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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百八十九 列传第一百四十八

尤袤 谢谔 颜师鲁 袁枢 李椿 刘仪凤 张孝祥

尤袤

尤袤字延之,常州无锡人。少尤异,蒋偕施坰呼为奇童。入太学,以词赋冠多士,寻冠南宫绍兴十八年,擢进士第。尝为泰兴令,问民疾苦,皆曰:「邵伯镇置顿,为金使经行也,使率不受而空厉民。漕司输藁秸,致一束数十金。二弊久莫之去。」乃力请台阃奏免之。县旧有外城,屡残于寇,颓毁甚,袤即修筑。已而金渝盟,陷扬州,独泰兴以有城得全。后因事至旧治,吏民罗拜曰:「此吾父母也。」为立生祠。

江阴学官,需次七年,为读书计。从臣以靖退荐,召除将作监簿大宗正阙丞,人争求之,陈俊卿曰:「当予不求者。」遂除袤。虞允文以史事过三馆,问谁可为秘书丞者,佥以袤对,亟授之。张栻曰:「真秘书也。」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迁著作郎太子侍读

先是,张说自合门西府,士论鼎沸,从臣因执奏而去者数十人,袤率三馆上书谏,且不往见。后说留身密奏,于是梁克家罢相,袤与秘书少监陈骙各与郡。袤得台州,州五县,有丁无产者输二年丁税,凡万有三千家。前守赵汝愚修郡城工才什三,属袤成之。袤按行前筑,殊卤莽,亟命更筑,加高厚,数月而毕。明年大水,更筑之,墉正直水冲,城赖以不没。

会有毁袤者,上疑之,使人密察,民诵其善政不绝口,乃录其东湖四诗归奏。上读而叹赏,遂以文字受知。除淮东提举常平,改江东江东旱,单车行部,核一路常平米,通融有无,以之振贷。

朱熹南康,讲荒政,下五等户租五斗以下悉蠲之,袤推行于诸郡,民无流殍。进直秘阁,迁江西漕兼知隆兴府。屡请祠,进直敷文阁,改江东提刑。

梁克家荐袤及郑侨以言事去国,久于外,当召,上可之。召对,言:「水旱之备惟常平、义仓,愿预饬有司随市价禁科抑,则人自乐输,必易集事。」除吏部郎官太子侍讲,累迁枢密检正兼左谕德轮对,又申言民贫兵怨者甚切。

夏旱,诏求阙失,袤上封事,大略言:「天地之气,宣通则和,壅遏则乖;人心舒畅则悦,抑郁则愤。催科峻急而农民怨;关征苛察而商旅怨;差注留滞,而士大夫有失职之怨;廪给朘削,而士卒有不足之怨;奏谳不时报,而久系囚者怨;幽枉不获伸,而负累者怨;强暴杀人,多特贷命,使已死者怨;有司买纳,不即酬价,负贩者怨。人心抑郁所以感伤天和者,岂特一事而已。方今救荒之策,莫急于劝分,输纳既多,朝廷吝于推赏。乞诏有司检举行之。」

高宗一日,除太常少卿。自南渡来,恤礼散失,事出仓卒,上下罔措,每有讨论,悉付之袤,斟酌损益,便于今而不戾于古。

当定庙号,袤与礼官定号「高宗」,洪迈独请号「世祖」。袤率礼官颜师鲁郑侨奏曰:「宗庙之制,祖有功,宗有德。艺祖规创大业,为宋太祖太宗混一区夏,为宋太宗,自真宗钦宗,圣圣相传,庙制一定,万世不易。在礼,子为父屈,示有尊也。太上亲为徽宗子,子为祖而父为宗,失昭穆之序。议者不过以汉光武为比,光武长沙王后,布衣崛起,不与哀、平相继,其称无嫌。太上中兴,虽同光武,然实继徽宗正统,以子继父,非光武比。将来祔庙在徽宗下而称祖,恐在天之灵有所不安。」诏群臣集议,袤复上议如初,迈论遂屈。诏从礼官议。众论纷然。会礼部太常寺亦同主「高宗」,谓本朝创业中兴,皆在商丘,取「商高宗」,实为有证。始诏从初议。建议事堂,令皇太子参决庶务。袤时兼侍读,乃献书,以为:「储副之位,止于侍膳问安,不交外事;抚军监国,自汉至今,多出权宜。乞便恳辞以彰殿下之令德。」

