坐尝谈瑶华非辜事,编管虢州,再徙鼎州、象州。久之,复故官。卒,年五十七。绍兴初,诏赠直徽猷阁。
徽宗立,召拜殿中侍御史。始上殿,即抗疏请辨忠邪,曰:「好恶未明,则人迷所向;忠邪未判,则众必疑。今圣政日新,远近忻悦,进退人材,皆出睿断,此甚盛之举也。然奸党既破,必将早夜熟计,广为身谋。或遽革面以求自文,或申邪说以拒正论,或诡称祸福以动朝廷,或托言祖宗以胁人主。巧事贵戚,阴结左右,变乱是非,奸计百出,幸其既败复用,已去复留。君子直道而行,则必堕其术中。然则天下治忽,未可知也。故宜洞察忠邪,行之以决。若小不忍,则害大政。臣愿陛下明好恶以示之,使远近知进贤退奸之意,太平之治,不难致也。」又言:「朝廷累下赦令,洗涤元祐愆负被坐之人,至于官职资荫,多未给还。愿申诏有司,亟为施行,以伸先帝宽仁之意。」
时章淳、蔡卞用事,夬首论其恶,大略以为:「昔日丁谓当国,号为恣睢,然不过陷一寇准而已。及至于惇,而故老、元辅、侍从、台省之臣,凡天下之所谓贤者,一日之间,布满岭海,自有宋以来,未之闻也。当是时,惇之威势震于海内,此陛下所亲见。盖其立造不根之语,文致悖逆之罪,是以人人危惧,莫能自保,俾其朽骨衔冤于地下,子孙禁锢于炎荒,忠臣义士,愤闷而不敢言,海内之人,得以归怨先帝。其罪如此。尚何俟而不正典刑哉?卞事上不忠,怀奸深阻,凡惇所为,皆卞发之,为力居多。望采之至公,昭示谴黜。」
又论:「蔡京治文及甫狱,本以偿报私仇,始则上诬宣仁,终则归咎先帝,必将族灭无辜,以逞其欲。臣料当时必有案牍章疏,可以见其锻炼附会。如方天若之凶邪,而京收寘门下,赖其倾险,以为腹心,立起犴狱,多斥善士,天下冤之,皆京与天若为之也。愿考证其实,以正奸臣之罪。」于是三人者皆去。
又上疏乞正元祐后册位号,及元符后不当并立,书报闻。已而元祐后册再废,言者论夬首尾建言,诏削籍,编管房州。继徙象,又徙化。徒步适贬所,持扇乞钱以自给。逢赦令得归,政和元年卒,年五十五。绍兴元年,赠直龙图阁。六年,再赠右谏议大夫,官其后二人。
绍圣治元祐党,谔言:「汉、唐朋党之祸,其监不远。」蹇序辰编类章疏,谔又言:「朝廷当示信,以静安天下,请如前诏书,一切勿问。」尝侍对,论星文变咎,愿修省消复,罢幸西池及寝内降除授。帝每患台谏乏人,谔曰:「士岂乏于世,顾陛下不知尔。」立疏可用者二十二人。章惇恶其拂己,出知广德军,徙唐州,提点湖南刑狱。
陈轩字元舆,建州建阳人。进士第二,授平江军节度推官。元祐中,为礼部郎中、徐王翊善,再迁中书舍人。上疏言:「祖宗旧制,诸道帅守、使者辞见之日,并召对便殿,非特可以周知利害,亦可观阅人才。今视朝数刻而退,惟执政大臣得在帝所,或经旬阅月,台谏官乃得觐,余皆无因而前,殆非所谓广览兼听之道。愿诏有司,使如故事。」又言:「所在巡检,招惰游恶少以隶土军,习暴横,为田野患,请使以厢卒代。」皆从之。高丽入贡,轩馆客,其使求市历代史、策府元龟,抄郑、衞曲谱,皆为上闻。礼部尚书苏轼劾其失体,以龙图阁待制知庐州,徙杭州、江宁颍昌府。
徽宗立,为兵部侍郎兼侍读。论监司、守臣数易之弊,如江、淮发运使,十五年间至更三十二人,愿稍久其任。又言:「比更定役法,欲以宽民力,而有司生事,急切苟营赢羡。散青苗以抑兼并,拯难困,不当以散多予赏。」入侍经闱,每劝帝以治贵清净,愿法文、景之恭俭,帝颇听行之。加龙图阁直学士、知成都府,不行,改杭州、福州。卒,年八十四。
江公望字民表,睦州人。举进士。建中靖国元年,由太常博士拜左司谏。时御史中丞赵挺之与户部尚书王古用赦恩理逋欠,古多所蠲释,挺之劾古倾天下之财以为私惠。公望以为天子登极大赦,将与天下更始,故一切与民,岂容古行私惠于其间,乃上疏曰:「人君所以知时政之利病、人臣之忠邪,无若谏官、御史之为可信。若挟情肆诬,快私忿以罔上听,不可不察也。臣闻挺之与古论事每不相合,屡见于辞气,怀不平之心,有待而发。俚语有之,『私事官雠』,此小人之所不为,而挺之安为之,岂忠臣乎?」
