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宗践祚,除起居郎。直前奏事,上曰:「朕旧见卿文,其以近作进。」上初御经筵,必大奏:「经筵非为分章析句,欲从容访问,裨圣德,究治体。」先是,左右史久不除,并记注壅积,必大请言动必书,兼修月进。乃命必大兼编类圣政所详定官,又兼权中书舍人。侍经筵,尝论边事,上以蜀为忧,对曰:「蜀民久困,愿诏抚谕,事定宜宽其赋。」应诏上十事,皆切时弊。
曾觌、龙大渊得幸,台谏交弹之,并迁知合门事,必大与金安节不书黄,且奏曰:「陛下于政府侍从,欲罢则罢,欲贬则贬,独于二人委曲迁就,恐人言纷纷未止也。」明日宣手诏,谓:「给舍为人鼓扇,太上时小事,安敢尔!」必大入谢曰:「审尔,则是臣不以事太上者事陛下。」退待罪,上曰:「朕知卿举职,但欲破朋党、明纪纲耳。」旬日,申前命,必大格不行,遂请祠去。
久之,差知南剑州,改提点福建刑狱。入对,愿诏中外举文武之才,区别所长为一籍,藏禁中,备缓急之用。除秘书少监、兼直学士院,兼领史职。郑闻草必大制,上改窜其末,引汉宣帝事。必大因奏曰:「陛下取汉宣帝之言,亲制赞书,明示好恶。臣观西汉所谓社稷臣,乃鄙朴之周勃,少文之汲黯,不学之霍光。至于公孙弘、蔡义、韦贤,号曰儒者,而持禄保位,故宣帝谓俗儒不达时宜。使宣帝知真儒,何至杂伯哉?愿平心察之,不可有轻儒名。」上喜其精洽,欲与之日夕论文。
德寿加尊号,必大曰:「太上万寿,而绍兴末议文及近上表用嗣皇帝为未安。按建炎遥拜徽宗表,及唐宪宗上顺宗尊号册文,皆称皇帝。」议遂定。赵雄使金,赍国书,议受书礼。必大立具草,略谓:「尊卑分定,或较等威;叔姪亲情,岂嫌坐起!」上褒之曰:「未尝谕国书之意,而卿能道朕心中事,此大才也。」
一日,诏同王之奇、陈良翰对选德殿,袖出手诏,举唐太宗、魏征问对,以在位久,功未有成,治效优劣,苦不自觉,命必大等极陈当否。退而条陈:「陛下练兵以图恢复而将数易,是用将之道未至;择人以守郡国而守数易,是责实之方未尽。诸州长吏,倏来忽去,婺州四年易守者五,平江四年易守者四,甚至秀州一年而四易守,吏奸何由可察,民瘼何由可苏!」上善其言,为革二弊。江、湖旱,请捐南库钱二十万代民输,上嘉之。
兼侍讲,兼中书舍人。未几,辞直学士院,从之。张说再除签书枢密院,给事中莫济封还录黄,必大奏曰:「昨举朝以为不可,陛下亦自知其误而止之矣。曾未周岁,此命复出。贵戚预政,公私两失,臣不敢具草。」上批:「王曮疾速譔入。济、必大予宫观,日下出国门。」说露章荐济、必大,于是济除温州,必大除建宁府。济被命即出,必大至丰城称疾而归,济闻之大悔。必大三请祠,以此名益重。
久之,除敷文阁待制兼侍读、兼权兵部侍郎、兼直学士院。上劳之曰:「卿不迎合,无附丽,朕所倚重。」除兵部侍郎,寻兼太子詹事。奏言:「太宗储才为真宗、仁宗之用,仁宗储才为治平、元祐之用。自章、蔡沮士气,卒致裔夷之祸。秦桧忌刻,逐人才,流弊至今。愿陛下储才于闲暇之日。」
