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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百四十四 列传第一百三十二

杨涟 左光斗弟光先 魏大中学洢 学濂 周朝瑞 袁化中 顾大章大韶 王之采

杨涟

杨涟,字文孺应山人。为人磊落负奇节。万历三十五年进士,除常熟知县举廉吏第一,擢户科给事中,转兵科右给事中

四十八年神宗疾,不食且半月,皇太子未得见。涟偕诸给事御史走谒大学士方从哲御史左光斗从哲问安。从哲曰:「帝讳疾。即问,左右不敢传。」涟曰:「昔文潞公问宋仁宗疾,内侍不肯言。潞公曰:『天子起居,汝曹不令宰相知,将毋有他志,速下中书行法。』公诚日三问,不必见,亦不必上知,第令宫中知廷臣在,事自济。公更当宿阁中。」曰:「无故事。」涟曰:「潞公不诃史志聪,此何时,尚问故事耶?」越二日从哲始率廷臣入问。及帝疾亟,太子尚踌躇宫门外。涟、光斗遣人语东宫伴读王安:「帝疾甚,不召太子,非帝意。当力请入侍,尝药视膳,薄暮始还。」太子深纳之。

无何,神宗八月丙午朔,光宗嗣位。越四日,不豫。都人喧言郑贵妃进美姬八人,又使中官崔文升投以利剂,帝一昼夜三四十起。而是时,贵妃乾清宫,与帝所宠李选侍相结。贵妃选侍皇后封,选侍亦请封贵妃皇太后。帝外家王、郭二戚畹,徧谒朝士,泣愬宫禁危状,谓「帝疾必不起,文升药故也,非误也。郑、李交甚固,包藏祸心」。廷臣闻其语,忧甚。而帝果趣礼部贵妃皇太后。涟、光斗乃倡言于朝,共诘责郑养性,令贵妃移宫,贵妃即移慈宁。涟遂劾崔文升用药无状,请推问之。且曰:「外廷流言,谓陛下兴居无节,侍御蛊惑。必文升借口以掩其用药之奸,文升之党煽布以预杜外廷之口。既损圣躬,又亏圣德,罪不容死。至贵妃封号,尤乖典常。尊以嫡母,若大行皇后何?尊以生母,若本生太后何?请亟寝前命。」疏上,越三日丁卯,帝召见大臣,并及涟,且宣锦衣官校。众谓涟疏忤旨,必廷杖,嘱从哲为解。从哲劝涟引罪,涟抗声曰:「死即死耳,涟何罪?」及入,帝温言久之,数目涟,语外廷毋信流言。遂逐文升,停封太后命。再召大臣皆及涟。

涟自以小臣预顾命,感激,誓以死报。九月乙亥朔,昧爽,帝廷臣趋入,诸大臣周嘉谟张问达李汝华等虑皇长子无嫡母、生母,势孤孑甚,欲共托之李选侍。涟曰:「天子宁可托妇人?且选侍昨于先帝召对群臣时,强上入,复推之出,是岂可托幼主者?请亟见储皇,即呼万岁,拥出干清,暂居慈庆。」语未毕,大学士方从哲刘一燝韩爌至,涟趣诸大臣共趋乾清宫阍人持梃不容入,涟大骂:「奴才!皇帝召我等。今已晏驾,若曹不听入,欲何为!」阍人却,乃入临。群臣呼万岁,请于初六日登极,而奉驾至文华殿,受群臣嵩呼。驾甫至中宫内竖从寝阁出,大呼:「拉少主何往?主年少畏人!」有揽衣欲夺还者。涟格而诃之曰:「殿下群臣之主。四海九州莫非臣子,复畏何人!」乃拥至文华殿。礼毕,奉驾入慈庆宫。

当是时,李选侍居干清。一燝奏曰:「殿下暂居此,俟选侍出宫讫,乃归乾清宫。」群臣遂退议登极期,语纷纷未定,有请改初三者,有请于即日午时者。涟曰:「今海宇清晏,内无嫡庶之嫌。父死之谓何?含敛未毕,衮冕临朝,非礼也。」或言登极则人心安,涟曰:「安与不安,不在登极早暮。处之得宜,即朝委裘何害?」议定,出过文华殿。太仆少卿徐养量御史左光斗至,责涟悮大事,唾其面曰:「事脱不济,汝死,肉足食乎!」涟为竦然。乃与光斗周嘉谟于朝房,言选侍无恩德,必不可同居。

明日,嘉谟光斗各上疏请选侍移宫。初四日得俞旨。而选侍李进忠计,必欲皇长子同居。恶光斗疏中「武氏」语,议召皇长子,加光斗重谴。涟遇内竖麟趾门内竖备言状。涟正色曰:「殿下在东宫太子,今则为皇帝,选侍安得召?且上已十六岁,他日即不奈选侍何,若曹置身何地?」怒目视之,其人退。给事中世扬御史张泼入东宫门,骇相告曰:「选侍欲垂帘处光斗,汝等何得晏然?」涟曰:「无之。」出皇极门,九卿科道议上公疏,未决。

初五日传闻欲缓移宫期。涟及诸大臣毕集慈庆宫门外,涟语从哲趣之。从哲曰:「迟亦无害。」涟曰:「昨以皇长子就太子宫犹可,明日为天子,乃反居太子宫以避宫人乎?即两宫圣母如在,夫死亦当从子选侍何人,敢欺藐如此!」时中官往来如织,或言选侍亦顾命中人。涟斥之曰:「诸臣受顾命于先帝先帝自欲先顾其子,何尝先顾其嬖媵?请选侍九庙前质之,若曹岂食李家禄者?能杀我则已,否则,今日不移,死不去。」一燝嘉谟助之,词色俱厉,声彻御前。皇长子使使宣谕,乃退。复抗疏言:「选侍阳托保护之名,阴图专擅之实,宫必不可不移。臣言之在今日,殿下行之在今日,诸大臣赞决之,亦惟今日。」其日,选侍遂移宫,居仁寿殿。