又上疏曰:「自哲宗有绍述之意,辅政非其人,以媚于己为同,忠于君为异。一语不合时学,必目为流俗;一谈不侔时事,必指为横议。借威柄以快私隙,必以乱君臣父子之名分感动人主,使天下骚然,泰陵不得尽继述之美。元祐人才,皆出于熙宁、元丰培养之余,遭绍圣窜逐之后,存者无几矣。神考与元祐之臣,其先非有射钩斩袪之隙也,先帝信仇人而黜之。陛下若立元祐为名,必有元丰、绍圣为之对,有对则争兴,争兴,则党复立矣。陛下改元诏旨,亦称思建皇极,盖尝端好恶以示人,本中和而立政,皇天后土,实闻斯言。今若欲渝之,奈皇天后土何?」
内苑稍畜珍禽奇兽,公望力言非初政所宜。它日入对,帝曰:「已纵遣之矣,唯一白鹇畜之久,终不肯去。」先是,帝以柱杖逐鹇,鹇不去,乃刻公望姓名于杖头,以识其谏。蔡王似府史以语言疑似成狱,公望极言论救,出知淮阳军。未几,召为左司员外郎,以直龙图阁知寿州。蔡京为政,编管南安军。遇赦还家,卒。建炎中,与陈瓘同赠右谏议大夫。
陈祐字纯益,仙井人。第进士。元符末,以吏部员外郎拜右正言。上疏徽宗曰:「有旨令臣与任伯雨论韩忠彦援引元祐臣僚事。按贾易、岑象求、丰稷、张来、黄庭坚、龚原、晁补之、刘唐老、李昭玘人才均可用,特迹近嫌疑而已。今若分别党类,天下之人,必且妄意陛下逐去元祐之臣,复兴绍圣政事。今绍圣人才比肩于朝,一切不问;元祐之人数十,辄攻击不已,是朝廷之上,公然立党也。」
迁右司谏。言:「林希绍圣初掌书命,草吕大防、刘挚、苏辙、梁焘等制,皆务求合章惇之意。陛下顷用臣言褫其职,自大名移扬州,而希谢表具言皆出于先朝。大抵奸人诋毁善类,事成则摅己所愤,事败则归过于君。至如过失未形而训辞先具,安得为责人之实?历辨诋诬而上侵圣烈,安得为臣子之谊?不一二年,致位枢近,而希尚敢忿躁不平,谢章慢上不敬。此而可忍,孰可不忍!」希再降知舒州。又论章惇、蔡京、蔡卞、郝随、邓洵武,忤旨,通判滁州。卞乞贬伯雨等,祐在数中,编管澧州,徙归州。复承议郎,卒。
常安民字希古,卭州人。年十四,入太学,有俊名。熙宁以经取士,学者翕然宗王氏,安民独不为变。春试,考第一,主司启封,见其年少,欲下之。判监常秩不可,曰:「糊名较艺,岂容辄易?」具以白王安石。安石称其文,命学者视以为准,由是名益盛。安石欲见之,不肯往。登六年进士举,神宗爱其策,将使魁多士。执政谓其不熟经学,列之第十。
授应天府军巡判官,选成都府教授。与安惇为同僚,惇深刻奸诈,尝偕谒府帅,辄毁素所厚善者。安民退谓惇曰:「若人不厚于君乎?何诋之深也。」惇曰:「吾心实恶之,姑以为面交尔。」安民曰:「君所谓匿怨而友其人,乃李林甫也。」惇笑曰:「直道还君,富贵输我。」安民应之曰:「处厚贵,天下事可知,我当归山林,岂复与君校是非邪!第恐累阴德尔。」后惇贵,遂陷安民,而惇子坐法诛死,如安民言。秩满寓京师。妻孙氏与蔡确之妻,兄弟也。确时为相,安民恶其人,绝不相闻。确夫人使招其妻,亦不往。
调知长洲县,以主信为治,人不忍欺。县故多盗,安民籍尝有犯者,书其衣,揭其门,约能得它盗乃除,盗为之息。追科不下吏,使民自输,先它邑以办。转运使许懋、孙昌龄入境、邑民颂其政,皆称为古良吏。元祐初,李常、孙觉、范百禄、苏轼、鲜于侁连章论荐,擢大理、鸿胪丞。