台臣乞定丧制,袤奏:「释老之教,矫诬亵渎,非所以严宫禁、崇几筵,宜一切禁止。」灵驾将发引,忽定配享之议,洪迈请用吕颐浩韩世忠赵鼎张俊。袤言:「祖宗典故,既祔然后议配享,今忽定于灵驾发引一日前,不集众论,惧无以厌伏勋臣子孙之心。宜反复熟议,以俟论定。」奏入,诏未预议官详议以闻,继寝之,卒用四人者。时杨万里亦谓张浚当配食,争之不从,补外。进袤权礼部侍郎兼同修国史侍讲,又兼直学士院。力辞,上听免直院

淳熙十四年,将有事于明堂,诏议升配,袤主绍兴孙近、陈公辅之说,谓:「方在几筵,不可配帝,且历举郊岁在丧服中者凡四,惟元祐明堂吕大防请,升配神考,时去大祥止百余日,且祖宗悉用以日易月之制,故升侑无嫌。今陛下三年之丧,高宗虽已祔庙,百官犹未吉服,讵可近违绍兴而远法元祐升侑之礼?请俟丧毕议之。」诏可。

孝宗尝论人才,袤奏曰:「近召赵汝愚,中外皆喜,如王蔺亦望收召。」上曰:「然。」一日论事久,上曰:「如卿才识,近世罕有。」次日语宰执曰:「尤袤甚好,前此无一人言之,何也?」兼权中书舍人,复诏兼直学士院,力辞,且荐陆游自代,上不许。时内禅议已定,犹未谕大臣也。是日谕袤曰:「旦夕制册甚多,非卿孰能为者,故处卿以文字之职。」袤乃拜命,内禅一时制册,人服其雅正。

光宗即位,甫两旬,开讲筵,袤奏:「愿谨初戒始,孜孜兴念。」越数日,讲筵又奏:「天下万事失之于初,则后不可救。曰:『慎厥终,惟其始。』」又历举唐太宗不私秦府旧人为戒。又五日讲筵,复论官制,谓:「武臣诸司使八阶为常调,横行十三阶为要官,遥郡五阶为美职,正任六阶为贵品,祖宗待边境立功者。近年旧法顿坏,使被坚执锐者积功累劳,仅得一阶:权要贵近之臣,优游而历华要,举行旧法。」姜特立以为议己,言者固以为周必大党,遂与祠。

绍熙元年,起知婺州,改太平州,除焕章阁待制,召除给事中。既就职,即昌言曰:「老矣,无所补报。凡贵近营求内除小碍法制者,虽特旨令书请,有去而已,必不奉诏。」甫数日,中贵四人希赏,欲自正使转横行,袤缴奏者三,竟格不下。

侍讲,入对,言:「愿上谨天戒,下畏物情,内正一心,外正五事,澄神寡欲,保毓太和,虚己任贤,酬酢庶务。不在于劳精神、耗思虑、屑屑事为之末也。」

陈源除在京宫观,耶律适嘿除承宣使陆安遥郡,王成特补官,谢渊、李孝友赏转官,吴元充、夏永寿迁秩,皆论駮之,上并听纳。

韩侂胄武功大夫和州防御使用应办赏直转横行,袤缴奏,谓:「正使有止法,可回授不可直转。侂胄勋贤之后,不宜首坏国法,开攀援之门。」奏入,手诏令书行,袤复奏:「侂胄四年间已转二十七年合转之官,今又欲超授四阶,复转二十年之官,是朝廷官爵专徇侂胄之求,非所以为摩厉之具也。」命遂格。

上以疾,一再不省重华宫,袤上封事曰:「寿皇事高宗二十八年一日陛下所亲见,今不待倦勤以宗社陛下,当思所以不负其托,望勿惮一日之勤,以解都人之惑。」后数日,驾即过重华宫

