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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百二十八 列传第一百八十七 道学二 程氏门人

刘绚 李吁 谢良佐 游酢 张绎 苏昞 尹焞 杨时 罗从彦 李侗

刘绚

刘绚字质夫,常山人。以荫为寿安主簿、长子令,督公家逋赋,不假鞭扑而集。岁大旱,府遣吏视伤所,蠲财什二,绚力争不得,封还其楬,请易之。富弼叹曰:「真县令也。」元祐初,韩维荐其经明行修,为京兆府教授王岩叟朱光庭又荐为太学博士,卒于官。绚力学不倦,最明于春秋程颢每为人言:「他人之学,敏则有矣,未易保也,若绚者,吾无疑焉。」

李吁

李吁字端伯,洛阳人。登进士第。元祐中为秘书省校书郎,卒。程颐谓其才器可以大受,及亡也,祭之以文曰:「自予兄弟倡明道学,能使学者视倣而信从者,吁与刘绚有焉。」

谢良佐

谢良佐显道寿春上蔡人。与游酢吕大临杨时在程门,号「四先生」。登进士第。建中靖国初,官京师,召对,忤旨去。监西京竹木场,坐口语系诏狱,废为民。良佐记问该赡,对人称引前史,至不差一字。事有未彻,则颡有泚。与程颐一年,复来见,问其所进,曰:「但去得一『矜』字尔。」颐喜,谓朱光庭曰:「是子力学,切问而近思者也。」所著论语说行于世。

游酢

游酢字定夫,建州建阳人。与兄醇以文行知名,所交皆天下士。程颐见之京师,谓其资可以进道。程颢扶沟学,招使肄业,尽弃其学而学焉。第进士,调萧山尉。近臣荐其贤,召为太学录。迁博士,以奉亲不便,求知河清县范纯仁颍昌府,辟府教授纯仁入相,复为博士签书齐州泉州判官。晚得监察御史,历知汉阳军、和舒濠三州而卒。

张绎

张绎字思叔,河南寿安人。家甚微,年长未知学,佣力于市,出闻邑官传呼声,心慕之,问人曰:「何以得此?」人曰:「此读书所致尔。」即发愤力学,遂以文名。预乡里计偕,谓科举之习不足为,尝游僧舍,见僧道楷,将祝发从之。时周行己河南,警之曰:「何为舍圣人之学而学佛?异日程先生归,可师也。」会程颐还自涪,乃往受业,颐赏其颖悟。读孟子「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慨然若有得。未及仕而卒。颐尝言「吾晚得二士」,谓绎与尹焞也。

苏昞

苏昞字季明,武功人。始学于张载,而事二程卒业。元祐末,吕大中荐之,起布衣太常博士。坐元符上书入邪籍,编管饶州,卒。

尹焞

尹焞字彦明,一字德充,世为洛人。曾祖仲宣七子,而二子有名:长子源字子渐,是谓河内先生;次子洙字师鲁,是谓河南先生。源生林,官至虞部员外郎。林生焞。

少师程颐,尝应举,发策有诛元祐诸臣议,焞曰:「噫,尚可以干禄乎哉!」不对而出,告颐曰:「焞不复应进士举矣。」颐曰:「子有母在。」焞归告其母陈,母曰:「吾知汝以善养,不知汝以禄养。」颐闻之曰:「贤哉母也!」于是终身不就举。焞之从师,与河南张绎同时,绎以高识,焞以笃行。颐既没,焞聚徒洛中,非吊丧问疾不出户,士大夫宗仰之。

靖康初,种师道荐焞德行可备劝讲,召至京师,不欲留,赐号和靖处士户部尚书梅执礼御史中丞吕好问户部侍郎邵溥中书舍人胡安国合奏:「河南布衣尹焞学穷根本,德备中和,言动可以师法,器识可以任大,近世招延之士无出其右者。朝廷特召,而命处士以归,使焞韬藏国器,不为时用,未副陛下侧席求贤之意。望特加识擢,以慰士大夫之望。」不报。

次年,金人陷洛,焞阖门被害,焞死复苏,门人舁置山谷中而免。刘豫命伪帅赵斌以礼聘焞,不从则以兵恐之。焞自商州奔蜀,至阆,得程颐易传十卦于其门人吕稽中,又得全本于其壻邢纯,拜而受之。绍兴四年,止于涪。涪,颐读易地也,辟三畏斋以居,邦人不识其面。侍读范冲举焞自代,授左宣教郎,充崇政殿说书,以疾辞。范冲奏给五百金为行资,遣漕臣奉诏至涪亲遣。六年,始就道,作文祭颐而后行。