明日庚辰熹宗即位。自光宗,至是凡六日。涟与一燝嘉谟定宫府危疑,言官惟光斗助之,余悉听涟指。涟须发尽白,帝亦数称忠臣。未几,迁兵科都给事中御史冯三元等极诋熊廷弼。涟疏论其事,独持平。旋劾兵部尚书嘉善八大罪,嘉善罢去。

选侍之移宫也,涟即言于诸大臣曰:「选侍不移宫,非所以尊天子。既移宫,又当有以安选侍。是在诸公调护,无使中官取快私讐。」既而诸奄果为流言。御史贾继春遂上书内阁,谓不当于新君御极之初,首劝主上以违忤先帝,逼逐庶母,表里交搆,罗织不休,俾先帝玉体未寒,遂不能保一姬女。盖是时,选侍宫奴刘逊、刘朝、田诏等以盗宝系狱,词连选侍父。诸奄计无所出,则妄言选侍投缳,皇八妹入井,以荧惑朝士。继春藉其言,首发难。于是光斗上疏述移宫事。而帝降谕言选侍气殴圣母,及要挟传封皇后,与即日欲垂帘听政语。又言:「今奉养李氏于哕鸾宫,尊敬不敢怠。」大学士从哲封还上谕。帝复降谕言选侍过恶,而自白赡养优厚,俾廷臣知。未几,哕鸾宫灾。帝谕内阁,言选侍暨皇八妹无恙。而是时,给事中周朝瑞继春生事。继春与相诋諆,乃复上书内阁,有:「伶仃之皇八妹,入井谁怜,孀寡之未亡人,雉经莫诉」语。朝瑞与辨驳者再。涟恐继春说遂滋,亦上敬述移宫始末疏,且言:「选侍自裁,皇八妹入井,蜚语何自,臣安敢无言。臣宁使今日忤选侍,无宁使移宫不速,不幸而成女后独览文书,称制垂帘之事。」帝优诏褒涟志安社稷,复降谕备述宫掖情事。继春及其党益忌涟,诋涟结王安,图封拜。涟不胜愤,冬十二月抗章乞去,即出城候命。帝复褒其忠直,而许之归。天启元年春,继春江西还,抵家,见帝诸谕,乃具疏陈上书之实。帝切责,罢其官。涟、继春先后去,移宫论始息。

天启二年起涟礼科都给事中,旋擢太常少卿明年冬,拜左佥都御史。又明年春,进左副都御史。而是时魏忠贤已用事,群小附之,惮众正盈朝,不敢大肆。涟益与赵南星左光斗魏大中辈激扬讽议,务植善类,抑𪫺邪。忠贤及其党衔次骨,遂兴汪文言狱,将罗织诸人。事虽获解,然正人势日危。其年六月,涟遂抗疏劾忠贤,列其二十四大罪,言:

高皇帝定令,内官不许干预外事,祇供掖廷洒扫,违者法无赦。圣明在御,乃有肆无忌惮,浊乱朝常,如东厂太监魏忠贤者。敢列其罪状,为陛下言之。
忠贤本巿井无赖。中年净身,夤入内地。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继乃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祖制,以拟旨专责阁臣。自忠贤擅权,多出传奉,或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余年之政体,大罪一。
刘一燝周嘉谟顾命大臣也,忠贤孙杰论去。急于翦己之忌,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
先帝宾天,实有隐恨。孙慎行邹元标以公义发愤,忠贤悉排去之。顾于党护选侍沈㴶,曲意绸缪,终加蟒玉。亲乱贼而讐忠义,大罪三。
王纪钟羽正先年功在国本。及纪为司寇,执法如山;羽正司空,清修如鹤。忠贤搆党斥逐,必不容盛时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
国家最重无如枚卜忠贤一手握定,力阻首推之孙慎行盛以弘,更为他辞以锢其出。岂真欲门生宰相乎?大罪五。
爵人于朝,莫重廷推。去岁南太宰、北少宰皆用陪推,致一时名贤不安其位。颠倒铨政,掉弄机权,大罪六。
圣政初新,正资忠直。乃满朝荐文震孟熊德阳江秉谦徐大相毛士龙侯震旸等,抗论稍忤,立行贬黜,屡经恩典,竟阻赐环。长安谓天子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调,大罪七。
然犹曰外廷臣子也。去岁南郊之日,传闻宫中有一贵人,以德性贞静,荷上宠注。忠贤恐其露己骄横,托言急病,置之死地。是陛下不能保其贵幸矣,大罪八。
犹曰无名封也。裕妃以有姙传封,中外方为庆幸。忠贤恶其不附己,矫旨勒令自尽。是陛下不能保其妃嫔矣,大罪九。
犹曰在妃嫔也。中宫有庆,已经成男,乃忽焉告殒,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是陛下且不能保其子矣,大罪十。
先帝青宫四十年,所与护持孤危者惟王安耳。即陛下仓卒受命,拥衞防维,安亦不可谓无劳。忠贤以私忿,矫旨杀于南苑。是不但仇王安,而实敢仇先帝之老奴,况其他内臣无罪而擅杀擅逐者,又不知几千百也,大罪十一。
今日奖赏,明日祠额,要挟无穷,王言屡亵。近又于河间毁人居屋,起建牌坊,镂凤雕龙,干云插汉,又不止茔地僭拟陵寝而已,大罪十二。
今日荫中书,明日荫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诰敕之馆目不识丁。如魏良弼、魏良材、魏良卿、魏希孔及其甥傅应星等,滥袭恩荫,亵越朝常,大罪十三。
立枷之法,戚畹家人骈首毕命,意欲诬陷国戚,动摇中宫。若非阁臣力持,言官纠正,椒房之戚,又兴大狱矣,大罪十四。
良乡生员士魁,坐争煤窑,托言开矿而致之死。假令盗长陵一抔土,何以处之?赵高鹿可为马,忠贤煤可为矿,大罪十五。
王思敬等牧地细事,责在有司。忠贤乃幽置槛阱,恣意搒掠,视士命如草菅,大罪十六。
给事中周士朴执纠织监,忠贤竟停其升迁,使吏部不得专铨除,言官不敢司封驳,大罪十七。
镇抚刘侨不肯杀人媚人,忠贤以不善锻炼,遂致削籍。示大明之律令可以不守,而忠贤律令不敢不遵,大罪十八。
给事中魏大中遵旨莅任,忽传旨诘责。及大中回奏,台省交章,又再亵王言。毋论玩言官于股掌,而煌煌天语,朝夕纷更,大罪十九。
东厂之设,原以缉奸。自忠贤受事,日以快私讐、行倾陷为事。纵野子傅应星、陈居恭、傅继教辈,投匦设阱。片语稍违,驾帖立下,势必兴同文馆狱而后已,大罪二十。
边警未息,内外戒严东厂访缉何事?前奸细韩宗功潜入长安,实主忠贤司房之邸,事露始去。假令天不悔祸,宗功事成,未知九庙生灵安顿何地,大罪二十一。
祖制,不蓄内兵,原有深意。忠贤与奸相沈㴶创立内操,薮匿奸宄,安知无大盗、刺客为敌国窥伺者潜入其中。一旦变生肘腋,可为深虑,大罪二十二。
忠贤进香涿州警跸传呼,清尘垫道,人以为大驾出幸。及其归也,改驾四马,羽幢青盖,夹护环遮,俨然乘舆矣。其间入幕効谋,叩马献策者,实繁有徒。忠贤此时自视为何如人哉?大罪二十三。
夫宠极则骄,恩多成怨。闻今春忠贤走马御前,陛下射杀其马,贷以不死。忠贤不自伏罪,进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隄防,介介不释。从来乱臣贼子,只争一念,放肆遂至不可收拾,奈何养虎兕于肘腋间乎!此又寸脔忠贤,不足尽其辜者,大罪二十四。
凡此逆迹,昭然在人耳目。乃内廷畏祸而不敢言,外廷结舌而莫敢奏。间或奸状败露,则又有奉圣夫人为之弥缝。甚至无耻之徒攀附枝叶,依托门墙,更相表里,迭为呼应。积威所劫,致掖廷之中,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内,亦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即如前日,忠贤已往涿州,一切政务必星夜驰请,待其既旋,诏旨始下。天颜咫尺,忽慢至此,陛下之威灵尚尊于忠贤否耶?陛下春秋鼎盛,生杀予夺,岂不可以自主?何为受制么<广林骨>小丑,令中外大小惴惴莫必其命?伏乞大奋雷霆,集文武勋戚,敕刑部严讯,以正国法,并出奉圣夫人于外,用消隐忧,臣死且不朽。