侍御史林大中以论事左迁,袤率左史楼钥论奏,疏入,不报,皆封駮不书黄。耶律适嘿复以手诏除承宣使,一再缴奏,辄奉内批,特与书行。袤言:「天下者祖宗之天下,爵禄者祖宗之爵禄,寿皇以祖宗之天下传陛下,安可私用祖宗爵禄而加于公议不允之人哉?」疏入,上震怒,裂去后奏,付前二奏出。袤以后奏不报,使吏收阁,命遂不行。

中宫家庙,官吏推赏者百七十有二人,袤力言其滥,乞痛裁节,上从之。尝因登对,专论废法用例之弊,至是复申言之。除礼部尚书。驾当诣重华宫,复以疾不出,率同列奏言:「寿皇有免到宫之命,愿力请而往,庶几可以慰释群疑,增光孝治。」后三日,驾随出,中外欢呼。

侍读,上封事曰:「近年以来,给舍、台谏论事,往往不行,如黄裳郑汝谐事迁延一月,如陈源奉祠,人情固已惊愕,至姜特立召,尤为骇闻。向特立得志之时,昌言台谏皆其门人,窃弄威福,一旦斥去,莫不诵陛下英断。今遽召之,自古去小人甚难,譬除蔓草,犹且复生,况加封植乎?若以源、特立有劳,优以外任,或加锡赉,无所不可。彼其闲废已久,含愤蓄怨,待此而发,傥复呼之,必将潜引党类,力排异己,朝廷无由安静。」

时上已属疾,国事多舛,袤积忧成疾,请告,不报。疾笃乞致仕,又不报,遂卒,年七十。遗奏大略劝上以孝事两宫,以勤康庶政,察邪佞,护善类。又口占遗书别政府。明年,转正奉大夫致仕。赠金紫光禄大夫

袤少从喻樗、江应辰游。樗学于杨时,时,程颐高弟也。方乾道、淳熙间,程氏学稍振,忌之者目为道学,将攻之。袤在掖垣,首言:「夫道学者,尧、舜所以帝,禹、汤、武所以王,周公、孔、孟所以设教。近立此名,诋訾士君子,故临财不苟得所谓廉介,安贫守分所谓恬退,择言顾行所谓践履,行己有耻所谓名节,皆目之为道学。此名一立,贤人君子欲自见于世,一举足且入其中,俱无得免,此岂盛世所宜有?愿徇名必责其实,听言必观其行,人才庶不坏于疑似。」孝宗曰:「道学岂不美之名,正恐假托为奸,使真伪相乱尔。待付出戒敕之。」袤死数年,侂胄擅国,于是禁锢道学,贤士大夫皆受其祸,识者以袤为知言。

尝取孙绰遂初赋以自号,光宗书扁赐之。有遂初小藁六十卷、内外制三十卷。嘉定五年,谥文简,子棐、槩。孙焴,礼部尚书

谢谔

谢谔字昌国,临江军新喻人。幼敏惠,日记千言,为文立成。绍兴二十七年,中进士第,调峡州夷陵县主簿,未上,抚之乐安多盗,监司檄谔摄尉,条二十策,大要使其徒相纠而以信赏随之,群盗果解散。金渝盟,诸军往来境上,选行县事,有治办声。

吉州录事参军。囚死者旧瘗以鞂,往往暴骨。谔白郡,取船官弃材以棺敛之。郡民陈氏僮窃其箧以逃,有匿之者。陈于官,词过其实,反为匿僮者所诬。帅龚茂良怒,欲坐以罪,谔为书白茂良,陈氏获免,茂良亦以是知之。

岁大侵,饥民万余求廪,官吏罔措。谔植五色旗,分部给粜,顷刻而定。知袁州分宜县。县积负于郡数十万,岁常赋外,又征缗钱二万余,谔乃疏其弊于诸监司,请免之。以母忧去。寻丁父忧服阕,除干办行在诸司粮料院。迁国子监簿,寻擢监察御史。奏减袁州分宜秀州华亭月桩钱

谔里居时,创义役法,编为一书,至是上之,诏行其法于诸路,民以为便。

侍御史,再迁右谏议大夫侍讲。讲尚书,言于上曰:「,治道之本,故观经者当以为本。」上曰:「朕最喜伊尹、傅说所学,得事君之道。」谔曰:「伊、傅固然,非成汤、武丁信用之,亦安能致治!」因论及边事,上有乘机会之谕,谔曰:「机会虽不可失,举事亦不可轻。」上尝问曰:「闻卿与郭雍游,雍学问甚好,岂曾见程颐乎?」谔奏:「雍父忠孝尝事颐,雍盖得其传于父。」上遂封雍为颐正先生。