先是,崇宁以来,禁锢元祐学术,高宗渡江,始召杨时置从班,召胡安国居给舍,范冲朱震俱在讲席,荐焞甚力。既召,而左司谏陈公辅上疏攻程氏之学,乞加屏绝。焞至九江,上奏曰:「臣僚上言,程颐之学惑乱天下。焞实师颐二十年,学之既专,自信甚笃。使焞滥列经筵,其所敷绎,不过闻于师者。舍其所学,是欺君父,加以疾病衰耗,不能支持。」遂留不进。胡安国奉祠衡阳,上书言:「欲使学者蹈中庸,师孔、孟,而禁不从程颐之学,是入室而不由户。」

朱震引疾告去,时赵鼎去位,张浚独相,于是召安国,俾以内祠侍读,而上章荐焞,言其拒刘豫之节,且谓其所学所养有大过人者,乞令江州守臣疾速津送至国门。复以疾辞,上曰:「焞可谓恬退矣。」诏以秘书郎说书,趣起之,焞始入见就职。八年,除秘书少监,未几,力辞求去。上语参知政事刘大中曰:「焞未论所学渊源,足为后进矜式,班列得老成人,亦是朝廷气象。」乃以焞直徽猷阁,主管万寿观,留侍经筵资善堂翊善朱震疾亟,荐焞自代。辅臣入奏,上惨然曰:「杨时物故,胡安国与震又亡,朕痛惜之。」赵鼎曰:「尹焞学问渊源,可以继震。」上指奏牍曰:「震亦荐焞代资善之职,但焞微聩,恐教儿费力尔。」除太常少卿,仍兼说书。未几,称疾在告,除权礼部侍郎侍讲

时金人遣张通古萧哲来议和,焞上疏曰:

臣伏见本朝有辽、金之祸,亘古未闻,中国无人,致其猾乱。昨者城下之战,诡诈百出,二帝北狩,皇族播迁,宗社之危,已绝而续。陛下即位以来十有二年,虽中原未复,雠敌未殄,然而赖祖宗德泽之厚,陛下勤抚之至,亿兆之心无有离异。前年徽宗皇帝、宁德皇后崩问遽来,莫究不豫之状,天下之人痛心疾首,而陛下方且屈意降志,以迎奉梓宫、请问讳日为事。今又为此议,则人心日去,祖宗积累之业,陛下十二年勤抚之功,当决于此矣。不识陛下亦尝深谋而熟虑乎,抑在廷之臣不以告也?

曰:「父母之雠不共戴天,兄弟之雠不反兵。」今陛下信雠敌之谲诈,而觊其肯和以纾目前之急,岂不失不共戴天、不反兵之义乎?又况使人之来,以诏谕为名,以割地为要,今以不戴天之雠与之和,臣切为陛下痛惜之。或以金国内乱,惧我袭己,故为甘言以缓王师。倘或果然,尤当鼓士卒之心,雪社稷之耻,尚何和之为务?

又移书秦桧言:

今北使在廷,天下忧愤,若和议一成,彼日益强,我日益怠,侵寻朘削,天下有被发左袵之忧。比者,窃闻主上以父兄未返,降志辱身于九重之中有年矣,然亦自是未闻金人悔过,还二帝于沙漠。继之梓宫崩问不详,天下之人痛恨切骨,金人狼虎贪噬之性,不言可见。天下方将以此望于相公,觊有以革其已然,岂意为之已甚乎。

今之上策,莫如自治。自治之要,内则进君子而远小人,外则赏当功而罚当罪,使主上孝弟通于神明,道德成于安彊,勿以小智孑义而图大功,不胜幸甚。

疏及书皆不报,于是焞固辞新命。

九年,以徽猷阁待制提举万寿观侍讲,又辞,且奏言:

臣职在劝讲,蔑有发明,期月之间,病告相继,坐窃厚禄,无补圣聪。先圣有言:「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此当去者一也。臣起自草茅,误膺召用,守道之语,形于训词,而臣贪恋宠荣,遂移素守,使朝廷非常不次之举,获怀利苟得之人。此当去者二也。比尝不量分守,言及国事,识见迂陋,已验于今,迹其庸愚,岂堪时用。此当去者三也。臣自擢春官,未尝供职,以疾乞去,更获超迁,有何功劳,得以祗受。此当去者四也。国朝典法,揆之礼经,年至七十,皆当致仕。今臣年齿已及,加以疾病,血气既衰,戒之在得。此当去者五也。臣闻圣君有从欲之仁,匹夫有莫夺之志,今臣有五当去之义,无一可留之理,乞检会累奏,放归田里。