忠贤初闻疏,惧甚。其党王体干及客氏力为保持,遂令魏广微调旨切责涟。先是,涟疏就欲早朝面奏。值次日免朝,恐再宿机泄,遂于会极门上之,忠贤乃得为计。涟愈愤,拟对仗复劾之。忠贤诇知,遏帝不御朝者三日。及帝出,群阉数百人衷甲夹陛立,敕左班官不得奏事,涟乃止。

自是,忠贤日谋杀涟。至十月吏部尚书赵南星既逐,廷推代者,涟注籍不与。忠贤矫旨责涟大不敬,无人臣礼,偕吏部侍郎陈于廷佥都御史左光斗削籍忠贤恨不已,再兴汪文言狱,将罗织杀涟。五年,其党大理丞徐大化劾涟、光斗党同伐异,招权纳贿,命逮文言下狱鞫之。许显纯严鞫文言,使引涟纳熊廷弼贿。文言仰天大呼曰:「世岂有贪赃杨大洪哉!」至死不承。大洪者,涟别字也。显纯乃自为狱词,坐涟赃二万,遂逮涟。士民数万人拥道攀号。所历村巿,悉焚香建醮,祈祐涟生还。比下诏狱,显纯酷法拷讯,体无完肤。其年七月遂于夜中毙之,年五十四。

涟素贫,产入官不及千金。母妻止宿谯楼,二子至乞食以养。征赃令急,乡人竞出赀助之,下至卖菜佣亦为输助。其节义感人如此。崇祯初,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谥忠烈,官其一子。

左光斗

左光斗,字遗直桐城人。万历三十五年进士。除中书舍人。选授御史,巡视中城。捕治吏部豪恶吏,获假印七十余,假官一百余人,辇下震悚。

出理屯田,言:「北人不知水利,一年而地荒,二年而民徙,三年而地与民尽矣。今欲使旱不为灾,涝不为害,惟有兴水利一法。」因条上三因十四议:曰因天之时,因地之利,因人之情;曰议濬川,议疏渠,议引流,议设坝,议建闸,议设陂,议相地,议筑塘,议招徕,议择人,议择将,议兵屯,议力田设科,议富民拜爵。其法犁然具备,诏悉允行。水利大兴,北人始知艺稻。邹元标尝曰:「三十年前,都人不知稻草何物,今所在皆稻,种水田利也。」阉人刘朝称东宫令旨,索戚畹废庄。光斗不启封还之,曰:「尺土皆殿下有,今日安敢私受。」阉人愤而去。