光宗登极,献十箴,又论二节三近:所当节者曰宴饮,曰妄费;所当近者曰执政大臣,曰旧学名儒,曰经筵列职。除御史中丞权工部尚书请祠,以焕章阁直学士泉州,又辞,提举太平兴国宫而归。绍熙五年,卒,年七十四,赠通议大夫

谔为文倣欧阳修曾巩。初居县南之竹坡,名其燕坐曰艮斋,人称艮斋先生周必大荐士,及谔姓名,孝宗曰:「是谓艮斋者耶?朕见其性学渊源五卷而得之」云。

颜师鲁

颜师鲁字几圣,漳州龙溪人。绍兴中,擢进士第,历知莆田福清县。尝决水利滞讼,辟陂洫绵四十里。岁大侵,发廪劝分有方而不遏籴价,船粟毕凑,市籴更平。郑伯熊常平使,荐于朝,帅陈俊卿尤器重之。召为官告院,迁国子丞,除江东提举。时天雨土,日青无光,都人相惊,师鲁陛辞,言:「田里未安,犴狱未清,政令未当,忠邪未辨,天不示变,人主何繇省悟!愿诏中外,极陈得失,求所以答天戒,销患未形。」上韪其言。

寻改使浙西。役法敝甚,细民至以鸡豚甖榻折产力,遇役辄破家。师鲁下教属邑,预正流水籍,稽其役之序,宽比限,免代输,咸便安之。盐课岁百钜万,本钱久不给,亭灶私鬻,禁不可止,刑辟日繁。师鲁撙帑缗,尽偿宿负,戒官吏毋侵移,比旁路课独最。上谓执政曰:「儒生能办事如此。」予职直秘阁。农民有垦旷土成田未及受租者,奸豪多为己利,师鲁奏:「但当正其租赋,不应绳以盗种法,失劭农重本意。」奏可,遂著为令。

入为监察御史,遇事尽言,无所阿挠。有自外府得内殿宣引,且将补御史阙员,师鲁亟奏:「宋璟召自广州,道中不与杨思勗交一谈。李鄘耻为吐突承璀所荐,坚辞相位不拜。士大夫未论其才,立身之节,当以璟、鄘为法。今其人朋邪为迹,人所切齿,纵朝廷乏才,宁少此辈乎?臣虽不肖,羞与为伍。」命乃寝。继累章论除职帅藩者:「比年好进之徒,平时交结权幸,一纡郡绂,皆掊克以厚包苴,故昔以才称,后以贪败。」上出其疏袖中,行之。

十年,繇太府少卿国子祭酒。初,上谕执政择老成端重者表率太学,故有是命。首奏:「宜讲明理学,严禁穿凿,俾廉耻兴而风俗厚。」师鲁学行素孚规约,率以身先,与诸生言,孳孳以治己立诚为本,艺尤异者必加奖劝,由是人知饬励。上闻之喜曰:「颜师鲁到学未久,规矩甚肃。」除礼部侍郎,寻兼吏部

有旨改官班,特免引见。师鲁献规曰:「祖宗法度不可轻弛,愿始终持久,自强不息。」因言:「赐带多滥,应奉微劳,皆得横金预外朝廷会,如观瞻何?且臣下非时之赐,过于优隆;梵舍不急之役,亦加锡赉。虽南帑封桩不与大农经费,然无功劳而槩与之,是弃之也。万一有为国制变御侮,建功立事者,将何以旌宠之?」高宗丧制,一时典礼多师鲁裁定,又与礼官尤袤郑侨上议庙号,语在袤传

诏充遗留礼信使。初,显仁遗留使至金,必令簪花听乐。师鲁陛辞,言:「国势今非昔比,金人或强臣非礼,誓以死守。」沿途宴设,力请彻乐。至燕山,复辞簪花执射。时孝宗以孝闻,师鲁据经陈谊,反复慷慨,故金终不能夺。