疏上,以焞提举江州太平观。引年告老,转一官致仕

焞自入经筵,即乞休致,朝廷以礼留之;浚、鼎既去,秦桧当国,见焞议和疏及与桧书已不乐,至是,得求去之疏,遂不复留。十二年,卒。

当是时,学于程颐之门者固多君子,然求质直弘毅、实体力行若焞者盖鲜。颐尝以「鲁」许之,且曰:「我死,而不失其正者尹氏子也。」其言行见于涪陵记善录为详,有论语解门人问答传于世。

杨时

杨时字中立,南剑将乐人。幼颖异,能属文,稍长,潜心经史。熙宁九年,中进士第。时河南程颢与弟颐讲孔、孟绝学于熙、丰之际,河、洛之士翕然师之。时调官不赴,以师礼见颢于颍昌,相得甚懽。其归也,颢目送之曰:「吾道南矣。」四年而颢死,时闻之,设位哭寝门,而以书赴告同学者。至是,又见程颐于洛,时盖年四十矣。一日见颐,颐偶瞑坐,时与游酢侍立不去,颐既觉,则门外雪深一尺矣。关西张载尝著西铭,二程深推服之,时疑其近于兼爱,与其师颐辨论往复,闻理一分殊之说,始豁然无疑。

杜门不仕者十年,久之,历知浏阳余杭萧山三县,皆有惠政,民思之不忘。张舜民谏垣,荐之,得荆州教授。时安于州县,未尝求闻达,而德望日重,四方之士不远千里从之游,号曰龟山先生

时天下多故,有言于蔡京者,以为事至此必败,宜引旧德老成置诸左右,庶几犹可及,时宰是之。会有使高丽者,国主龟山安在,使回以闻。召为秘书郎,迁著作郎。及面对奏曰:

尧、舜曰「允执厥中」,孟子曰「汤执中」,洪范曰「皇建其有极」,历世圣人由斯道也。熙宁之初,大臣文六艺之言以行其私,祖宗之法纷更殆尽。元祐继之,尽复祖宗之旧,熙宁之法一切废革。至绍圣、崇宁抑又甚焉,凡元祐之政事著在令甲,皆焚之以灭其迹。自是分为二党,缙绅之祸至今未殄。臣愿明诏有司,条具祖宗之法,著为纲目,有宜于今者举而行之,当损益者损益之,元祐、熙、丰姑置勿问,一趋于中而已。

朝廷方图燕云,虚内事外,时遂陈时政之弊,且谓:「燕云之师宜退守内地,以省转输之劳,募边民为弓弩手,以杀常胜军之势。」又言:「都城居四达之衢,无高山巨浸以为阻衞,士人怀异心,缓急不可倚仗。」执政不能用。登对,力陈君臣警戒,正在无虞之时,乞为宣和会计录,以周知天下财物出入之数。徽宗首肯之。

除迩英殿说书。闻金人入攻,谓执政曰:「今日事势如积薪已然,当自奋励,以竦动观听。若示以怯懦之形,委靡不振,则事去矣。昔汲黯在朝,淮南寝谋。论黯之才,未必能过公孙弘辈也,特其直气可以镇压奸雄之心尔。朝廷威望弗振,使奸雄一以弘辈视之,则无复可为也。要害之地,当严为守备,比至都城,尚何及哉?近边州军宜坚壁清野,勿与之战,使之自困。若攻战略地,当遣援兵追袭,使之腹背受敌,则可以制胜矣。」且谓:「今日之事,当以收人心为先。人心不附,虽有高城深池、坚甲利兵,不足恃也。免夫之役,毒被海内,西城聚敛,东南花石,其害尤甚。前此盖尝罢之,诏墨未干,而花石供奉之舟已衔尾矣。今虽复申前令,而祸根不除,人谁信之?欲致人和,去此三者,正今日之先务也。」