光宗,李选侍乾清宫,迫皇长子封皇后光斗上言:「内廷有乾清宫,犹外廷有皇极殿,惟天子御天得居之,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其他妃嫔虽以次进御,不得恒居,非但避嫌,亦以别尊卑也。选侍既非嫡母,又非生母,俨然尊居正宫,而殿下乃退处慈庆,不得守几筵,行大礼,名分谓何?选侍事先皇无脱簪戒旦之德,于殿下无拊摩养育之恩,此其人,岂可以托圣躬者?且殿下春秋十六龄矣,内辅以忠直老成,外辅以公孤卿贰,何虑乏人,尚须乳哺而襁负之哉?况睿哲初开,正宜不见可欲,何必托于妇人女子之手?及今不早断决,将借抚养之名,行专制之实。武氏之祸再见于今,将来有不忍言者。」时选侍欲专大权。廷臣牋奏,令先进干清,然后进慈庆。得光斗牋,大怒,将加严谴。数遣使宣召光斗光斗曰:「我天子法官也,非天子召不赴。若辈何为者?」选侍益怒,邀熹宗至干清议之。熹宗不肯往,使使取其牋视之。心以为善,趣择日移宫,光斗乃免。当是时,宫府危疑,人情危惧,光斗杨涟协心建议,排阉奴,扶冲主,宸极获正,两人力为多。由是朝野并称为「杨、左」。

未几,御史贾继春上书内阁,言帝不当薄待庶母光斗闻之,即上言:「先帝宴驾,大臣从乾清宫奉皇上出居慈庆宫,臣等以为不宜避选侍。故臣于初二日具慎守典礼肃清宫禁一疏。宫中震怒,祸几不测。赖皇上保全,发臣疏于内阁初五日,阁臣具揭再催,奉旨移宫。至初六日,皇上登极,驾还干清。宫禁肃然,内外宁谧。夫皇上既当还宫,则选侍之当移,其理明白易晓。惟是移宫以后,自宜存大体,捐小过。若复株连蔓引,使宫闱不安,即于国体有损。乞立诛盗宝宫奴刘逊等,而尽宽其余。」帝乃宣谕百官,备述选侍凌虐圣母诸状。及召见又言:「朕与选侍有仇。」继春用是得罪去。

廷臣议改元。或议削泰昌弗纪;或议去万历四十八年,即以今年为泰昌;或议以明年为泰昌,后年为天启光斗力排其说,请从今年八月以前为万历,以后为泰昌,议遂定。孙如游由中旨入阁,抗疏请斥之。出督畿辅学政,力杜请寄,识鉴如神。

天启初,廷议起用熊廷弼,罪言官魏应嘉等。光斗独抗疏争之,言廷弼才优而量不宏,昔以守辽则有余,今以复辽则不足。已而廷弼竟败。三年秋,疏请召还文震孟满朝荐毛士龙徐大相等,并乞召继春范济世。济世亦论「移宫」事与光斗异者,疏上不纳。其年擢大理丞,进少卿

明年二月左佥都御史。是时,韩爌赵南星高攀龙杨涟郑三俊李邦华魏大中诸人咸居要地。光斗与相得,务为危言核论,甄别流品,正人咸赖之,而忌者浸不能容。光斗给事中阮大铖同里,招之入京。会吏科都给事中缺,当迁者,首周士朴,次大铖,次大中。大铖邀中旨,勒士朴不迁,以为己地。赵南星恶之,欲例转大铖大铖光斗发其谋,恨甚。熊明遇徐良彦皆欲得佥都御史,而南星光斗为之,两人亦恨光斗江西人又以他故衔大中,遂共嗾给事中傅櫆光斗、大中与汪文言比而为奸。光斗疏辨,且诋櫆结东厂理刑傅继教为昆弟。櫆恚,再疏讦光斗光斗乞罢,事得解。

杨涟魏忠贤光斗与其谋,又与攀龙共发崔呈秀赃私,忠贤暨其党咸怒。及忠贤南星攀龙、大中,次将及涟、光斗光斗愤甚,草奏劾忠贤魏广微三十二斩罪,拟十一月二日上之,先遣妻子南还。忠贤诇知,先二日假会推事与涟俱削籍。群小恨不已,复搆文言狱,入光斗名,遣使往逮。父老子弟拥马首号哭,声震原野,缇骑亦为雪涕。至则下诏狱酷讯。许显纯诬以受杨镐熊廷弼贿,涟等初不承,已而恐以不承为酷刑所毙,冀下法司,得少缓死为后图,诸人俱自诬服光斗坐赃二万。忠贤乃矫旨,仍令显纯五日一追比,不下法司,诸人始悔失计。容城孙奇逢者,节侠士也,与定兴鹿正以光斗有德于畿辅,倡议醵金,诸生争应之。得金数千,谋代输,缓其狱,而光斗与涟已同日为狱卒所毙,时五年七月二十有六日也,年五十一。

光斗既死,赃犹未竟。忠贤令抚按严追,系其群从十四人。长兄光霁坐累死,母以哭子死。都御史周应秋犹以所司承追不力,疏趣之,由是诸人家族尽破。及忠贤三朝要典,「移宫」一案以涟、光斗为罪魁,议开棺僇尸。有解之者,乃免。忠贤既诛,赠光斗右都御史,录其一子。已,再赠太子少保福王时,追谥忠毅。

弟光先,由乡举官御史巡按浙江。任满,既出境,许都东阳。光先闻变疾返,讨平之。福王既立,马士英阮大铖,光先争不可。后大铖得志,逮光先。乱亟道阻,光先间行走徽岭。缇骑索不得,乃止。

魏大中

魏大中,字孔时嘉善人。自为诸生,读书砥行,从高攀龙受业。家酷贫,意豁如也。举于乡,家人易新衣冠,怒而毁之。第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官行人。数奉使,秋毫无所扰。

天启元年工科给事中杨镐李如桢既论大辟,以佥都御史王德完言,大学士韩爌遽拟旨减死。大中愤,抗疏力争。诋德完晚节不振,尽丧典型,语并侵爌。帝为诘责大中,而德完恚甚,言曩不举李三才,为大中所怒。两人互诋讦,疏屡上,爌亦引咎辞位。御史周宗建徐扬先张捷、徐景濂、温臯谟给事中朱钦相德完,交章论大中,久而后定。