乞归,弗许。上欲召人与之分职,因问:「吕祖谦能文否?」对曰:「祖谦涵养久,知典故,不但文字之工。」除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进吏部兼承旨。诏礼宫议明堂典礼,必大定圜丘合宫互举之议。被旨撰选德殿记及皇朝文鉴序。必大在翰苑几六年,制命温雅,周尽事情,为一时词臣之冠。或言其再入也,实曾觌所荐,而必大不知。
除参知政事,上曰:「执政于宰相,固当和而不同。前此宰相议事,执政更无语,何也?」必大曰:「大臣自应互相可否。自秦桧当国,执政不敢措一辞,后遂以为当然。陛下虚心无我,大臣乃欲自是乎?惟小事不敢有隐,则大事何由蔽欺。」上深然之。久旱,手诏求言。宰相谓此诏一下,州郡皆乞振济,何以应之,约必大同奏。必大曰:「上欲通下情,而吾侪阻隔之,何以塞公论。」
有介椒房之援求为郎者,上俾谕给舍缴驳,必大曰:「台谏、给舍与三省相维持,岂可谕意?不从失体,从则坏法。命下之日,臣等自当执奏。」上喜曰:「肯如此任怨耶?」必大曰:「当予而不予则有怨,不当予而不予,何怨之有!」上曰:「此任责,非任怨也。」除知枢密院。上曰:「每见宰相不能处之事,卿以数语决之,三省本未可辍卿也。」
山阳旧屯军八千,雷世方乞止差镇江一军五千,必大曰:「山阳控扼清河口,若今减而后增,必致敌疑。扬州武锋军本屯山阳者,不若岁拨三千,与镇江五千同戍。」郭杲请移荆南军万二千永屯襄阳,必大言:「襄阳固要地,江陵亦江北喉襟。」于是留二千人。上谕以「金既还上京,且分诸子出镇,将若何?」必大言:「敌恫疑虚喝,正恐我先动。当镇之以静,惟边将不可不精择。」
拜枢密使。上曰:「若有边事,宣抚使惟卿可,他人不能也。」上诸军升差籍,时点召一二察能否,主帅悚激,无敢容私。创诸军点试法,其在外解发而亲阅之。池州李忠孝自言正将二人不能开弓,乞罢军。上曰:「此枢使措置之效也。」金州谋帅,必大曰:「与其私举,不若明扬。」令侍从、管军荐举。或传大石林牙将加兵于金,忽鲁大王分据上京,边臣结约夏国。必大皆屏不省,劝上持重,勿轻动。既而所传果妄。上曰:「卿真有先见之明。」
淳熙十四年二月,拜右丞相。首奏:「今内外晏然,殆将二纪,此正可惧之时,当思经远之计,不可纷更欲速。」秀州乞减大军总制钱二万,吏请勘当,必大曰:「此岂勘当时耶?」立蠲之。封事多言大臣同异,必大曰:「各尽所见,归于一是,岂可尚同?陛下复祖宗旧制,命三省覆奏而后行,正欲上下相维,非止奉行文书也。」
高宗升遐,议用显仁例,遣三使诣金。必大谓:「今昔事殊,不当畏敌曲徇。」止之。贺正使至,或请权易淡黄袍御殿受书,必大执不可,遂为缟素服,就帷幄引见。十五年,思陵发引,援熙陵吕端故事,请行,乃摄太傅,为山陵使。明堂加恩,封济国公。
十一月,留身乞去,上奖劳再三。忽宣谕:「比年病倦,欲传位太子,须卿且留。」必大言:「圣体康宁,止因孝思稍过,何遽至倦勤。」上曰:「礼莫大于事宗庙,而孟飨多以病分诣;孝莫重于执丧,而不得自至德寿宫。欲不退休,得乎?朕方以此委卿。」必大泣而退。十二月壬申,密赐绍兴传位亲札。辛卯,命留身议定。二月壬戌,又命预草诏,专以奉几筵、侍东朝为意。拜左丞相、许国公。参政留正拜右丞相。壬子,上始以内禅意谕二府。二月辛酉朔,降传位诏。翼日,上吉服御紫宸殿。必大奏:「陛下巽位与子,盛典再见,度越千古。顾自今不得日侍天颜。」因哽噎不能言,上亦泫然曰:「正赖卿等协赞新君。」