金人围京城,勤王之兵四集,而莫相统一。时言:「唐九节度之师不立统帅,虽李、郭之善用兵,犹不免败衄。今诸路乌合之众,臣谓当立统帅,一号令,示纪律,而后士卒始用命。」又言:「童贯为三路大帅,敌人侵疆,弃军而归,孥戮之有余罪,朝廷置之不问,故梁方平、何灌皆相继而遁。当正典刑,以为臣子不忠之戒。童贯握兵二十余年,覆军杀将,驯至今日,比闻防城仍用阉人,覆车之辙,不可复蹈。」疏上,除右谏议大夫侍讲

敌兵初退,议者欲割三镇以讲和,时极言其不可,曰:「河朔为朝廷重地,而三镇又河朔之要藩也。自周世宗太祖太宗,百战而后得之,一旦弃之北庭,使敌骑疾驱,贯吾腹心,不数日可至京城。今闻三镇之民以死拒之,三镇拒其前,吾以重兵蹑其后,尚可为也。若种师道刘光世皆一时名将,始至而未用,乞召问方略。」疏上,钦宗诏出师,而议者多持两端,时抗疏曰:「闻金人驻磁、相,破大名,劫虏驱掠,无有纪极,誓墨未干,而背不旋踵,吾虽欲专守和议,不可得也。夫越数千里之远,犯人国都,危道也。彼见勤王之师四面而集,亦惧而归,非爱我而不攻。朝廷割三镇二十州之地与之,是欲助寇而自攻也。闻肃王初与之约,及河而返,今挟之以往,此败盟之大者。臣窃谓朝廷宜以肃王为问,责其败盟,必得肃王而后已。」时太原围闭数月,而姚古拥兵逗留不进,时上疏乞诛古以肃军政,拔偏裨之可将者代之。不报。

李纲之罢,太学生伏阙上书,乞留纲与种师道,军民集者数十万,朝廷欲防禁之。吴敏乞用时以靖太学,时得召对,言:「诸生伏阙纷纷,忠于朝廷,非有他意,但择老成有行谊者为之长贰,则将自定。」钦宗曰:「无逾于卿。」遂以时兼国子祭酒。首言:「三省政事所出,六曹分治,各有攸司。今乃别辟官属,新进少年,未必贤于六曹长贰。」又言:

蔡京用事二十余年,蠹国害民,几危宗社,人所切齿,而论其罪者,莫知其所本也。盖京以继述神宗为名,实挟王安石以图身利,故推尊安石,加以王爵,配飨孔子庙庭。今日之祸,实安石有以启之。

谨按安石挟管、商之术,饬六艺以文奸言,变乱祖宗法度。当时司马光已言其为害当见于数十年之后,今日之事,若合符契。其著为邪说以涂学者耳目,而败坏其心术者,不可缕数,姑即一二事明之。昔神宗尝称美汉文惜百金以罢露台,安石乃言:「陛下若能以尧、舜之道治天下,虽竭天下以自奉不为过,守财之言非正理。」曾不知尧、舜茅茨土阶,禹曰「克俭于家」,则竭天下以自奉者,必非尧、舜之道。其后王黼以应奉花石之事,竭天下之力,号为享上,实安石有以倡之也。其释凫鹥守成之诗,于末章则谓:「以道守成者,役使群众,泰而不为骄,宰制万物,费而不为侈,孰弊弊然以爱为事。」之所言,正谓能持盈则神祇祖考安乐之,而无后艰尔。自古释之者,未有泰而不为骄、费而不为侈之说也。安石独倡为此说,以启人主之侈心。后蔡京辈轻费妄用,以侈靡为事。安石邪说之害如此。

伏望追夺王爵,明诏中外,毁去配享之像,使邪说淫辞不为学者之惑。

疏上,安石遂降从祀之列。士之习王氏学取科第者,已数十年,不复知其非,忽闻以为邪说,议论纷然。谏官冯澥力主王氏,上疏诋时。会学官中有纷争者,有旨学官并罢,时亦罢祭酒

时又言:「元祐党籍中,惟司马光一人独褒显,而未及吕公著韩维范纯仁吕大防安焘辈。建中初言官陈瓘已褒赠,而未及邹浩。」于是元祐诸臣皆次第牵复。

寻四上章乞罢谏省,除给事中,辞,乞致仕,除徽猷阁直学士提举嵩山崇福宫。时力辞直学士之命,改除徽猷阁待制提举崇福宫陛辞,犹上书乞选将练兵,为战守之备。

高宗即位,除工部侍郎。陛对言:「自古圣贤之君,未有不以典学为务。」除兼侍读。乞修建炎会计录,乞恤勤王之兵,乞宽假言者。连章丐外,以龙图阁直学士提举杭州洞霄宫。已而告老,以本官致仕,优游林泉,以著书讲学为事。卒年八十三,谥文靖