吏部侍郎,寻除吏部尚书侍讲,屡抗章请老,以龙图阁直学士泉州台谏、侍从相继拜疏,引唐孔戣事以留行。内引,奏言:「愿亲贤积学,以崇圣德,节情制欲,以养清躬。」在泉因任,凡阅三年,专以恤民宽属邑为政,始至即蠲舶货,诸商贾胡尤服其清。再起知泉州,以绍熙四年卒于家,年七十五。

师鲁自幼庄重若成人,孝友天至。初为番禺簿,丧父以归,扶柩航海,水程数千里,甫三日登于岸,而飓风大作,人以为孝感。常曰:「穷达自有定分,枉道希世,徒丧所守。」故其大节确如金石,虽动与俗情不合,而终翕然信服。嘉泰二年,诏特赐谥曰定肃。

袁枢

袁枢字机仲,建之建安人。幼力学,尝以修身为弓赋国子监周必大刘珙皆期以远器。试礼部,词赋第一人,调温州判官,教授兴化军

乾道七年,为礼部试官,就除太学录轮对三疏,一论开言路以养忠孝之气,二论规恢复当图万全,三论士大夫多虚诞、侥荣利。张说自合门节钺枢密,枢方与学省同僚共论之,上虽容纳而色不怡。枢退诣宰相,示以奏疏,且曰:「公不耻与哙等伍邪?」虞允文愧甚。枢即求外补,出为严州教授

枢常喜诵司马光资治通鉴,苦其浩博,乃区别其事而贯通之,号通鉴纪事本末参知政事龚茂良得其书,奏于上,孝宗读而嘉叹,以赐东宫及分赐江上诸帅,且令熟读,曰:「治道尽在是矣。」

他日,上问袁枢今何官,茂良以实对,上曰:「可与寺监簿。」于是以大宗正簿召登对,即因史书以言曰:「臣窃闻陛下尝读通鉴,屡有训词,见诸葛亮论两汉所以兴衰,有『小人不可不去』之戒,大哉王言,垂法万世。」遂历陈往事,自汉武而下至唐文宗偏听奸佞,致于祸乱。且曰:「固有诈伪而似诚实,𪫺佞而似忠鲠者,苟陛下日与图事于帷幄中,进退天下士,臣恐必为朝廷累。」上顾谓曰:「朕不至与此曹图事帷幄中。」枢谢曰:「陛下之言及此,天下之福也。」

太府丞。时士大夫颇有为党与者。枢奏曰:「人主有偏党之心,刖臣下有朋党之患。比年或谓陛下宠任武士,有厌薄儒生之心,猜疑大臣,亲信左右,内庭行庙堂之事,近侍参军国之谋。今虽总权纲,专听览,而或壅蔽聪明,潜移威福。愿可否惟听于国人,毁誉不私于左右。」上方锐意北伐,示天下以所向。枢奏:「古之谋人国者,必示之以弱,苟陛下志复金雠,臣愿蓄威养锐,勿示其形。」复陈用宰执、台谏之术。

时议者欲制宗室应举锁试之额,限添差岳祠,减臣僚荐举,定文武任子,严特奏之等,展郊禋之岁,缓科举之期,枢谓:「此皆近来从窄之论,人君惟天是则,不可行也。」遂抗疏劝上推广大以存国体。

国史院编修官,分修国史传。章惇家以其同里,宛转请文饰其传,枢曰:「子厚为相,负国欺君。吾为史官书法不隐,宁负乡人,不可负天下后世公议。」时相赵雄总史事,见之叹曰:「无愧古良史。」

工部郎官,累迁兼吏部郎官。两淮旱,命廉视真、扬、庐、和四郡。归陈两淮形势,谓:「两淮坚固则长江可守,今徒知备江,不知保淮,置重兵于江南,委空城于淮上,非所以戒不虞。瓜洲新城,专为退保,金使过而指议,淮人闻而叹嗟。谁为陛下建此策也?」

军器少监,除提举江东常平茶盐,改知处州,赴阙奏事。枢之使淮入对也,尝言:「朋党相附则大臣之权重,言路壅塞则人主之势孤。」时宰不悦。至是又言:「威权在下则主势弱,故大臣逐台谏以蔽人主之聪明;威权在上则主势强,故大臣结台谏以遏天下之公议。今朋党之旧尚在,台谏之官未正纪纲,言路将复荆榛矣。」