明年偕同官周朝瑞等两疏劾大学士沈㴶,语侵魏进忠、客氏。及议「红丸」事,力请诛方从哲崔文升、李可灼,且追论郑国泰倾害东宫罪。持议峻切,大为邪党所仄目。太常少卿王绍徽素与东林为难,营求巡抚。大中恶其人,特疏请斥绍徽绍徽卒自引去。再迁礼科左给事中。是时恤典冒滥,每大臣卒,其子弟夤缘要路以请,无不如志。大中素疾之,一切裁以典制。

四年吏科都给事中。大中居官不以家自随,二苍头给爨而已。入朝则键其户,寂无一人。有外吏以苞苴至,举发之,自是无敢及大中门者。吏部尚书赵南星知其贤,事多咨访。朝士不能得南星意,率怨大中。而是时觝排东林者多屏废,方恨南星辈次骨。东林中,又各以地分左右。大中尝驳苏、松巡抚王象恒恤典,山东人居言路者咸怒。及驳浙江巡抚刘一焜江西人亦大怒。给事中章允儒江西人也,性尤忮,嗾其同官傅櫆汪文言发难。

文言者,歙人。初为县吏,智巧任术,负侠气。于玉立遣入京刺事,输赀为监生,用计破齐、楚、浙三党。察东宫伴读王安贤而知书,倾心结纳,与谈当世流品。光、熹之际,外廷倚刘一燝,而安居中以次行诸善政,文言交关力为多。魏忠贤既杀安,府丞邵辅忠遂劾文言,褫其监生。既出都,复逮下吏,得末减。益游公卿间,舆马尝填溢户外。大学士叶向高用为内阁中书。大中及韩爌赵南星杨涟左光斗与往来,颇有迹。

给事中阮大铖光斗、大中有隙,遂与允儒定计,嘱櫆劾文言,并劾大中貌陋心险,色取行违,与光斗等交通文言,肆为奸利。疏入,忠贤大喜,立下文言诏狱。大中时方迁吏科,上疏力辨。诏许履任。御史袁化中给事中甄淑等相继为大中、光斗辨。大学士叶向高以举用文言,亦引罪求罢。狱方急,御史黄尊素镇抚刘侨曰:「文言无足惜,不可使搢绅祸由此起。」侨颔之,狱辞无所连。文言廷杖褫职,牵及者获免。大中乃遵旨履任。明日,鸿胪报名面恩,忠贤忽矫旨责大中互讦未竣,不得赴新任。故事,鸿胪报名状无批谕旨者,举朝骇愕。櫆亦言中旨不宜旁出,大中乃复视事。

未几,杨涟疏劾忠贤,大中亦率同官上言:「从古君侧之奸,非遂能祸人国也。有忠臣不惜其身以告之君,而其君不悟,乃至于不可救。今忠贤擅威福,结党与,首杀王安以树威于内;继逐刘一燝周嘉谟王纪以树威于外;近且毙三戚畹家人以树威于三宫。深结保姆客氏,伺陛下起居;广布傅应星、陈居恭、傅继教辈,通朝中声息。人怨于下,天怒于上,故涟不惜粉身碎首为陛下力陈。今忠贤种种罪状,陛下悉引为亲裁,代之任咎。恐忠贤所以得温旨,即出忠贤手,而涟之疏,陛下且未及省览也。陛下贵为天子,致三宫列嫔尽寄性命于忠贤、客氏,能不寒心。陛下谓宫禁严密,外廷安知。枚乘有言,『欲人弗知,莫若弗为』,未有为其事而他人不知者。又谓左右屏而圣躬将孤立。夫陛下一身,大小臣工所拥衞,何藉于忠贤?若忠贤、客氏一日不去,恐禁廷左右悉忠贤、客氏之人,非陛下之人,陛下真孤立于上耳。」

忠贤得疏大怒,矫旨切让,尚未有以罪也。大学士魏广微结纳忠贤,表里为奸,大中每欲纠之。会孟冬时享,广微偃蹇后至,大中遂抗疏劾之。广微愠,益与忠贤合。忠贤势益张,以廷臣交攻,阳示敛戢,且曲从诸所奏请,而阴伺其隙。迨吏部推谢应祥巡抚山西广微遂嗾所亲陈九畴劾大中出应祥门,推举不公,贬三秩,出之外。尽逐诸正人吏部尚书赵南星等,天下大权一归于忠贤

明年,逆党梁梦环复劾文言,再下诏狱。镇抚许显纯自削牍以上,南星、涟、光斗、大中及李若星毛士龙袁化中缪昌期邹维琏邓渼卢化鳌钱士晋夏之令王之采徐良彦熊明遇周朝瑞黄龙光、顾大章李三才、惠世扬、施天德黄正宾辈,无所不牵引,而以涟、光斗、大中、化中、朝瑞、大章为受杨镐熊廷弼贿,大中坐三千,矫旨俱逮下诏狱。乡人闻大中逮去,号泣送者数千人。比入镇抚司显纯酷刑拷讯,血肉狼籍。其年七月,狱卒受指,与涟、光斗同夕毙之,故迟数日始报。大中尸溃败,至不可识。庄烈帝嗣位,忠贤被诛,广微、櫆、九畴梦环并丽逆案。大中赠太常卿,谥忠节,录其一子。

长子学洢,字子敬。为诸生,好学工文,有至性。大中被逮,学洢号恸欲随行。大中曰:「父子俱碎,无为也。」乃微服间行,刺探起居。既抵都,逻卒四布,变姓名匿旅舍,昼伏夜出,称贷以完父赃。赃未竟,而大中毙,学洢恸几绝。扶榇归,晨夕号泣,遂病。家人以浆进,辄麾去,曰:「诏狱中,谁半夜进一浆者。」竟号泣死。崇祯初,有司以状闻,诏旌为孝子。

次子学濂,有盛名。举崇祯十六年进士,擢庶吉士明年李自成逼京师,与同官吴尔埙慷慨有所论建,大学士范景文以闻。庄烈帝特召见两人,将任用之。无何,京师陷,不能死,受贼户部司务职,𬯎其家声。既而自惭,赋绝命词二章,缢死。去帝殉社稷四十日矣。