何澹为司业,久不迁,留正奏选之。澹憾必大而德正,至是为谏长,遂首劾必大。诏以观文殿大学士判潭州。澹论不已,遂以少保充醴泉观使。判隆兴府,不赴,复除观文殿学士、判潭州,复大观文。坐所举官以贿败,降荥阳郡公。复益国公,改判隆兴,辞,除醴泉观使。
龚茂良守番禺,正言:「在法:劫盗赃满五贯死,海盗加等。小民饵利,率身陷重辟。请镂梓海上,使户知之。」民始知避。用茂良荐,赴都堂审察。宰相虞允文奇之,荐于上。得对,正言:「国家右文而略武备,祖宗以天下全力用于西夏,承平日久,边不为备,至敌人长驱而不能支。今当改辙,使文武并用。」孝宗嘉叹,书劄中要语下三省施行。
知循州,陛辞,言:「士大夫名节不立,国家缓急无所倚仗。靖康金人犯阙,死义者少,因乱谋利者多。今欲恢复,当崇尚名节。」上益喜,明日谕辅臣:「留正奏事,议论耿耿,可与职事官。」除军器监簿,历官考功郎官。太常谥叶义问「恭简」,正覆谥,言:「义问将兵出疆,不知敌人情伪,及金犯边,督视寡谋,几至败事。」下太常更议,时论韪之。
进龙图阁直学士、四川制置使,兼知成都府。平四蜀折租价,岁减酒课三十八万。乾道初,羌酋奴儿结越大渡河,据安静砦,侵汉地几百里。正密授诸将方略,擒奴儿结以归,尽俘其党,羌平。进敷文阁学士,寻诏赴行在。正在蜀以简素化民,归装仅书数簏,人服其清。
光宗受禅,主管左右春坊姜特立随龙恩擢知合门事,声势浸盛。正列其招权预政状,乞斥逐,上意犹未决。会副参阙,特立谒正曰:「上以丞相在位久,欲迁左相,叶翥、张枃当择一人执政,未知孰先?」正奏之,上大怒,诏特立提举兴国宫。孝宗闻之,曰:「真宰相也。」
绍熙元年,进左丞相。正谨法度,惜名器,豪发不可干以私。引赵汝愚首从班,卒与之共政。用黄裳为皇子嘉王翊善,世号得人。嘉王感疾,正言:「陛下只有一子,隔在宫墙外非便,乃令蚤正元良之位,入居东宫,则朝夕相见甚顺。」又奏:「太子,天下本。传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庙社稷。』汉文帝即位,即建太子。本朝皇子居冢嫡,有未出合而正储位者。皇子嘉王既居冢嫡,出合已久,宜早正储位,以定天下本。」再月不报。检汉文帝纪及本朝真宗立仁宗典故,并吕诲、张方平两奏,节其要语缴奏。
初,正帅蜀,虑吴氏世将,谋去之。至是,朝廷议更蜀帅,正言:「西边三将,惟吴氏世袭兵柄,号为『吴家军』,不知有朝廷。」遂以户部侍郎丘崈行。及吴挺死,韩侂胄为吴氏地,使吴曦世袭。正力请留曦环衞,遣张诏代挺。后数岁,曦入蜀,卒稔变。
寿皇圣政成,进少保,封衞国公。李端友以椒房亲,手诏除郎,正缴还,上不纳,复执奏曰:「昔馆陶公主为子求郎,明帝不许。今端友依凭内援,恐累圣德。」姜特立除浙东副总管,寻召赴行在,正引唐宪宗召吐突承璀事,乞罢相。上批:「成命已行,朕无反汗,卿宜自处。」正待罪六和塔,奏言:「陛下近年,不知何人献把定之说,遂至每事坚执,断不可回。天下至大,机务至烦,事出于是,则人无异词,可以固执;事出于非,则众论纷起,必须惟是之从。臣恐自此以往,事无是非,陛下壹持把定之说,言路遂塞。」因缴进前后锡赉及告敕,待罪范村,乞归田里,不许。