吏部员外郎,迁大理少卿通州民高氏以产业事下大理殿中侍御史冷世光纳厚赂曲庇之,枢直其事以闻,人为危之。上怒,立罢世光,以朝臣劾御史,寔自枢始。手诏权工部侍郎,仍兼国子祭酒。因论大理狱案请外,有予郡之命,既而贬两秩,寝前旨。光宗受禅,叙复元官,提举太平兴国宫、知常德府

宁宗登位,擢右文殿修撰、知江陵府江陵濒大江,岁坏为巨浸,民无所托。楚故城楚观在焉,为室庐,徙民居之,以备不虞。种木数万,以为捍蔽,民德之。寻为台臣劾罢,提举太平兴国宫。自是三奉祠,力上请制,比之疏傅、陶令。开禧元年,卒,年七十五。

自是闲居十载,作易传解义辩异童子问等书藏于家。

李椿

李椿寿翁洺州永年人。父升,进士起家。靖康之难,升翼其父,以背受刃,与长子俱卒。椿年尚幼,藁殡佛寺,深竁而详识之;奉继母南走,艰苦备尝,竭力以养。以父泽,补迪功郎,历官至宁国军节度推官。治豪民伪券,还陈氏田,吏才精强,人称之。

张浚辟为制司准备差遣,常以自随。椿奔走淮甸,绥流民,布屯戍,察庐、寿军情,相视山水砦险要,周密精审,所助为多。

隆兴元年春,诸将有以北讨之议上闻者,事下督府,椿方奉檄至巢,亟奏记浚曰:「复雠伐敌,天下大义,不出督府而出诸将,况藩篱不固,储备不丰,将多而非才,兵弱而未练,议论不定,纵得其地,未易守也。」既而师出无功。

浚尝叹实才之难,椿曰:「岂可厚诬天下无人,唯不恶逆耳而甘逊志,则庶其肯来耳。」浚复除右相,椿知事不可为,劝之去。明年春,浚出视师,椿曰:「小人之党已胜,公无故去朝廷,踪迹必危。」复申前说甚苦。浚心是之,而自以宗臣任天下之重,不忍决去,未几果罢。

监登闻鼓院,有所不乐,请通判廉州以归。未上,召对,知鄂州。请行垦田,复户数千,旷土大辟。

移广西提点刑狱,狱未竟者,一以平决之,释所疑数十百人。奏罢昭州金坑,禁仕者毋市南物。移湖北漕,适岁大侵,官强民振粜,且下其价,米不至,益艰食。椿损所强粜数而不遏其直,未几米舟凑集,价减十三。每行部,必前期戒吏具州县所当问事列为籍,单车以行,所至取吏卒备使令。凡以例致馈,一不受,言事者请下诸道为式。

召为吏部郎官,论广西盐法,孝宗是其说,遂改法焉。除枢密院检详。小吏持南丹州莫酋表,求自宜州市马者,因签书张说以闻。椿谓:「邕远宜近,故迁之,岂无意?今莫氏方横,奈何道之以中国地里之近?小吏妄作,将启边衅,请论如法。」说怒,椿因求去,上慰谕令安职。

左司,复请外,除直龙图阁湖南运副。兼请十三事,同日报可,大者减桂阳军月桩钱万二千缗,损民税折银之直,民刻石纪之。

司农卿。椿会大农岁用米百七十万斛,而省仓见米仅支一二月,叹曰:「真所谓国非其国矣。」力请岁储二百万斛为一年之蓄。

临安守,椿在议中,执政或谓其于人无委曲,上曰:「正欲得如此人。」遂兼临安府,视事三月,竟以权幸不便解去。椿在朝,遇事辄言,执政故不悦。及是转对,又言:「君以刚健为体而虚中为用,臣以柔顺为体而刚中为用。陛下虚中之道,以行刚健之德矣。在廷之臣,未见其能以刚中守柔顺而事陛下者也。」执政滋不悦,出知婺州