文言之再下诏狱也,显纯迫令引涟等。文言备受五毒,不承,显纯乃手作文言供状。文言垂死,张目大呼曰:「尔莫妄书,异时吾当与面质。」显纯遂即日毙之。涟、大中等逮至,无可质者,赃悬坐而已。诸所诬赵南星缪昌期辈,亦并令抚按追赃。衣冠之祸,由此徧天下。始熊廷弼论死久,帝以孙承宗请,有诏待以不死。刑部尚书乔允升等遂欲因朝审宽其罪,大中力持不可。及忠贤杀大中,乃坐以纳廷弼贿云。

周朝瑞

周朝瑞,字思永临清人。万历三十五年进士。授中书舍人光宗嗣位,擢吏科给事中,疏请收录先朝遗直。俄陈慎初三要,曰信仁贤,广德泽,远邪佞。因请留上供金花银,以佐军兴。词多斥中贵。中贵皆恶之,激帝怒,贬秩调外,时列谏垣四日也。未出都而熹宗立,诏复故官。疏请容纳直言,又陈考选诸弊。日讲将举,进君臣交警之规。帝并褒纳。贾继春之请安李选侍也,朝瑞力驳之,与继春往复者数四。

天启元年再迁礼科左给事中。时辽事方棘。朝瑞请于阁臣中推通晓兵事者二人专司其事,而以职方郎一人专理机宜,给事中二人专主封驳,帝可之。雄县知县王纳谏为阉人所诬,中旨镌秩。给事中毛士龙以纠驳阉人,为府丞邵辅忠所陷,中旨除名朝瑞并抗疏论列。十二月辛巳,日上有一物覆压,忽大风扬沙,天尽赤。都人骇愕,所司不以闻。朝瑞请帝修省,而严敕内外臣工,毋鬬争悮国,更诘责所司不奏报之罪,帝纳之。时帝践阼岁余,未尝亲政,权多旁落,朝瑞请帝躬览万机。帝降旨,言政委阁臣,祖宗旧制不可紊,然其时政权故不在阁也。

明年二月广宁失,诏停经筵日讲。朝瑞等上言:「此果出圣意,辅臣当引义争。如辅臣阿中涓意,则其过滋大。且主上冲龄,志意未定,独赖朝讲不辍,诸臣得一觐天颜,共白指鹿之奸。今当朝已渐传免,倘并讲筵废之,九阍既隔,无谒见时,司马门之报格不入,吕大防之贬不及知,国家大事去矣。」会礼部亦以为言,乃命日讲如故。

已,偕诸给事御史世扬左光斗等极论大学士沈㴶中官练兵,为肘腋之贼。㴶疏辨。朝瑞等尽发其贿交魏进忠、卢受、刘朝、客氏,而末复侵其私人邵辅忠徐大化,语过激,夺疏首世扬俸。大化尝承要人指,力攻熊廷弼朝瑞恶之。无何,王化贞广宁逃,大化又请立诛廷弼朝瑞廷弼才可用,请令带罪守山海。疏四上,并抑不行。大化遂力诋朝瑞朝瑞愤,亦丑诋大化。所司为两解之。朝瑞方擢太仆少卿,而大化为魏忠贤腹心,必欲杀朝瑞,窜其名汪文言狱中,与杨涟等五人并逮下镇抚狱,坐妄议「移宫」及受廷弼贿万金。五日再讯,搒掠备至,竟毙之狱。崇祯初,赠大理卿,予一子官。福王时,谥忠毅。

袁化中

袁化中,字民谐武定人。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历知内黄泾阳,有善政。

泰昌元年御史。时熹宗冲龄践阼,上无母后,宫府危疑。化中上疏劾辅臣方从哲,报闻。天启元年二月疏陈时事可忧者八:曰宫禁渐弛,曰言路渐轻,曰法纪渐替,曰贿赂渐章,曰边疆渐坏,曰职掌渐失,曰宦官渐盛,曰人心渐离。语皆剀切。出按宣、大,以忧归。服除,起掌河南道

杨涟魏忠贤,化中亦率同官上疏曰:「忠贤障日蔽月,逞威作福,视大臣如奴隶,斥言官若孤雏,杀内廷外廷如草菅。朝野共危,神人胥愤,特陛下未之知,故忠贤犹有畏心。今涟已侃词入告矣,陛下念潜邸微劳,或贷忠贤以不死。而忠贤实自惧一死,惧死之念深,将铤而走险,骑虎难下,臣恐其横逞之毒不在搢绅,而即在陛下陛下试思,深宫之内,可使多疑多惧之人日侍左右,而不为防制哉?」疏入,忠贤大恨。

锦衣陈居恭者,忠贤爪牙也,为涟所论及,亦攻忠贤自解。化中特疏劾之,落其职。毛文龙献俘十二人,而稚儿童女居其八。化中力请释之,因言文龙叙功之滥。忠贤素庇文龙,益不悦。崔呈秀按淮、扬,赃私狼籍。回道考核,化中据实上之,崔呈秀大恨。会谢应祥廷推被讦,化中与其事。呈秀遂嗾忠贤贬化中秩,调之外。已,窜入汪文言狱词中,逮下诏狱。呈秀许显纯坐以杨镐熊廷弼贿六千,酷刑拷掠,于狱中毙之。崇祯初,赠太仆卿,官其一子。福王时,追谥忠愍

顾大章

顾大章,字伯钦常熟人。父云程,南京太常卿。大章与弟大韶,孪生子也。大章举万历三十五年进士,授泉州推官,乞改常州教授。父丧除,值朝中朋党角立,正士日摧。大章慨然曰:「昔贾彪不入『顾』『厨』之目,卒西行以解其难。余向与东林疏,可以彪自况也。」乃入都,补国子博士。与朝士通往来,阴察其交关肯綮,清流赖之。