时在东郡,所交皆天下士,先达陈瓘邹浩皆以师礼事时。暨渡江,东南学者推时为程氏正宗。与胡安国往来讲论尤多。时浮沉州县四十有七年,晚居谏省,仅九十日,凡所论列皆切于世道,而其大者,则辟王氏经学,排靖康和议,使邪说不作。凡绍兴初崇尚元祐学术,而朱熹张栻之学得程氏之正,其源委脉络皆出于时。

子迪,力学通经,亦尝师程颐云。

罗从彦

罗从彦字仲素,南剑人。以累举恩为惠州博罗县主簿。闻同郡杨时河南程氏学,慨然慕之,及时为萧山令,遂徒步往学焉。时熟察之,乃喜曰:「惟从彦可与言道。」于是日益以亲,时弟子千余人,无及从彦者。从彦初见时三日,即惊汗浃背,曰:「不至是,几虚过一生矣。」尝与时讲,至九四爻,云:「伊川说甚善。」从彦即鬻田走洛,见颐问之,颐反复以告,从彦谢曰:「闻之龟山具是矣。」乃归卒业。

沙县陈渊杨时之壻也,尝诣从彦,必竟日乃返,谓人曰:「自吾交仲素,日闻所不闻,奥学清节,真南州之冠冕也。」既而筑室山中,绝意仕进,终日端坐,间谒时将溪上,吟咏而归,恒充然自得焉。

尝采祖宗故事遵尧录靖康中,拟献阙下,会国难不果。尝与学者论治曰:「祖宗法度不可废,德泽不可恃。废法度则变乱之事起,恃德泽则骄佚之心生。自古德泽最厚莫若尧、舜,向使子孙可恃,则尧、舜必传其子。法度之明莫如周,向使子孙世守文、武、成、康之遗绪,虽至今存可也。」又曰:「君子在朝则天下必治,盖君子进则常有乱世之言,使人主多忧而善心生,故治。小人在朝则天下乱,盖小人进则常有治世之言,使人主多乐而怠心生,故乱。」又曰:「天下之变不起于四方,而起于朝廷。譬如人之伤气,则寒暑易侵;木之伤心,则风雨易折。故内有林甫之奸,则外必有禄山之乱;内有卢杞之奸,则外必有朱泚之叛。」

其论士行曰:「周、孔之心使人明道,学者果能明道,则周、孔之心,深自得之。三代人才得周、孔之心,而明道者多,故视死生去就如寒暑昼夜之移,而忠义行之者易。至汉、唐以经术古文相尚,而失周、孔之心,故经术自董生、公孙弘倡之,古文自韩愈、柳宗元启之,于是明道者寡,故视死生去就如万钧九鼎之重,而忠义行之者难。呜呼,学者所见,自汉、唐丧矣。」又曰:「士之立朝,要以正直忠厚为本。正直则朝廷无过失,忠厚则天下无嗟怨。一于正直而不忠厚,则渐入于刻;一于忠厚而不正直,则流入于懦。」其议论醇正类此。

朱熹谓:「龟山倡道东南,士之游其门者甚众,然潜思力行、任重诣极如仲素,一人而已。」绍兴中卒,学者称之曰豫章先生,淳祐间谥文质。

李侗

李侗字愿中,南剑州剑浦人。年二十四,闻郡人罗从彦得河、洛之学,遂以书谒之,其略曰:

侗闻之,天下有三本焉,父生之,师教之,君治之,阙其一则本不立。古之圣贤莫不有师,其肄业之勤惰,涉道之浅深,求益之先后,若存若亡,其详不可得而考。惟洙、泗之间,七十二弟子之徒,议论问答,具在方册,有足稽焉,是得夫子而益明矣。孟氏之后,道失其传,枝分派别,自立门户,天下真儒不复见于世。其聚徒成群,所以相传授者,句读文义而已尔,谓之熄焉可也。

其惟先生服膺龟山先生之讲席有年矣,况尝及伊川先生之门,得不传之道于千五百年之后,性明而修,行完而洁,扩之以广大,体之以仁恕,精深微妙,各极其至,汉、唐诸儒无近似者。至于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化,如春风发物,盖亦莫知其所以然也。凡读圣贤之书,粗有识见者,孰不愿得授经门下,以质所疑,至于异论之人,固当置而勿论也。