会诏市牛筋,凡五千斤。椿奏:「一牛之筋才四两,是欲屠二万牛也。」上悟,为收前诏。

吏部侍郎,又极言阍寺之盛,曰:「自古宦官之盛衰,系国家兴亡。其盛也,始则人畏之,甚则人恶之,极则群起而攻之。汉、唐勿论,靖康、明受之祸未远,必有以裁制之,不使至极,则国家免于前日之患,宦官亦保其富贵。门禁宫戒之外,勿得预外事,严禁士大夫兵将官与之交通。」上闻靖康、明受语,蹙頞久之,曰:「幼亦闻此。」因纳疏袖中以入。最后极言:「当预边备,如欲保淮,则楚州盱眙、昭信、濠梁、涡口、花靥、正阳光州皆不可以不守;如欲保江,则高邮、六合、瓦梁、濡须巢湖、北峡亦要地也。」

以病请祠,不许,面请益力,乃除集英殿修撰、知宁国府,改太平州,赐尚方珍剂以遣。既至,力图上流之备,请选将练习,缓急列舰,上可以援东关濡须,下可以应采石。

年六十九,上章请老,以敷文阁待制致仕。越再岁,上念湖南兵役之余,欲镇安之,谓椿重厚可倚,命待制显谟阁、知潭州湖南安抚使。累辞不获,乃勉起,至则抚摩凋瘵,气象一如盛时。复酒税法,人以为便。岁旱,发廪劝分,蠲租十一万,粜常平米二万,活数万人。

潭新置飞虎军,或以为非便,椿曰:「长沙一都会,控扼湖、岭,镇抚蛮傜,二十年间,大盗三起,何可无一军?且已费县官缗钱四十二万,何可废耶?亦在驭之而已。」未满岁,复告归,进敷文阁直学士致仕,朝拜命,夕登舟,归老野塘上。

椿年十五岁避地南来,贫无以为养,不得专力于学。年三十始学,其言于朝廷,措诸行事,皆之用。嶷然有守,存心每主于厚,尤恶佛老邪说。

淳熙十年,卒,年七十三。朱熹尝铭其墓,谓其「逆知得失,不假蓍龟」,「不阿主好,不诡时誉」云。

刘仪凤

刘仪凤韶美普州人。少以文谒左丞冯澥,澥甚推许,遂知名。绍兴二年,登进士第。抱负倜傥,不事生产,于仕进恬如也。擢第十年,始赴调,尉遂宁府蓬溪,监资州资阳县酒税,为果州荣州掾。

绍兴二十七年,有旨令侍从荐士,起居郎赵逵举仪凤,称其「富有词华,恬于进取」。宰执上其名,上曰:「蜀人道远,文学行义有可用者,不由论荐,何缘知之?前此蜀仕宦者例多隔绝,不得一至朝廷,殊可惜也。」自秦桧专权,深抑蜀士,故上语及之。寻除诸王宫大小学教授。召试馆职,辞以久离场屋,改国子监丞宰相以其名士,迁秘书丞礼部员外郎。所草牋奏,以典雅称。

孝宗受禅,议上「光尧寿圣」尊号册宝,有欲俟钦宗服除者,太常博士林栗谓:「唐宪宗顺宗册宝德宗服中,不必避,备乐而不作可也。」仪凤独上议曰:「谨按上尊号事属嘉礼,累朝必俟郊祀庆成然后举行。太上皇帝钦宗备礼终制,见于诏书。议者引宪宗故事,考之唐史,自武德以来,皆用易月之制,与本朝事体大相远也。乞候钦宗终制,检举以行,则国家盛美,主上事亲情实称矣。」议者虽是其言,然谓事亲当权宜而从厚,竟用栗议,仪凤复争辨不已。寻兼国史院编修官兼权秘书少监乾道元年,迁兵部侍郎侍讲

仪凤在朝十年,每归即匿其车骑,扃其门户,客至,无亲疏皆不得见,政府累月始一上谒,人尤其傲。奉入,半以储书,凡万余卷,国史录无遗者。御史张之纲论仪凤录四库书本以传私室,遂斥归蜀。