稍迁刑部主事。以奉使归。还朝,天启已改元,进员外郎尚书王纪令署山东司事。司辖辇毂,最难任。自辽阳失,五城及京营巡捕日以逻奸细为事。稍有踪迹,率论死。绝无左验者二百余人,所司莫敢谳,多徙官去,囚未死者仅四之一。大章言于纪曰:「以一身易五十人命且甘之,矧一官乎!」即日会谳,系三人,余悉移大理释放。纪大嗟服。佟卜年之狱,纪用大章言拟流卜年,未上而纪斥。侍郎杨东明署事,欲置之大辟。大章力争,卒拟流。忤旨,诘责,竟论卜年辟,瘐死狱中。

魏忠贤欲借刘一𪩘株累刘一燝,大章力辨其非,忠贤大恨。卜年、一𪩘事具纪、一燝传中。熊廷弼王化贞之下吏也,法司诸属二十八人共谳,多有议宽廷弼者。大章因援「议能」、「议劳」例,言化贞宜诛,廷弼宜论戍。然二人卒坐死。大章亦迁兵部去,无异议也。会王纪劾罢徐大化,又疏刺客氏。其党疑纪疏出大章手,恨之。大化令所亲御史维垣讦大章妄倡「八议」,鬻大狱,大章疏辨。维垣四疏力攻,言纳廷弼贿四万,且列其鬻狱数事,反复诋讦不休。大章危甚,赖座主叶向高保持之,下所司验问,都御史孙玮等白其诬。帝以大章渎辨,稍夺其俸,大章遂引归。

五年起官。历礼部郎中陕西副使。大化已起大理丞,与维垣忠贤鹰犬,因假汪文言狱连及大章,逮下镇抚拷掠,坐赃四万。及杨涟等五人既死,群小聚谋,谓诸人潜毙于狱,无以厌人心,宜付法司定罪,明诏天下。乃移大章刑部狱,由是涟等惨死状外人始闻。比对簿,大章词气不挠。刑部尚书养正等一如镇抚原词,以「移宫」事牵合封疆,坐六人大辟爰书既上,忠贤大喜,矫诏布告四方,仍移大章镇抚。大章慨然曰:「吾安可再入此狱!」呼酒与大韶诀,趣和药饮之,不死,投缳而卒。崇祯初,赠太仆卿,官其一子。福王时,追谥裕愍

初,大章等被逮,秘狱中忽生黄芝,光彩远映。及六人毕入,适成六瓣,或以为祥。大章叹曰:「芝,瑞物也,而辱于此,吾辈其有幸乎?」已而果然。

大韶,字仲恭,老于诸生。通经史百家及内典,于诗、礼、仪礼、周官多所发明,他辨驳者复数万言。尝以为宋、元以来述者之事备,学者但当诵而不述。将死,始缮所笺诗、礼、庄子,曰炳烛斋随笔云。

王之采

王之采,字心一朝邑人。万历二十九年进士。除清苑知县,迁刑部主事

四十三年五月初四日酉刻,有不知姓名男子,持枣木梃入慈庆宫门,击伤守门内侍李鉴。至前殿檐下,为内侍韩本用等所执,付东华门守衞指挥朱雄等收之。慈庆宫者,皇太子所居宫也。明日,皇太子奏闻,帝命法司按问。巡皇城御史刘廷元鞫奏:「犯名张差,蓟州人。止称吃斋讨封,语无伦次。按其迹,若涉疯癫。稽其貌,实系黠猾。请下法司严讯。」时东宫虽久定,帝待之薄。中外疑郑贵妃与其弟国泰谋危太子,顾未得事端,而方从哲辈亦颇关通戚畹以自固。差被执,举朝惊骇。廷元以疯癫奏。刑部山东司郎中胡士相员外郎赵会桢、劳永嘉共讯,一如廷元指。言:「差积柴草,为人所烧,气愤发癫。于四月内诉冤入京,遇不知名男子二人,绐令执梃作冤状。乃由东华门入,直至慈庆宫门。按律当斩,加等立决。」藁定未上。山东司主治京师事,署印侍郎张问达以属之。而士相、永嘉与廷元皆浙人,士相又廷元姻也,疯癫具狱,之采心疑其非。

是月十一日之采提牢散饭狱中,末至差,私诘其实。初言「告状」,复言「掠死罢,已无用」。之采令置饭差前:「吐实与饭,否则饿死。」麾左右出,留二吏扶问之。始言:「小名张五儿。有马三舅、李外父令随不知姓名一老公,说事成与汝地几亩。比至京,入不知街道大宅子。一老公饭我云:『汝先冲一遭,遇人辄打死,死了我们救汝。』畀我枣木棍,导我由后宰门直至宫门上,击门者堕地。老公多,遂被执。」之采备揭其语,因问达以闻。且言差不癫不狂,有心有胆。乞缚凶犯于文华殿前朝审,或敕九卿科道三法司会问。疏入未下,大理丞王士昌行人司陆大受户部主事张庭给事中姚永济等连上疏趣之。而大受疏有「奸戚」二字,帝恶之,与采之疏俱不报。廷元复请速检诸疏,下法司讯断。御史过庭训言祸生肘腋,宜亟翦,亦俱不报。庭训遂移文蓟州踪迹之。知州延龄具言其致癫始末,言:「贵妃遣珰建佛寺,珰置陶造甓,居民多鬻薪获利者。差卖田贸薪往市于珰。土人忌之,焚其薪。差讼于珰,为所责,不胜愤,持梃欲告御状。」于是原问诸臣据为口实矣。