五年正月,孝宗疾革,正数请车驾过宫。一日,上拂衣起,正引裾泣谏,随至福宁殿门。正退上疏,言极激切。六月戊戌,孝宗崩,光宗以疾未能执丧,正率同列屡奏,乞早正嘉王储位,又拟指挥付学士院降诏。寻有手诏:「朕历事岁久,念欲退闲。」正得之始惧,请对,复不报。即出国门,上表请老,末曰:「愿陛下速回渊鉴,追悟前非,渐收人心,庶保国祚。」
正始议以上疾未克主丧,宜立皇太子监国;若终丧未倦勤,当复辟。设议内禅,太子可即位。时从臣郑湜奏与正同。既而赵汝愚以内禅请于宪圣,正谓:「建储诏未下,遽及此,他日必难处。」论既违,以肩舆逃去。及嘉王即位,尊皇帝为太上皇帝,以正为大行攒宫总护使。宁宗即位,入谢,复出。宪圣命速宣押,时汝愚亦以为请,上亲札,遣使召正还。
侍御史张叔椿请议正弃国之罚,乃徙叔椿吏部侍郎,而正复相。入贺,且请车驾一出,慰安都人心;及定寿康宫南向,撤去新增禁旅。诏悉从之。进少傅,屡辞不拜,奏言:「陛下勉徇群情,以登大宝,当遇事从简,示天下以不得已之意,实非颁爵之时。」
韩侂胄浸谋预政,数诣都堂,正使省吏谕之曰:「此非知合日往来之地。」侂胄怒而退。会经筵晚讲赐坐,正执奏以为非,上不怿。侍御史黄度论马大同罪,正拟度补外,上知其情,除度右正言。正请推恩随龙人,上曰:「朕未见父母,可恩及下人耶?」积数事失上意,侂胄从而间之。八月,手诏正以少师、观文殿大学士判建康府。寻又以谏议大夫张叔椿言,落职。
初,刘德秀自重庆入朝,未为正所知,谒正客范仲黼请为言,正曰:「此人若留之班行,朝廷必不静。」乃除大理簿,德秀憾之。至是为谏议大夫,论正四大罪,褫职,自是弹劾无虚岁。以张釜言,责授中大夫、光禄卿,分司西京,邵州居住。明年,令自便。给事中谢源明封还录黄,量移南剑州,再许自便。
正出处大致如绍熙去国,耻与姜特立并位而待罪近郊,五月复入,议者犹惜其去之不勇。首发大议,蚤正嘉王储位,遂致言者深文,指为弃国,岂弘毅有所不足耶?或问范仲黼:「留、赵二公处变不同如何?」仲黼曰:「赵,同姓之卿也;留则异姓之卿,反复之而不听,则去。」闻者以为名言。
光宗嗣位,迁工部侍郎,除给事中,每以裁滥恩、惜名器为重,内降持不下,上嘉其有守,拜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正谢日,上命条上军政利害。既而朝重华宫,孝宗谓曰:「嗣君擢任二三大臣,深惬朕意,闻外庭亦无异词。」晋臣拜谢。
除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上自南郊后久不御朝,晋臣与丞相留正同心辅政,中外帖然。其所奏陈,以温凊定省为先,次及亲君子、远小人、抑侥幸、消朋党,启沃剀切,弥缝缜密,人无知者。未几,薨于位,赠资政殿学士,谥文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