三年十二月,辅臣进前侍从当复职者,上曰:「刘仪凤无罪,可与复集英殿修撰。」起知卭州,未上,改汉州果州,罢归。淳熙二年十二月丙申,卒,年六十六。

仪凤苦学,至老不倦,尤工于诗。然颇慕晋人简傲之风,不乐与庸辈接,故平生多蹭蹬,一跌遂不振云。

张孝祥

张孝祥字安国,历阳乌江人。读书一过目不忘,下笔顷刻数千言。年十六,领乡书,再举冠里选。绍兴二十四年廷试第一。时策问师友渊源,秦埙与曹冠皆力攻程氏专门之学,孝祥独不攻。考官已定埙冠多士,孝祥次之,曹冠又次之。高宗读埙策皆秦桧语,于是擢孝祥第一,而埙第三,授承事郎签书镇东军节度判官。谕宰相曰:「张孝祥词翰俱美。」

先是,上之抑埙而擢孝祥也,秦桧已怒,既知孝祥乃祁之子,祁与胡寅厚,桧素憾寅,且唱第后,曹泳揖孝祥于殿庭,以请婚为言,孝祥不答,泳憾之。于是风言者诬祁有反谋,系诏狱。会桧死,上郊祀之二日魏良臣密奏散狱释罪,遂以孝祥为秘书省正字。故事,殿试第一人,次举始召,孝祥第甫一年得召由此。

初对,首言乞总揽权纲以尽更化之美。又言:「官吏忤故相意,并缘文致,有司观望锻炼而成罪,乞令有司即改正。」又言:「王安石日录,一时政事,美则归己。故相信任之专,非特安石。臣惧其作时政记,亦如安石专用己意,乞取已修日历详审是正,黜私说以垂无穷。」从之。

校书郎芝生太庙,孝祥献文曰原芝,以大本未立为言,且言:「芝在仁宗英宗之室,天意可见,乞早定大计。」迁尚书礼部员外郎,寻为起居舍人权中书舍人

初,孝祥登第,出汤思退之门,思退为相,擢孝祥甚峻。而思退素不喜汪澈,孝祥与澈同为馆职,澈老成重厚,而孝祥年少气锐,往往陵拂之。至是澈为御史中丞,首劾孝祥奸不在卢杞下,孝祥遂罢,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于是汤思退之客稍稍被逐。

寻除知抚州。年未三十,莅事精确,老于州县者所不及。孝宗即位,复集英殿修撰、知平江府。事繁剧,孝祥剖决,庭无滞讼。属邑大姓并海囊槖为奸利,孝祥捕治,籍其家得谷粟数万。明年,吴中大饥,迄赖以济。

张浚自蜀还朝,荐孝祥,召赴行在。孝祥既素为汤思退所知,及受浚荐,思退不悦。孝祥入对,乃陈「二相当同心戮力,以副陛下恢复之志。且靖康以来惟和战两言,遗无穷祸,要先立自治之策以应之。」复言:「用才之路太狭,乞博采度外之士以备缓急之用。」上嘉之。

中书舍人,寻除直学士院都督府参赞军事。俄兼领建康留守,以言者改除敷文阁待制留守如旧。会金再犯边,孝祥陈金之势不过欲要盟。宣谕使劾孝祥落职,罢。

集英殿修撰、知静江府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治有声绩,复以言者罢。俄起知潭州,为政简易,时以威济之,湖南遂以无事。复待制,徙知荆南荆湖北路安抚使。筑寸金隄,自是荆州无水患,置万盈仓以储诸漕之运。

请祠,以疾卒,孝宗惜之,有用才不尽之叹。进显谟阁直学士致仕,年三十八。

孝祥俊逸,文章过人,尤工翰墨,尝亲书奏劄高宗见之,曰:「必将名世。」但渡江初,大议惟和战,张浚主复雠,汤思退秦桧之说力主和,孝祥出入二人之门而两持其说,议者惜之。

论曰:尤袤学本程颐,所谓老成典刑者,立朝抗论,与人主争是非,不允不已,而能令终完节,难矣。谢谔颜师鲁袁枢临民则以治辨闻,立朝则启沃忠谏,各举乃职,为世师表。李椿刘仪凤言论节槩,著于行事。张孝祥早负才畯,莅政扬声,迨其两持和战,君子每叹息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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