二十一日刑部会十三司司官胡士相陆梦龙、邹绍光、曾曰唯、赵会祯、劳永嘉王之采吴养源、曾之可、柯文、罗光鼎、曾道唯刘继礼、吴孟登、岳骏声唐嗣美、马德沣、朱瑞凤等再审。差供:「马三舅名三道,李外父名守才,不知姓名老公乃修铁瓦殿之庞保,不知街道。宅子乃住朝外大宅之刘成。二人令我打上宫门,打得小爷,吃有,著有。」小爷者,内监所称皇太子者也。又言:「有姊夫孔道同谋,凡五人。」于是刑部蓟州道,提马三道等,疏请法司提庞保、刘成对鞫。而给事中何士晋从哲等亦俱以为言。帝乃谕究主使,会法司拟罪。是日,刑部蓟州回文以上。已,复谕严刑鞫审,速正典刑。时中外籍籍,语多侵国泰国泰出揭自白。士晋复疏攻国泰,语具士晋传。

先是,百户王曰干上变,言奸人孔学等为巫蛊,将不利于皇太子,词已连刘成。成与保皆贵妃宫中内侍也。至是,复涉成。帝心动,谕贵妃善为计。贵妃窘,乞哀皇太子,自明无它。帝亦数慰谕,俾太子白之廷臣太子亦以事连贵妃,大惧。乃缘帝及贵妃意,期速结。二十八日,帝亲御慈宁宫皇太子侍御座右,三皇孙鴈行立左阶下。召大学士方从哲吴道南暨文武诸臣入,责以离间父子,谕令磔张差、庞保、刘成,无他及。因执太子手曰:「此儿极孝,我极爱惜。」既又手约太子体,谕曰:「自襁褓养成丈夫,使我有别意,何不早更置。且福王已之国,去此数千里,自非宣召,能翼而至乎?」因命内侍引三皇孙至石级上,令诸臣熟视,曰:「朕诸孙俱长成,更何说?」顾问皇太子有何语,与诸臣悉言无隐。皇太子具言:「疯癫之人宜速决,毋株连。」又责诸臣云:「我父子何等亲爱,而外廷议论纷如,尔等为无君之臣,使我为不孝之子。」帝又谓诸臣曰:「尔等听皇太子语否?」复连声重申之。诸臣跪听,叩头出,遂命法司决差。明日磔于市。又明日,司礼监廷臣鞫保、成于文华门。时已无左证,保、成展转不承。会太子传谕轻拟,廷臣乃散去。越十余日,刑部流马三道、李守才、孔道。帝从之,而毙保、成于内廷。其事遂止。

当是时,帝不见群臣二十有五年矣,以之采发保、成事,特一出以释群臣疑,且调剂贵妃太子。念其事似有迹,故不遽罪之采也。四十五年京察给事中徐绍吉御史韩浚拾遗之采贪,遂削其籍。

天启初,廷臣多为之讼冤,召复故官。二年二月上复讐疏,曰:

礼,君父之讐,不共戴天。齐襄公复九世之讐,春秋大之。曩李选侍气殴圣母,陛下再三播告中外,停其贵妃之封,圣母在天之灵必有心安而目瞑者。此复讐一大义也。
先帝一生遭逢多难,弥留之际,饮恨以崩。试问:李可灼之误用药,引进者谁?崔文升之故用药,主使者谁?恐方从哲之罪不在可灼、文升下。此先帝大讐未复者,一也。
张差持梃犯宫,安危止在呼吸。此乾坤何等时,乃刘廷元曲盖奸谋,以疯癫具狱矣。胡士相等改注口语,以卖薪成招矣。其后复谳,差供同谋举事,内外设伏多人。守才、三道亦供结党连谋,而士相辈悉抹去之。当时有内应,有外援。一夫作难,九庙震惊,何物凶徒,敢肆行不道乃尔!缘外戚郑国泰私结刘廷元刘光复姚宗文辈,珠玉金钱充满其室。言官结舌,莫敢谁何,遂无复顾惮,睥睨神器耳。国泰虽死,罪不容诛。法当开棺戮尸,夷其族,赭其宫,而至今犹未议及。此先帝大讐未复者,二也。
总之,用药之术,即梃击之谋。击不中而促之药,是文升之药惨于张差之梃也。张差之前,从无张差;刘成之后,岂乏刘成?臣见陛下之孤立于上矣。

又言:

郎中胡士相等,主疯癫者也。堂官张问达,调停疯癫者也。寺臣王士昌疏忠而心佞,评无只字,讼多溢词。堂官张问达语转而意圆,先允疯癫,后宽奸宄。劳永嘉岳骏声等同恶相济。张差招有「三十六头儿」,则胡士相阁笔。招有「东边一起干事」,则岳骏声言波及无辜。招有「红封票,高真人」,则劳永嘉言不及究红封教。今高一奎见监蓟州,系镇朔衞人。盖高一奎,主持红封教者也。马三道,管给红票者也。庞保、刘成,供给红封教多人撒棍者也。诸奸增减会审公单,大逆不道。

疏入,帝不问,而先主疯癫者恨次骨。

未几,之采尚宝少卿。逾年,迁太仆少卿,寻转本寺卿。廷元及岳骏声曾道唯之采侵己,先后疏辨。之采亦连疏力折,并发诸人前议差狱时,分金红庙中,及居间主名甚悉。事虽不行,诸人益疾之。

四年秋,拜刑部右侍郎明年二月魏忠贤势大张,其党杨维垣首翻「梃击」之案,力诋之采,坐除名。俄入之汪文言狱中,下抚按提问。岳骏声复讦之,且言其逼取郑国泰二万金,有诏追治。及修三朝要典,其「梃击」事以之采为罪首。府尹刘志选复重劾之,遂逮下诏狱,坐赃八千,之采竟瘐死。崇祯初,复官,赐恤。

自「梃击」之议起,而「红丸」、「移宫」二事继之。两党是非争胜,祸患相寻,迄明亡而后已。

赞曰:国之将亡也,先自戕其善类,而水旱盗贼乘之。故祸乱之端,士君子恒先被其毒。异哉,明之所称「三案」者!举朝士大夫喋喋不去口,而元恶大憝因用以剪除善类,卒致杨、左诸人身填牢户,与东汉季年若蹈一辙。国安得不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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