侗之愚鄙,徒以习举子业,不得服役于门下,而今日拳拳欲求教者,以谓所求有大于利禄也。抑侗闻之,道可以治心,犹食之充饱,衣之御寒也。人有迫于饥寒之患者,皇皇焉为衣食之谋,造次颠沛,未始忘也。至于心之不治,有没世不知虑,岂爱心不若口体哉,弗思甚矣。

侗不量资质之陋,徒以祖父以儒学起家,不忍坠箕裘之业,孜孜矻矻为利禄之学,虽知真儒有作,闻风而起,固不若先生亲炙之得于动静语默之间,目击而意全也。今生二十有四岁,茫乎未有所止,烛理未明而是非无以辨,宅心不广而喜怒易以摇,操履不完而悔吝多,精神不充而智巧袭,拣焉而不净,守焉而不敷,朝夕恐惧,不啻如饥寒切身者求充饥御寒之具也。不然,安敢以不肖之身为先生之累哉。

从之累年,授春秋中庸之说。从彦好静坐,侗退入室中,亦静坐。从彦令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前气象,而求所谓「中」者,久之,而于天下之理该摄洞贯,以次融释,各有条序,从彦亟称许焉。

既而退居山田,谢绝世故余四十年,食饮或不充,而怡然自适。事亲孝谨,仲兄性刚多忤,侗事之得其懽心。闺门内外,夷愉肃穆,若无人声,而众事自理。亲戚有贫不能婚嫁者,则为经理振助之。与乡人处,饮食言笑,终日油油如也。

其接后学,答问不倦,虽随人浅深施教,而必自反身自得始。故其言曰:「学问之道不在多言,但默坐澄心,体认天理。若是,虽一毫私欲之发,亦退听矣。」又曰:「学者之病,在于未有洒然冰解冻释处。如孔门诸子,群居终日,交相切磨,又得夫子为之依归,日用之间观感而化者多矣。恐于融释而不脱落处,非言说所及也。」又曰:「读书者知其所言莫非吾事,而即吾身以求之,则凡圣贤所至而吾所未至者,皆可勉而进矣。若直求之文字,以资诵说,其不为玩物丧志者几希。」又曰:「讲学切在深潜缜密,然后气味深长,蹊径不差。若概以理一,而不察其分之殊,此学者所以流于疑似乱真之说而不自知也。」尝以黄庭坚之称濂溪茂叔「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为善形容有道者气象,尝讽诵之,而顾谓学者存此于胸中,庶几遇事廓然,而义理少进矣。

其语中庸曰:「圣门之传是书,其所以开悟后学无遗策矣。然所谓『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者,又一篇之指要也。若徒记诵而已,则亦奚以为哉?必也体之于身,实见是理,若颜子之叹,卓然若有所见,而不违乎心目之间,然后扩充而往,无所不通,则庶乎其可以言中庸矣。」其语春秋曰:「春秋一事各是发明一例,如观山水,徙步而形势不同,不可拘以一法。然所以难言者,盖以常人之心推测圣人,未到圣人洒然处,岂能无失耶?」

侗既闲居,若无意当世,而伤时忧国,论事感激动人。尝曰:「今日三纲不振,义利不分。三纲不振,故人心邪僻,不堪任用,是致上下之气间隔,而中国日衰。义利不分,故自王安石用事,陷溺人心,至今不自知觉。人趋利而不知义,则主势日孤,人主当于此留意,不然,则是所谓『虽有粟,吾得而食诸』也。」

是时吏部员外郎朱松与侗为同门友,雅重侗,遣子熹从学,熹卒得其传。沙县邓迪尝谓松曰:「愿中如冰壶秋月,莹彻无瑕,非吾曹所及。」松以谓知言。而熹亦称侗:「姿禀劲特,气节豪迈,而充养完粹,无复圭角,精纯之气达于面目,色温言厉,神定气和,语默动静,端详闲泰,自然之中若有成法。平日恂恂,于事若无甚可否,及其酬酢事变,断以义理,则有截然不可犯者。」又谓自从侗学,辞去复来,则所闻益超绝。其上达不已如此。

侗子友直、信甫皆举进士,试吏旁郡,更请迎养。归道武夷,会闽帅汪应辰以书币来迎,侗往见之,至之日疾作,遂卒,年七十有一。

信甫仕至监察御史,出知衢州,擢广东、江东宪,以特立不容于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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