是时,元丰用事之臣,虽去朝廷,然其党分布中外,起私说以摇时政。安民窃忧之,贻书吕公著曰:「善观天下之势,犹良医之视疾,方安宁无事之时,语人曰『其后必将有大忧』,则众必骇笑。惟识微见几之士,然后能逆知其渐。故不忧于可忧,而忧之于无足忧者,至忧也。今日天下之势,可为大忧。虽登进忠良,而不能搜致海内之英才,使皆萃于朝,以胜小人,恐端人正士,未得安枕而卧也。故去小人不为难,而胜小人为难。陈蕃、窦武协心同力,选用名贤,天下想望太平,然卒死曹节之手,遂成党锢之祸。张柬之五王中兴唐室,以谓庆流万世,及武三思一得志,至于窜移沦没。凡此者皆前世已然之祸也。今用贤如倚孤栋,拔士如转巨石,虽有奇特瓌卓之才,不得一行其志,甚可叹也。猛虎负嵎,莫之敢撄,而卒为人所胜者,人众而虎寡也。故以十人而制一虎则人胜,以一人而制十虎则虎胜,奈何以数十人而制千虎乎?今怨忿已积,一发其害必大,可不谓大忧乎。」及章惇作相,其言遂验。
历太常博士,转为丞。与少卿朱光庭论不合,出为江西转运判官,不行,改宗正丞。苏辙荐为御史,宰相不乐,除开封府推官。绍圣初,召对,为哲宗言:「今日之患,莫大于士不知耻。愿陛下奖进廉洁有守之士,以厉风俗。元祐进言者,以熙、丰为非,今之进言者反是,皆为偏论。愿公听并观,择其中而归于当。」拜监察御史。论章惇颛国植党,乞收主柄而抑其权,反复曲折,言之不置。惇遣所亲信语之曰:「君本以文学闻于时,奈何以言语自任,与人为怨?少安静,当以左右相处。」安民正色斥之曰:「尔乃为时相游说邪?」惇益怒。
中官裴彦臣建慈云院,户部尚书蔡京深结之,彊毁人居室。诉于朝,诏御史劾治。安民言:「事有情重而法轻者,中官豪横,与侍从官相交结,同为欺罔,此之奸状,恐非法之所能尽。愿重为降责,以肃百官。」狱具,惇主之甚力,止罚金。安民因论京:「奸足以惑众,辨足以饰非,巧足以移夺人主之视听,力足以颠倒天下之是否。内结中官,外连朝士,一不附己,则诬以党于元祐;非先帝法,必挤之而后已。今在朝之臣,京党过半,陛下不可不早觉悟而逐去之。他日羽翼成就,悔无及矣。」是时,京之奸始萌芽,人多未测,独安民首发之。
又言:「今大臣为绍述之说,皆借此名以报复私怨,朋附之流,遂从而和之。张商英在元祐时上吕公著诗求进,谀佞无耻,近乞毁司马光及公著神道碑。周秩为博士,亲定光谥为文正,近乃乞斲棺鞭尸。陛下察此辈之言,果出于公论乎?」章疏前后至数十百上,度终不能回,遂丐外,帝慰勉而已。
大飨明堂,刘贤妃从侍斋宫。安民以为万众观瞻,亏损圣德,语颇切直,帝微怒。曾布始以安民数憾章惇,意其附己,屡称之于朝。其后并论,曾布亦恨,于是与惇比而排之,乃取其所贻吕公著书白于帝。它日,帝谓安民曰:「卿所上宰相书,比朕为汉灵帝,何也?」安民曰:「奸臣指擿臣言,推其世以文致臣尔,虽辨之,何益?」
董敦逸再为御史,欲劾苏轼兄弟,安民谓二苏负天下文章重望,恐不当尔。至是,敦逸奏之,诏与知军,惇径拟监滁州酒税。至滁,日亲细务。郡守曾肇约为山林之游,曰:「谪官例不治事。」安民谢曰:「食焉而怠其事,不可。」满三岁,通判温州。
论曰:次升从容一言,止吕升卿之使岭南,大有功于元祐诸臣。师锡谓蔡京若用,天下治乱自是而分,惜其言不行于当时,而徒有验于其后。汝砺辨救蔡确,以直报怨。陶言榷茶为西南害,毅然触蒲、李之锋。庭坚论绍复未足以尽孝道。谔言世非乏士,患上不知,乃荐可用者二十有二人,号称鲠直,裨益尤多。轩力陈青苗贻害,愿以清净为治。祐击林希,且论惇、京、卞辈,斥死弗悔。公望谓神宗于元祐诸臣非有射钩斩袪之隙,而终不能移奸邪先入之言。夬击逐章惇、蔡京、蔡卞于外,亦足少泄四海臣民之愤;然京、卞既仆即起,已去复来,至于阽危不悟也。庸暗之主,可与言哉!安民人虎多少之喻,惴惴焉惧不足以胜小人。不幸而群奸相继用事,在廷忠直之臣,动因事而斥去之,驯致靖康之祸,其所由来远矣。小人之得政,可畏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